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時光如梭,轉眼又過六年。
其間安平王因久駐邊疆,心力憔悴,某一日突感風寒,竟而纏綿病榻久治不愈。
皇帝得悉,恩准安平王回京休養,指令殷烈接領大元帥之職,繼續在邊關與蠻族交戰。
那殷烈原是一位天生的將才,幾次大仗下來,打得蠻兵望風而逃,最後不得不派人求和。
殷烈想著上次與蠻族議和,不過管了兩年安定,就被蠻族撕毀合議再犯邊關,所以這一次非將他們打怕了不可。
因之不予講和,只管趁勝追擊。
最終蠻族大王不得不親遞降書,保證年年進貢,歲歲來朝。
殷烈派人押著求降使者迴轉京都,皇帝接了降書,大喜之餘,當即敕封殷烈為威猛大將軍,統領全國兵馬,准其班師回朝。
其他將官只待回到京師,再一一論功行賞。
殷烈自到邊關,雖然戰事緊張,卻無一日不思念京中愛妻。
偏是他到了邊關之後,每月至少會有一份書信寄回京城,但貝兒回過來的信卻總是寥寥數語,也就是報個平安而已。
既不涉及兒女私情,也從未提到過他們的孩子怎樣。
殷烈猜想很可能孩子未能平安降生,傷心之餘,只怕引得愛妻更增傷感,也就不敢在信中提及。
所以在接到皇帝班師旨意之後,殷烈歸心似箭,立刻領著大隊兵馬迴轉京城。
在路非止一日,到了京城腳下,皇帝親率百官迎出京來。
殷烈趕忙下馬叩拜,皇帝行上前來,親自攜了他手一同入城。
此等榮寵當真空前絕後,殷烈雖恨不能即刻飛回王府與愛妻相聚,卻只能戰戰兢兢伴君同行。
再等入了朝堂,皇帝論功行賞,朱奎也被封為四品將軍。
當晚皇宮中大擺宴席,皇帝又開金口,要將他最小的御妹許配殷烈。
殷烈大驚之下,急忙起身拜伏在地,言明已經娶了潤王府義女為妻,不敢再玷辱了公主。
皇帝臉現驚詫,說道:「聽說你妻子早已謝世,莫非……你竟全然不知?」
殷烈本來跪伏在地,一聽此言,只驚得跳起身來,渾忘了君臣之別,開口直問道:「皇上……說什麼?」
安平王閃身而出,跪地叩頭道:「回皇上話,只因犬子長年在邊關征戰,老妻生怕擾亂了他的心思,一直未敢將此訊傳至邊關,就連微臣也是在前年回到京城才得知曉!」
皇上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殷烈回過臉來望著他爹爹,問道:「父王……此話怎講?」
安平王垂淚說道:「你妻子……在你開赴邊關的那一年,就已經……因難產而逝!」
殷烈相思六載,怎能想到會有如此噩耗,不由得圓睜雙目,說道:「可是……可是……明明每個月,我至少能接到一封……貝兒寫給我的信,父王怎能說……貝兒……貝兒她……」
說到最後幾個字,殷烈忽覺一陣氣血上涌,不得不閉緊了嘴巴。
安平王泣道:「那是你娘找府里善長書法的帳房先生,仿照你妻子生前的筆跡代寫。」
殷烈跳起身來,一口鮮血張口噴出,隨即直挺挺向後便倒。
皇帝以及在場百官均未料到這威武男兒竟會如此兒女情長,早有侍衛搶上來將殷烈扶了下去。
皇帝一邊命傳喚太醫,一邊心中頗有不樂,遂借口身上不適,令百官自行暢飲,自己先回進內宮。
安平王暗恨孽子失態,衝撞了皇帝的興頭,但此時也無可奈何,只得跟百官告了退,趕忙地去探看兒子。
朱奎跟其他品位較低的軍官遠遠地坐在朝堂之下,殷烈跌翻當場,他先還不知是為何故,直到眾軍官紛紛議論起來,朱奎方知悉原委。
那貝兒原是他跟綠珠的大恩人,猛然聽到此等噩耗,朱奎差點兒也要跳起身來放聲痛哭。
只是貝兒終究是個女流,又是殷烈妻室,他倘若感情流露太過,只怕會引起閑話,只得強忍悲痛,飲酒掩飾。
好不容易等到酒席散掉,朱奎匆忙趕回他跟綠珠住的小院兒。
那小院兒緊挨康子安府上,康子安得訊,早已等在院門口。
朱奎跳下馬來,一對好朋友四手相握,歡喜無盡。
康子安明知他夫妻團聚,必定有一場悲喜,於是約定明日再來相聚,之後告辭回府。
朱奎進到院內,綠珠手上牽著將滿六歲的孩兒也在倚門守望。
猛然看見朱奎進來,張口想叫,卻叫不出聲,只是兩行歡喜的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倒是小芸拉過孩兒,教他喊聲「爹爹」。
那孩兒稚稚嫩嫩一聲喚,朱奎也不由得虎目含淚,忙搶前一步,將孩兒高高舉了起來。
一家團圓,歡喜無限。
原來小芸也已同康子安府上的一名年輕的管家成了親,朱奎見那管家身姿挺拔,相貌俊朗,倒也配得上小芸,心中更是歡喜。
再等到了第二天,康子安一早便來跟朱奎說話。
他兩個一向交好,只是從前朱奎礙於身份,不敢跟康子安兄弟相稱。
如今他身為四品將軍,論身份已隱隱在康子安之上,但朱奎牢記從前的恩義,對康子安依舊恭恭敬敬。
之後二人一同往安平王府探望殷烈,誰知進到府里,卻說小王爺一早已經到城外少奶奶墓地去了。
朱奎想著自己也該去拜祭恩人,於是先去買了香燭供品,這才同著康子安一起往城外來尋殷烈。
康子安的妻子與貝兒頗有交情,再加上有一個綠珠視貝兒之恩如同再造,所以康子安曾經陪著這兩個女人拜祭過貝兒。
今次引著朱奎再來,遠遠就看見貝兒墓地上竟不止殷烈一人,除了幾個隨從,嚴偉光與褚冠傑也在場,估計這二人也是一早相約過來看望殷烈。
而像這樣的場合不宜大聲喧鬧,所以幾個好朋友只是點頭示意,唯殷烈跪在貝兒墓碑前,對周遭動靜恍若未聞。
朱奎眼見他神情木然,心中更覺難受。
他昨日從綠珠口中已經聽到了貝兒經歷過的一些事,然貝兒終究是已經過世,倘若把真相說出,並不能減輕殷烈的傷痛,反而會導致殷家母子間反目成仇。
而事實上康子安與褚冠傑亦對貝兒之事一清二楚,但兩人皆不言聲,可見都有這種顧慮。
因此朱奎也只能悶聲不響,在墳前獻上貢品,焚化紙錢,又磕了幾個頭,方站起身來跟康子安等人默默站在殷烈身後。
殷烈在那墳前跪了也不知有多長時間,他的貼身隨從湊到跟前,小聲說道:「小王爺,還是節哀順變吧,嚴將軍褚侯爺他們都還在這兒陪著你呢!」
殷烈方長舒了一口氣,立起身來,也不跟幾個好兄弟說話,直接就要上馬而行。
只是他心力交瘁,居然閃了一下差點兒摔下馬來,朱奎趕上一步托住他腰,這才在馬上坐定,依舊不聲不響催馬前行。
朱奎等人靜悄悄地隨在身後。
不久回到安平王府,殷烈也不請幾人就座,只是拱一拱手,有氣無力說道:「我今日實在無心跟各位說話,所以……還請各位先回去吧,等改天再請兄弟們過府一聚。」
那幾人相互一望,還沒說出寬慰安撫的話來,殷烈已經直接轉身走去內院。
褚冠傑叫了一聲「兄長」,殷烈恍若未聞。
進到內院,殷烈呆坐在一幅他帶去戰場的貝兒的自畫像前,瞅著畫像里貝兒盈盈而笑,想著從前的繾綣恩愛,想著臨行前貝兒在他懷裡殷殷求他保重自身,好好回來。
如今他果然保全了自身好好回來,他那恩深情重、相思六年的結髮愛妻,卻已奔赴黃泉。
早知如此,真不如戰死沙場,說不定還能在黃泉路上,與愛妻攜手同行。
到如今她逝去已經六載,他想追著她共赴黃泉,只怕已不可得。
他就那麼痴痴獃呆地想著,痴痴獃呆地坐著,一個丫頭走進來,小心翼翼說了一句:「王爺王妃請小王爺過去用餐!」
第一聲殷烈一點反應也沒有,那丫頭迫不得已再說一遍,殷烈才回過臉來瞅了那丫頭一眼。
那丫頭明明看著他的眼光從自己臉上劃過,卻竟好像沒看見自己一樣,不由得心裡嚇了一跳,第三聲就卡在了喉嚨里,囁嚅著沒敢說出來。
殷烈轉過臉去,又瞅著貝兒畫像發獃。
那丫頭不敢繼續打攪,正要靜悄悄地退出去,忽聽殷烈問道:「你是誰?從前的……玉蓮跟入畫呢?」
那丫頭小心翼翼回道:「回小王爺話,婢子名喚月紅,是王妃派過來伺候小王爺的,至於……小王爺從前的丫頭,因小王爺一去六載,基本上……要麼出府、要麼配人了。」
殷烈連一聲回應都沒有,木獃獃地繼續看著貝兒的畫像。
但就在那一瞬之間,忽然有一個念頭從殷烈心底裡邊蹦了出來:以玉蓮入畫對貝兒的感情之深,怎麼可能貝兒一死她們就各奔東西?最起碼也該等他回來,跟他說一說貝兒臨終時的情形。
更何況還有一個玉柱今日也不曾得見。
連小武雖已成家,並且被王妃安排了其他差事,一聽說他回來,還趕著來給他磕頭,怎麼最對他感恩戴德的幾個人,倒是一個也不來拜見?
心裡如是想著,殷烈一下子站起身來,先用一塊綢布小心翼翼將貝兒畫像蓋住,以免見光毀色,之後也不跟丫頭們打招呼,直接去往前院。
(請看第114章《兩情隔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