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 沉河
「這還要說?」二妹秀麗的臉龐上顯露對兄長的鄙夷之色,又瞪了兄長一眼,才接著道:「我們被服工坊又接了新訂單,再製造三千五百套訓練用的袍服,范陽笠三千五百頂,另外叫我們納作訓鞋,制軍靴,還有行纏布也叫我們做幾千條出來。此外就是正經戰襖襖服,分冬春和夏秋兩套,這些加起來可是不少。要不是最近各處都在備戰,我們工坊已經打算再從四周雇傭二三百人,這才勉強能趕上進度!」
「這麼多軍用袍服?」王鳴遠就算愚笨也能猜的到原由,何況他也並不蠢笨,而是一等的聰明靈秀人。
當下只下意識跟了一句,接著便是道:「看來元啟又要大舉募兵了?」
「現在只是在做準備。」二妹淡淡的道:「先積累一段時間的折色,看看能不能從淮揚道手頭擠一些軍需物資或錢糧過來,周道台叫咱們替他站班,總不能白使喚人。不過,一切等打敗劉澤清再說,打敗此人,就順道把海州,灌雲等地搶下來,把客軍的打糧隊趕走,咱們自己征糧征賦,一年好歹幾萬銀子,十來萬石糧可以徵到手。咱們不能竭澤而漁,不過有了地盤,也不可能不徵稅賦。保境安民,地方上出錢糧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就是客軍征糧賦也是該當的,只是稅賦太重,征糧手段太過兇殘暴戾。」
「這些話看來是元啟所言。」
小妹臉色微紅,也不否認,只是接著道:「這樣可能在入冬之前,把營房軍袍軍械準備的差多了,然後直接募第二營,入冬後年節之前,把第三營也募集完畢。三個營一萬二千人左右,海州到雲梯關的地盤就算真的安穩下來。劉澤清就算把他那些雜兵全部帶過來,咱們也是絲毫不懼!」
這些話,王鳴遠倒是愛聽,到現在這時候,他心裡殘存的一些害怕畏懼也是蕩然無存,只剩下興奮和驕傲。
原本就是一夥運軍,乞丐般的旗軍抱成團,想的就是能多賺幾個賣鹽的錢,能在這亂世中保全自己和家人性命。
閔元啟開初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中起家,結果短短這幾個月的時間,雲梯關一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些變化毫無疑問是令人欣喜和驕傲,身處其中的人是看到了一點一滴的變化,這種驕傲和自豪感就更加強烈了。
……
過河之前,丁汝器和家人是在千戶所城匯合。
周圍三里左右的所城也是在備戰。
有一些遊民無賴之類的要麼被拘押強行勞役,在城頭做著雜活,要麼直接就被趕走了,只准他們往南去,迎著客兵來的方向走,不准他們往雲梯關或是往北邊去。
丁汝器到的時候,就是看到一夥游手無賴被趕出千戶所城,罵罵咧咧的往南邊走了。
這景像更是堅定了丁汝器和家人北逃的決心,他是沒有看到積極的一面,反而只感覺到兵慌馬亂,一派混亂。
倒是所城裡勞作的人們,各個精氣神都相當不錯,在所城的三個城門上方為核心,布下大量的守御器械,又加裝懸戶,可以令弓手居其中對左右勁射。
所城裡還是有一些帶操武官和訓練過的軍戶旗軍,只是這些人和營兵是沒法比,更比不上閔元啟的麾下旗軍。
甚至可以說他們連警備司的警備士都遠遠不及。
好在是中軍司和警備司合力,沿著所城至三個備倭土城都入駐了警備士和不少軍戶民壯,修城防工程,持槍警備巡邏,在城外修攔馬牆,挖壕溝,這些事已經進行了好幾天,防禦也是很象個樣子了。
所城距離第三百戶有十餘里,這裡的守備也是重中之重。
但進駐人員不多,主要的守備力量是放在兩個距離第三百戶很近的備倭土城之中。
弓手配合城池,加上限制地形的壕溝,這樣一來對來犯客軍的限制也是極大,可以最大程度的利用地形。
丁汝器等人進城門時,城中各處秩序井然,上下齊心,大量民壯和旗軍們在城頭警備和堆積守城的器械。
此人對民心士氣視為不見,只是順口對身邊的家人道:「以一人的野心拉我雲梯關千戶所的這麼多人為其陪葬,而眾人都追隨之,真的是愚不可及。」
話風未落,卻是有幾個人在前方不知因何事打起架來。
四周大量的行人都跑過去看熱鬧,也有人上前拉開打架的人,加以勸和。
丁汝器還有一肚皮的話未及說,頓時就是皺起眉來。
正於此時,有兩個漢子突然一左一右的將其夾住,一個漢子用短刀抵在丁汝器的腰側,低聲道:「要活命就不要叫喊!」
丁汝器渾身血液都象是凝固了一樣,卻是一聲也不敢吭。
兩人連拖帶拽,將丁汝器拉入小巷之中,按在地上使其不能動彈。
這時過來一人,神情獰惡,長相也似乎是那些暴戾兇殘之人。
這人盯著丁汝器看了一會,冷笑一聲道:「就你這臭嘴烏鴉,在第三百戶和第四百戶那邊大肆宣揚我軍必敗就算了,剛到所城,又在這裡指摘我們閔大人,你這廝幾條命,你個小媽養的,真以為咱們拿你沒有辦法?」
原來是閔元啟的人?
丁汝器不知怎地反而不怕了,他原本以為是強盜強掠人綁票勒索,知道是閔元啟的人,心裡反是鎮定了一些。
這種情緒想當怪異,可能是丁汝器和閔元啟年齡相差不多,一起在第三百戶里長大成人,而其又聰慧能讀書,潛意識裡一直認為閔元啟不如自己。
當下丁汝器就冷笑著道:「我道是誰敢這樣橫行不法,原來是閔元啟的人。怎麼樣,我就說了不該說的,你們真的敢下手對我如何?傳揚開來,你們閔大人的形象豈不破滅,整個雲梯關這裡,都會不恥他的為人。」
「你說的很是。」那一臉獰惡的漢子反是笑了,只是咧嘴笑時,臉上長長的刀疤抽動,看起來更加駭人了。
「正因如此,」漢子笑著道:「我們現在塞住你嘴,裝在貨車上搬抬出城,一徑向北,幾裡外就是淮河,我們會在你麻袋裡裝上足夠多的磚石,現在你知道我們要對你做什麼嗎?」
「你們,你們豈敢?」
丁汝器這一下徹底慌了,他這一段時間確實是肆無忌憚,一直在各處批評指摘閔元啟,甚至隱隱宣揚對客兵之戰必敗。
這樣當然是很犯忌諱的事,不過丁汝器不在乎,他不相信名聲極佳的閔元啟能對他怎麼樣。
丁汝器忍不住道:「你們閔大人的名聲那麼好,整個雲梯關就沒有說他壞話的,我不相信你們真的會把我怎麼樣,以閔元啟的性格為人,也不象是做這樣事的人!」
「是啊,我們大人名聲很好。」獰惡漢子嘿嘿一笑,指示部下將丁汝器裝入袋中,丁汝器掙扎之時,漢子才略帶可惜之意的道:「其實按我們大人的秉性是不會理會你們這些小人,但中軍司和軍情司早就有共識,適當留一些對大人不怎麼滿意,偶爾說幾句怪話的人。但如果是心存惡意,始終攻訐我們大人,甚至在戰守大事上說些屁話,動搖我軍臨陣前的軍心,這一類人是萬萬留不得。你原本在百戶內對我們大人多有批評,早他娘的上了名單,不是看你是知根知底的百戶里的人,元忠大人和世發大人和你也是熟識,我們會留你到現在?這一次臨陣之時,你繼續說我們大人事非也就罷了,還動輒說我軍必敗無疑,這陣前動搖軍心,蠱惑民意,這樣的人不把你宰了,還把你留著過年不成?我們大人是沒有人真的對他不滿,說他壞話,仁德秉性也不容人質疑破壞,你他娘的也不想想,哪有眾口一詞的好人,是個人就會有人仇視,比如你這樣的小人就是怎麼也看慣咱們大人,為什麼雲梯關沒有人真的對咱們大人不滿,你這樣的人肯定有,也不少,你也不想想他們都去哪兒了?你有個姓金的朋友吧,你多久沒見著他了?說是去外地遊學去了,嘿嘿,他現在就在淮河底,你現在就去和他一同去遊學去吧。」
至此丁汝器才明白過來,此時他面色已經嚇的扭曲,臉上滿是駭然之色,拼力想掙扎叫喊,但他哪可能是這些壯實軍漢的對手,不管怎樣扭身掙扎,還是被死死按著,他口中也是塞了布,一聲叫喊也發不出來。
眾人將捆成蝦米的丁汝器捆綁好,裝在麻袋裡放好,出得所城一路抵淮河邊,大河的河水流淌不停,各人到一處蘆葦茂盛人跡罕至之處停著,早有人駕小船迎上來,各人將麻包抬上船,捆上重物,接著便是往河水中一推,撲通一聲過後,世間便是沒了丁汝器這人。
壯漢臉上露出冷笑,沉聲道:「這般行事大人一般是不準的,不是動搖軍心的,罵他幾句算不得什麼大事,每個人在世間都有立場,不同立場是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要逾規越距……你們的本份就是守秘,今日之事和類似之事,若有泄密者,這河底再裝幾百人都很稀鬆,不想試的,便給老子謹守本份,曉得么?」
眾人忙不迭答應下來,接著小船卻是沒有回南岸,而是順著河道,一路向東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