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第11節
「江隊,我老公會不會是自殺?」過了許久,邊思慕抬起頭看著江一明說,她清澈的淚光中飽含疑惑,也許她的內心不願意相信羅前已經離世。
「為什麼你會認為他會自殺呢?」
「都是我的錯,因為我堅決要求和他離婚,而且爭取到女兒的撫養權,也許是這讓他喪失對生活的信心。」
「你們為什麼要離婚呢?」
「我們剛結婚的時候,他很努力地工作,並且參加了一個登山俱樂部,慢慢地,他狂熱地愛上了登山,把精力全部集中在攀登高峰上,他說要征服世界最高的10座高山,特別是珠穆朗瑪峰。
「因此,他開始漫長的準備工作,因為工資不高,他沒有去攀登阿爾卑斯山,把目標放在尼泊爾的洛子峰。經過精心地準備,他和同道中人一起去攀登此峰,但是,去了三次,他都因各種原因沒有征服它。
「一是因為體力不支;二是因為氣候突然變化;三是因為登山用具損壞,總之,結果讓他失望,這不是最重要的,最讓他失望的是和他一起去的人都攀登上了洛子峰,而他只能在半山腰等他們成功歸來。
「結果,他非常難過,一次次地打擊了他的信心,他曾經夢想登上珠穆朗瑪峰,可他連洛子峰都登不上,你說他能不失望嗎?我曾經大力支持他的夢想,但是,過日子都是柴米油鹽,雖然詩和遠方很美,但是畢竟難以到達,主要是因為他的體力不行。
「他是個很倔強的人,不知道生活更多的是眼前的苟且,因為他對工作不專心,最終被公司開除了,從此以後,生活的重擔全部壓在我身上,他只是偶爾到登山俱樂部去當臨時教練,掙一點生活費。
「我勸他好好工作,倆人共同努力,把女兒培養成人,讓她上大學,但是,他不聽,他批評我太庸俗,拿梵高、曹雪芹等人如何落魄,死後流芳千古的例子來教育我。
「我並不鄙視他的夢想,但是,他的體質不適合登山,因為他會高原反應,結果,我們經常因生活瑣事吵架,也許他為了逃避我,他去杜鵑谷建一個小木屋,搬離了我們的家,和我過著一兩個月見一次面的婚姻生活。
「其實,我們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因此,我要求和他離婚,他猶豫了兩個月之後,同意和我離婚,因為他幾乎沒有收入,無法扶養女兒,他同意把女兒的撫養權交給我,就這樣,我搬到了學校的住宅樓里住,他把房子租出去,用租金來付按揭。
「所以,我認為他可能因為夢想和婚姻雙重失敗,對生活失去信心,產生自殺的念頭,並付諸行動,如果,他真的是自殺,那麼,我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邊思慕語氣低緩,神情悲傷,甚至無比後悔和痛心。
「邊女士,你不用後悔,絕大部分的女人都會和你一樣做,所有的夢想,或者說理想,都是建立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上……但是,我不同意他是自殺的說法。」江一明一邊勸慰她,一邊說出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呢?」
「第一,他被殺之前的前幾天,我們的人走訪過他,他給我們的印象是陽光、自信、知足;第二,如果他想自殺,不會用被迷幻藥把自己給迷昏,再抓一條毒蛇咬死自己;第三,他不可能把大門從外面鎖上,總之,他絕對不是自殺!」
「可是,誰會謀殺他呢?他既沒有錢,也沒有仇人。」
「我們判斷他是因為遭人劫財而被殺的,最近他有沒有異常行為?」
「我們很少聯繫,偶爾打一兩次電話,都是說關於女兒的事,沒有發現異常。」
「我們從他的通話記錄中查到,他曾經於6月26打電話給你,聊了9分鐘30秒,而你們離婚之後,其他次通話都不超過3分鐘,26日也是你們最後一次通話,我想了解你們當時聊了些什麼?」
「這讓我想一想……哦,他當時跟我說,他以後一定會和我共同撫養我女兒,說是真的,絕不是開玩笑!還說這兩個月內會往我的賬戶匯入20萬元,我聽了之後就想笑,他哪來的20萬?我想他連兩千元都拿不出來。」
「哦?這是一條非常好的線索,我認為他說的話是真的,他有沒有說錢是從哪來的?」江一明暗自驚喜。
「他說有一個網站和他簽約,叫他把攀登珠峰的視頻和照片全部賣給他們,如果能拍攝到同行遇險或者死亡的視頻,價錢會更高,我覺得他太可笑,他連洛子峰都登不上,怎麼可能登上珠峰?」
「這不一定,王石52歲都能登上珠峰,何況羅前才42歲?」
「王石是中國的名人,連他登珠峰都沒有網站出錢買他的照片和錄像,哪有網站肯出那麼多錢買他的照片和錄像呢?」
江一明覺得她說的話是對的,但是,思索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因為不少獵奇網站,會出錢讓羅前去拍攝驚險和死亡的視頻,如果沒有死亡,甚至製造死亡,目的就是提高點擊率,比如直播跳樓自殺,或者割腕自殺,假如這個網站和羅前簽了違法之約,是有可能獲得資助。
市局的治安隊一年之內竟然接過35起直播自殺的報警電話,他們出警挽救了28個人的生命,那7個人因為報警時間太晚,或者死者決然赴死,從而留下大多的遺憾,而這些自殺者大多是花季少男少女,極少有成熟的中老年。
有的直播自殺者並不想死,只是為了當網紅,因為一旦出名,金錢就會滾滾而來。但是,他們在冒險的同時,沒有想到死神已經悄悄走近,因為出警的警察一時無法找到他們的地址,延誤了搶救時間,從而走上黃泉之路。
「羅前有沒有紅顏知己?」江一明從邊思慕的眼神里讀出她對羅前是有感情的,但是,又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在裡面,像羅前這樣執著而勇敢的男人,是有女人喜歡的。
「江隊,你眼神真好,竟然能讀懂我的心事,對,他是有個小情人,名叫林思思,她是羅前的學員,非常喜歡攀岩,她對羅前無限敬仰,幾乎到了崇拜的地步,我們離婚也有他出軌的成分。」她內心一陣酸楚,低下頭,好像這是她的恥辱。
「對不起,我無意觸動你內心的傷疤。」
「沒關係,反正你們會去調查,遲早都會知道這件事,如果羅前是他殺,我也想早日讓你們把兇手抓捕歸案。」她重新抬起頭來,咬咬牙,似乎一下子變得勇敢起來。
「林思思今年多大?從事什麼職業?」
「在環市東路開了一家耐克專賣店,也是個登山愛好者,今年35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麼要和羅前在一起,破壞我們的家庭,其實,她除了年輕和有錢,我可以自信地對你們說,她肯定不如我漂亮。」
「她很有錢嗎?」
「他老公是香港人,聽說是億萬富翁,但是,他老公在香港有老婆,她的店鋪每年也能掙幾十萬,也許羅前喜歡她的錢吧,總之,各取所需。」
「難道羅前和她有矛盾嗎?」
「不太清楚,但是,聽說他和她也經常吵架,只因林思思太任性,根本不懂得男人需要什麼。唉……」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想把內心的積鬱吐出來,以減輕壓力。
「羅前被殺的事可以讓你女兒知道嗎?」
「不不不,千萬不能讓我女兒知道,我女兒也是羅前的崇拜者,而且有戀父情緒,如果讓她知道她爸爸已經不在人世,她會發瘋的。我會讓女兒去國外過暑假,我出錢為羅前辦喪事。」她聽說江一明想把羅前的死告訴她女兒,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雪。
「可是,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
「她現在還小,等長大心智成熟之後,我再慢慢告訴她。」她懇求著江一明,眼裡重現淚光。
「好吧,等這件案子偵破以後,我們再通知你去火化羅前的屍體,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我向你致敬!」江一明站起來,向她行禮,然後和周挺走出她的家。
林思思住在環市東路365號的桃源家園第6棟的1504室,這是江一明從戶籍網上查到的資料,資料顯示她未婚,邊思慕說她是港商的老婆,而且育有一男一女,和邊思慕說的情況不對稱。
環市東路的耐克只有一家,位於金麗酒店一樓,江一明和周挺走進去,店裡的女服務員綻放出燦爛的微笑,問他們需要買什麼,請隨便看看。江一明說要找她們的老闆林思思,她指著吧台里上網的少婦說:「我們的老闆在那裡。」
他倆走上前去,林思思便站起來問:「你們找我嗎?」
「對,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想向你了解情況,請問在這裡問話方便嗎?」江一明看她一眼,林思思身高大約160厘米,一雙眼睛像明珠般亮麗、清澈、嫵媚,雖然不十分漂亮,但是特別陽光,別有一番風情,一看就知道她是一個樂觀向上的人。
「沒什麼不方便的,除非你們要問到隱私的問題。」她笑著說,她的微笑淺淺的,像漣漪般逐漸向外擴展,綿長而真誠,不像有些虛偽的人,笑容堆上臉頰,瞬間便消失了,如何流星般短暫。通過人微笑的長短,可以看出他是否真誠,江一明和周挺非常擅長對人細緻入微地察言觀色。這也是優秀刑警必備的條件。
「因為我們是刑警,所以,必須深入了解情況,因此,詢問隱私是難免的。」
「那好吧,請到我們的小倉庫里談吧。」她轉身推開吧台邊的小木門,走進去,她個子不高,但是因為身材苗條,凹凸有致,加上穿高跟鞋,看上去不矮。
倉庫比較小,大約12平方米,被各種商品佔去一半,所以,顯得更加狹窄,而且裡面沒有空調,林思思只能把電風扇打開,配合從門外飄進來的冷氣來降溫,裡面有個小桌子和三把摺疊椅,容得下三個人。
坐下之後,江一明看她看得更清楚了,她的眉毛經過精心修飾,鼻樑應該整形過,特別挺拔,皮膚細膩而富有光澤,充滿彈性,嘴巴小巧玲瓏,典型的櫻桃小嘴,嘴唇比較厚,塗上鮮紅的口紅,更加性感。
總之,她身上散發出來特別的氣息,會使不少男人為之傾倒,並不是像邊思慕說的那麼難看,至少比邊思慕有魅力。如果說邊思慕是被油煙氣和書卷氣熏得既俗又雅,那麼,林思思就像田野里吹來的一縷春風,清新而脫俗。
「請問你認識羅前嗎?」
「認識啊,他是我的攀岩教練。」
「不僅僅是教練吧?」
「那還能是什麼?」
「邊思慕說他是你的情人。」
「情人?也許是吧,但是,我覺得用情人這個詞太俗氣,他在我心中就是一個聖人,可惜他生不逢時,偉大理想難以實現,不過,我相信他的身體經過調理,可以征服珠峰。」她自豪而神聖地說,臉上竟然泛起一片緋紅,如少女般羞澀。
「對不起,羅前想征服珠峰的理想永遠不會實現了。」
「你們為什麼可以把他看得這麼死呢?聖人一半是天才,一半是瘋子,沒有幾個俗人會理解他的。」她把笑臉收起來,顯然對江一明的說法不滿意,但又不好責備。
「因為他被人謀殺了,他的屍體正躺在市局法醫中心的冰櫃里。」
她聽了之後,如晴天霹靂,渾身一震,雙肩劇烈顫抖起來,不可思議地望著江一明問:「為什麼會這樣?你們有沒有搞錯?」
江一明把羅前躺在冰櫃里的照片遞給她看,她只看一眼,淚水狂奔而出,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她的雙手緊緊捂著胸口,臉上的肌肉扭曲了,很痛苦的樣子。江一明趕緊站起來,拍著她的肩膀問:「林女士,你要緊嗎?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
她俯著身子,使勁地搖搖頭,然後去拍胸口,好讓心臟的血液加快流通。江一明怕她心臟驟停,建議她去醫院,但是,她不同意,她指著桌子上的水說:「江隊,麻煩你把水杯遞給我。」
江一明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遞給林思思,她抬起頭,猛喝幾口水,把一杯水喝光,又深呼吸一會兒,慢慢平靜下來,江一明被她感動了,他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為羅前的死如此痛心疾首。
江一明見過家屬認屍時,有的人突然昏倒,甚至心臟猝死,或者腦卒中,但是,林思思只是羅前的情人,有個美麗的情人為羅前的死傷心欲絕,他也不枉此一生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江一明問:「看來你和羅前的感情很深,而這種感情似乎超越男女之情,更多的是靈魂伴侶,我想你們肯定無話不說,所以,我們想知道羅前是否有仇人?」
「沒有,他怎麼可能有仇人?他是個內外兼修的登山運動員,而且脾氣非常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固執和不知人間煙火,但是,在我眼裡,這些都是優點,一個人想成就一番事業,是需要執著和耐心的,甚至遠離柴米油鹽。」
「他的保險柜被人打開,裡面的東西全部被拿走了,我們推測兇手可能是因為劫財而殺害羅前,你覺得我們的想法對嗎?」
「不可能!他哪來的錢財?實話告訴你們,自從他和邊思慕離婚之後,他的一切生活用度都是我支持的,本來我打算每個月給他五千元,但是,他只肯收下兩千元,我不想傷他的自尊心,所以,就按他說的給他,他對我發誓說以後會還給我,其實,我不缺錢,根本不用他還。」
「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最近發財了?」
「他能發什麼財?他天天住在杜鵑谷里,除了每天爬山還是爬山,莫非天上會掉錢讓他揀到,否則,我不相信他會發財。」
「你去過杜鵑谷嗎?」
「去過,有時候他覺得晚上寂寞難耐,就發微信給我,我就去那裡過夜。我和香港老公楊亦友的婚姻名存實亡,因為他已經71歲了,大我整整36歲,比我爸爸還老。
「不過十五年前,我認識我老公的時候,他才56歲,因為顯得年輕,我也就將就嫁給他,這隻能怪我年少無知,貪圖物質享受。其實我是他無名無分的小老婆,他在香港還有兩個老婆,因此,羅前需要我,我非常樂意去陪他,那是一場愛的狂歡,情的盛宴,欲的綻放。
「自從他和邊思慕離婚之後,我以為我終於等到春天來臨了,我老公也答應我和羅前結婚,只是要我把一對兒女撫養成人,當然,撫養費由他出,他每年會定期往我賬戶匯來一百萬元。但是,我真沒想到會傳來羅前死亡的噩耗,難道春天過後不是夏天,而是嚴冬嗎?」她再次泣不成聲地痛哭起來。
「林女士,請節哀順變,你還很年輕,有車有房有公司,還有一雙可愛的子女,前程無限美好,應該往前看,何況人死不能復生,再痛苦也解決不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