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
「啊?」長壽將信將疑,就這?真的很甜么?
不過他當然不會把心裡話都說出來,只嘿嘿一笑:「甜就好,甜就好。」
謝澤眼眸垂下,並不接話,而是又拈了一塊放入口中。
平心而論,這糕點與宮中御廚所做的相比,確實顯得粗糙了些,賣相也稱不上好,但他竟然覺得還真不錯,有種別樣的甜。
——最多只比她上次給他吃的九藜丸差一點點。
如果不是已用過晚膳,他只怕會再用幾塊。
這是謝澤回宮的第一夜,感覺比他想象中要好不少。
次日便是臘月初七萬壽節。天子過壽,朝野同歡。皇宮內外都極熱鬧。
皇帝在自己生辰前,召太子回京,這一舉動,打破了皇帝要廢儲另立的傳言。而在他生辰當日,則下了一道聖旨,要追封髮妻林氏為後。
天子追封後宮,在情理之中,何況據皇帝所說,林氏乃是太子生母,是他的原配妻子,追封為皇后更是理所應當。但這道聖旨出來,還是引得百官議論紛紛。
因為眾所周知,二十多年前,皇帝還是秦王時,娶的王妃姓董。婚後沒幾天,當時的秦王就偕同王妃去了封地就藩。十四年前,先帝駕崩,眾皇子爭位,北斗教入京,秦王帶人進京平亂,后登基為帝。十四年來,宮中嬪妃不少,但后位始終空懸。
這些陳年舊事也沒過去多少年,怎麼如今皇上卻說原配姓林呢?
當下便有人提出異議:「皇上,老臣記得當年的秦王妃是董公之女,怎麼會姓林?皇上是不是記岔了?」
難道皇上是為了穩固太子地位,所以要抬高其生母地位?那也不必連髮妻都給換了。
皇帝有些不耐:「朕說她姓林,她就是姓林。誰說她是董公之女了?朕偏說她是董公的遠房侄女,不行么?朕的皇后姓什麼,朕難道不比你們清楚?」
「可是,皇上,有當年欽天監合的婚書八字為證……」
皇帝沉下臉,霍地站起身來:「合八字的是一個人,上花轎嫁給朕的是另外一個人,不行嗎?」
見皇帝似有怒氣,在場的朝臣俱面露惶恐之色。腦子轉的快的,已知道當年之事必定有隱情。
「今天是朕的萬壽節,朕也不想生氣,只是想著給她一個應有的名分,也是給她、給太子一個交代。」皇帝目光沉沉,「難道非要讓朕當著百官朝臣的面,說當年舊事?讓朕好好過個壽吧!」略停頓了一下,提高了聲音:「歌舞呢?」
伴隨著絲竹聲,有舞者翩翩起舞,現場再次熱鬧起來。
皇帝接過酒杯,狠狠飲了一大口,眸中鬱氣久久未散。
這麼多年,他絕口不提原配,一是對其早逝心中有愧,不願直面她已死亡的事實。另一個原因則是當年之事對他而言,也是十分屈辱的一件事。
天下皆知,他的妻子是他在做皇子時就認識,由他父皇在世時親自指婚的董家千金。可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父皇去世后,先帝繼位,他地位堪憂,未婚妻董氏在他們成婚的前一天悄悄進宮,成了先帝妃嬪。
成婚當日上花轎的,是寄居在董家的孤女林雙魚。
在當時的情境下,他只能咽下這口氣。
若非太子強烈要求,皇帝根本不願提起舊事。
場下的歌舞雖然好看,但對於皇帝而言,並沒有太稀罕。與百官同樂一陣后,他就覺得乏了,令眾人散了,自去休息。
謝澤跟上去,鄭重施了一禮:「多謝父皇。」
皇帝嘴角輕撇,輕哼了一聲:「跟上來。」
「是。」
父子二人進了長華殿,皇帝指了指案上一大摞奏摺:「拿去看,都是恭賀萬壽節的。你老子過壽,別人休息,你就別休息了。」
謝澤微微一笑,領命稱是。
皇帝坐在不遠處看著兒子在案前忙碌。
十七歲的少年已褪去了青澀,眉目間隱約有幾分他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像林氏。
皇帝心內隱隱有遺憾,也有悵惘。若是當年他一開始不遷怒林氏,而是對她好些,可能現在就不是這般光景了。
只是那時他太年輕,等他終於明白林雙魚在他心裡的分量時,她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
太子謝澤這次回到京中,皇帝對他的信任看重更勝從前。
當然,這份看重的後果就是,謝澤直到臘月初八的傍晚,才有了機會出宮。
他略一思忖,換了衣衫,又讓人備了一些御制臘八粥和宮中的精緻糕點。他帶著出宮,乘馬車前往城東清水巷。
今天是萬壽節的第二天,也是臘八節。清水巷張燈結綵,格外熱鬧。
暮色剛一降臨,韓濯纓就栓了大門。
——「韓雁鳴」已有兩日沒有回來,如今還是在萬壽節中,所以她猜想他今天多半也不會回來了。
冬日嚴寒,又是節日,翠珠下午去後街酒家打了一小壺桃花釀,晚間做幾個好菜,兩人相對小酌,只當是暖暖身子。
韓濯纓早年在邊關時,跟在臨西侯身邊,偶爾也會飲一兩盅。此時心情不錯,不自覺就多喝了一點。
敲門聲響起時,韓濯纓眨了眨眼睛:「是有人在敲門嗎?」
「我也聽到了,可能是送臘八粥的。」翠珠有些迷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韓濯纓輕笑:「不可能不可能。送臘八粥的晌午之前都送了。」
京中舊俗,臘八節當天,相熟的人家會互贈臘八粥。今天上午,他們家已經送出並收到好多份臘八粥了。
敲門聲仍在繼續。
韓濯纓站起身來:「等一下,我去看看。」
房間里暖和,又喝了點小酒,所以她此時沒穿那間黛青色的連帽斗篷,剛一出門,就被迎面冷風一吹。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小跑著到前院去開門。
謝澤在門外敲了好一會兒,正自疑惑,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大門就從內被打開,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臉。
韓濯纓看見他,眸中漾起淺淺的笑意:「哥,你回來了?」
雖然天色微黑,但謝澤依然能看到她臉頰的微紅。他輕輕「嗯」了一聲:「今天臘八節,賞賜了一些東西,我拿回來給你。」
說話間他已進去,並順手栓上了門。
他很快注意到她衣衫單薄,立刻蹙了眉:「走,這裡冷,回去說。」
韓濯纓注意到他手裡拎著東西,下意識伸手想接過來。
看見她這個舉動,謝澤心中有驚訝閃過,他遲疑了一下,握住她伸過來的手。
先時看她習武弄劍,也不覺得怎樣,這會將她的手攥在手心,才發現柔軟細膩,略有些涼意。
他心想,女子的手和男子的,到底是不一樣。
右手突然被人攥住,韓濯纓愣怔了一瞬,才轉頭看向他,眼神懇切:「……我是讓你把東西給我,我幫你拿。」
謝澤屏息了一瞬:「……哦。」
他鬆開手,說了一句:「還是我來吧。」就加快腳步向前走去,似乎慢一點就能被窘迫給追上一樣。
謝澤很快整理好了情緒,等到廳堂時,他雲淡風輕地打開食盒:「這是御制的八寶粥和糕點,我特意帶回來給你嘗嘗,還熱著呢。」
「你特意給我帶的?」韓濯纓輕聲問。
「那是自然。」謝澤點頭,「有好東西肯定要留給妹妹啊。你還特意託人給我帶了糕點呢。」他停頓了一下:「你快點喝,我不能出來太久,等會兒還得回去。」
韓濯纓抿了抿唇,心內有暖流涌動。她本來有不少問題想問他,但這會兒聽他說,不能逗留太久,就只得暫時壓下。
掃了一眼,見八寶粥滿滿一大碗,她就去拿了三副碗筷,均勻地分作三份。
第一碗,她遞給了「韓雁鳴」:「你肯定也沒捨得喝,是不是?」
至於剩下的兩碗,她打算和已有醉意的翠珠分了。
「唔。」謝澤接過八寶粥,眼睛眨也不眨,誠懇極了,「確實還沒喝。」
「那我們一起,也嘗嘗宮裡的八寶粥有什麼不同。」韓濯纓笑了聲,也端起一小碗。
一小碗八寶粥沒多少。兩人很快喝完,對視一眼,俱看到了對方眸中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澤隱約覺得,今年的八寶粥似乎比往年的好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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