第三百七十三章 前世(三)
舒寧和李大牛的親事很快便定下了,同樣是私奔,李小九被壓在家中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可李大牛除了最開始被村子里的人議論過幾句后,非但沒付出什麼代價,因為家中有錢,奶奶居然還同意了他和舒寧的親事。
李家人和舒家人坐在堂屋中商議親事時,他突然有些替李小九感到憤怒,坐在窗后想著自己可以做什麼,卻見李小九端了盆水,悄無聲息的潑在了堂屋門前。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等兩家商議完后,心情不錯的李大牛牽著舒寧率先走了出來,結果二人雙雙摔倒在地,在兩家人面前摔了個狗吃屎。
大伯母紅著臉扶起舒寧,意識到地上的冰不對勁兒,冷冷的看著李小九:「這是怎麼回事?」
「地上滑,你們小心些。」
大伯母還想說什麼,可奶奶卻並未注意到不對勁兒,道:「我家最近不知道怎麼了,特別愛結冰,之前我乖孫也摔倒了。」
心虛的大伯母瞬間不說話了,目光陰翳似刀子一般看向李小九。
舒塵覺得有些稀奇,原來這姑娘不是個傻子啊……
不知為何,他心中對她的好奇程度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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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待他繼續留心下去,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娘和陳大夫的事情被人撞破,奶奶一怒之下將娘趕出了舒家,家中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每日面對笑面虎似的大伯和大伯父,他心中幾乎是絕望的,只希望奶奶能看清楚大伯父一家的真正嘴臉。
可奶奶顯然很信任大伯父一家,最後他忍不住了,趁著夜深,跑到奶奶房中將自己所知道的這一切告訴奶奶后,換來的確是一頓叱責。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良心?你大伯父一家對你比對親生孩子還好,比你那個娘盡本分多了,你怎麼能這麼想他們呢?」
那時舒塵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兒,憤怒的從奶奶房間跑出去后,紅著眼撞見了起來起夜的李小九,李小九獃獃的看著他。
「你看什麼!」
李小九收回了目光,舒塵有些羞赧的想回房,李小九那個悶葫蘆突然開了口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如今的處境也未必就那麼糟糕。」
舒塵轉過頭,狐疑的看著她,李小九道:「至少你奶奶還很疼你,舒奶奶身子骨健朗,你是她唯一的孫子,還有很多年時間去爭,去斗,不像我,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可你看我,不也努力的活著么?」
李小九似乎從沒同旁人說過這麼多的話,說完后,便紅著臉回柴房去休息了。
舒塵在原地愣了許久,無論他能不能做到,可很神奇的,李小九這話居然令當時心中幾乎絕望的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可舒塵那時候到底是個孩子,就算再怎麼有心眼,也鬥不過大伯父一家四口,而且他沒想到,奶奶身子會垮的那麼快。
看著大伯父一家日益不加收斂的野心,舒塵覺得自己也要大難臨頭了。
不出他所料,奶奶死後,大伯父一家露出了真正的嘴臉,因為昔日對他的隱忍嫉恨,將他和李小九一眼虐待,過了一段豬狗不如的日子,最難捱的時候,舒塵幾乎不想活了。
原本他拖著這病懨懨的身子,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可是不知為何,每當他想死的時候,總是會想起那晚,李小九同他說的那些話,居然就那麼堅持下來了。
他和李小九之間沒說過幾句話,可莫名其妙的共同受苦了一段時間,骨子裡狂傲的舒塵,對那個卑微到塵埃里的小姑娘生出了幾分說不清的感情。
許是惺惺相惜,又或是別的什麼,那時候由不得他多想。
終於,在某一日,村子里路過了一隊車馬,或許是什麼大人物途經於此,暫且在村中露營紮寨的歇下了。
那家的老爺似乎也有個怪癖,喜歡在雪天來到湖邊垂釣,許是想表現他文人的風骨,舒塵覺得,機會來了。
那日,舒塵決定賭一把,要麼逃離這裡,要麼死!
他將大伯父騙到湖邊,突然說出一些激怒他的話來,尤其是他們一家人這些年來的籌謀,揚言要將這些事在村子里傳遍,惱羞成怒的大伯父失手將他推進了湖中。
青坪村的湖說大不大,這邊發生的動靜遠處的人能聽見,說小卻也不小,至少這邊發生了什麼,被蘆葦盪遮住的湖對面垂釣的人看不見這邊發生了什麼。
大伯父將人推進湖中,見人沉了下去后,害怕的跑走了。
沒多久,他便被人救了起來,那家老爺是個善人,將他救了過來,念他可憐,將他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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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舒塵早就忘了自己坐在那輛陌生的馬車上,離開這個從小長大的村子時是何種心情,對於自己終於解脫了的興奮,還是對前路的迷茫,他都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那一刻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孤苦無依的李小九。
自己走了,她怎麼辦呢?
可是他們二人之間那點淺薄的交情,值得他冒著危險回去將她帶走么?
他彷彿一個逃兵,一個叛徒,帶著滿心愧疚和不安,離開了青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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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塵沒想到,救了自己的,竟是朝中的官員,膝下無子,見他是個讀書的材料,送他去學堂,還請人替他治好了一身的毛病,收他為義子。
而他也不曾辜負養父的期待,科舉一路高中,成長的風度翩翩,溫潤如玉,身邊的千金貴女也漸漸多了起來。
養父有心給他娶親,卻都被他拒絕了,不知為何,他對那些昔日見都不曾見過,花兒似明媚張揚的千金小姐們半分興趣都沒有,卻時常夢見家中那個面黃肌瘦,形容無味的李小九。
後來他派人去青坪村打聽過,才得知她被真正的家人接走了。
她居然是相府的千金小姐,那麼個膽小怯懦,和相府的嫡長女陸婉君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居然是個千金小姐。
舒塵的震驚難以言表,可無論如何,他心中是真心替她感到高興的。
他們二人的苦日子都到頭了,老天終究還是仁慈的,這樣就夠了,他想。
可不知為何,他很想見她,想問問她他走後,她孤身一人是怎麼在舒家撐過來的,想問問她如今再相府過的怎麼樣,會不會因為她是鄉下來的被瞧不起,被欺負?
想同她說聲對不起,當初因為她的話堅定的活下來,卻拋下她落荒而逃了。
他像個懦夫,有些不敢見她。
後來他想,那便不見了,她在相府總歸比在青坪村生活的好。
而且他們二人之間實在算不上有什麼交情可言,只能算是兩個認得,且見過彼此最狼狽時候的陌生人,她也未必願意在京中見到過去的人,自己若是出現,會不會勾起她不好的回憶?
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這幾年骨子裡更是孤傲,什麼事想做便做,做不到便果斷的放下了,卻在這件事情上踟躕不前,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春闈前一日,養父讓他給自己取個字,按照他們家的規矩,名字要從一個青字,他的名字是不可能了,取個字好歹帶個。
舒塵清楚,養父一家將他當成了親兒子,字從他們家,也顯得親近幾分,在這上面他沒什麼意見,落筆時,恍然想起,李小九如今不叫李小九,貌似叫,陸蘅?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舒塵在青字後面,寫下了一個珩字,同她的名字諧音。
珩字又美玉之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養父對這個字很滿意,舒塵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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