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風起雲湧

第五十二章風起雲湧

墓幺幺並沒有理會他,只是轉過頭來,又是那種詭異而奇快的步法,撿起了地上初家護衛的兩把長刀,一手一把,腳尖輕點,衣袂翻飛,宛如一隻撲入花叢中的赤血蝶,銀光亮起,穿梭在那護衛和心魔之間。砰砰數聲響后,另外一隻心魔再次被打飛數米,而那兩個初家護衛的刀,一個在地上,一個橫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墓幺幺站在他背後,握刀壓著他的脖頸,右手抬起另外一刀,指向對面的初太君。若在以往,她一定是笑了。她心裡也在想,我現在應該是笑著的。可是實際上,她面無表情,像一個死去多年的殭屍,煞白艷紅的喜妝,被血浸了半邊,於是垂眸斂目時,血染的鉛華里,連偽裝的笑意都麻木成一片冰冷的煞氣。

「初太君,作為你家的少奶奶,你的孫媳婦,我給你一個建議。」

「……你你你,你這是在威脅老身嗎?」初太君被兩個老嬤嬤護在身後,臉色煞白。

「我的建議是,閉嘴。不然,我就讓你現在閉嘴。」隨她話音落下,兩道血線同時劃過他們的臉前。「貴子不可!」陳鷺的驚叫並沒有任何作用。一道自她刀下,一道自她身旁。兩名初家最少四化的高手,在墓幺幺面前,彷彿被輕易碾死的螞蟻,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初太君一聲尖叫,兩名嬤嬤更是嚇得直接昏厥了過去。

滾燙的血噴了她滿臉滿身,於是大紅喜服更加鮮艷。她轉過身來,絲毫不在意地盯著面前的白韞玉,扔下了手裡的刀。「初家的豺狗們最多還有半炷香就能趕回來……」她緩緩地朝前走去,嫌棄身上煩冗的喜服沉重不便,隨手解開扔在地上,絲毫不顧內里只著了貼身的黑色裡衣,緊緊地將她玲瓏的曲線裹得更加有致。她踏過一地鮮血和屍體,甩了甩手裡的另一把刀,停了下來望著白韞玉,說:「足夠,殺了你。」一團紅色的煙霧從她的身旁緩緩凝聚起來,煙霧退散,一具可怕猙獰的屍體出現了。

白韞玉眼神一下就變得灰暗,久久說道:「沒想到竟還能見到屍儡,嘖嘖,還是宗師級的……幺幺你果然是個大人物。可是,你真的捨得嗎?」他緩緩朝前走了兩步,有些楚楚的神色,「畢竟,我可是要誓死追隨你的。」

「誓死追隨我?很簡單。」在見到這個白韞玉后,墓幺幺終於露出了第一個笑容,目含秋水,月眼彎彎,嘴角淺淺的一個酒窩,溢出了滿滿的笑意。有些甜美的,有些可愛的。又有些……

「死就可以了。」白韞玉的表情終於變了一個模樣,「幺幺,你可要想清楚了。雖然我手生了千年,可是我當年好歹也曾……」不等他話音落下,一陣妖異的紅光以一個辛辣刁鑽的角度從他左側猛然攻來,他臉色一變,手裡兩根黑色骨釘已飛了出去,骨牽出一條黑色的化力之線,彷彿帶了眼睛一樣,極為準確地朝那屍儡的兩處命門攻去。

幾聲刺耳的利器刮擦聲傳來。他很是輕鬆地瞥了那邊屍儡一眼,剛想輕描淡寫地調侃墓幺幺,可是眼神還沒落下,就心道不好。後方緊接著就有種可怕而詭異的感覺,宛如附骨之疽的觸感,讓他登時頭皮一緊,反應極為迅猛地斜著躲開。然而還是晚了,兩根奇特的銀線已不知何時纏在了他的左腳踝和左手,而最讓他震驚的是身體里的化力莫名其妙地就卡住了。

幾個閃躲之後,他有些慌亂地站定腳步,臉上再也掛不住了,第一次露出了驚恐之色。「你……你!你是滅族的人,你居然能使用生滅法則?」紅光漸漸散開,不等他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墓幺幺根本置若罔聞無動於衷,長刀從右手換到左手,手裡銀光朝後一拽,然後刀起光落,朝他兜頭劈來。

白韞玉朝右避開,又是數枚骨釘以及惡意的奚落:「幺幺你的準頭好像有些差啊……不如,待會兒私下裡咱們兩個好好探……」討字沒說完,看見墓幺幺並沒有避開所有骨釘,已有最少四枚釘刺入了她的大穴,他於是笑顏頓展,嘲諷道,「你啊……乖乖地當我的女人,我就手下留情一些可好?老子當年也是風流倜儻情種一個,不少女人追著我跑呢……」

骨釘刺入大穴的劇痛,本該讓少女停下腳步甚至當場求饒。可是墓幺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依然面不改色地朝他一頓迅猛地攻擊。他依然在閃避,甚至帶著惡意不屑的逗弄。隨著戰鬥愈酣,他總算看透了墓幺幺的攻擊套路。她有一套極為迅猛的步法,身形靈敏讓人無法捕捉來去勢位;然後就是那種銀光,也就是他說的生滅法則,可以輕易地阻礙自己的經脈,那些初家的護衛,顯然就吃虧在這個地方,他們戰鬥經驗不夠,無法預測她接下來的攻擊。再加上這種生滅法則,對於任何一個頭一次接觸到這種奇特能力的修士來說,都有些難以接受。但是可能由於她畢竟沒有修為和化力,所以除了第一次讓他有些驚愕外,短暫的卡頓著實可以用他千年身經百戰的經驗來彌補……至於那個宗師級的屍儡,只是看起來兇悍而已,只要躲開攻擊,基本不會有太大麻煩。

可墓幺幺起初雜亂無章的攻擊,越來越得心應手,一次次受傷的身體彷彿根本不是她的,完全不影響她任何行動。更讓他感到震驚和無法理解的是,這看似年歲不大的丫頭,有著驚人而可怖的戰鬥預判。隨著過招的次數增多,他驚愕地發現,這個少女竟然已經摸到了他攻擊的短板和弱點。那種比天才還要可怕的戰鬥本能,是他千年以來都不曾見過的。而且他發現,她所謂的受傷,並不是因為躲不過去,而是因為她沒有化力才躲不過去。

這就意味著,她能看穿他所有的攻擊和防禦。如果她此時有些許化力,那麼現在落於下風的到底是誰,還不一定。而如果她此時有和他一樣等級的修為……這是心魔第一次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在最後一次激烈的交鋒之後,墓幺幺手裡的刀砰地一聲斷了。可她竟然完全不在意,轉手竟拿刀柄接過斷刃,撩起一陣詭異而奇特的刀光,直逼他肋下。他慌忙閃開。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在失去了武器之後,墓幺幺根本沒有閃躲,步法之下,兩步竟來到了他的眼前。

近在咫尺的距離之下,他看見她染血的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勝利者的弧度。「剛才我忘記說了……我也很想知道,心魔的滋味,好不好吃。」

紅光猛閃。白韞玉倒飛出去,踉蹌數步,跪倒在地,久久,抬起頭來,嘴角全是血,哪裡還有半分玉兒的神態,有的只是野獸一般猙獰的表情:「小丫頭,你夠狠。」紅光洶湧,自她四周潮般褪去。這時,才看清楚墓幺幺的情況,比白韞玉慘了太多。

那屍儡的手緩緩從墓幺幺的肚子里抽出,帶出一地血花。她有些搖晃地站定,左下腹一個碩大的空洞,不停噴涌著鮮血。可肚子都被開了一個洞的她,彷彿一點痛感都沒有,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露齒一笑,連牙齒都是血慘慘的紅。

「竟然讓屍儡操縱著你的身體來攻擊我……用自己的身體當屍儡的劍和盾,不惜重傷自己也要傷我……多少年了,老子已經多少年沒見過你這樣的怪物了……」白韞玉吐出一口血在地上。可是說完這些,白韞玉又大聲笑了,凶戾陰鷙地盯著她,眼神如同禿鷲盯上了腐肉。

「你比老子見過的那些怪物,只強不差,你是一個可怕的戰鬥機器。可你畢竟是一個凡人,一定是用了什麼秘法強行滅殺了數名高手,又重創我心魔。一般來說……」

他的話語里陰惻惻地夾雜著冷笑,望著她迅速灰敗下去的臉色,說道:「這種聞所未聞的可怕秘法——付出的代價,會比剛才你召喚這隻屍儡不差上下。我說的沒錯吧……」

他直起身子,手裡再次聚了三枚骨釘。只從其上符文的加持光芒來看,這三枚黑色的骨釘,明顯比剛才的骨釘威力要大上不少。墓幺幺緩緩伸出舌尖舔去了嘴角上殘餘的血漬,手裡的仙妒花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三枚火紅的丹藥。她目不轉睛地望著白韞玉,毫不猶豫地將那三枚丹藥盡數吞了下去。還不等她停下,三道黑光已登時朝她的命門飛來。

砰砰——屍儡替她擋住了兩道。最後一道,則被她躲了過去,奈何化力太過兇悍,愣是扯去她頸邊一大塊血肉。她後退兩步,面不改色,連因為疼痛的抽搐都沒有,只有平靜得可怕的呼吸。

「你真是我見過最可怕的怪物。」白韞玉這不知是多少次的感嘆了。吃下那三枚丹藥的墓幺幺,更加迅猛,速度更加匪夷所思。而她那種攻擊里,依然沒有絲毫紊亂過的氣息,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所以她的攻擊完美得宛如不應該存在在人類身上的東西。那是一種冰冷的,麻木到美麗的完美預算。

這讓白韞玉感到困惑。她沒有因為白韞玉的死而變得痛苦,變得憤怒,沒有流淚,沒有任何錶情,平靜得像是一塊石頭,一棵古樹。

「抓到你了。」砰!墓幺幺手裡一把匕首插到了他的眼前。他撩起化力以攻代守,可屍儡又是一陣狂攻。「白韞玉沒有死。」恍恍惚惚地,四周的世界忽然變得有些模糊。她一愣神,手裡的匕首就滑脫了出去,於是腰間劇痛。剛才的血洞被白韞玉再次重創,她倒著撞上了身後的房柱。

其時,陳鷺瘋狂地想要擺脫兩個心魔的糾纏來和輕瑤一起救下墓幺幺……可是……墓幺幺停了下來。白韞玉也停了下來。因為白韞玉拿出了一個儲物戒指,大喊道:「墓幺幺,白韞玉沒有死。你如果再糾纏不休,我就徹底讓他死得連渣都不剩!」墓幺幺緩緩露出一個笑來,甩掉手裡的匕首,道:「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覺得我很好騙?」

「信不信由你!老子還有正事要做,沒工夫和你殺個魚死網破!你要是不想讓他死,就讓我趕緊離開!」說完,他一把將儲物戒指隔空扔給了墓幺幺,「你自己選!」她握緊了手裡的儲物戒指,沒有再說什麼。這時,陳鷺和輕瑤已經來到了墓幺幺的身旁,而那兩個心魔也回到了白韞玉的後面,對他們虎視眈眈。氣氛有些僵硬。

陳鷺小聲說道:「貴子,初家的人馬上就到了。你到底要怎麼做?」那兩隻心魔再次化成黑光融入白韞玉的體內,他以一種既兇惡又邪氣的眼神望著墓幺幺,露出一個陰森詭異的笑來。

「幺幺,改日我還會來的……那時,我希望你能……」話語間,他身體開始變得模糊,直到消失成一片黑光。「老頭子,那個肉身可是韜光谷的小子,不用去追了……白不凡那小子的人情,也還是要賣的。」兩聲似土狍子的咳嗽伴隨著一句蒼老的話語,自他們身後傳來。

光影微閃,兩個互相攙扶著走來的耄耋老人,不知何時竟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陳鷺忙轉過身來,躬身向那兩個老人行禮:「肅尊,棠大宗。」兩個老人明明走得極慢,可經過墓幺幺等人面前的時候,根本沒有用上半息,彷彿他們之間數百米的距離,不過一個眨眼——也沒有瞬移,只是單純地扭曲了空間和時間。

所以其中有一個,一定是八化之尊了。那麼,男的是初肅,女的就是他表妹初笑棠了。她冷眼旁觀,看著初太君見到他們兩個,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哭得好不委屈凄慘:「老祖你們可來了……你看看那霸相府,欺人太甚啊!那個墓幺幺,剛剛過門就摟著別的男人親親熱熱……她的姦夫還要來搶親……他們殺了我們那麼多人……」

「等下,素尊,事情不是……」陳鷺上前一步,想要解釋,卻被墓幺幺攔下了。她搖了搖頭,也不管身上的傷,朝前走了幾步,站定,看著面前的兩個老人。兩個老人都佝僂著身子,竟穿著雪白的壽衣,也不拄拐,互相攙扶著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著她。他們臉上已老得看不出人形,形如鬼魅,而且兩個人都是殘廢,一個沒有了左胳膊,一個沒有了右腿。

「你就是小韶的媳婦?」初笑棠的眼皮顫顫的,「倒是個硬骨頭。」

「可惜……你倒是讓我想起來一個我最不喜之人的模樣兒,著實讓人噁心。」她話鋒突然一轉,冷冷地笑了兩聲,「滾吧,霸相府這門親,我們初家不稀罕。」

「告訴汪若戟那小子,想用這樣一個不懂規矩不知禮義廉恥的女人來打我初家的主意,夢做得未免太美!」初笑棠蒼老的聲音比初太君還要尖利刻薄,根本不屑多看墓幺幺一眼,「看在你爹的份兒上,今天我初家死的這些人就算了……」

「葵兒,去,讓小韶寫封休書來,明日捎給汪若戟!」說完,初笑棠也不多看墓幺幺一眼,就懶懶依在從頭到尾都沉默的初肅身上,親昵極了。陳鷺的表情難堪至極,他很是著急地望著墓幺幺,這門親事一定不能黃了,她應該也是知道的……可是她依然無動於衷冷漠異常。

「貴子,你一定要忍耐忍耐再忍耐……有些話相爺沒有辦法和你說,但凡有任何其他方法,相爺一定不會讓你朝這個火坑裡跳。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可是算陳鷺和一幫兄弟求你了,千萬千萬不要讓這門親事黃了……相爺真的也是為你好!雖然相爺很多事情沒有跟我講,但是我知道……能逼著相爺做到這一步的,絕對……」

「我知道。」墓幺幺忽然開口打斷了陳鷺的神識傳音。她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看著對面始終沒有開口的初肅,走了過去。她撩起了裙裾,跪了下去。

「肅尊,賤妾幺幺,初入貴府不知規矩,望您責罰。」她沒有抬頭,只是看著冰冷的地面。如果是初肅……如果是初肅……初肅點了點頭,擺了擺手:「起來,洞房。來人,把她洗乾淨了,送到小韶那裡去……」這是一場披著婚禮畫皮的喪禮。沒有新郎,沒有高堂。沒有禮儀,沒有紅燭。若不是輕瑤的眼淚不停地滴在她的肩上,她幾乎感覺不到四周有任何的溫暖。

初家的園林很大,比霸相府不差分毫,只是這裡面所有的景物,全是死的枯樹,殘枝。在經過一大片荒蕪的枯樹群里,他們來到了一個雅緻而清幽的小院外。院子外站了兩名年邁的老嬤嬤,見到她們兩人,像死人一樣冷冷地推開了那扇畫滿了符咒的沉重青銅大門。明明是一個沒有屋頂的院落,可那個院子里,竟是黑暗不見五指,宛如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貴子……對不起。」輕瑤站在她背後,哭得已是喘不上氣。可墓幺幺站在門外,側過臉來望著輕瑤:「輕瑤,答應我,一定要讓陳鷺把話帶給我爹。」

「記好了,我不需要兩個人。我只要一個人,狐玉琅。」說完,墓幺幺打開手心,將手裡一枚泛著氤氳華光的戒指,戴在了無名指上。然後,她提起了裙裾走了進去,其尾蹁躚,似蝶似鴻。彷彿面前,不過是赴一場有他的千山之約。她的笑,如春風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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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尊:孤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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