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水中影3
霍光沉思未語,桑弘羊問:「和此處相近的庭院是哪裡?長廊和何處相連?杏花林可都仔細搜過了?剛才追得近的侍衛都叫過來再問問,人究竟是在哪裡失去了蹤影?」
侍衛們一時也說不清,因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關係重大,誰都不敢把話說死,反倒越問越亂。
霍光剛想下令從杏花林里重新搜過,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間屋子搜過了嗎?」
霍光面色陰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時就在屋子裡。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麼意思?」
上官桀連連道歉,「老夫就是隨口一問,忘記了是成君丫頭的屋子。」
門哐啷一聲,被打得大開。
霍成君隨意裹著一件披風,髮髻顯然是匆匆間剛挽好,人往門側一站,脆生生地說:「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們也來了,真是失禮。屋子簡陋,上官伯伯若不嫌棄,請進來坐坐。」說著彎了身子相請。
雲歌和孟珏正貼身藏在門扉后,雲歌透著門縫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後的暗影中,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周圍重重環繞著人,可他卻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為一體,面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為一個剛遇到刺客的人怎麼也應該有些慌亂和緊張,可那抹影子淡定從容,甚至可以說冷漠。靜靜站在那裡,似在看一場別人的戲。
雲歌想到此人是大漢朝的皇上,而她會成為行刺皇上的刺客,這會才終於有了幾分害怕。只要他們進屋,就會立即發現她和孟珏)。緊張得手越拽越緊。孟珏握住她的手,輕輕地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溫暖有力,雲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幾分。
孟珏貼在她耳邊,半是嘲諷半是安慰地輕聲說:「事已至此,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被發現了,一切交給我來處理。但是記住了,無論如何,不可以說出大公子和紅衣,否則只是禍上加禍。」
身子緊貼著他的身子,此時他的唇又幾近吻著她的耳朵,雲歌身子一陣酥麻,軟軟地靠在了孟珏懷中,心中卻越發賭著一口氣,輕抬腳,安靜卻用力地踩到孟珏腳上:「誰需要你的虛情假意?」
孟珏倒抽了一口冷氣,身子卻一動不敢動,「你瘋了?」
雲歌沒有停止,反倒更加了把力氣,在他腳面上狠碾了一下,一副毫不理會外面是何等情形的樣子。
雲歌雖出身不凡,卻極少有小姐脾氣。孟珏第一次碰到如此橫蠻胡鬧。不講道理的雲歌,何況還是這等危險的情境下。一時不解,待轉過味來,心中猛地一盪,臉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卻慢慢漾出了笑意,腳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飴。懷內幽香陣陣,不自禁地就側首在雲歌的臉頰上親了下。
雲歌身子一顫,腳上的力道頓時鬆了。孟珏也是神思恍惚,只覺得無端端地喜悅,像小時候,得到父親的誇讚,穿到母親給做的新衣,聽到弟弟滿是崇拜驕傲地和別人說:「我哥哥……」
那麼容易,那麼簡單,卻又那麼純粹的滿足和快樂,感覺太過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處。忽聽到屋外上官桀的聲音,如午夜驚雷,震散了一場美夢。恍惚立褪,眼內登時一片清明。
屋子分為內外兩進,紗簾相隔。
原來垂落的紗簾,此時因為大開的門,被風一吹,嘩啦啦揚起,隱約間也是一覽無餘。
鏡台。妝盒。綉床。還有沒來得及收起的女子衣服,一派女兒閨房景象。
上官桀老臉一紅,笑著說:「不用了,不用了,老夫糊塗,不知道是成君丫頭的閨房。成君,你若不舒服就趕緊去歇息吧!」
霍光似笑非笑地說:「上官大人還是進去仔細搜搜,省得誤會小女窩藏賊人。」
上官桀尷尬地笑著,桑弘羊捋著鬍鬚,笑眯眯地靜看著好戲。
劉弗陵淡淡說:「既然此處肯定沒有,別處也不用看了。擾攘了這麼長時間,賊人恐怕早就趁亂溜走了。」
未等眾人回應,劉弗陵已經轉身離去。
霍光。桑弘羊。上官桀忙緊跟上去送駕。
霍光恭聲說:「皇上,臣一定會將今日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劉弗陵未置可否,「你不用遠送了。動靜鬧得不小,應該已經驚擾了前面宴席的賓客,你回去待客吧!」
霍成君立在門口,看到眾人去遠了,才發覺自己已經是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抖。她吩咐丫頭們鎖好院門,都各自去休息。
霍成君進屋后,看到雲歌頭埋在胸前,臉漲得通紅,不解地看向孟珏。
孟珏淡淡而笑,一派悠然,對霍成君說:「她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被嚇著了,嚇嚇也好,省得以後還敢太歲頭上動土。」
霍成君笑睨著孟珏,「別說是她,我都被嚇得不輕。上官伯伯不見得會進來看,你卻非要我冒這麼大險。今日的事,你怎麼謝我?」
孟珏笑著行禮:「大恩難言謝,只能日後圖報了。現在司馬府各處都肯定把守嚴密,麻煩你給雲歌找套相同的乾淨衣服讓她換上,我們趕緊溜到前面賓客中,大大方方地告辭離府。」
霍成君聽到「大恩難言謝,只能日後圖報」,雙頰暈紅,不敢再看孟珏,忙轉身去給雲歌尋合適的衣服。
雲歌身體一會冷,一會熱,面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笑著去找帶來的三個廚子,又去和管事的人請退。
等走出霍府,強撐著走了一段路,看見孟珏正立在馬車外等她,她吊著的一口氣立松,眼睛還瞪著孟珏,人卻無聲無息地就栽到了地上。
雲歌醒轉時,已是第二日。守在榻邊的許平君和紅衣都是眼睛紅紅。
許平君一看她睜開眼睛,立即開罵:「死丫頭,你逞的什麼能?自己身子帶紅,還敢在冷水裡泡那麼久?日後落下病根可別埋怨我們。」
紅衣忙朝許平君擺手,又頻頻向雲歌作謝。
許平君還想罵,孟珏端著葯進來,許平君忙站起退了出去,「你先吃藥吧!」
紅衣縮在許平君身後,巴望著孟珏沒有看到她,想偷偷溜出去。
「紅衣,你去告訴他,如果他還不離開長安,反正都是死,我不如自己找人殺了他,免得他被人發現了,還連累別人。」
紅衣眼淚在眼眶裡轉悠,一副全是她的錯,想求情又不敢求的樣子。
孟珏一見她的眼淚,原本責備的話都只能吞回去,放柔了聲音說:「我是被那個魔王給氣糊塗了,一時的氣話。你去看好他,不要再讓他亂跑了。」
紅衣立即笑起來,一連串地點著頭,開心地跑出了屋子。
孟珏望著紅衣背影,輕嘆了口氣。轉身坐到雲歌身側,手搭到雲歌的手腕就要診脈,雲歌臉紅起來,「你還懂醫術?」他既然懂醫術,那自然知道自己為什麼暈倒了。
孟珏想起義父,眼內透出暖意,「義父是個極其博學的人,可惜我心思不在這些上,所學不過他的十之三四。這幾日你都要好好靜養了,不許碰冷水。冷盤,涼性的東西也都要戒口,梨。綠豆。冬瓜。金銀花茶這些都不能吃。」
雲歌紅著臉點頭,孟珏扶她起來,喂她葯喝,雲歌低垂著眼睛,一眼不敢看他。
「雲歌,下次如果不舒服,及早和我說,不要自己強撐,要落下什麼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雲歌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嘴裡含含糊糊地應了。
孟珏喂雲歌吃過了葯,笑道:「今日可是真乖,和昨日夜裡判若兩人。」
雲歌聞言,嬌羞中湧出了怒氣,瞪著孟珏,「我就叫雲歌,你以後要再敢隨便給我改名字,要你好看!」
孟珏只看著雲歌微微而笑。
劉病已在窗外看到屋內的兩人,本來想進屋的步子頓住。
靜靜看了會孟珏,再想想自己,嘴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轉身就走。
可走了幾步,忽又停住,想了想,復轉身回去,挑起帘子,倚在門口,懶洋洋地笑著說:「雲歌,下次要再當刺客,記得找個暖和的天氣,別人沒刺著,反倒自己落了一身病。」
雲歌不自覺地身子往後縮了縮,遠離了孟珏,笑嚷:「大哥,你看我可像刺客?」
孟珏淡淡笑著,垂眸拂去袖上的灰塵。
許平君正和紅衣。大公子在說話,眼睛卻一直留意著那邊屋子,此時心中一澀,再也笑不出來。怔怔站了會,眼神由迷惘轉為堅定,側頭對紅衣和大公子粲然一笑,轉身匆匆離去,「我去買些時鮮的蔬菜,今天晚上該好好慶祝我們『劫後餘生』。」
紅衣不解地看著許平君背影,怎麼說走就走?買菜也不必如此著急呀!
大公子坐在門檻上,翹著二郎腿,望著那邊屋子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