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怎麼還不來啊?」略顯陰暗的辦公室里,一個老頭兒苦惱地摸著腦袋,「外面的人都在那鬧騰好幾天了,那位新人怎麼現在都沒到?」
邊說著話,老頭兒邊摸了摸腦袋,把頭上的假髮給扒拉下來,煩躁地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他們這瑣事一堆問題一堆,誰都嫌他們煩,覺得他們是狗皮藥膏,這裡黏一下那裡黏一下,還甩不掉!等出了問題吧,他們又想起這邊來了,這不,門口那堆人已經在那堵了三天了!
老頭兒對面坐著個中年人,拿著根老煙在那裡抽。別人都抽時興的盒裝煙,包裝不是大紅就是大金,看著不是特別喜慶就是看著特別有錢,專招男人喜歡。夾手的地方吧,還做了軟乎乎的過濾嘴,抽起來又舒服又有格調。他吧,就不愛那個,他愛抽老煙、喝辣酒,要的就是這辣傷喉嚨的感覺。
辦公樓本來就破舊,裡頭的辦公室也狹窄,他們還把窗帘給拉了一半,屋裡暗得很,老煙辣鼻的煙氣在屋裡瀰漫,令屋裡兩個人的面容都變得朦朦朧朧的。
老頭兒忍不住再一次開口:「那新人真的回來嗎?聽說人家是首都大學的高材生,怎麼瞧得上昌滄這邊。以前多少人被安排到這邊就直接跑了,老師是這樣,醫生也是這樣。」
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陣白霧。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我們這可不一樣,把你安排來了你不來,以後可就斷了這條路子了。」
老頭兒不以為然:「我怎麼聽說人家家裡還不簡單?」他被煙嗆得有點難受,擺擺手說,「你少抽點行不行?天天抽,也不怕把肺抽爛了。」
「嗬,家裡不簡單還能安排到這裡來?」中年人嗤之以鼻,「我剛來時,你不也覺得我家裡不簡單?現在怎麼樣?我都窩在這裡多少年了?」
老頭兒不吭聲了。
兩個人一個不開腔,一個人抽悶煙,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正沉默著,辦公室門被人敲響了,是在外面擋著的小年輕。小年輕剛出校門沒兩年,還是有幹勁的年紀,雖然被分配到偏僻的昌滄這邊,他還是認真完成著自己的工作。於是部門裡什麼難事雜事,一般都是他被派出去扛著。
老頭兒眉頭一跳,開口問:「怎麼了?外面那些傢伙又來了?
小年輕忙不迭地搖頭,臉上還帶著震驚之色,猶豫著回答:「他們早就來了,一大早就坐在那裡堵著門。不過剛才來了一個年輕人,他坐到那些人身邊和他們說了一會兒話,那些人就跟他走了。」
老頭兒和中年人也是一驚,對視一眼,都發現了對方眼裡的驚詫。因為那些村民最近總堵在門口,他們上班都得繞後門進來,就怕被他們給堵著了。
這些人堵在門口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開春時他們養的家畜得了病,防疫指揮部門帶人去把他們家裡的家畜都撲殺了。
若是按正常程序走,證明了確實有病,殺了家畜賠了錢,也沒什麼好鬧的。問題就是這裡頭出了點問題,那次撲殺沒按正經程序走,也沒與對方商量,對方一年的生計沒了著落,可不就天天來鬧嗎?
防疫指揮部門那邊把事往他們這邊一推,他們就倒霉了,被他們給鬧了整整幾個月。
中年人摁熄手裡的煙,追問:「那年輕人是我們這邊的人嗎?」
小年輕說:「不是,看著是外地的。」其實小年輕也不是把所有人都認全了,可想到那年輕人的長相,他就覺得肯定不是本地的,本地真要有那樣的,誰會不認識呢?
想到這裡,小年輕又繪聲繪色地說起剛才的事:「那年輕人看起來比我還小几歲,可與他們說了幾句話后他們就不鬧了,後來也不知他們到底聊了什麼,他們就跟他走了。」小年輕說完,臉上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欽佩。
這些人來鬧騰時都是他在做工作,沒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村民有多難搞。那年輕人三言兩語就把人勸好了,還讓他們早早從門前離開!
中年人沒說什麼,起身離開辦公室。老頭兒奇道:「符愛軍,你去哪裡啊?」
中年人名叫符愛軍,是他出生那個時代很典型的名字。聽到老頭兒問話,符愛軍眉頭動了動,滿不在乎地說:「沒去哪裡,做乏了,出去走走。我們要遵循上級指示,多親近親近民眾啊。」
老頭兒把假髮戴回頭上,摸了摸有了頭髮的腦殼,搖著頭嘆氣。
小年輕看看符愛軍的背影,又看看坐在那摸腦殼的老頭兒,心裡有些對未來有了幾分迷茫。他沒什麼門路,也沒什麼特別的本領,將來很可能就跟符愛軍和老頭兒一樣,在這個單位熬到老。他以後會不會也變成他們這樣呢?
符愛軍出了大門,卻沒在街上溜達。他左看右看,叫了輛摩托車。摩托車載著他突突突地往外開,開了一段路,符愛軍喊:「停下。」他掏出錢,塞給載他來的摩托車司機。
符愛軍下車的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摩托車司機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錢拿到手了,他也不在意,又開著車突突突地走了。等摩托車司機走遠,符愛軍才接著往前走。他腳步邁得大,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處蜿蜒的山路前。
前頭有腳步聲和交談聲,符愛軍腳步頓了頓,走得更近一些,很快聽到一把年輕的嗓音。那嗓音清亮又悅耳,像是山上石間湧出的泠泠清泉。對方似乎在和那些人討論林中的樹木,也不知他剛才到底說了什麼,那群村民居然變得很高興,興緻勃勃地和他介紹起來。
符愛軍掏出一根煙,不遠不近地跟著,時不時吐出一口白煙。昌滄這邊占著林子的地方不多,這懷樹村就是一個。
懷樹村的村民們還留著祖上傳下來的圖騰,是一棵樹,這林子就是他們的命根,前些年不管是有人要來買林子,還是有人要去開發村裡的礦產,都被村民給打了回來。他們由樹林圍著一方天地,養養牛羊豬鴨,種種麥子禾稻和玉米,有什麼需要就賣掉家畜去外面換。
撲殺家畜那事,就是有人因為說不動懷樹村的人而懷恨在心,故意針對懷樹村的人。
這些事符愛軍都曉得,只是沒管。他沒打算不想在縣裡那一畝三分地爭權奪利,也沒打算摻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村仇鄉怨。
符愛軍跟了一路,很快跟到了村口。他沒進去,遠遠看著那年輕人跟著村民進了村。那麼小的年紀,看起來甚至還像個少年,卻膽大包天地一個人跟著那群鬧事村民進村,也不怕出事。
前兩天符愛軍接到個電話,是首都的老朋友打來的,求他幫忙照顧一下新來的新人。這新來的新人叫姓袁,全名袁寧,上大學比同齡人早,才二十歲就畢業了。還沒畢業就多得是單位提出要他,偏他不願留在首都,也不願去別的好地方,非要來昌滄這邊。
當時一聽符愛軍就覺得不妙。這是麻煩,大麻煩!若不是麻煩,怎麼會讓老朋友特意打電話拜託他?
跟了那年輕人和鬧事村民一路,符愛軍更確定自己的判斷。
這種愛管閑事的年輕人,從來都是天大的麻煩。他們年輕,有血性,熱血又衝動,做事不過腦子不顧後果,難搞得很。
符愛軍正要扔掉手裡的煙頭,一把稚嫩的童音就從他背後響起來:「你是什麼人!」
緊接著另一把聲音也響了起來:「你為什麼在林子里抽煙!亂扔煙頭會把林子給燒了!」
符愛軍手一頓,把煙頭按在樹身上,朝兩個小孩亮出熄滅的煙頭。
小的那個孩子生氣地看著他:「樹被你燙傷了!」
符愛軍:「……」
符愛軍被兩個小孩「請」到了村裡。
村民們正在招待客人,聽到小孩子嚷嚷說有人在林子里抽煙,立刻都出來了:「誰啊?又是誰?上次有混蛋燒了我們一片林子,現在還沒找著,這回非扒了他們皮不可!」
符愛軍很快被團團圍住。
袁寧正在屋裡和村莊商量樹種和畜種的事,聽到動靜出來一看,樂了。
過來之前,袁寧跑了師兄杜建成那邊一趟,把這邊的情況都弄清楚了,這符愛軍的檔案他也看過,認得符愛軍的樣子。
瞧見這位待在原位十幾年不挪窩的老油條被村民圍著,袁寧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村長說:「那是我熟人,不放心我,跟著我過來的。」說完他替符愛軍道了個歉,「他這人城裡呆慣了,不懂這些事,不曉得在樹林里扔個煙頭都有可能起火。」
聽了袁寧的解釋,村民們神色稍緩,從符愛軍周圍散開了。
袁寧招呼符愛軍:「符哥,來嘗嘗村長爺爺的茶,可香了。這茶可是村裡的老茶樹長的,入口有點苦,但苦過之後有回甘,好喝得很。」
村長被袁寧一誇,眉開眼笑地招呼袁寧和符愛軍入內。
符愛軍坐下才知道,袁寧居然是來和村裡商量合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