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
此時再迴避,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韓濯纓四歲離開京城,自小在邊關隨養父一起長大,那時候她對母親的了解僅限於父親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
小孩子不在母親身邊,會用自己的方式來想念母親。她想象中的母親溫和慈愛美麗大方。等她回京之後,見到養母,儘管生疏,可心內未嘗沒有孺慕之情。
只可惜,相處了很短一段時間后,身世真相大白,養母王氏在親生女兒和她之間,選擇留下前者。
她帶著翠珠和兩個包裹離開臨西侯府,紮根清水巷。
時間過去一年半,兩人第一次見面。
這會兒看見,韓濯纓胸口微微發堵,震驚意外之餘,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其實她能理解養母當時的選擇,也不意外於養母對宋雁回的包庇。而且時間也已過去很久,可她就是難受。
王氏顯然也已看見了她,神色複雜。
「娘,是韓女傅。」宋凈蘭小聲提醒。
「我知道。」王氏聲音更低,「是太子妃娘娘。」
當年她選擇捨棄纓纓,後來為了照顧雁回的情緒,下令家中不得再提起纓纓,也不去打聽她的動向,只當那個二小姐從來都沒存在過。
她知道雁回曾經使壞,也知道纓纓做女傅,後來做太子妃。她也想象她們的重逢,但沒想到是在此時此地。
已經正面碰上,躲避不是法子。
韓濯纓乾脆深吸了一口氣,上前行禮:「母……」
她剛一開口,王氏就將身子一側,躲避開了。
王氏笑一笑,神情淡淡:「擔不起太子妃娘娘的大禮。」
韓濯纓抿了抿唇。這態度,比她當初離開侯府時,竟還要生分。
宋凈蘭悄悄扯了扯母親的衣袖,沖韓濯纓笑笑:「還沒恭喜女傅大婚,女傅這是要去見六公主嗎?我們還有點事,就先不打擾了。」
她稍微欠了欠身,拉著母親往前走。
韓濯纓扭頭看向她們,沉默了一會兒后,又仰頭看著天空。
天上的雲朵經風一吹,很快散開。
韓濯纓理了理情緒后,才去見六公主。
剛送走蘭蘭,皇嫂就來了。六公主心情甚好:「好嫂子,你可算是來了。你都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苦。」
韓濯纓輕咳一聲,肅了面容:「今天來指點你功夫。」
六公主眨了眨眼:「所以,我今天叫你女傅?」
「隨你。」韓濯纓眉梢輕挑,「不過,你要不要試著跟我比劃一下?」
「可以嗎?」六公主喜出望外,「我這就出師了?」
韓濯纓笑意微斂,很遺憾地告訴她:「只是比劃一下而已,離出師還早著呢。」
「好吧。」六公主的興奮之情消減了大半。
不過第一次跟女傅交手,還是很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六公主興緻勃勃,韓濯纓有意無意放水,如此一來,兩人倒是多走了幾個回合。
雖不算酣暢淋漓,可到底是多動了一會兒。
韓濯纓心裡那股鬱氣不知不覺中散去許多。
————
走出很遠后,宋凈蘭才小聲埋怨:「娘,您方才是做什麼啊?怎麼不稍微親近一點?」
王氏眼眸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緒:「親近什麼?不要她了,還再去親近?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就該堅持到底。不然我當初那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知道纓纓很好,比雁回好很多,可她不能回頭。
宋凈蘭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反駁:「所以娘寧可請六公主幫忙,也不想去打擾她?」
王氏沒有說話,只輕輕嘆一口氣。
宮中沒有太后,也沒有皇后,因此逢年過節也沒有命婦進宮請安一說。王氏想進後宮,並不容易。這次還是請了六公主幫忙,只說是六公主召見,才得以進宮。
王氏母女此番前來,是為了宋雁回。
宋雁回在宮中半年,一個口信也沒有。反倒是遠在邊關的宋清兮,在得知雁回在四皇子身邊做女官后,以父親的名義寄了暗信回家,叮囑一定要接雁回出來。
宋雁回不太想見家人,直覺告訴她准沒好事。
果然,她的生母王氏見到她后,第一句話便是:「你想不想出宮?」
宋雁回眼皮一跳,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出宮?是繼續把我關在莊子上嗎?」
她記得很清楚,當初她被關在莊子上,這個口口聲聲在意她心疼她的母親,也是默許了的。
王氏神情微微一變:「當初你大姐姐是用備嫁的名義,辭去了女官之職。你也可以……」
「那娘想讓我嫁給誰呢?」
「這世上兒郎多的是,總能找著合適的。」王氏壓低了聲音,「最好還是不要待在宮裡,皇宮危險。你姐姐她就是因為在宮裡得罪了人,所以不得不……」
安靜聽著的宋凈蘭忽然用手肘撞了一下母親,低聲提醒:「娘!」
王氏回過神來,目光輕閃,笑了笑:「啊,我是說皇宮看著風光,但並不是什麼好地方……」
「對,城外的莊子上是好地方。」宋雁回自嘲一笑,「被關在陰暗的房間里,每日都要學規矩、背書,稍有一點不好,就吃不飽飯,受各種折騰。娘,我很想問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女兒呢?連我稍微過好一點兒都不許嗎?」
她說著說著就掉下淚來。
王氏紅了眼眶:「雁回,你這說的什麼話?我難道不是怕你受委屈?」
宋雁回擦拭了眼睛:「我在宮裡生活的很好,希望你們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雖然四皇子有時候很古怪,很可怕,但比起待在莊子上,或者胡亂嫁人,真的好太多了。
王氏只覺得胸口一痛。她為了這個女兒想盡辦法,女兒卻認為她是打擾。
但畢竟是自己親女兒,王氏耐著性子:「你姐姐當初得罪了人,至今不知道是誰,焉知這人不會遷怒於你。」
「我在宮裡生活的很好。」宋雁回仍是這句話。
在她看來,回家嫁人又能嫁給什麼樣的人呢?而且焉知不是賺她回去重新綁送到莊子上軟禁起來?
還不如留在宮中四皇子身邊,還會有其他可能。四皇子待她,明顯是特殊的。
見她態度甚是堅決,王氏無奈,只得先攜幼女離去。
宋凈蘭乾巴巴地安慰母親:「怎麼辦?或許她真的在宮裡過得很好呢。」
她悄悄向六公主打聽過,得知二姐姐幾乎不出四皇子的宮殿,也很少在外走動,想來也沒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王氏按了按眉心,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一想到雁回,她總是莫名一陣心慌。
雁回不願意離開皇宮,清兮在信里又說的很清楚。這讓王氏越發的為難。她心疼雁回,可更信任長女清兮。
她尋思著,其實也不是壞事。這樣一來,給雁回找夫家,佑安他們應該不會強烈反對了吧?
至於雁回那邊,歷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應該也翻不出風浪。
————
韓濯纓的婚後生活與她想象中相似而不相同。對她而言,最大的變化是她每日都能與謝澤見面。
新婚夫婦,感情甚篤。每日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絲毫不覺得膩歪,反而更加親近。
太子大婚三日後,皇帝就借口身體原因,下旨讓太子監國。
東宮一向地位穩固,是以朝中大臣也不算太意外。
儲君監國,權力極大。謝澤平時就經常處理政事,驟然掌權,雖有些許的不適應,但也能應付自如,更何況還有父親在後方坐鎮。
朝堂平穩,後宮安定。謝澤諸事順遂,唯一的遺憾就是稍微忙碌一些,陪新婚妻子的時間就顯得有點少了。
韓濯纓自己倒還不覺得孤單。她先前作女傅教導公主習武,如今得了空,就仍去瑤華殿。
她甚至還抽時間布置東宮的內殿。
當然,她所謂的布置裝扮,也不過是多放一盆花,或是換個床帳,於小細節處做些變動。
然而小小的改動就讓內殿看起來溫馨許多。
晚間謝澤留意到了內殿的變化。再看一眼眸中隱含期待的妻子,又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含笑問:「你布置的?」
「是啊。」韓濯纓點頭,笑嘻嘻問,「你不生氣吧?」
「我生什麼氣?你不是跟我打過招呼了嗎?再說,你是東宮的女主人,想怎麼布置就怎麼布置,只要不把內殿拆了就行。」
韓濯纓心情不錯,卻故意問道:「那要是拆了呢?」
謝澤略一思忖:「如果真拆了,那就只能先換個地方住了。」
韓濯纓咯咯直笑:「放心吧,我怎麼可能拆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四個字很好地取悅了謝澤,他眉梢輕揚:「我要忙些公務,勞煩娘子為我磨墨。」
「好啊。」韓濯纓答應得爽快。
謝澤作為太子,身邊筆墨自有人伺候,哪裡就需要太子妃親自動手了?
不過是夫妻間的情趣罷了。
宮燈照得內殿亮堂堂的。
謝澤坐在案前批閱奏摺,韓濯纓就在他身側,右手執著墨錠,捏正抓平,重按輕磨,不疾不徐。
硯是好硯,墨是好墨。只是這淡淡的墨香終究不及身旁女子身上的馨香好聞。
他們離得很近,她身上獨有的馨香縈繞在他鼻端,謝澤忽的就有些心猿意馬。
他定了定心神,才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奏摺上。
韓濯纓研磨一會兒,見差不多夠用了,就暫時停了手,悄悄地從筆筒中抽出一支細管羊毫,又尋了一張白紙,在謝澤對面坐下。
謝澤瞥了她一眼,只見她時而沉思,時而動筆,一臉的認真。他不由地好奇,就多看了一會兒。
韓濯纓不欲給他看到,伸胳膊阻擋他的視線,急急說道:「墨夠用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她一雙眼睛滿是懇切,謝澤見狀只得先壓下好奇心,輕笑一聲,繼續忙碌。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的時間,韓濯纓才擱下筆,滿足地喟嘆一聲,大功告成了。
她輕輕吹乾墨漬。看一看謝澤,見他並未留意自己,就佯作不經意地咳嗽了一聲。
謝澤猜出了她的小心思,笑著配合:「給我看看?」
「那行吧,給你看看。」韓濯纓拿起紙,繞過案子,走至他身側,呈到他眼前,「嗯,看吧。」
這是一幅人物畫像,技巧、章法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有些拙劣。但畫中的人物倒是意外的有幾分像他本人。
韓濯纓自己心血來潮畫了他的畫像,遞到他跟前後,才隱隱有些懊悔。她沒學過畫畫,以他的見識來說,她畫的應該挺差吧?
她想了想,試圖抽出來:「算了,不好看。」
「沒有啊。」謝澤伸臂格擋了一下,眸中漾起淺淺的笑意,「我很喜歡,明天找人裱起來。」
韓濯纓聞言眉眼彎彎:「喜歡就好。我以前沒學過,今天是心血來潮,有感而發。不過裱起來就不用了吧?別人要笑話的。」
「畫的挺好的。」謝澤抬眸看了看沙漏。
時候不早了。
他眸色沉沉:「你送我這麼好的畫,我是不是也該送你一些禮物?」
「不用啊,你送我禮物已經很多了。」
謝澤卻很堅持:「用的,那不一樣。」
韓濯纓沒再跟他爭,直到她沐浴過後看到他送來的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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