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書信
周亮工面露沉思之色,半響過後才道:「這閔元啟信心倒是十足!老實說,我聽聞有一萬多山東鎮兵去雲梯關,我就奇怪一點,為什麼閔元啟不迅速毀了鹽池,不叫他人窺探鹽池之秘,然後帶著軍營將士,把錢糧細軟帶上,火速逃離?以劉澤清部的行軍速度,閔元啟由灘涂海邊南下,繞道鹽城進泰州,到了我這泰州城裡,鹽池毀了,細軟帶走,劉澤清還能來強攻泰州不成?這人真是有大本事,還是捨不得家當的愚人村夫?」
「當不是後者。」周亮敏沉聲道:「閔元啟我見過幾次,也深談過,其見解不俗,也向來不將錢糧之物看在眼裡。他若是貪財的,怕是沒有眼前的這基業格局。賺多少,用多少,全部用來壯大軍隊部曲,打造工坊基業,這是個心懷大志的人物,不可以尋常軍漢和村夫視之。我看哪,他不肯走,是真的對戰事有信心。」
「他怕是把正經的鎮兵當成土匪了吧?」
「倒是沒有。」周亮敏把書信遞給周亮工,笑道:「他在信里不是寫了?劉部兵馬,雜兵戰力比土匪強不到哪去,所謂精兵,也就是稍好一些的土匪,比流寇雜兵還稍遜一籌。只有其內丁精銳,勉強可算強失,但比較起我大明遼鎮精銳,流寇老營兵,仍遜一籌。其部也就是比操江營,江南大營,南京京營要強的多,因為後者只是市井中人,連兵也算不上,連土匪也不如,土匪好歹上過陣,見過血,那些兵,名義上是我大明禁軍,營兵精銳,也不過就是一群頂著兵丁名義的烏合之眾……大兄,從他的這些話里來看,他倒是真箇是個清楚明白的人,並不是狂妄自大的無知之徒。」
「他這些話,倒是有些道理。」周亮工看了看信,放下之後思索著道:「我兄弟二人曾經募集過民壯,倒是真的比所謂經制之師強的多,我們也見識過山東鎮兵,對百姓如狼似虎,對東虜就是畏之如虎,幾萬山東鎮兵,面對幾百東虜都不敢出戰,劉澤清在上一次東虜入寇之時,躲開了怕是有千里之遠。這些所謂兵馬,真的是未必強的過保護自家產業和家人親朋的地方民壯。」
「何況是訓練過的地方民壯!」周亮敏眼神一跳,神色也是有些興奮的道:「想我們當初在濰縣聚集數千民壯,面對東虜攻城一樣守的住。看來閔元啟也是打這樣的主意,依託那邊的千戶所城和備倭土城,堅城之下固守,堅壁清野,耗敵士氣,趁機突襲獲得全勝。以我對山東鎮兵的了解,未必不是沒有可乘之機。大兄,你是未見過那雲梯關的旗軍訓練,我平生所見兵馬眾多,能如那般苦訓的,怕舉世之間也真是不多。」
「這事你也和我提過多次了。」周亮工沉吟片刻,終是下定決心道:「我立刻以淮揚道名義反對劉澤清向雲梯關進兵,同時上書朝廷,再寫私信給馬瑤草和史道鄰等人,言明我這邊的立場和閔元啟的苦衷。當然,若其不能勝,這些大人物是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衛所武官強行出頭得罪劉澤清這樣的強藩。若其果真能抗的住過萬大軍,那也正如他自己所言,雲梯關的兵馬能證實其自身價值,朝廷怕是自有考量,也不會容忍那劉某人繼續妄行下去。」
周亮敏連連點頭,笑著道:「這是江北局面的一大變局……高傑向來桀驁不馴,朝廷怕是信之不過,也就是史閣部為了大局對其屈意安撫,連高傑家人都照顧有加。黃闖子倒是忠誠,但也囂張跋扈,不好節制。花馬劉和曹州劉就是一對禍害,但兵強馬壯,朝廷不得不屈意招攬,隱忍不發。若閔元啟能擊敗劉澤清大軍,朝廷諸公是必定眼前一亮,此後怕是會刻意加以扶持。畢竟江北有此人和沒有此人,那是完全不同,朝廷在布置防禦之時,可用的棋子和變招也就多的多了。」
「還是兵力不足。」周亮工嘆道:「想叫那些大人物能青眼相加,沒有兩三萬人是說不過去的。」
「他的三千多兵,可全部是按內丁裝備和訓練,三千多內丁,比起三萬營兵只強不弱。」
「咱們去看過,心中瞭然,故有此想。」周亮工搖頭道:「你叫為兄和那些大人物寫信說,閔某人的三千多營兵皆比家丁,人家怕不是要把牙齒笑掉了去。要真是這般寫信,為兄怕是從此之後很難取信於人。」
周亮敏也是一陣默然……他是在雲梯關親眼看到旗軍是怎麼訓練的,那些每天艱苦的訓練,包括吃飯坐卧的規矩,熏陶出來的旗軍行止坐卧都如斧削刀刻一般,如山石一般冷峻陡然,叫人生出一股敬服之心。
那此實戰演練,火銃打的砰砰直響,人就在火銃下不足半臂距離列陣向前,稍有不慎怕就是會被火銃直接打爛腦袋。
這樣的訓練已經無限接近實戰,又有百里,二百里,三百里的艱苦跋涉,鍛煉旗軍的耐力和團體協調的能力。
這些訓練,都是周亮敏在雲梯關親眼所見,其中的一些關竅當時還不太懂,比如說坐卧吃飯都要報告排隊,還有衣袍要整潔如新,犯者輕則禁閉,重則鞭刑,看起來比明軍的營規還要嚴苛的多。
以閔元啟的解釋來說,長途行軍往返是類似實戰演練,鍛煉耐力和毅力,還有將領的帶兵能力,考驗的是隊列行軍,宿營,恢復體能,戒備突襲等諸多能力。
平時的規矩之多之嚴苛,是令將士有成為軍人的自覺。
衣袍靴子則是為了使軍人有榮耀感,不論別處如何,雲梯關的將士始終要視自己為保家衛國的戰士,有自己的驕傲和團體的榮譽感。
加上那些令人恐懼的體能訓練和實戰器械,陣列等訓練。
以周亮敏這個參加過抗擊東虜並獲成功的官紳看來,這樣的訓練出來的士兵,加上是在本鄉本土與敵人交戰,迸發出來的戰力絕對會遠遠在客兵之上,甚至不遜於各將領的精銳家丁。
所差者,怕就是裝備,格鬥的技巧和經驗,將領的陣戰指揮經驗等等。
這些東西,也並不是絕對不可彌補。
最少以周亮敏看來,眼前的這一場戰事,怕是真的如閔元啟所言,其勝多負少。
一旦獲勝,必定要比上一次雲梯關的衛所軍斬千級土匪首級要轟動的多。
本朝至崇禎十七年止,動、亂不休,戰亂不止,一陣斬首幾千級的戰事比比皆是。
流寇從開初幾千上萬人一股,到後來嘯聚幾十萬人,結果在優勢官兵進剿之下各部流寇紛紛被殲滅,最終在車廂峽被圍的只有幾萬人。
那麼多流寇哪去了?以撫變剿,臨陣的文官武將都是心如鐵石,將士們需要首級戰功,那些流寇的下場不問可知。
還有數不清的土匪,響馬,海盜,還有東虜入侵……
遼東曾經迎來東虜的大屠殺,天啟皇帝因此減膳撤樂,悲傷不止。
到得崇禎年間,天下之亂,百姓離亂死傷之慘,天子便是天天減膳撤樂,也是無法彌補民間的慘重損失。
一陣斬首千級,殺的還是普通的土匪為主,在南京的大佬們眼裡,委實也是不值一提。
若不是淮揚道這裡沒兵,說實話便是周亮工也未必瞧的上閔元啟,若非如此,怕是閔元啟現在的這游擊將軍兼守備,加都督僉事的官職,也是未必能憑著戰功拿到手中。
事實上當初閔乾德去南京活動,最終的底線也就是和朱家合力,替閔元啟謀一個衛指揮或衛指揮同知,加雲梯關守備,這已經算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結果了。
陰差陽錯之下,才有得眼下的官職地位,是以閔元啟才有信給周亮敏,此役過後,閔元啟還是不欲失大義名份,若朝廷轉手就把他給賣了,為了劉澤清將雲梯關視為棄子,那麼閔元啟也只能忍痛拋棄大明了。
當然,最後那是威脅之詞,對周亮工這個海防道,還有南明此時的大佬來說,他們是絲毫不知此時東虜才是最大威脅,多爾袞等人已經在山海關擊敗李自成,並且追擊得到北京。
重新替崇禎弔喪,下葬,允百官哭臨,在這些不要本錢的事情上,做的比李自成要漂亮的多。
但俘獲太子,定王,永王這三個小孩子之後,立刻秘密斬首,不留絲毫隱患。
秦王,晉王等諸王關押,大半年後和弘光帝,潞王等諸王一併明正典刑,甚至是凌遲處死。
從崇禎十七年的夏天到冬季,這半年多左右時間,清軍是在北直隸和河南,山西一帶與順軍交戰。
李自成交替後撤,並無在河北,河南和山西與清軍決戰的打算。
但順軍此時的體量極大,大明的降軍加上地方武裝,還有順軍本部力量委實不小,也是給清軍帶來了極大的傷亡。
李自成不斷收縮兵力,意欲在陝西與清軍決戰,利用潼關天險擋住清軍。但順軍接連撤退,老營兵損失慘重,對明軍百戰不挫的流寇對清軍卻是怎麼打都打不贏,其連吸引清軍全部主力都沒做到,多鐸便是在討伐順軍的途中,清廷感覺無需多鐸部與阿濟格會師,這一部清軍由此南下。
那也是明年的事情,最少在此時此刻,南明君臣雖知清軍已經入關,但由於崇禎年間清軍五次入關都退出,由此給人強烈的錯覺,很多人認為清軍多半還是會如前幾次一樣,在大明飽掠財富獲得好處后再度退出。
由此南明君臣眼裡,流寇還是最大威脅,東虜只在其次,並且可以用談和手段來解決這外來的麻煩。
閔元啟的威脅,怕是正好能打到南明君臣的七寸上。
當然,那也是最壞的結果,並且最少在現在這階段是不能明言之事,只能旁敲側擊。
閔元啟將這事交給周亮工這官場中人來做,那是相當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