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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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知道,好多證據已被我們獲取。」劉斌對他說。
「我以前就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只是有些遺憾。」他說得平靜,柔和,好像是閑聊,但神色里有一種低落的情緒在瀰漫。
「遺憾什麼?」
「死了一些無辜的人。」
「你目標之外的人?」
「是的。」
「我就來說說你做的案,你殺鄭亮之前,遇到楊慧,是楊慧給你提供鄭亮到村委會的消息,她幫了你的忙。」
「如果說她協助我殺鄭亮,那就冤枉她了。我只跟她說,鄭亮什麼時候去村委會,告訴我一聲,我想跟他了解一點事,她問我什麼事,我說我父親的事,她知道我父親跟鄭亮以前有過糾葛。那天我在陽慶,她告訴我,傍晚鄭亮可能去,我就從陽慶回到梁都。我也想見見她,並讓她來村委會。她來了,我們見了一面,她就回去了。」他停頓了幾秒,接著說:「所以,我殺鄭亮的目的,她並不知道。」
「你為什麼懷疑你父親的死與鄭亮和張平有關?」
「我堂哥魏震全告訴我,我父親死後一年,張平父親曾告訴我堂哥父親,也就是我大伯,說他兒子張平兩年後就可以當上村委會副書記。從這一點可以想到,鄭亮一定是許諾過他什麼。為什麼鄭亮會向張平許諾,那一定是張平幫了他的忙,什麼忙,殺害我父親。另一個證明張平殺我父親的證據是,我父親離開鎮上之前,張平主動約我父親吃飯喝酒。喝酒的目的是讓我父親醉酒晚歸,便於下手。我知道,你已經調查過,我父親舉報過鄭亮賄選的事。」
「那張平為什麼沒當上村委會副書記呢?」
「這一點,我知道劉隊長也能分析出來,只是想問問我是怎麼想的。在這一點上,我相信你的分析跟我的想法不會相差太多,那就是,鄭亮剛被撤職,不可能再冒著風險去為另一個人做違紀的事。張平想不到這一點,竟滿心歡喜,告訴他父親,經過幾次傳播,被我聽到。張平見坐上副書記的交椅沒有指望,只好安心打工。」他的目光一直看著車外。天已黑,整個城市燈光璀璨,街上車輛川流不息。
劉斌想起鄭亮身上的那張紙條,「你在陽慶一中讀書時喜歡模仿別人字跡?」
「是的。」
「我的字跡被你模仿,難道那時你就認識我?」
「算認識。一次你正在教學樓下的黑板上寫字,字寫得漂亮,便留意到你,問同學,這人是哪一個班的,叫什麼名字。於是模仿你的字跡寫,我把模仿的筆跡寫在一個筆記本上。後來,一次偶然,我問起一個同學,你幹什麼去了,他說你在陽慶刑警隊剛當上隊長。」
「於是你利用我的字跡和刑警身份嫁禍於我。」他沒有接劉斌的話,只是笑了笑。
「鄭亮被殺的那天傍晚,你知道我跟楊慧在小店裡見面?」
「當時不知道,後來楊慧才告訴我。」
劉斌倍感意外。
他咧嘴一笑,「真是巧了。」
「既然不知道我與楊慧見面,你就敢確定我有無法洗清的作案嫌疑?」
「不敢確定,我只是估計你那時候剛好在家裡,你的家人無法幫你洗脫不在場嫌疑;另一個是,玩你一下。即使你馬上能擺脫嫌疑,也不會查到我,因為你不認識我。想不到還碰上了一個好運氣。」
兩人沉默下來,都看著車外。
劉斌突然問:「你跟北華城外的一個老拳師學了六年拳腳?」
「是的。你拜訪過他老人家?」魏震龍轉過臉來看著劉斌。
「對。他告訴我,2009年的7月22日,也就是張平死在安樂山那天,你根本就沒有去安樂山,而是在你師傅那兒。」劉斌頓了一下說:「所以張平不是你殺的,而是你堂哥魏震全殺的,雖然你有殺他的動機。」
「我沒說張平是我殺的。」
「魏震全為什麼說是你殺的,你哥倆商量過這件事,你認為警方抓不到你,便把殺張平的罪安到自己頭上,而抓到魏震全,因少了一樁命案,他可以減輕罪責。把一項罪責安到很自信警方抓不到的人身上,是你的計劃。」
他撇嘴微笑了一下,這笑也許是對劉斌準確分析的讚賞。「劉隊長,我有一點不明白,你為什麼想到要去我師傅那兒調查2009年7月22日我在哪兒?」
「魏震全說,他無意殺害張平,而在你動手的時候,他卻沒有說他阻止你的行為。無意殺一個人卻不去阻止,顯然是矛盾的,忘記說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是一個重要情節。沒有說,實際上就等於沒有阻止,所以是否是你殺張平,讓我產生懷疑。」
他仰頭長嘆一口氣,「我栽在劉隊長手裡,服了。」他沉吟片刻,看著劉斌,「劉隊長,有些事,我可以不說,你們也無法查證,但我還是告訴了你,你分析一下,我為什麼要說這些。」
劉斌想了想,說:「你丟在水塘里的東西會給我們提供你犯案的證據,只好如實說。」
「不只是這個原因。」
「別的原因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
「也算幫你們一個忙。如果是另一個人,我大概不會說,對他用處不大,但劉隊長你,我願意說,因為說了,對你有幫助。」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劉斌接著問:「什麼幫助?」
「你慢慢會知道的。」他低頭沉思了幾秒,「劉隊長,自由選擇是不可能的,人都是環境使然。我常常想,如果我像你一樣成長,可能就是你現在的樣子,如果你成長於我的環境,呵呵,可能不會像現在的我一樣。」
「我生長於你的環境也不會像你一樣,而是在法律允許的道路上去努力奮鬥。」
「我知道你會說這樣的話。」他撇嘴一笑。
「你除了為自己、你堂哥、兩個兒時女伴報仇外,還有更深的動機,就是想要證明你一個底層普通青年的力量。這個力量,既是思考的力量,也是行動的力量,一旦這種力量超越很多人,你就感覺到豐厚的優越感,認為活出了價值。」
他微笑著說:「不錯,我信奉底層青年應該有力量,沒力量就是糟蹋自己來之不易的一生。」
劉斌說:「只是你用剝奪他人生命來體現,顯然謬誤之極。在法律面前,你走偏了,把自己的一生投進一個你無法爬出的深淵。」
「警界有劉隊長這樣的人是一件幸事。」
「謝謝誇獎。」
他往後一靠,緊抿著嘴。劉斌知道他不想再說什麼。
姜筱艷來到車窗外,眼含淚水對魏震龍說:「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個說不準。」他抿了一下嘴,「回去吧,好好地生活。」說完,神情黯然。姜筱艷聽了這句話,知道他與那些命案確實有關係,很難回來了,便嗚嗚哭起來。她彎著腰,臉因痛哭而緊縮著,身體更彎下去,隨時有癱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