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追趕
黎明時分,劉之幹是從灌南縣城裡一戶大宅里出來,那富戶曲意奉承,不僅將正堂主屋讓了出來給劉之幹和他的親兵居住,還特別從縣城裡找了不少妓家前來侍奉。
劉之幹昏天黑地到起更,喝酒狎妓無比開心,將戰事都是拋在九霄雲外去了。
灌南城內外原本就有過萬駐軍,大半駐在城外四周集鎮和軍營里,少半內丁和精銳隨將領住在城中。
劉之幹這樣的劉澤清的親侄兒當然是眾人追捧的對象,待劉之幹從酒色鄉里醒來之後,同行的姚文昌等大將已經在城外整兵待發了。
一百多內丁簇擁著劉之幹趕赴官道之旁,大量打赤足的兵要麼光頭,要麼戴涼帽,也有戴范陽笠的,還有一些是戴折上巾,襖服也是千奇百怪,什麼樣式和顏色均有。
再有兵器也是五花八門,但多半是劣製為多。
劉之幹對這些兵看也不多看一眼,這些兵雖多半是山東兵,但那是劉氏叔侄南下時裹挾的民壯,幾個月前還多半是一些普通百姓,入營時間不久,效死之心不足,訓練和戰場經驗也差,哪怕是在劉之幹眼裡也是一群不值當投入精力的雜兵。
再稍前一些,距離軍旗近一些的地方,將旗之下總是或多或少有一些披綿甲或鐵甲的內丁,或有馬,或無馬。
兵器倒多半是精鐵兵器,拿在手中的感覺就是和那些雜兵的劣制武器不同。
一萬多人在田地官道兩側擺開,倒也是浩浩蕩蕩,頗為壯觀。
一直到姚文昌和阮應兆等大將身邊,一律戴范陽笠,執精鐵長兵的士兵才多起來。
但也多半就是普通的青色襖服,十個人中可能有一兩個穿綿甲或兩面布甲的士兵,倒是內丁數量更多,而且多半騎馬,且全部披有綿甲皮甲,或是鐵甲,這些兵臉上的戾色也是更加明顯了。
這些大將和內丁多半是在崇禎六年前後就跟隨劉澤清,征戰的時間也是超過十年。
能成為內丁或內丁隊官的,也是追隨最少五六年了。
別看這些內丁名義上就是普通的家丁,但叫他們下去到軍營里當個隊官,怕是沒有內丁願意。最少得幹個把總,才勉強對的起當內丁的一番辛苦和風險。
要知道內丁的待遇極高,不光是名義上高出幾倍的薪餉。
平時的供給是第一等的,除非陷入重圍斷糧,不然的話平時是細酒肥羊,酒肉不缺。
鎧甲兵器戰馬也是挑最好的給內丁,內丁裝備完事了才會輪著普通的營兵。
再下來就是將領如果有大量田畝土地,內丁也是有分瓜分,將領是大地主,內丁們就是一個個小地主。
大明任何一個軍鎮都是如此,不要說崇禎年間的大明末世,就算成化,嘉靖年間,任用內丁也是完全符合規定,甚至兵部在算軍餉的時候,內丁的薪餉是完全算在軍需之內,是堂而皇之的官方開銷。
這種兵為將有模式在唐朝藩鎮為禍以後是被兩宋嚴格禁止了,但其又在大明大行其道,明廷並不忌諱,甚至全力支持。
包括遼東李家,李成梁在任時擁有八千內丁,全部是披鐵甲的內丁,這樣的實力完全能吊打當時的土蠻部和女真人,其抗擊土蠻,打壓女真,遼鎮極盛時,光是李成梁的八千鐵騎就足夠包打天下。
到了壬辰倭亂之時,李如松為大軍主帥,麾下全部是北軍和南軍的精銳,一戰就下平壤,倭軍在平壤的主力一戰即潰,根本不是明軍對手。
後人有人說明軍有火炮,倭軍沒有火炮,明軍有騎兵,倭國缺乏戰馬,缺乏鐵礦,沒有鐵甲無以應對騎兵。
這都各有道理,但根本性的原因還是明軍的彪悍勇武。
入朝的明軍,不論北軍和南軍都是一時之選,北軍是遼鎮的百戰精銳為主,都是敢幾百騎就敢隨主將深入草原幾千里的亡命之徒。
南軍則是以戚家軍的余部為主,其表現在登城之戰時還在北軍之上。
但李如松身為北軍出身的主帥,不得不偏袒北軍將士,分配戰功不公,南軍因此而大為不滿,差點舉營嘩變。
正因如此,李如松便是率千多騎兵,多為李府家丁,狂飆猛進往漢城尋找突襲的戰機。
結果被倭人主力伏擊,雖然北軍騎兵戰鬥意志強,殺傷力極高,倭軍幾個軍團來回調度猛攻,居然沒有將少量的明軍騎兵全殲,倭軍死傷慘重,不得不後撤,也是心膽俱喪,沒有繼續戰鬥下去的意志。
而明軍則是損失了近千騎兵,全部是李家多年栽培出來的家丁,此役過後,李如松也是心膽俱裂,不欲在朝鮮繼續再戰下去了。
家丁確為明軍的驕子,至於明廷放手令將領栽培家丁,主要原因便是大小相制的營制。
不被任為大將軍,不以侯伯之尊掌握大軍,總兵所領的不過就是自己不多的家丁和兩三營的直屬兵馬,文官馭下掌握後勤和升遷之事,對武將還挑動其內鬥,劃定區域防守,無故不得擅離信地。
就是在這樣奇特的軍制之下,大明居然也挺了二百多年。
在劉之幹的眼中,眼前的雜兵步卒無足可觀,他重視的便是各將旗幟之下的內丁。
這其中有不少老人還是熟臉,看到劉之幹過來,這些漢子們紛紛在馬上抱拳行禮。
「劉可成和所部騎兵呢?」劉之幹一路過來未見劉可成這個親將頭目,不覺是大為不滿。
抱怨一句之後,劉之幹對劉澤潤這個叔父先行禮,然後便是道:「劉可成這廝哪鑽沙子去了?昨天姚總兵不是說了,辰時之前諸部聚集,然後一併沿官道向東進軍,今天最少要行軍三十里以上?」
劉澤潤瞟了這侄兒一眼,說道:「昨夜在城外軍營遇襲之事,看來你不知道了?」
「遇襲?」劉之幹吃了一驚,說道:「是有土匪襲營還是當地百姓造反,居然敢偷襲我大軍的軍營,這些人不要命了。」
其臉上殺氣盈盈,怒道:「大戰在即,敢襲我營者,應該不分良莠皆斬之,地方不論村子集鎮,一律焚之!」
劉澤潤無奈道:「你鬼叫個甚?昨晚是小王集的一千多駐軍被人摸了營,好象是正經的騎兵,半夜火起被他們衝進集子,扔火把,砍殺跑出來的軍將,鬧騰了一個多時辰,劉可成率騎兵趕過去之後,人家早就跑的沒影了。」
「這樣說來,多半是雲梯關過來的兵馬了?」劉之幹一臉見了鬼樣的神情,大叫道:「他們竟敢過來摸咱們的營,他們竟敢,他們敢膽?」
「他們有何不敢的。」劉澤潤一臉白潤,象個書生勝過將領,其實他原本就是生員,劉澤清原本也是讀書人,劉家原本貧寒,後來兄弟幾個讀書都未成,乾脆便都從軍在軍中謀發展,劉澤清也是熬了多年,才在登萊之亂中出頭。
若不是登萊內亂,大明在山東半島投入的海量資源打了水漂,劉澤清也多半是沒有機會出頭。
此時劉澤潤也是方寸大亂,只道:「咱們過去是要他們的命,人家豈能不跑過來拚命?」
「那劉可成是率部追趕了?」
「是的。」姚可昌身為這萬多大軍的統帥,也是有總兵官身份,當下過來頗為無奈的道:「澤潤叔說不能叫人家摸了營就不理會,是以派劉可成追擊去了。」
劉之幹點了點頭,贊同道:「確是此理,若是不追殺攆開,咱們還得行軍三日,不是天天得叫人家夜襲摸營。」
姚可昌滯了滯,他好歹是打了十來年仗的宿將,昨晚摸營的不過幾十騎,衝到鎮中燒殺一陣,看似動靜很大,損失不小,其實死在刀下的將士不到二十人,後來倒是彼此衝撞和被燒死了好幾十,半夜又跑散了幾百人,丟棄甲仗兵器光身子跑的就是不少。
天明之後劉可成姚可昌等人趕到之後,倒是在路邊和田野里看到遍地的光屁股的逃兵,哭笑不得之餘還抓了十來人,按在路邊按逃兵罪名砍了十來顆腦袋。
這樣算是把這一部份兵馬又聚攏好了,但各人忙了半夜,到天亮了劉之幹這個大帥的內侄兼中軍官,親軍副將才從縣城跑出來,一來便指手畫腳,倒是叫姚文昌和阮應兆幾個宿將大為無語。
劉澤潤和劉之幹都算是不知兵的人,但他們是大帥親族,既然他們意見相同,姚文昌自忖卻是沒有道理與這二人爭執,當下便是點點頭,說道:「那我們便沿著官道走,且看劉可成能不能把敵人追殺乾淨。」
眾人無話,將領們從總兵副將到參將,游擊,千總,把總,隊官,一路路將軍令傳下去,塘馬沿著道路來回跑,然後大旗展布,一切規矩倒是似模似樣。
亂了兩刻鐘功夫,前隊塘馬已經走了好幾里地了,大股軍隊才慢慢動作起來,到半個時辰后,后隊才慢慢在後方蠕動著,跟隨前隊,隊形擺開,沿著大道向東行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