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5、6)
5
他在一條公路上等通往另一個縣的客車。半個小時后,車來了。
到了縣城,他在車站外踏上去北華的客車。
中午兩點多,他到了北華。下了車,他就給姜筱艷打電話:「你在哪兒?」
「超市上班。」
「朱娟的父母什麼時候能到?」
「下午四五點。」
「你等著她父母,我去殯儀館。殯儀館在哪兒?」
「真福寺山腳。等她父母到一起過去吧。」
「不用了,我先過去。」他掛完電話,攔下一輛計程車,讓司機開向真福寺山腳殯儀館。劉斌也許會讓村裡人看著兩個老人,只要他們進城,便通知警方,然後派警察跟隨。任何可能性他都會避開。
姜筱艷告訴他,朱娟昨天傍晚,在自己的出租屋裡喝農藥自殺。她是傍晚去朱娟出租屋發現的。朱娟靠在沙發上,嘴角流血,滿屋子都是百草枯的味道。
他有些不解,這十多年她都過來了,怎麼還是走不出從前的陰影。他只能想到性格,朱娟性格沉靜,內傾,願意自個琢磨,這樣的性格,很難消化掉曾經的傷痛,再想想今後暗淡的日子,便作了這樣的選擇。
他突然想到什麼,給姜筱艷打了電話「你來,我在殯儀館門口等你。」
「怎麼了?」
「殯儀館不可能隨便一個人就讓進去看吧。」
男子在殯儀館門前下了車,在路邊的一個亭子里等了半個小時,姜筱艷到了。兩人見面,都沒有言語,男子向姜筱艷微微點了一下頭。姜筱艷向前走了幾步,幽幽地說:「朱娟的命真苦。」
「她是被那些惡魔害了的。」
兩人進了殯儀館,姜筱艷在值班室向一個中年男人說明情況。中年男人告訴他們停屍間的管理員在前面白色小屋裡。管理員是個瘦得離譜的男子,幾乎形同骷髏,彷彿是戰亂年代穿越過來的饑民。男子面無表情地看了姜筱艷遞過去的死亡證明和身份證,抬起頭,把證件遞還給姜筱艷,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兩人跟在他身後。
瘦男人帶著兩人走過一個花園,在一道鐵門前停下。他打開門,往裡指:「左邊,最裡邊,最下一排。」
「幾號屍櫃?」青年男子問。
「我已經告訴你了最裡邊,最下一排。」瘦男子不耐煩地說。青年男子狠狠瞪他一眼,隨後往停屍間里走,姜筱艷跟在後面。房間寬大,進深很長,兩邊靠牆都是抽屜一樣的屍櫃。沒有窗戶,每面牆只留一個靠天花板的通風口,整個停屍間昏暗、陰冷。青年男子扭頭看門口,那個瘦得離譜的男人不見了,也許在門外的路上焦急地等他們趕快出來,以結束這煩人的探視。
兩人一直往前走,走到最裡邊,青年男子拉開最邊上的一個屍櫃,一股冷氣從櫃里衝出來,撲了他一臉。他扒開包裹著的白色塑料布,目光撞在一個稀爛的腦袋上,一對眼珠分外顯目,因為它們懸在爛了的顴骨上。身後的姜筱艷嚇得緊縮著臉,趕忙退後兩步。他推進屍櫃,拉開左邊的一個,是個老者,瘦骨嶙峋,腦袋已經瘦成一個骷髏。姜筱艷已不敢再看,背對著他。
他把老者推進去,拉開第三個屍櫃。是朱娟了,臉青灰,雙眼閉著,他伸手在她的臉上撫了一下,僵硬、冰涼。已不是曾經的那個人。姜筱艷見他沒有馬上推進去,走過來,看著朱娟,眼淚流下來。他已收回了手,目光注視在朱娟的臉上。
他想起自己和朱娟八九歲時,在水田裡光著屁股游泳、嬉鬧。現在,她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躺在冷櫃里。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把她推進去,沒說一句話,轉身往外走,姜筱艷緊跟在他身後。
兩人走出殯儀館大門外,青年男子放慢腳步,抬頭看看青藍的天空,遠處的城市是個熱鬧的世界,那裡,人們戀愛、爭吵、算計、為一日三餐奮鬥著,為遙遠的幸福奮鬥著。太陽已偏向西邊,他走進亭子,坐下來,沒有說話,姜筱艷坐在他身邊。
「她為什麼要這樣?」他平靜地問。
「我叫他找個男朋友,然後結婚,可她不談戀愛,也不想結婚。有男的追求過她的,但她不理。她一直把過去的事拿來折磨自己,時間長了,自己走不出來。我懷疑她得了抑鬱症。」姜筱艷已經平復了情緒,緩緩說。
「人千萬不要跌入萬丈深淵,朱娟就是跌進去了,起不來。人只要沒跌入萬丈深淵,總有辦法改變。仔細想想就會看到,這個世界還是有意思的,自殺就不會輕易選擇。」他說。
「可有時候是別人推我們進深淵的。」姜筱艷看著面前灰色的建築群。
「是的。那些人就不應該被原諒。」
「可我們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只是羔羊。」
他沉默了幾秒鐘說:「她父母也快到了,我走了。」他說完起身走了。
6
回到城裡,他找一家旅店住下。進了房間,他躺到床上,沒有睡著,睜眼躺到夜裡九點多,肚子餓了才出房間。剛走出房間,姜筱艷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他說在街上,準備吃點東西。
「二十分鐘后,我在沅濱廣場體育館前等你。」他說。沅濱廣場離他住的旅店約一公里遠。他慢慢走過去,在沅濱廣場對面的河邊逗留了幾分鐘,才走上一座拱橋,進入廣場,站在一個變電箱后,看著姜筱艷會出現的廣場入口。
廣場上人少了許多,一群中老年婦女穿著長裙,隨著一個音箱的節奏跳舞。離她們四五十米遠,一個中年男子手握麥克風在唱歌,四周圍著寥落的幾個人。男人的聲音沙啞、中氣十足,雖然賣力,卻吸引不了更多的人。
十分鐘后,姜筱艷從南邊的一座橋上走來。進入廣場五六十米后,在她身後三十多米,有三個男子呈扇形跟著,神態看似悠閑,可他感覺,他們的目光都在悄悄打量著整個廣場。
他離開變電箱,走向北邊,並給姜筱艷打電話。
「你向後看,離你三十多米遠,有三個男人從不同方向跟著你。他們如果是警察,會向你詢問。在他們詢問你之前,你要看看他們的證件,如果要把你帶走,你要拒絕,如果強行帶走,請報警。」
姜筱艷蒙了,轉身看,確實有三個男人在遠處悠閑地走來,左邊的男子矮胖,一雙耳朵垂下兩根線,兩根線在他手裡的手機上匯聚;她正面的一個瘦一些,手機捂在耳朵上正打電話;右邊是個很壯實的高個子,兩手插在褲兜里緩緩踱步。
她不知道警察為什麼要跟蹤她,向她詢問什麼,既然是警察,為什麼還要報警,她把這些問題說了出來。
「跟蹤你,是與我有關,你就說不知道,你確實也不知道。」
「你幹了什麼了?」她迫不及待地打斷他的話。
「你最好不要知道。」
「他們是警察,為什麼還要報警?」
「夜間把沒有違法的人帶走,是違反常情的,也許是假警察。」
在姜筱艷的印象中,他是一個樸素、溫和、愛開玩笑的男子,此時的兩分鐘里,她感覺到這個男子陌生了,變得嚴肅、複雜。
「約見取消,你還是認真面對那三個男子。嗯.....他們如果不是警察,還是不要報警,我會讓你擺脫。」他說完話掛了電話。
姜筱艷收起手機,那三個男人閑適地走了過去。她覺得他們不是警察,只是到廣場閑逛的行人。她離開廣場,走過拱橋,來到公路邊的人行道上,給青年男子打電話,他的手機已關機。
青年男子在北邊的一對母女身後觀察著遠處的三名男子,見他們沒有靠近姜筱艷,便離開了廣場,在一條窄巷的小超市裡買了兩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回了旅店。
第二天一早,他回了陽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