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雲村
桑霧等了一刻鐘。
駱飛瓊終於發現她,抬起頭,用抽泣的聲音道,「我,我下午去提審瘋娘子了,才知道一件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話落,再次泣不成聲。
「你先休息一會兒,等心緒平穩下來了,再和我說。正好,我聽說了關於瘋娘子的不太好的事情。」
「……好,等一會兒!」
駱飛瓊卻很快過來了。
「要不先吃一些飯再說?」
「不了,這件事,我不知該怎麼辦。」
接著,她便找了屋子,關上門,和桑霧說起瘋娘子的事情。
中午,桑霧離開后,駱飛瓊覺得不對,於是託了往日交好的同僚。說要看望瘋娘子,還找了信任的衙役在門口守著,以防別人打擾。接著,她便溫聲細語的問起瘋娘子之前的舉動。
「之前你不願意說,我不能勉強。可是那馬車上的人如今好好活著,那人只是荊王府的侍衛。你確定,就要這樣什麼也不說的丟了性命?原本所受的冤屈。再也無法申辯?」
瘋娘子眼圈一紅兒,身形抖了抖,低頭開始小聲哭泣,半晌,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接著低嚎一聲道,「孩子,我的孩子啊!」
「什麼?」
「我,我的女兒,被他們帶走了,再也回不來了啊!」
「……」
瘋娘子趴在地上,喃喃說話,最先說的,卻是為何要去撞王府的馬車。
「他們。他們帶走我的女兒的時候,大家都勸我,說已經回不來了,所幸家裡人都在,不若再生一個。可我不甘心,我就一直追著那輛馬車,追啊追。結果有一天,眼前忽然黑了一片,再醒來,就被送到了外地,他們勸我嫁人,說養個孩子很不錯。我,我也那樣想的,可我又怕神明懲罰……後來,我在街上,又看到了那輛車。」
她抬起頭,露出一雙大而無神的雙眼,看見眼前之人是駱飛瓊,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我一個人了很久,久的我都快忘記了。可是我忽然看見了你——要是我的女兒還活著,就和你一般大,可是,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沒能為她報仇。她現在,會不會被那些人折磨?」這似乎是個問句,然而很快,就變成了咆哮,「我不甘心啊,我還活著,她卻死了,我還活著有什麼意義啊,啊?」
「……」
門口傳來走動聲。
衙役溫厚的聲音傳來,「駱姑娘,煩勞聲音小一些。」
瘋娘子身形一縮。
駱飛瓊小聲道,「沒事,我們聲音小一些。那麼,抓住你孩子的人,是誰?」瘋娘子出身王莊,從前居住的也就在江陵附近,駱飛瓊卻從未見過關於她的逃奴文書,可見這人從前是良家女子。那麼她所生的孩子也是平民,無辜虜獲平民,即便是皇室,只要父母官有膽量,也是有理由管上一管的。
「是、」瘋娘子的眼神迷茫起來,她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監牢頂部,像耗費了一身力氣般,慢慢低下了頭。
「我和人打聽過你,你從前居住在王莊,乃是平民女子,對吧?」
瘋娘子點點頭,又瞧瞧抬頭打量著駱飛瓊,眸里露出一抹溫情的神色,「我們從前,都是被關大老爺管著的,有時候還會有田二老爺。他們都是王爺的人,來的時候,都會坐哪種馬車。我們住在王莊最西邊,全名叫落雲村的地方。」
「你說什麼?」
「就是落雲村啊。」瘋娘子抖了抖,「我沒記錯的。落雲村,我生活了二十一年,我從小長在那兒。村裡的陳大娘可以作證的。」
「那,管家為什麼要帶走、你的孩子呢?」
瘋娘子渾身抖若篩糠,她的眼淚一下湧上來,人卻像脫水般的倒在了地上。
駱飛瓊一把將她扶起,湊得近才發現,她與眼前這婦人,眉目間確實有相似的地方。
瘋娘子卻很快站起來掙扎開,站到駱飛瓊對面,無措道,「我,我身上的衣服臟。」
駱飛瓊眼眶一熱,她朝周圍看了看,才重新看向瘋娘子,「我從前是這裡的衙役,聽人說,你我有緣,所以我想試著幫你。你不要怕,門口的是我朋友,他會照顧你。剛才你說的。你只知道你的孩子被管家帶走了,就再也沒有聽到關於那孩子的消息?」
「……」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待著,別人問你什麼,一概不要說。也不要亂簽什麼東西。」
臨走,駱飛瓊下意識的回頭看瘋娘子,見那婦人仍舊獃獃的站著,見她回頭,下意識的露出微笑。
瘋娘子忽覺心頭一痛,大喊道,「王妃,是王妃,王妃需要臘月生的女兒。」
駱飛瓊心頭一沉。
門口。有人再次過來,「駱姑娘?」
「已經好了,瘋娘子她心神有些不好,我再勸勸。」駱飛瓊回身看向那婦人,「我記下了,你好好休息。」
桑霧聽完駱飛瓊的話,天色已經徹底昏暗下來。她拿起記錄的字跡,瀏覽一番總結道,「瘋娘子和荊王府因為女兒的事情結仇,之後她不知為何離開了落雲村,輾轉至下,不忘仇恨,才導致了這次的事件。那你在傷心什麼?」從桑霧寫訟狀至今,受到冤屈的人數不勝數,這樣傷心的駱飛瓊,卻是頭一次見到。
「我覺得,瘋娘子是我生母。」
「……」
「我是被師父在落雲村附近撿到的,成年後師父提起,說看到我的時候在一片林子里,離得最近的就是落雲村,但也離林子很遠。他猜我是棄嬰。於是收留了我。我回來的時候問了問張文書,落雲村確實屬於王莊,只不過那村子年頭久,附近的人還以落雲村相稱。而且,我是在將近二月的時候被師父撿到的。瘋娘子說她女兒是在一個多月被送走的。」
「要不要去落雲村問問,順便打聽清楚瘋娘子的事情?」
「也行。不過我在想,她如今那樣傷心。若是我用滴血認親之法,告訴她我就是她的女兒,會不會好一些?」
桑霧看向地面,「這個,滴血認親其實不準的。」
「什麼意思?」
「反正就是不準,這個,要看機緣。你記得上次魏營的事情。我讓你給他的血碗里放了醋,那是為了讓滴血認親順利完成。」
「……」
「而且我覺得,你若真想救瘋娘子,還是先別急著認。無論出發點是什麼,她這次,確實得罪了荊王府,眼前要緊的是查明她的事情,如果屬實,就儘快幫她脫罪。你若現在就跟她相認了,估計會被人當把柄。」
駱飛瓊卻毫無反應。
「這個,我說得不對嗎?」
「我只是在想,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和瘋娘子其實毫無關係,她這次遭受的冤屈,你會幫嗎?」
「會!」
駱飛瓊想開了,便會意一笑,「那這樣,我明天就去落雲村一趟,查找證據。」
桑霧點點頭,「我和你一起,我今天聽那荊王府侍衛的意思,瘋娘子這次做的事情讓他很生氣,他回去就要稟告荊王,然後處置她。我們還是越快越好。而且,瘋娘子如今的神態,她說的話還是要再查驗一遍,否則上了公堂也沒用。」
兩人商量好。便決定吃飯。
恰好小楓也放學了,四人圍桌吃著熱騰騰的鮮魚羹,吃罷喝著茶。因桌旁放了火爐,都懶著不想起來。
小楓沒話找話,「阿姐,你猜我今天看見誰了?」
「誰?」
「秦秀才。」
「……你說的是,秦福旺的兒子?」
小楓大力點頭,「今天中午出去吃飯,見秦秀才和一幫人在街上走,聽先生說那是縣裡書院的學生。先前秦秀才不是已經被趕出書院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也許他改過自新了吧。」
「……」
第二天中午,桑霧和駱飛瓊共騎一匹馬,到了落雲村。
落雲村比桑林村小了些許,周圍的植物也以果菜為主,如今看起來灰撲撲的一片。
兩人剛下馬。便見一個婦人正提著一桶洗好的衣裳往回走,剛一見面,便丟了手中的水桶,接著凄慘的喊了一聲,「靈娘?你,你回來啦?」
駱飛瓊不由獃滯。
桑霧不假思索地點點頭,「是,不過她很快要走了,我瞧她的資質不錯,打算帶她去長安修行。」
「您是?」
「國師袁天罡先生的弟子,他囑咐我找到根骨絕佳的女弟子回長安,了塵緣因果,好潛心修鍊。」
婦人立刻迷茫。
桑霧慢慢解釋,「我昨晚對著星辰算了一卦,此人乃落雲村靈娘,可對?」
「對。」
「二十一年前,曾有一女,獻於荊王府,可對?」
婦人看了看周圍,見是飯點,家家戶戶炊煙升起,她離村子不太近,又點點頭,卻有一絲疑惑,「可是,我聽人說你在江陵城裡善堂啊,而且你看著,太年輕了吧?」
「她原本蒼老,經我點化,自然返老還童。」
「那大師,不,仙姑,能不能也點化點化我?我也可以去長安的。還有我兒子,我丈夫,我妹妹……」
桑霧後退一步,讓開婦人的手,一本正經道,「要隨我去,除了根骨,還要有功德。眼前,我急需為她了清塵緣。」
「那——」
「我有話要問你,跟我來吧。」
婦人大力點頭,乖乖的走了。
桑霧看眼依舊獃滯的駱飛瓊,示意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