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任浩先把那幅古畫掛起來,再將貝玉瑤畫的他那副工筆肖像畫也掛在旁邊,這才開口跟唐老先生請教。
「唐老先生您看看這兩幅畫,有什麼……古怪沒有?」
他沒敢直接問出是不是很像一個人畫的,因為這種問法實在是太過古怪。
而他心裡既然想到了「古怪」二字,自然而然就說了出來。
唐老先生兩眼仔細打量著兩幅畫,忽然「咦」地一聲,把眼鏡從鼻樑上取下來,用隨身帶著的眼鏡布仔細擦拭一遍,之後重新再看。
漸漸地,唐老先生開始額頭髮汗,臉色發白,一雙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老先生怎麼啦?」任浩看著他的神情,也跟著渾身發緊,不得不開口相詢。
「老朽……老朽……老朽只怕已是老眼昏花了!」唐老先生結結巴巴,「請任老闆……另請高明,老朽告退!」
他顫顫巍巍轉身就想走出辦公室,任浩趕忙一把拉住。
「老先生請留步!究竟這兩幅畫有何古怪之處,還請老先生直言!」
「這個……」唐老先生回過頭來,眼瞅著任浩神情堅定,終於還是咬一咬牙,「也罷!任老闆今天約我來此,只怕是已經看出了端倪,那老朽也不妨直言相告!」他回過身去,向著那兩幅工筆畫指了一指,「任老闆請看,左邊這幅畫我們已經做過鑒定,這明明是千年古物確定無疑!而右邊這幅畫新墨未乾,應是當代新作,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請老先生但講無妨!」
「可是據老朽眼中看來,這兩幅畫……這兩幅畫無論是運筆風格、渲染技巧、還是繪畫習慣,居然……居然……居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這……這……怎麼可能?」
任浩心裡一直憋著這個想想都會感覺離奇古怪絕無可能的念頭,但此時聽唐老先生親口說出來,仍不由得臉色發青,腦袋發懵。
「我也知道絕無可能!所以……任老闆只當是我老眼昏花胡說八道,請另聘高明人士前來鑒賞吧!」
任浩張口無言,唐老先生就好像生怕這兩幅畫會變成怪物襲擊他一樣,一句話說完,馬上又轉身走向門口。一直到他拉開辦公室的門,任浩才回過身來,趕忙跟著出去送他。
安排了司機將唐老先生送走,任浩回進辦公室,獃獃地看著那兩幅畫,突然之間,他想起了丁一偉半開玩笑說過的那幾個字: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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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浩在枕上掙扎著,喘息著,不停地左右甩著頭。
直到猛一下子翻身坐起,終於,他從夢魘中清醒過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自從唐老先生告訴他說那兩幅相隔千年的畫作,居然是出自一人之手,已經連續一個多星期了,任浩每晚都會被夢魘所困擾。
事實上他早就被夢魘所困擾,但是連續一個多星期每晚都在夢中突然驚醒,卻是最近幾天才有。
尤其是今晚,他甚至隱約記得一些夢中的事情,好像有一個女孩子死在了他懷裡。
而那個女孩子,似乎是他愛到骨子裡血液里的至情至愛。
他沒有過至情至愛,起碼這輩子還沒有過。
從小到大,他一直喜歡獨處,任何人——包括女人和男人——跟他太過親密,都會令他感覺很不自在。
他以為他就是一個天生冷血之人,他以為小說上所描繪的那種至死不渝的愛情都只是文人的臆想,在現實中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在今晚,明明已經從夢中清醒,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至愛之人死在懷裡的悲傷和絕望,那種發自內心出自靈魂深處的痛苦與心碎,依舊清晰地留存在他身上。
他不記得死在他懷裡的那個女孩子長什麼樣,也許在夢裡他根本就無法看得很清晰。
但是他卻清楚記得,那個女孩子看著他的一雙眼睛,到臨死的那一刻,依舊清澈,聰黠,而深情!
——那實在是像極了貝玉瑤的那雙眼。
他就那樣呆坐在床上,等著時間慢慢流逝,等著那種蝕骨的傷痛從他身上慢慢消退。
就連陽光照亮了窗帘,他都沒有絲毫地動彈,依舊那麼半蜷縮地坐在那兒,就好像一具沒有生命的石雕木塑。
直到一陣電話鈴聲突兀想起,他才猛然驚醒。
他伸手從床頭柜上拿過手機看,是他未婚妻孔菱打來的。而此刻他最不想看見最不想聽見的,就是孔菱。
所以他扔下手機,機械地下了床,走進浴室打開花灑,一任冰涼的水流從頭淋下,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沒有躲開,就那麼站在花灑下,等著涼水變成了熱水,慢慢地溫暖了他的皮膚,溫暖了他的身體。
可是他身上變得溫暖,心,卻依舊寒涼。
在浴室里呆了半個多小時,他重新回進卧室,穿好衣服走出去。
任媽媽看見他出來,問他星期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他也沒作理會,一徑出門,走去車庫開出車子,迅速地駛出院門。
不久到了那個小廣場,任浩直接把車靠邊停穩,走向那株大樹。
遠遠一望,只見那個零售攤的旁邊,有一個女孩兒坐在那兒,面前擺著兩幅畫軸,但那女孩兒卻不是貝玉瑤。
任浩走過去,一直走到那女孩兒身前。
那女孩兒正低頭看手機,聽見聲音抬起頭來。
任浩正要開口問她貝玉瑤為什麼不在這兒,那女孩兒只向他看了一眼,就一下子跳起身來。
「你……你是……姓任的嗎?」她問,一臉的興奮莫名。
「是!你是……?」
「我是玉瑤的表妹,我姨媽這幾天身上不舒服,我表姐要在家裡照顧她,所以……這個星期天她讓我來幫她守著攤位,以免上星期的顧客來了找不到人,沒想到……你是來找我表姐的嗎?」
「是,我找她有件很重要的事!」任浩回答,忍了一忍,終於還是多問了一句話,「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表姐家的住址?」
「我表姐家可不好找了,要不……你真想去,我帶你去,反正這會兒也快中午了,等下午讓我媽來照看一下!」
「那就謝謝你了!」
「你不用謝我,以後……我表姐會謝我!」小表妹忽而俏皮一笑,「我表姐說你是她以前公司的總經理,她嘴上不肯承認,不過……我知道她其實對你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以他任浩的人才錢財,太多女孩子對他一見鍾情,可是之前他從來不曾為此有過任何感觸。
唯獨在今天,聽著這位小表妹說貝玉瑤對他一見鍾情,他心裡卻隱隱的有一種喜悅。
但同時,也有一種無端的失望。
因為他對貝玉瑤的感覺絕非一見鍾情,如果真如丁一偉所言他曾經有過「前世」,如果前世他曾經跟貝玉瑤相識相戀,以至於到這輩子他仍然記得那雙清澈靈動的眼睛,那麼,貝玉瑤對他的感覺,也不該是「一見鍾情」。
——而是一種發自內心出自靈魂的、一種彷彿已經苦等千年、已經相思千載的震撼與感動。
那正是他的感覺!
之前他因為這種奇怪的感覺而恐懼,而恐慌,但是現在,既然這種感覺如此清晰——而且是越來越清晰——他不能不接受,並且不能不試著去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請看第7章《怒火來得好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