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章暴風驟雨
朱家內院,花廳內燈火通明。
廳門口,數名青衣家僕持刀而立,戒備森嚴。
廳內人影綽綽,燭光搖曳。
朱亮滿頭大汗,眼看唐突輕車熟路大模大樣地繞行長廊,去了花廳的後窗戶底下,心跳如斗。
唐突回頭沖朱亮笑了笑,朱亮眼前一陣烏黑,天旋地轉,險些栽倒在地。
越危險的地方其實就是越安全的地方。
少年在朱家住了這麼久,過去也常來常往,對朱家的宅邸地形和建築格局分佈熟稔之極。
而且朱家僕從婢女看家護院等數百人,又分為了不同的「派系」,互相不認識的多了。有朱亮這個位高權重的二管家帶路,只要不撞上朱騰父女,保准沒事。
當然,這也算得上是真正的鋌而走險了。
唐突從城外回來就決定要這麼做了。
有些事他必須要親力親為,弄清楚朱家到底要做什麼,他不能坐視自己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還不知道對方有什麼陰謀詭計。
唐突躲在後窗戶底下,翹著腳,探手沾了唾沫捅破了窗戶紙,屏氣凝神,悄然往裡窺去。
廳內是朱騰父女與那「雜家平生就好一口鮮魚」的京城來的青年太監,正在敘話。
錦衣太監神態倨傲,倒背雙手,正在廳中俯身打量著幾箱物件,無非是金銀器皿、綾羅綢緞等貴重財物。
朱騰滿面堆笑,抱拳拱手道:「尊使,這是下官孝敬尊使的一點心意,還請尊使不吝笑納,回京后在仇中尉面前多多為下官美言。」
錦衣太監站直了身子,望著朱騰似笑非笑,聲音尖細道:「既然朱刺史如此盛情厚意,雜家就不客氣了。但……」
頓了頓,又道:「雜家可是要把醜話說到前頭,那件事若是辦妥,仇中尉那邊一切好說,雜家自會為朱刺史美言。可若是事情辦砸了,仇中尉震怒下來,不要說朱刺史,就是雜家也一併吃罪不起。」
朱騰打了個哈哈,拱手應承:「請尊使放心,此事已經安排妥當,絕對萬無一失。請尊使轉呈仇中尉,下官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如此甚好!希望朱刺史說到做到,言而有信!」
錦衣太監哈哈大笑,尖細的嗓音在這沉悶的夜晚繞堂三匝,又穿廳而出,非常刺耳。
朱家父女畢恭畢敬將錦衣青年送走去客房安歇,朱騰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怒道:「這閹貨不過是仇士良門下一個執事的小太監,土雞瓦狗般的小人物,竟敢在老夫面前囂張跋扈,吆五喝六,著實可恨!」
朱薇笑了:「父親請想想,閹宦橫行,氣焰衝天,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父親這種地方官?對於這干閹宦,父親何必動氣。仇士良想要利用我們朱家剷除異己,其實我們朱家又何嘗不是在利用閹宦的權勢鋪平自己的道路呢?」
「仇士良的人進了青州,女兒擔心會被嚴休復的耳目發覺,若如此,他一定會懷疑到父親頭上。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要儘快打發這閹人上路,從而掩人耳目。」
朱騰點了點頭:「嚴休復必須死。不過我兒,老夫最近總覺得,利用唐家這窩囊廢送去毒酒,是不是多此一舉?萬一出點差錯,可就不好收拾了。」
「父親,嚴休復心思縝密,他本就對父親懷著警惕,防備森嚴,很難直接下手。可他絕不會想到我們會拿唐家小廝和他的壽宴做文章,故人之後送的酒中藏毒,死了他都想不通是怎麼死的……」
朱薇優雅的嘴角浮起一抹冷酷:「至於唐家那小廝,父親不必擔心,他對女兒那點心思明擺著,女兒讓他去死,他一定不會說半個不字。」
她輕描淡寫的話聽得窗外的唐突不寒而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好歹毒的女人,好肆無忌憚的計劃啊,竟然要在宴會上當場毒殺一鎮節度使!
這種瘋狂行徑,與京城的太監一脈相承啊。
他牙關緊咬,因為憤怒和用力過度,嘴唇都咬出血跡來。
他本想利用朱亮潛進朱家幾次尋找一些陰謀的蛛絲馬跡,不成想第一趟來就達到了目的。
至此,他恍然大悟。原來朱家在唐家落難后肯收留軟弱的少年吃一口軟飯,並不是心善和礙於情面,而是拿他當小肥羊一般的誘餌來圈養啊。
如果不是唐突憑空穿越而來……這少年一個月後必定死無葬身之地,而死了還要背著謀殺節度使的滔天黑鍋。
窩囊活了十七年,一朝死於非命。
冤不冤?
……
朱亮躲在內院門口的黑暗地裡,背靠院牆,膽戰心驚冷汗如雨。那吃軟飯的少年去了這麼久還沒有動靜,萬一被抓,他也逃不掉。
院中蟲鳴正酣,寒風吹過,他渾身冰涼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唐突匆匆行來,面色更加蒼白。
他走到朱亮身前,聲音嘶啞低沉又惡狠狠地:「今天之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我沒來過,你的事,我也什麼都不知道。若你敢透露半點風聲,老子死之前先拿你當墊背的。」
「不光是你,還有你的妻兒老小,一個都別想活!」
朱亮心裡哆嗦了一下。他突然覺得面前的少年與方才有些大不同了,蒼白清秀的面孔此刻慢慢放大,竟然變得猙獰可怖起來。
他又帶著唐突在夜幕下一路穿行,又入了後園。待唐突出了拱門真正離開了朱家,他再也控制不住滿心的驚懼和各種后怕,癱倒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少年固然是在威脅他,但也絕對不是虛言恫嚇。
朱騰是什麼人他比誰都清楚,若是讓朱騰知道他跟周氏有染,正如唐突說的,不光是他,連他的妻兒老小一起,都會生不如死。
西北風颳得更加猛烈了,漫天的烏雲徹底吞噬了最後一點月光的亮白,鋪天蓋地的瓢潑大雨驟然從天而降。
唐突在黑夜中,在暴風雨中狂奔。
他非常想做一隻勇敢飛翔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而且像預言家一樣發出叫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然而他此刻並沒有馬克西姆高爾基的雄心壯志,更多的是憤怒和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