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袁寧與章修嚴剛到謝家大門,就看到幾個流里流氣的傢伙在謝家大門前遊盪。袁寧愣了一下,拉緊章修嚴的衣角。章修嚴牽起袁寧的手,沒去叫人開門,而是走到附近一處警衛廳,讓巡警過來把這些傢伙弄走。

巡警到了,那幾個流里流氣的傢伙梗著脖子說:「我姓劉,是他們的親戚,你們不能趕我們走,你們憑什麼趕我們走!」他們顯然都是臉皮厚成城牆的傢伙,巡警還沒碰到他們竟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撒潑打滾,說是醜態畢露也不為過。

袁寧吃驚地看著他們。

碰上這種無賴,巡警只能叫來支援,先把人請去巡察廳,再敲開謝老家門,詢問他是不是認識這些人。謝老嘆了口氣:「還以為他們進不了門就走了,沒想到他們居然敢鬧事。」

原來這些人還真是親戚,不過是他妻子舅舅那邊的,已經許多年沒往來了。他們不知從哪聽說謝老一個人住這裡,沒有兒子,一大堆遺產沒人繼承,居然帶著兒子過來說要給他過繼一個孩子。說到這些,謝老臉皮直抖。

他的東西就算拿去喂狗,也不會餵給這些傢伙!

謝老再三向巡警致歉,讓他們幫忙把那劉家人送走,才把袁寧和章修嚴引進屋:「讓你們看笑話了。」他這些年過得渾渾噩噩,看在別人眼裡自然是好欺負的軟骨頭,什麼人都敢來啃一口。

袁寧覺得謝老過得真辛苦,還不如在牧場那邊住著呢。他蹬蹬蹬地跑去看招福,叮囑招福一定要保護好謝老,要是有人欺負謝老就狠狠咬他們一口。

招福不贊同袁寧的提議:「這樣的話我會被送走的。」

袁寧說:「那怎麼辦?」

招福說:「現在的主人已經不會被欺負。」他知道主人已經立下遺囑,一分錢都不留給那些白眼狼兒。

一人一狗正說著話,門鈴又被按響了。護工去開門,把人領了進來。是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他們臉上帶著深深的憂慮,見到謝老后馬上重重地嘆氣。其中一個人滿含歉疚地說:「對不起,二叔,是我不小心把您住的地方透露給他們。我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打那樣的主意……」

謝老不咸不淡地打斷他們的話:「你們的消息可真靈通。」

「沒有沒有,我們正好在附近辦事。」另一個人狠狠地剜了同行人一眼,暗惱他太快直奔主題,「聽說您這邊有人搗亂就過來了,您沒事吧?」他的語氣滿含關切。

謝老說:「沒事。」他掃了他們兩眼,「你們很希望我們有事?」

「沒有沒有。」兩個中年人又是齊齊矢口否認,「我們就是覺得這種事,其實是可以避免的,與其讓那些亂七八糟的傢伙打那種主意,二叔你不如在謝家裡頭挑個機靈的孩子——」

謝老把手裡的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怒聲罵道:「滾出去!」

要是早些年他們提這樣的話,他可能還會欣然接受。這些年來,這些混賬東西都做了什麼?

不是想來糟-蹋他的錢,就是想來糟-蹋他這條命,他還沒死呢,就挖好坑準備把他埋了!

提過繼也耍這樣的心眼,先讓妻子那邊的人來鬧一遍——在附近辦事?騙誰呢?真當他眼盲了,心也跟著瞎了?就是當他這個瞎子好糊弄!

那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臉色發青,見謝老滿面怒容,只能咬咬牙轉身走了。

謝老坐在原處,無奈地嘆氣。錢是好東西,有了它什麼都能輕鬆做到;錢又是壞東西,有了它什麼腌臢事都能碰上。妻子去世后,他才知道妻子這些年來為他擋住的都是什麼。他這麼多年來都安安心心地創作,從來沒有受到這些事的干擾。說話總是柔聲細語的妻子,默不作聲地為他擋住了這些刀林劍雨。

章修嚴說:「謝老您可以考慮建立一個教育基金。」他提出建議,「陶望先先生當年用自己的積蓄建立『自然學獎』,極大地推動了國內的自然學研究,至今還影響深遠,許多自然學研究者把這當成國內自然學研究的最高榮譽。」

謝老怔了一下,思索起這個建議的可行性來。陶望先早年去過國外留學,也下過鄉實踐,搞了大半輩子研究,得了無數榮譽與收入。相比之下,他這點資產似乎黯然失色。雖然決定把遺產全送出去,但他其實只是心灰意冷之下的決定,並沒有詳盡的規劃,只讓白律師幫忙物色可靠的捐獻機構。

既然都要送,還不如送到位?

謝老說:「你說的我會考慮。」他誇道,「寧寧經常把你掛在嘴邊,有你這樣的哥哥是他的幸運。」

章修嚴說:「我以為他會抱怨我管得太嚴格。」

「寧寧是我見過的最懂事的孩子,」謝老笑了起來,「他能分辨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絕不會抱怨你的。」

聽到謝老誇袁寧,章修嚴覺得比自己被誇還開心。他看向窗外,只見袁寧正抱著球在跑,逗得招福在他身後直追,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

章修嚴收回視線,繼續給謝老提一些更詳細、更深入的建議。

晚飯時間快到了,章修嚴才催促袁寧回家。袁寧乖乖和謝老告別,小跑在章修嚴身後喊:「大、大哥。」

章修嚴斜了他一眼。

袁寧說:「我不小心玩忘了,大、大哥等得很無聊吧?對、對不起。」

章修嚴說:「沒有,我和謝爺爺談了點事。」他怎麼會浪費自己的時間?了解謝老的情況之後,他就在思考解決辦法。他雖然不知道謝老決定捐獻遺產,但已經從種種跡象看出謝老顯然無意把遺產留給謝家那幫子親戚。

所以章修嚴才會提出讓謝老效仿陶望先先生的建議。

以前他最厭煩麻煩,但現在看見麻煩事他都當成練手機會,即使不會親自參與也在心裡推演著解決方案。剛才見到謝老對謝家人的態度,章修嚴順勢把自己想到的解決辦法說了出來。

至於去不去做、能不能做成,那就是謝老的事了。

到了家,薛女士想抱抱幾天沒回家的章修嚴,章修嚴冰著一張臉,巧妙地閃避開,轉身去倒果汁喝。薛女士失落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

袁寧見了,主動上前抱了抱薛女士:「媽、媽媽。」

薛女士感動地抱住袁寧,又是一番親近。

晚上章修嚴要求檢查袁寧一周的作業,讓袁寧提前把作業準備好,自己洗完澡過去檢查。

袁寧認真擺好作業,也去寫了個澡,穿上灰色小睡袍。他頂著濕漉漉的小腦袋走出浴室,就看到章修嚴穿著灰色大睡袍坐在自己書桌前,燈光非常柔亮,讓章修嚴平日里冷峻的臉龐也變得柔和起來。袁寧跑過去:「大、大哥!」

章修嚴看了眼袁寧正滴著水的頭髮,皺起了眉頭,放下手裡的作業本,起身取來毛巾幫袁寧擦乾頭髮。章修嚴手勁大,但沒有弄疼袁寧,袁寧乖乖讓章修嚴擦來擦去,等章修嚴停下才小聲道謝:「謝謝大哥。」

章修嚴說:「平時自己得擦乾。」

袁寧用力點頭:「我剛才想起有本作業本忘在書包了,才沒來得及擦的。平時我都認真擦乾才出來!」

「是就最好。」章修嚴看著比自己坐下時要矮一點的小豆丁,「在學校有沒有遇到什麼事?」

「大家都很好。」袁寧小心地偷瞄著章修嚴,「就是應紹榮今天請了一天假,說他媽媽病了,他家又多了個弟弟。可是我上次看應紹榮媽媽來接他,好像沒有懷孕啊,那他弟弟是哪裡來的?」袁寧想問的其實是「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是從外面收養的」,但說著說著發現章修嚴臉色不太好,就把疑問吞了回去。

章修嚴說:「那是別人的家事,你不要管。」

就知道應家一堆破事。應紹榮母親本來就是應父的第二任夫人,結果應父再娶了一個還不滿足,現在又在外面養了一個,還把孩子都生了。應老爺子老糊塗了,覺得能生是好事啊,多子多福,樂顛顛地把那孩子接了回家。這不,新上位沒幾年的應夫人被氣病了。

袁寧乖乖點頭。

章修嚴繼續檢查袁寧的作業,發現袁寧沒有鬆懈的跡象,他才滿意地說:「早點睡覺,明天起來跑步。」

袁寧兩眼發亮:「好!」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歡度周末。

與章家的風平浪靜不同,袁波家籠罩在一片愁雲之中。

袁家二伯在外面有了女人。

章修嚴讓人送錢,錢確實送到了,但卻被袁家二伯知道了。他把錢拿去賭,錢一亮,就吸引了個寡婦。那寡婦最會纏人,三言兩語勾上了袁家二伯,袁家二伯被迷得七暈八素,回到家要和袁家二嬸離婚。

離婚!

這年頭鬧離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袁家二伯再怎麼差勁,袁家二嬸也沒想過要離,頂多只是回幾天娘家。沒想到袁家二伯反而提了出來。

袁波這段時間覺得袁家二嬸把袁寧賣了,正生著氣,每天都拖延回家的時間。這天他天黑透了才回來,一到家就發現弟弟在哭,抽噎著說:「媽媽被打死了,媽媽被爸爸打死了。」

袁波連忙往裡沖,袁家二伯不在了,袁家二嬸倒在地上,腦袋磕出血來。袁波嚇得手都發抖,哪還想得起生袁家二嬸的氣,衝上去一摸,發現還是暖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叫村裡的醫生過來給袁家二嬸看看。

這一鬧,全村都知道袁家二伯打媳婦。

袁波兄弟嚇壞了,寸步不離地守著袁家二嬸,袁家二伯回來就怒目以對。袁家二伯越發覺得回家沒意思,窩在那寡婦那邊不回家了。袁家二嬸家裡得了信,過來向袁家討公道,袁奶奶撐著腰說:「公道沒有,有本事你打死他!」

袁家二嬸的哥哥心疼自家妹妹,又去找袁家二伯算賬,捋起袖子打了人。那寡婦竟認識巡察所的人,叫了人來把袁家二嬸的哥哥往牢里一關,說他故意傷人。明裡暗裡的意思,就是讓袁家二嬸讓位,把婚離了才放人。

袁家二嬸原是有主意的人,此時卻有些六神無主。

袁波看看哭個不停的弟弟,又看看袁家二嬸頭上的傷,咬咬牙說:「離!!」

袁家二伯是個賭棍,要不是他濫賭成性,袁家二嬸勤儉些也能養活三個孩子,也不必把袁寧送走。經這麼多事兒,袁波也算想明白了,這事兒怪不得他媽,要怪只能怪他爸!

雙方見面一談,章修嚴叫人送來的兩萬塊,袁家二嬸只分到兩千,剩下的都叫袁家二伯昧了去。兩個孩子袁家二伯不要,因為寡婦懷孕了,沒錢養那麼多孩子。窮人家的孩子就像野地里的草,要多少有多少,沒人稀罕。他們不要孩子,要房子!

袁家二嬸把錢存好,帶著兩個孩子去鎮上投靠兄長,兄長家地方也不大,不能長住。好在袁家二嬸很快振作起來,找了份廚房的工作,帶著孩子借住在飯店裡,吃住算是有著落了。

生活慢慢平靜下來,袁波在鎮上的小學念書,倒是省了來回奔波的麻煩。下課和放假,袁波干起了撿廢品的活兒,攢了一段時間,攢了輛破破爛爛的小三輪。蹬著到處轉悠,每天都弄滿一三輪廢品去賣,一個月下來,竟換了整整一百塊,都能比得上成年人一個月工資了。

袁家二嬸錯愕。

袁波說:「媽媽別怕,以後我會養活你。」

袁家二嬸聽到這話,眼淚直流。她抱緊袁波哭著說:「你不生媽媽的氣了……小波,小波,你終於不生媽媽氣了。」她送走袁寧時怕袁波鬧,特意把袁波支開,袁波從南廣回來后再也不跟她說話。她知道,袁波是覺得她把袁寧賣了。後來章修嚴送錢來,被袁波撞見了,袁波就更沉默了。

袁波說:「寧寧不在也好,不用碰上這些破事。」他望著外面,抬手抹了一把淚,聲音帶上幾分痛苦的哽咽,「他過得很好,那邊也有人疼他,媽媽你是對的。」他看過照片,袁寧穿著好衣服,被養得白白凈凈,正在放風箏,可開心了。真的挺好的,要是袁寧還在家裡,就會和弟弟一樣被滿頭是血的媽媽嚇到,至今還常常躲著哭。

那個勾引別人丈夫的女人和那個沒本事還打女人的賭棍,祝他們百年好合、天長地久,別出來禍害別人了!

袁波緊抿著唇,回抱袁家二嬸:「我們也要好好過。寧寧那個人最愛瞎操心,要是知道我們過得不好,一定會擔心得睡不著。還有,下次那邊要是來人了,千萬不能讓那王八蛋知道,別讓那王八蛋有機會去打擾寧寧。」他口裡的「王八蛋」自然是袁家二伯。

袁家二嬸看著彷彿在一夜之間徹底成長起來的兒子,心裡又是酸澀又是心疼。兒子這麼懂事,她怎麼能落後!

袁家二嬸堅定地說:「我們會把日子過好的。」

袁波看著飯店前台裝著的電話,認認真真把攢下來的錢收好。

如果能想辦法弄到寧寧那邊的電話就好了。那家人看起來那麼有錢,家裡一定裝了電話。寧寧膽子那麼小,又那麼不愛說話,他不放心。

*

章修嚴知道袁家發生的一切,已經是一個多月後的事了。有人到南廣那邊出差,他順便讓對方跑一趟,看看袁家的生活有沒有改善。沒想到對方一到那邊就聽說袁家果然變了,而且是天翻地覆地變。出差的人馬上打電話向章修嚴彙報。

章修嚴沒想到區區兩萬塊,居然會讓一個家庭分崩離析。出差的人倒是可以理解:「那種地方十年都出不了一個萬元戶,兩萬塊能頂他們二十年收入了。」

章修嚴沉吟片刻,讓對方去找找袁家二嬸母子三人,看看他們過得如何,能幫就幫。

鎮子很小,出差的人到鎮上一打聽,馬上得知了袁家二嬸如今的住址。他還沒走進那飯店,就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孩蹬著輛小小的三輪車迎面而來。見著了他,那小孩眉頭一擰,跳下車,拉著對方進了巷子:「你是那邊讓過來的嗎?收養袁寧的那家人?」

「是。」出差的人有點訝異。

「你讓他不要再派人過來了,我們過得很好。有照片的話,寄到我學校就可以了。你們這樣的,很容易認的,要是那王八蛋聽說了,指不定又會來鬧,覺得你們又來送錢了。」袁波說,「我們不要錢,只要他們好好對寧寧就可以了。」

出差的人聽了這番話,對這家人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他說:「行,我會和先生他們說。」

眼看出差的人轉身要走,袁波還是沒忍住,開口喊住了他:「等等!」

出差的人看向袁波。

袁波的聲音弱了下來:「能不能把寧寧那邊的電話給我……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亂打電話進去……我只是想和寧寧說說話……」

出差的人猶豫地說:「這個我得先請示一下。」

袁波滿臉欣喜:「謝謝!」

出差的人當下就去找了間便利店打電話。

聽電話的還是章修嚴。

他猜出那邊的小孩是誰了。

是袁寧記掛著的袁波。

正巧這時司機把三個小孩送了回家。

章秀靈一馬當先地沖了進來:「好餓啊,中午沒吃飽,從三點就開始覺得餓了!」

章修嚴對電話那邊說:「那孩子在你旁邊嗎?」

出差的人說:「是的,小章先生。」

「把電話給他。」章修嚴說。

「你好,我是袁波。」那邊傳來袁波故作鎮定的聲音。

「你好,我叫章修嚴。」章修嚴看了眼正在往裡走的袁寧,「現在是袁寧的大哥。」

袁波聽著章修嚴的話,心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要命。袁寧明明是他弟弟,他那麼乖那麼可愛的弟弟!袁波強忍著反駁的衝動,咬咬牙,把最渴望知道的事情問出口:「你可以把你們家的電話告訴我嗎?我保證不會往外說的!」

章修嚴說:「袁寧放學了,」他微微停頓,「我讓袁寧自己跟你說。」

袁波心怦怦直跳。他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可以和袁寧說上話了!看來袁寧這個新哥哥也沒那麼壞!

章修嚴向袁寧招手:「袁寧,過來。」

袁波覺得這人的聲音和語調真冷。袁寧會不會被嚇壞?這人是不是很兇?

正想著,袁寧的聲音就從那邊傳來:「大、大哥!」

這是在跟章修嚴說話吧?怎麼有點結巴?袁波越發緊張起來,恨不得把電話黏到耳朵上,把那邊的對話聽得更清楚一點。

章修嚴對袁寧說:「是你袁波堂哥的電話。」

袁寧懵了。

章修嚴不太滿意:「不想接嗎?」

袁寧馬上搶過章修嚴手裡的電話,小嗓兒緊張得直發抖,生怕自己是在做夢:「袁波?」

袁波一聽,就知道袁寧快哭出來了,他虎著臉說:「是我,不要哭,要聽話。你讓你大哥他們不要再叫人過來,自己好好念書就可以了。我們現在住在鎮上,日子可比以前好過多了,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你不要整天想著我們——我拿好紙筆了,把你那邊的電話報一下。」

袁寧瞄了章修嚴一眼,乖乖報出章家的電話號碼。

袁波把抄好的電話重新念了一遍,確定沒錯之後珍而重之地放進口袋裡,對著電話說:「好了,我要去寫作業了,你也趕緊去把作業寫完。」說著他準備狠狠心掛掉電話。

袁寧喊:「袁波!」

袁波安靜地拿著電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怕吸氣聲會泄露自己的情緒。他梗著脖子說:「學機靈一點,千萬不要被欺負了。」

袁寧紅了眼眶:「大家都很好,沒有人欺負我。袁波,你還好嗎?二嬸還好嗎?小光還好嗎?」二伯……二伯有沒有再打二嬸呢?最後一句話,袁寧不敢問出口。

「啰嗦!」還好嗎?那王八蛋出軌了,弄大了別的女人的肚子,差點打死媽媽,逼著媽媽離婚……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像潮水一樣湧上袁波腦海。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們母子三個人相依為命,日子還算過得去——自然是還好!袁波拔高聲音,以此掩飾自己嗓音里的顫意,「怎麼可能不好!我跟你說,我現在一放學就去收廢品,一個月能賺一百塊,下學期的學費都不用媽媽掏錢!」

袁寧很震驚:「真的嗎?」

袁波說:「我騙你做什麼?騙你難道能有錢花?你給我好好學習,等以後我們考上了大學就可以經常見面了。」

袁寧高興起來:「好!就這麼說定了!」

袁波堅定地說:「說定了。」說完他用力把電話蓋了回去。耳邊靜下來以後,袁波耳朵卻還是嗡嗡直響,接著他在其他人驚詫的目光里蹲了下去,用胳膊捂著眼睛傷心地抽泣起來。這種山窩窩裡,想考上大學多難啊!他是騙袁寧的,騙袁寧他能考出去!其實他們以後也見不著面!

袁寧不知道袁波有多難過。他覺得袁波還是和以前一樣好,每次袁波一說話,他就覺得整個人都跟著明亮起來。他掛了電話,對上了章修嚴始終注視著自己的雙眼。

袁寧撲進章修嚴懷裡,抱住章修嚴脖子歡喜地說:「謝謝大哥!」

章秀靈和章修文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寧寧居然敢抱大哥脖子!

他們的寧寧實在太勇敢了!

章修嚴注意到章秀靈和章修文震驚的目光,眉頭直擰,覺得自己兄長的威嚴被這小結巴突如其來的擁抱給削弱了。

章修嚴板著臉:「鬆開。」

袁寧這才發現自己高興之下撲進了章修嚴懷裡,他連忙手腳並用地從章修嚴身上爬了下去,乖乖說:「我先去做作業了!」

章修嚴冷如寒冰的目光太具殺傷力,章秀靈和章修文也麻溜地上樓,乖乖完成作業。

與袁波通過電話后,袁寧比以前更乖了,期中考成績本來就名列前茅,到了期末考簡直是一騎絕塵,直接甩了第二名整整十分,把附加題的分數都全拿了——活動課、家政課也拿到了非常高的評分。

可在回校領成績單的這一天,袁寧和他的朋友應紹榮狠狠地鬧翻了。

應紹榮就是被他甩了十分的第二名。想到接下來整個暑假都見不到面,袁寧有點捨不得學校的老師們和朋友們。在袁寧正和上來找自己說話的朋友們一個個告別的時候,應紹榮跑到了講台上,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寫了三個名字,邊用力地敲黑板邊喊:「袁寧!」

袁寧愣了一下。

應紹榮請假回來以後就要求調了座位,不再和他坐在一起,和應紹榮玩得很好的幾個人也很少和袁寧玩。袁寧本來就喜歡安靜,雖然心裡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沒說什麼。

沒想到應紹榮終於又和他說話了。

只是他敏銳地感覺到,應紹榮想對他說的似乎不是什麼好話。

袁寧看向黑板上寫著的三個名字。

章秀靈、章修文、袁寧。

袁寧疑惑地看著應紹榮。

「為什麼你姐姐和哥哥都姓章,」應紹榮大聲問,「只有你自己一個人姓袁!你就是噁心的私生子對不對?你媽媽就是破壞別人家庭的那種壞女人對不對!」

袁寧氣得漲紅了臉,他沖了上去,狠狠揍了應紹榮一拳。他媽媽才不是壞女人!這傢伙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應紹榮愣了愣,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麼乖的袁寧會打人。他攥起拳頭想回揍袁寧一拳,對著那張氣得通紅的臉蛋卻下不了手,唯有口不擇言地罵道:「我說中了!你心虛了!你惱羞成怒!你真讓人噁心!」

袁寧眼眶通紅。

老師聞訊趕了過來。

應紹榮馬上告狀:「他打我!老師他打了我!」他覺得自己下巴疼得厲害,頓時叫嚷得更起勁,「老師你看他打我!」

袁寧感覺拳頭火辣辣地疼。

打人是不對的,他做得不對。

他是個壞小孩。

袁寧忍著眼淚不讓它往下掉。

老師把袁寧和應紹榮都拎到辦公室,通知家長過來調解和領人。這個過程中,應紹榮緊緊握著拳頭,嘴巴也緊緊閉著,時不時看坐在對面的袁寧一眼。袁寧一直低著頭,沒有哭,也沒有說話,只安安靜靜地坐著。

章修嚴最先趕到。

看到袁寧的那一刻,章修嚴恨不得把對面那應紹榮給撕了。他費了多少功夫才讓袁寧開朗一些,居然被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給欺負成這模樣!

應紹榮嚇得縮了縮。他見過章修嚴,知道章修嚴很厲害,可從來沒有這樣直接面對章修嚴。

他一開始是喜歡袁寧的,可是自從他媽媽被那私生子氣病以後,他就恨透了那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和她生的兒子。想到袁寧很可能是章家的私生子,他就像吞了蒼蠅一樣噁心,這次考試被袁寧壓了一頭,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他才會當眾揭露袁寧的私生子身份——他做錯了嗎?他根本沒做錯!

應紹榮回瞪章修嚴。

袁寧伸手拉章修嚴衣角。

章修嚴轉頭對上袁寧紅通通的眼睛,感覺自己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碾了過去,心疼得不得了。他半蹲在袁寧面前,沉聲問:「怎麼回事?」

袁寧伸手抱住章修嚴的脖子,腦袋埋進章修嚴頸窩,無聲無息地掉眼淚。他和人打架了,大哥一定會生氣,大哥一定不喜歡他了!

應紹榮看見袁寧顫動的肩膀,罵道:「會哭了不起啊!會哭就能打人嗎!我不要和你這種噁心的私生子在同一個班念書!」

章修嚴把袁寧抱了起來,冷冷地看了應紹榮一眼:「你再說一遍!」

「我說錯了嗎?」應紹榮不服氣,「他就是噁心的私生子!要不然他是章家人,怎麼會不姓章!」

應夫人也到了。

應夫人正巧聽到應紹榮的話,嚇得魂都快丟了。雖然章家還沒有正式把袁寧介紹出來,但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章修嚴有多疼這個「新弟弟」,買什麼都是一式兩份,一份自己要,一份給這個弟弟。她兒子居然欺負到這孩子頭上,還指著這孩子鼻子罵人家是私生子——

雖然這樣的猜測挺多人在傳,可聽的時候你得動動腦子啊!認識那位章先生都知道,要那位章先生在外面弄出個私生子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應夫人忙說:「誤會,都是誤會。紹榮,還不快過來道歉?誰教你亂說話的?別聽外面亂傳!」

應紹榮傷心極了,媽媽一點都不關心他被人打了,還要他向袁寧和章修嚴道歉。他說:「我才不是亂說,他明明不姓章!我才不道歉!」

應夫人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她只能急切地對章修嚴說:「小章先生,這都是誤會……」

章修嚴掃了她一眼:「令郎一定不知道,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一切只是歷史重演吧?」

應紹榮愣愣地看著章修嚴。

章修嚴冷笑著剝開應夫人光鮮的臉皮:「氣死你丈夫的原配以後,你帶著肚子里的孩子登堂入室,坐上應夫人的寶座。如今有了更年輕、更美貌、更令你丈夫心動的女人出現了,你不好好教好你唯一的依仗,還讓他蠢成這樣,恐怕應夫人的位置很快又要換人坐了。」

應紹榮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他臉色蒼白:「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可是經章修嚴這麼一說,一切突然就明晰起來,沒什麼他兩個哥哥那麼不喜歡他,為什麼母親面對章修嚴時那麼沒底氣……

章修嚴說的是真的。

原來他才是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袁寧還是第一次看到章修嚴這樣的一面。現在回想起來,即使是對他說「不用再在章家呆下去了」的時候,章修嚴也不曾對他流露真正冷酷、兇狠的一面。這樣的章修嚴像頭惡狼,不動則已,一動就必定會咬斷對方的喉嚨。

袁寧心臟一縮。

他不喜歡看到這樣的章修嚴。

沒有人喜歡拿起刀當屠夫,沒有人喜歡傷害別人、踐踏別人、挖開別人的傷口讓別人痛不欲生。至少他知道大哥是不喜歡的,大哥喜歡小黃鴨,大哥喜歡放風箏,大哥喜歡安靜地看書,大哥喜歡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在一起。是因為他被欺負了,是因為他不夠堅強動不動就想哭,大哥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做出這樣的事……

袁寧收緊抱著章修嚴脖子的手:「大、大哥。」

章修嚴身上的冷意褪去。

比起讓應紹榮母子受到教訓,他更關心袁寧的心情。

章修嚴伸手拍拍他的背。

袁寧小聲說:「我想回去了。」

他不想章修嚴為了幫自己出氣、幫自己報復,而變成那種尖銳冷厲的模樣。

章修嚴說:「好,我們回去。」他向老師點頭致意,抱著袁寧走了出去。

應夫人鬆了口氣。

應紹榮獃獃地站在原地。

這就是袁寧口裡很好很好的大哥……

果然對袁寧很好很好。

袁寧不是私生子。

他才是。

應紹榮傷心地哭了起來。

袁寧一直摟著章修嚴的脖子。

章修嚴說:「打人了?」

袁寧渾身一僵。

章修嚴說:「沒想到你還敢打人。」

袁寧眼睛又紅了:「他、他說我媽媽。」媽媽已經不在了,應紹榮怎麼可以胡說八道。

章修嚴說:「我沒說你做得不對,被欺負了就該好好反擊。」他把袁寧抱上車,「但是你做得不夠好。既然反擊了,也有充分的反擊理由,為什麼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你覺得自己理虧嗎?你後悔當初父親問你的時候你沒有改名字嗎?」

袁寧立刻說:「沒有!」他抓住章修嚴的衣角,「我只是害怕大哥生氣。打人是不對的……」

章修嚴肯定袁寧的正確思想:「打人確實是不對的。」

袁寧緊張地看著章修嚴。

章修嚴說:「但是打都打了,」他諄諄善誘,「你要麼表現得理直氣壯,拿出『我就是打你了怎麼樣』的氣勢來;要麼就口齒清晰一點,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原原本本地說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沒錯——你打完以後擺出那副被欺負了還不敢開口的模樣,還不如不打。」

袁寧瞪圓了眼。

章修嚴嚴肅地給袁寧樹立正確的打架方式:「要打就該打贏,而且要讓所有人知道你打得對,甚至還覺得你打得太輕了。」

袁寧:「……_(:з」∠)_」

總覺得大哥變得有點陌生。

*

聖倫安堡。

聖倫安小學。

「……華……華夏……功夫!是功夫!」紅髮男孩第十次圍堵失敗,還目睹黑髮黑眼小男孩給自己拉來的幫手一個過肩摔,頓時目瞪口呆、語無倫次,直愣愣地看著小男孩消失的方向。這黃種……黃皮膚的傢伙,動作為什麼這麼酷,這麼瀟洒!

黑髮黑眼小男孩走出校門,上了來接自己的車,扭頭望著窗外不斷向後飛馳的景色。直至到達了普爾曼家族的城堡,保鏢跟著他下車走了進去,他才轉過頭說:「你教得不錯,回頭再教我兩招。」告到教導主任那邊雖然挺有效,但校方到底不會真正教訓那些傢伙,還是自己揍回去比較爽。

他就是喜歡他們被打得滿地找牙,卻又因為心虛而不敢去告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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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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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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