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妹妹

直到將好心拜訪的鄰居一一送走,韓濯纓才真正空閑下來,再次走進廂房。

正閉門養神的謝澤剛一聽到腳步聲,就睜開了眼睛。他抬頭向她看去,露出笑容,虛弱而不失溫和:「妹妹?」

這驚喜的眼神,這信賴與親近的模樣,分明是信了她的話,真把她當成親妹妹。

對兩人真實關係心知肚明的韓濯纓有些不自在,她腳步微頓,壓下心頭的怪異感,隨口問:「怎麼樣了?傷口還疼么?」

「還好,讓妹妹費心了。」謝澤說著就要起身下床,行動間可能是碰到了傷口,濃黑的眉微微蹙起。

韓濯纓見狀伸手阻止:「你身上有傷,不要亂動。」

「好。」謝澤也不堅持,靜靜地看著她,墨黑的眸中盛滿了溫暖的笑意。

韓濯纓避開他的視線,自袖袋中取出一枚九藜丸,遞到他面前:「你記不記得這是什麼啊?」

謝澤眉心跳了一下,與之有關的記憶也重新涌了上來。他當時怕那個叫翠珠的丫鬟出聲泄露行蹤,就給她吃了一枚隨身帶的九藜丸,說是毒藥,連毒藥的名字都是信口胡謅的。那丫鬟果真嚇得不敢出聲,乖乖配合。他醒后檢查過衣物,其餘東西都在,只有那幾枚九藜丸不見了。看眼下這情形,她們應該是猜到了幾分。

本來他該直接澄清,但他如今是「失憶」之人,再反口說沒失憶,之前都是假的,反倒惹人生疑。那就只能換個法子讓她放心了。

於是,謝澤接過來,仔細端詳,神色篤定:「是九藜丸,油紙上寫的有。」

韓濯纓一直緊盯著他,留心觀察他的神色,卻看不出任何異樣。她轉念一想,他若真失憶,肯定只會根據外面油紙上的字判斷,問他也是白問。

但還是想再試探:「哦?你失了記憶,卻還認得字?」

謝澤彎了彎唇角,應答自如:「是啊,雖然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但吃飯、說話、走路、認字,還是記得的。」

「這怎麼能相提並論?」韓濯纓輕笑,若是失去記憶就不記得怎麼吃飯說話了,豈不成了傻子?

一晃神的工夫,就見他剝開油紙,將那九藜丸送入了口中。

「你……」韓濯纓暗驚,想要阻攔已來不及,「你怎麼吃了啊?」

「怎麼了?吃不得么?」謝澤面露迷茫之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拿給我吃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它,我就覺得我以前應該很喜歡吃。」

見他已經咽下,韓濯纓再說什麼也於事無補,只說了一句:「對,就是給你的,吃就吃吧。」

如果不是毒藥,那皆大歡喜。如果是毒藥,那就當是他自作自受,命中有此一劫吧。

嘆一口氣,謝澤自省:「是我的錯,以後有好吃的應該留給妹妹才對。」

韓濯纓眸光微閃,只「嗯」了一聲,當做回應。

她自小吃軟不吃硬,別人對她一分好,她至少能還三分。這個人沒有記憶,在她的哄騙之下,好像真的拿她當親妹妹。雖說事出有因,他也未必是個好人,但她仍感到些許不自在。

偏偏他似乎還察覺到了什麼,關切地問:「妹妹是不是有心事?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啊,我就是擔心你嘛。」韓濯纓下意識否認,又揚了揚手裡的藥瓶,「該換藥了,你自己換還是我幫你換?」

「我來吧。」謝澤伸手去接葯,停頓一下,神情溫和,「傷口難看,別嚇著你了。」

他這話甚是體貼,但韓濯纓自動忽略掉後半句,漫不經心點一點頭,將葯和細紗布遞給他:「那你先換藥,我和翠珠都在外面。有事的話,高聲叫我們就行。」

反正沒外人,也沒必要再表現兄妹情深。

「嗯。」謝澤含笑目送她離開。

她剛一離去,謝澤就收斂了笑意,輕輕搖一搖頭。

這小姑娘哄騙人的時候情真意切,可等他「相信」了,拿她當妹妹了,她怎麼反而心虛起來?

到底還是年紀小,經驗不足。

次日上午,韓濯纓招呼翠珠上街,說是要給「兄長」添兩身衣裳。

出了門后,翠珠小聲嘀咕:「小姐,不是說不拿他當少爺嗎?怎麼還給他花錢,我看他那衣服料子不錯,補補還能穿的。」

韓濯纓瞧了她一眼:「他的衣服回去你就剪乾淨,最好再扔爐子里燒了,一丁點都別剩。」

見小姐神情嚴肅,不是說笑,翠珠猛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用手捂住了嘴。

「沒事。」韓濯纓見她被嚇住了,反倒安慰她,「現在大家都以為他就是雁鳴,應該不會多想。我們小心一些就是了。等他的傷好了,我就想辦法讓他走。」

他幫了她一個大忙,她也救過他,就當扯平了。

「嗯。」翠珠點頭。

對於小姐的決定,她從無異議。所以,當她們從成衣鋪子出來后拐進了醫館,她也沒反對,只問了一句:「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韓濯纓輕聲回答:「嗯,是有些不自在。」

——原本購買成衣,一個人就夠了。她之所以帶上翠珠,也是為了讓大夫親自給翠珠把脈。她到底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她本想過等那人醒來,直接逼問他。可惜他竟失去了記憶,她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鬍鬚花白的老大夫先給韓濯纓診脈:「嗯,這位小姐身子康健,沒什麼病症。」

韓濯纓道了謝,把翠珠也拉過來:「給她也看看吧。」

翠珠很聽話,擼起袖子,任老大夫摸脈。

「這小姑娘身體也很健康,就是肝火略有些旺盛了,喝兩劑葯就好。」老大夫開好方子,吩咐葯童去抓藥。

韓濯纓小聲吩咐:「翠珠,你跟上去看看。」

翠珠也不多想,果真湊過去看。

韓濯纓這才悄聲問:「大夫,她真的沒事?」

老大夫瞪眼:「什麼意思?你是信不過老夫的醫術?既然信不過,另請高明就是,何必在此浪費時間?」

韓濯纓面帶歉意,壓低聲音:「大夫莫怪,不是信不過你。是先前有人說給她服了三日斷腸丸,所以我不放心。」

「三日斷腸丸?你確定是三日斷腸丸?」

「是。」韓濯纓點頭,「說是不服解藥的話,三日之內穿腸爛肚而死。」

老大夫直接搖頭,斬釘截鐵:「假的。若真是這效果,那早該有癥狀了。難道還等滿三十六個時辰才一下子發作,直接喪命?」他停頓了一下,又道:「這位小姐平時不愛看話本子吧?」

「什麼?」韓濯纓微愕。

「你說的這三日斷腸丸,所有醫書典籍上都沒有。我也只在一本叫《獨行俠》的書上見過。」老大夫輕咳一聲,指了指正在抓藥的葯童,「哦,就是他,我孫子寫的。讓他學岐黃之術他不肯,整天就琢磨一些歪門邪道,專寫不登大雅之堂的話本子。就算書賣得好又怎麼樣,連藥理都不通!」

他說著說著提高了聲音,正在抓藥的葯童自然也聽到了,摸了摸腦袋,有些訕訕:「確實是我的杜撰。我就是覺得這名字聽著霸氣。」

這一切猝不及防,韓濯纓不由怔住,繼而是歡喜一點點漫上心頭。若世上根本沒有這種葯,那她也可以放下心來。

她想,或許她真的需要買一本傳說中的《獨行俠》了。

韓濯纓與翠珠離開韓宅約莫一刻鐘后,院中忽然響起短促而響亮的鳥叫,三長兩短。

謝澤眼神微動,起身下床,緩緩打開了門。

一道黑影閃過,緊接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出現在門前。他面色青白,神情恭敬:「長壽來遲,請殿下恕罪。」

長壽從小跟在他身邊,是他能夠全心信賴的人之一。

謝澤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昨天就會找過來。」

「是長壽失職。」長壽遲疑了一下,「剛收到宋公子的信,長壽就知道出事了。內鬼剛揪出來……」

謝澤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皇宮那邊怎麼樣了?」

「皇上受了驚嚇,好在龍體無恙,請殿下放心。」

「嗯。」謝澤頷首,又問:「青雲衛呢?當時我遇上了一隊青雲衛。」

「回殿下,青雲衛那邊處理好了,他們午後發現一具屍體,帶回去交差,結束了緝捕。並沒人懷疑到殿下身上去。」長壽自忖這次事件補救的還算漂亮,但也不敢邀功,只出言請示,「殿下傷勢如何?是現在就回皇陵嗎?」

謝澤的視線在他臉上和自己胸前傷口逡巡,靜默一會兒:「你覺得我現在應該帶著這一身的傷去皇陵思過?」

「呃,不用吧。宋公子安排了替身。殿下有傷在身,不宜奔波。」

「先前有內鬼,那在京中的別院也不安全。」謝澤略一思忖,「這家主人的身份,你查過沒有?」

沉默了一瞬,長壽才道:「殿下,這家主人,與殿下也有些淵源。」

「哦?」

「這位韓小姐,曾經是宋公子的二妹。」

長壽口中的宋公子,是臨西侯獨子,太子謝澤的伴讀宋佑安。

謝澤怔了一瞬,繼而失笑:「竟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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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個太子當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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