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一屍兩命

「誠東，不能這樣子，預產期還沒到，你們不能這樣做。」潯郡人民醫院內，婦產科待產樓層，情緒失控的女子瞪著漲滿淚水的猩紅眸子，一手驚慌失措地抓住樓梯扶手，一手護著自己的肚子，死活不肯跟眼前的男人往病房裡走。

何曦怎麼也沒想到公公和丈夫會做出這麼荒唐的決定。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公公居然早早找算命先生擇了所謂的良辰吉日，宣稱這個日子出生的孩子將來能當大官，光宗耀祖。

甚至來醫院之前，何曦都不知道他們是帶她來做剖腹產的。

早上陳誠東說帶她做產檢，到了醫院看到公公她感覺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懷孕兩個多月，通過關係把血寄到香港讓她偷偷做性別鑒定就算了，連生孩子還擇日子。公公亂來也就算了，眼前這個孩子的父親怎麼也跟著胡來？能不能長點腦子？

大聲嘶吼的何曦引來了周圍的人注意，看著拉拉扯扯的兩人，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情，不管怎麼說，何曦也是孕婦，眼前這個男人竟然在做這樣危險的動作！只要一不小心隨時都有可能摔下去。

注意到周圍的人在指指點點，向來軟弱，沒有主張的陳誠東立刻軟下聲調，拍打她的後背，輕哄道：「好好好，阿曦你別激動，別激動。」

「乖，別激動，來鬆手，我們不做剖腹產，我們去做正常的檢查好不好？」陳誠東笑眯眯地看著何曦。何曦咬了咬唇，努力讓顫抖的身體平靜下來，昂起頭問：「真的嗎？」

「當然。」陳誠東重重地點頭，一臉真誠。

「他是你老公。」何曦打心底反覆提醒自己，心一動，就鬆手了，跟著陳誠東往病房走。

不想，一進病房，陳誠東立馬就換上了可憐兮兮的嘴臉，雙手大力抓住了何曦的手，苦苦哀求道：「阿曦，我求你了，好不容易才懷上一個男孩，為了孩子，為了我們家的將來，你就聽爸的吧。」

何曦睜大眼睛，絕望地看著前後態度截然相反的陳誠東，整個人都蒙了。

原來面子比她的命還重要。

結婚三年多，除了名字釘在一個戶口本上，多了一個女兒，她對這段婚姻多半是麻木被動的。

兩個人一開始就是沖著結婚去的。起初她並不同意這段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可母親一直說不礙事，等有了孩子就好了，還說再熱烈的愛情也會被沖淡。

從畢業回家開始，身邊的親戚就緊鑼密鼓為她介紹對象，比她還積極。母親見她無動於衷整天嘮嘮叨叨，26歲那年，她受不了了就同意了。

沒想到這一結婚就是一個坑。剛結婚，丈夫一家人就催她生孩子，她原本計劃先專心工作幾年，考個高級教師，28歲再要孩子。

然而，進了陳家的門，一切都由不得她。婚後一年，就生下女兒。可怕的是，公公知道她是生了女兒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平時吃飯也含沙射影，說誰誰誰家一生就是兒子，責怪她肚子不爭氣。

何母從小就教導何曦，要尊重長輩，不能違背長輩的意思。於是，聽到公公的呵責時，何曦大氣都不敢喘。久而久之，她就習慣了逆來順受，對陳家人服服帖帖。用網上流行的話來說，她嫁到陳家就是給兩個巨嬰當保姆，一個是公公，一個是丈夫。

「我不同意，去把爸叫來，我跟他說。」陳誠東沒有主見，什麼都聽他爸的，何曦婚後才發現。關乎孩子的健康和她的性命，怎麼可以由著他亂來？

「呸呸呸，何曦你別詛咒我兒子，別白費力氣，我告訴你，今天你不剖也得剖，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會變。」陳誠東忽然翻臉，冷聲呵責，「要不是這胎是男孩，我們早就……」

陳誠東頓了頓，滿是鄙夷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她的臉，「離婚」兩個字最終還是看在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兒子的份上憋了回去，放緩了聲音：「總之你好好待著，爸說，等我兒子出生，給你包個十萬的大紅包。」

何曦聽到這話，怒火迅速飆升，感情她嫁過來就是為他生兒子，做保姆的？

她緊攥著拳頭，特別想學電視劇里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反駁，你有皇位要我兒子繼承嗎？還是有幾千億的家產給我兒子？

然而，在陳家受了三年多的氣，她早就沒了勇氣，動動唇，欲言又止老半天，最終也沒敢吱聲，咬著唇，默默流淚。

何曦從沒想過自己的未來會是這樣的，結婚完完全全就是為了結婚，公公又是一個十足的奇葩，各種迷信，恨不得殺只雞都看黃曆。

若不是已經為人母，想著女兒和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她也不至於忍氣吞聲。

繼續和眼前這個不講理的人糾纏也不是辦法，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良久才低聲開口道：「我……我渴了，你去找點開水給我喝。」

陳誠東狐疑地打量她，說：「那你不要亂跑。」

何曦「嗯」了一聲，點頭答應，乖乖坐在病床上：「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快點去。」

她的神情太過平靜，陳誠東沒有看出貓膩，猶疑了幾秒就出去了。

他一離開，何曦立馬從床上站了起來，伸手胡亂掏口袋，掏了老半天沒摸到手機，才想起來手機在陳誠東的包里。

她本想趁機給自己的父母打電話，讓他們趕過來，沒想到唯一的希望都斷了……

希望和絕望反覆在腦子裡交替，她整個人陷入凌亂中。

要冷靜。

她反覆提醒自己。

想到樓下的護士站有座機她又看到了一線生機，疾步開門往外走。陳誠東去打開水要經過電梯，她在門口躊蹴幾秒，選擇了與電梯反方向的安全通道。

她一邊用手托著自己沉重的肚子，一邊艱難地邁著腳步往樓下跑，走得小心翼翼，又很著急，生怕被陳誠東發現。

好不容易下了小平台，伸腳去探階梯時一個踉蹌，腳一滑，「砰」的一下，整個人摔在了地上。她立馬屏住呼吸，驚慌失措地伸手去夠旁邊的護欄，不料整個身子就像皮球一樣滾了下去，根本停不下來。

瞬間，天旋地轉，大波粘熱的液體像岩漿一樣從下體噴湧出來，何曦咬著牙，眼角溢出了悔恨的淚水。

她不止一次想過，如果讓她再一次選擇，她絕對不會選擇聽從父母的安排，大學畢業回家當老師，相親，最後和一個不愛的人結婚，走了一條跟自己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

如果還能重來一次，她想……

她還沒有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又或是因為一場失敗的婚姻，她不敢有太多奢望，害怕殘酷的現實讓她早就傷痕纍纍的身體千瘡百孔，意識就越來越模糊了……

潯郡四季不分明，十月金秋依舊是一片綠意盎然，風和，日麗。何曦閉眼之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紫紅色的紫荊花，紫紅色的花瓣隨風飄揚，在藍色的天幕下，美艷至極。

而她的身體彷彿在頃刻之間變成了花瓣，隨風飄揚，旋轉，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