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藝青年
就在這時,我們身後的山谷中突然有人喊道:「底下的人過來!」
我們都萬分驚訝,幾乎連下巴都掉下來了,山谷里居然有人,怎麼可能有人呢?山谷里的人似乎是見我們沒有動靜,又喊道:「想活命的就都過來!」
誰不想活命啊?剛才要和狼王拚命,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聽到山谷里的人說的話,我們氣勢頓失,再也沒有了剛才那種義無反顧的架勢,灰溜溜地就往山谷中撤。什麼豪情萬丈,什麼殺氣衝天,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狼群見本來已經出來的我們又退了回去,幾隻年輕的野狼似乎失去了耐性,想要衝上來。曹爺對著煙霧就是一個掃射,驚退野狼后,我們又回到谷中。山谷中煙霧瀰漫,霍青嬨吩咐我們用喝剩下的水打濕毛巾,捂在口鼻上。
山谷頂上又傳來說話聲:「想活命的就順著藤木爬上來!」
原來說話的人在山谷頂上,我還真以為活見鬼了,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山谷里呢。我們也沒空答話,趁著眼睛還沒被煙霧熏壞,大家驅趕著煙霧尋找藤木。
老林在石台後的峭壁上發現了一根從峭壁頂上垂下來的樹藤,嬰兒手腕粗的紫色藤木,也不清楚是什麼植物,拽了兩把,紋絲不動。我可以很確定地說,在這之前,峭壁上並沒有這根藤木,要是有的話,以我的智商,怎麼會想不到脫險的辦法?
昆崙山里的藤木,那可是仙藤。當年太上老君住在昆崙山的時候,有一天出門,走著走著,就看見一根樹藤從懸崖頂上垂下來,上面結著一個碩大的葫蘆。太上老君掐指一算,此物有緣,於是摘回去,掏空當藥瓶用。但此物真正成名的原因是將大鬧天宮的孫大聖裝進去了。
「老林斷後,我先上!」說著,我斜挎著小口徑步槍,就順著紫藤木往上爬去。利用繩索攀岩,在別人眼裡是項運動,在我們搜救隊的眼裡是必須掌握的生存技能。看霍青嬨的眼神,就知道她對這項運動也不陌生。
峭壁平得幾乎像用水泥抹過一樣,我只能利用偶爾出現的縫隙下腳支撐,其餘大多數時候是用鞋底在峭壁上硬蹬著。好在山谷四周的峭壁都不是很高,我們面前的只有四五十米。
我爬上峭壁,紫藤木被系在一棵大松樹上,回頭望一眼下面的山谷,煙霧繚繞。我來不及看底下正在往上攀爬的霍青嬨,而是轉頭尋找那個說話的人。
沒有看見一個人,不過草地上有人走過的痕迹。我順著痕迹追了幾步,繞過一塊大石頭,只見一個人正背對著我往山林里走,又是那個神秘人。
我豈能讓他再次走掉,我喊道:「兄弟,為什麼每次救了人都不說話就走?」
那人也不回頭,擺了擺手:「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沒看出來,還有點古風。那個神秘人就像一個古之俠客,傲氣凜然,冷若冰霜,救人於危難之中,不求回報,甚至連姓名都不留下。
他都說得這麼瀟洒了,我當然也不能再感謝個不停,他要是有難,我幫回來就是。「兄弟,這深山老林里,遇見了就是緣分,不請我到家裡小坐片刻嗎?」我依然不想放過了解這個神秘人的機會。
本以為這個人會拒絕,沒想到那人依然是頭也不回地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能跟得上就來吧。」
好嘛,遇見個文藝青年,這都來文的了。
我咂著嘴想了半天,也沒想到怎麼文縐縐地回一句,直到老林他們都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又往山谷中望了一眼,狼妖,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也要給你還這麼一齣戲。
文藝青年走得不快,似乎故意在等著我們。我們也為了能跟上他而加快速度,為了不讓恐龍專家拖慢我們的速度,曹爺就一直背著她。在見到這個文藝青年之前,我們也都自認為在山林里不說如履平地,也是健步如飛,咱就是吃這碗飯的。但見識到文藝青年如猿猴般在山林間飛奔,我們才知道什麼叫如履平地,什麼叫穿梭自如。老林說,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一人能和這個神秘人的速度相抗衡。那人曾經給老林的勘探隊當過嚮導,是個在人跡罕至的大山裡生活了幾十年的獵戶。
連著翻了兩座山樑,又順著山脊走了一會兒,我猛然發現,我們又到了之前走過的那個河谷入口附近。遠處蜿蜒的河谷像個咧開的嘴,似乎是在嘲笑我們,我們走了一天多的路程,其實可以只用一個小時。
文藝青年似乎對這四周很熟悉,就像我們在城市中,下樓走到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包煙,再轉回家一樣簡單。我們拼盡全力卻只能勉強跟在他身後。
下了山脊,遠遠地我們就看見一處三面環山、一面敞開的山谷,山谷不大,但四周的景物都很精緻。一道泉水從山谷頂上的懸崖流下,在山谷中匯聚成藍色的水潭,山頂都是巨大的松樹,水潭邊植被密布,開滿了野花。水潭處生出一條小河,平靜的河水在山谷中流淌,繞過了大半個山谷,一座木橋斜跨過小河,勾勒出一幅小橋流水人家的畫面。山谷籠罩在霧氣之中,一間尖頂木屋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那飛流直下的瀑布,那靜靜流淌的小河,那若隱若現的小屋,那悠閑雅緻的小橋,水潭邊的各色植物,還有懸崖上山風吹動林木的嘩嘩聲,此處彷彿是人間仙境,也許此處本來就是人間仙境。
再往下走,那個文藝青年又說道:「山中野人,結廬而居,諸位若是不嫌棄,就請自便吧!」那人依然沒有回頭,而是走入了一旁的山林中。
我搖了搖頭。怪人!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怪的人,這不會又是趕著要去救誰了吧!下了山,過了橋,我們順著小路往那間小屋走去。小路上,一隻紅狐狸出現在我們面前,或者說人家一直在那兒,是我們這群外來戶出現在了它的面前。
居然是那隻在河谷里讓我們自慚形穢的狐狸,此刻它依然是那麼超凡脫俗,悠然地站在那兒,恬靜地望著我們,沒有敵意,也沒有歡喜,很平靜。第一次和它對視,我發現它的眼睛如同兩泓清泉,清澈明亮,不含一絲煙火氣。
看見它的眼睛,我們也彷彿受到了感染,連心靈似乎也乾淨了許多。狐狸看了一會兒我們,坦然地轉身往木屋方向去了,步伐優雅,猶如正在進行馬術表演的駿馬。再看看周圍的環境,我突然明白它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了,也只有這樣的人間仙境,才能配得上它的那種氣質。
我們不敢驚動它,此時我突然有種想法,要是能讓這幅畫面停下來該有多好。此時,有一灰一紅兩個毛團不合時宜地抱在一起從草叢裡滾了出來,一直滾到狐狸的腳邊才停下。
兩個毛團展開來,紅色的是一隻賊頭賊腦的小狐狸,另一個灰色的卻是失蹤的歪歪。
我身邊的老林呼吸都變得沉重了,「歪歪—」老林喊道。我們也都驚喜萬分,本以為弱小的歪歪已經命喪狼口,沒想到此刻又見到了,正可謂山水有相逢,不是不見,時辰未到而已。
歪歪聽到老林叫它,抬頭髮現了我們一行人,便放棄了和小狐狸的糾纏,一路叫著向老林奔來。父子相認啊,此刻真是值得慶賀的一刻。
「你個小東西跑哪兒去了?」老林蹲下來,將歪歪抱在懷裡,歡喜的腔調大於責怪,卻驚動了另一個傢伙。那隻熊崽子在老林懷裡睡得正香,卻被父子相認的熱鬧給吵醒了。它從老林懷裡探出頭來,正好和歪歪遇到了一起。
倆小東西先是對視了片刻,然後相互聞了聞,就算是認識了。老林將兩個小東西放在地上,熊崽子睡得糊裡糊塗的,似乎連怎麼走路都忘掉了,在地上跌跌撞撞好半天才爬起來,甩著小腦瓜哼哧哼哧地跟著歪歪往小狐狸那邊跑。
紅狐狸冷靜地看著這一幕,小狐狸卻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會兒腦袋還在發暈,估計它把歪歪當成它的一母同胞了,沒想到歪歪另有靠山。
它們很快就接受了熊崽子,三個毛團滾在了一起,在紅狐狸周圍打轉轉。紅狐狸慈愛地望著三個毛團,然後繼續向木屋走去,留下三個毛團在後面滾來滾去。
「吱—」似乎是聽到外面有人,木屋的門開了。
我們都愣住了,木屋裡的人看見我們也愣住了。好半天,還是那人先反應過來:「你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確定不是眼花后,才沖老林和曹爺喊道:「見鬼了,擺捉鬼伏魔陣!」
木屋門口的傢伙,正是我們都以為已經死去的喬大少。此刻,他上身依然穿著從沙漠里出來時的T恤,下身穿著一條不知由什麼褲子改造的大短褲,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面。
我說的白花花也不是指大腿,是指他腿上裹著的白布,看樣子他的那條爛腿已經被人處理過了。
我們走進木屋,紅狐狸在木屋門口的岩石上趴下來,幾個小崽子在岩石下面撲騰。
木屋裡有些簡陋的傢具,牆上掛著幾張獸皮,這要是再有點捕獸的夾子什麼的,就是一個典型的山中獵戶的家。喬大少招呼我們坐下后,我這才說道:「看起來劉賀又把我們騙了,你小子居然還活著呢!」在看見活生生的喬大少坐在我眼前後,我突然有點可憐起劉賀來,命根子讓人插了一刀,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喬大少搖了搖頭,誇張地說道:「我跟你們說啊,我這一路走來的故事,你們都無法想象!」然後,他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聽完之後,我又是一身冷汗。
原來劉賀說得不錯,喬大少被劉賀在大腿上捅了一刀,之後就一直處於半死的狀態。在最危難的時刻,劉賀將他撇下,想用一個活人來分散後面尾隨的狼群的注意力,用心不可謂不毒。
就在喬大少躺在地上等死的時候,神秘人出現了,將喬大少背回了這間木屋,在他的悉心照顧下,喬大少居然又活過來了。前後一共就四五天,也不知道神秘人給喬大少用的什麼葯,反正喬大少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傷口還沒長好以外,其餘地方還好。
至於歪歪,不知怎麼弄得,就從密林里鑽了出來,和小狐狸玩到了一起。喬大少見到歪歪,就知道我們可能有麻煩了,要不老林不可能連歪歪都不要了。他想來找我們,但傷口還沒好,於是只能求那個神秘人。神秘人這才尾隨我們,救了我們好幾次。
我們正說著,木屋的門被推開了,那個神秘人提著兩隻山雞和一隻野兔走了進來。見主人回來,我們連忙站了起來,我這才有機會打量這個救了我們三次的人。那人看上去和老林差不多大,瘦削的臉頰上留著些鬍鬚,灰白的長發再加上淡然的眼神,讓人感覺他是飽經滄桑。這要是放在大城市裡,這麼一個人走在街上,光看造型就知道,絕對是藝術家。
那人看了看我們:「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們老友相逢,應該慶賀!」
曹爺抽出匕首,自告奮勇地去收拾山雞和兔子,我拉著神秘人坐下來。
「大哥,不知道你怎麼稱呼?」我問道。
「山野之人,姓名早已忘記了,你們就叫我李白吧。」
「李白?」我有些疑惑,面前的神秘人如果穿一身古裝,再把頭髮束起,你別說還真有點李太白仙風道骨的味道。但再仔細一看,卻又不同,兩個李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一種猶如奔騰的江水,洶湧澎湃;一種如同涓涓的細流,潺潺不息。他和李太白都有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
望著眼前這人,我很難將他和誰聯繫起來,這氣質太獨特了,常年在山野中生活,讓他養成了那種與世無爭、安靜祥和的氣度,整個人更貼近自然,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人合一吧。
「正是—」那人聽出了我的疑惑,誦道,「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鄙人就是李白。」
這要是放在別人身上,我會懷疑此人是穿越假想帶入綜合征患者(該病屬於心理疾病,其病理依據由我首創),但放在面前的李白身上,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也許這就是文藝青年吧。
我們幾個先做了自我介紹,隱去進山的目的不提。「太白兄,我們進山的時候沒有帶地圖,這裡到底是哪兒啊?」我問道。
李白呵呵一笑,他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箭,就在地上畫起來,僅寥寥數筆,一幅阿爾金山的地圖已經展現在我們面前:東西走向的昆崙山和東北-西南走向的阿爾金山把我們夾在了中間,而我們之前走過的那個河谷是阿爾金山支脈尤蘇巴勒塔格山裡流下來的河流支脈,再往東是兩山所夾的阿其克庫勒湖,過了湖就是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往南是昆崙山,推開房門,我們可以看見一座雪山在雲中若隱若現,那是海拔近七千米的木孜塔格峰。翻過雪山,後面就是以藏羚羊和盜獵出名的可可西里,那裡已經到了西藏的地盤。
望著地上的簡易地圖,尤其是李白畫得近似誇張的木孜塔格峰,我將其和一幅地圖結合起來—龍大少筆記里放羊娃小四留下來的地圖。
那張圖和李白一樣誇張的畫法,將木孜塔格峰畫得異常高大,只是小四不知道名字,叫這座終年躲在雲端的雪山為「大雪山」。結合木孜塔格峰上流下來的幾條支流還有阿其克庫勒湖的位置,我已經推測出了那個神秘山洞的位置。
現在整個阿爾金山的腹地里,我也不知道到底充斥著幾方面的勢力,而且都在尋找那個傳說中的山洞,其實能大概算出山洞位置的估計也就是掌握地圖的我和從小熟記地圖的龍大少了。
「那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我沒有再說地圖的事情,而是轉換了話題,對於來路不明的李白,我還沒到完全能信任他的份兒上。
「拙妻在此山中已失蹤了近二十年,我也在此找尋了她近二十年。」李白坦然地說道。
他斷斷續續地將前因後果說了出來。大約二十年前,也就是在一九九幾年的時候,本來在某植物研究所工作的太白夫人經受不住下海大潮的誘惑,進入一家國外的私人研究機構。後來在某次受雇的研究中,太白夫人進入這座大山中,從此杳無音訊。李白在官方宣布尋找失敗后,從學校辭職,變賣家產,獨自一人進入大山,在這裡尋找了許多年,等待了許多年。
我聽后十分感慨,差點就摟著太白兄的肩膀喊神鵰大俠了。本以為金大俠的故事只能在小說里看到,沒想到這活脫脫地出來一個神鵰楊大俠的原型啊。獨守深山近二十年,只為了尋找妻子。
霍青嬨沒有沉浸在凄美的愛情故事中,一提到學術研究,她就兩眼放光,她有些疑惑:「什麼研究機構,非要進入這人煙罕至的大山中進行研究?昆崙山里的植被結構不是由國家研究的嗎?」
李白搖了搖頭:「拙妻的工作,我也很少過問,只是聽說和她一起受雇的還有研究地質的以及研究水文和考古的,甚至還有風水先生。」
我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本以為太白夫人進行的是單純的植物科學考察,這又是地質又是水文的,倒像是綜合性的全方位考察,但怎麼會有研究考古和神秘學的人呢?難道是有人懷疑《封神演義》實際上是本史學巨著,打算來昆崙山考古發掘元始天尊墓?又或者是找尋玉虛宮的遺址?再或者是替某商界大佬來尋仙求長生不老葯?
「那麼,那些人呢?」我問道。
「都和拙妻一起失蹤在大山裡了。」李白低下頭,「這些年,我走遍了這一片大山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找到絲毫線索,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會不會是遇見了猛獸或者狼群,抑或是盜獵分子?」我又問道。據我所知,當年在這片大山裡有三多—淘金的人多、盜獵的比淘金的多、槍比人多。後來國家建立了大大小小的保護區,才遏止住盜獵和非法採金的風頭。那些盜獵分子可謂是窮凶極惡,為了保守秘密,在野外遇見人往往都是直接弄死,屍體扔進山裡喂狼。
眾人都點了點頭,經歷過狼群的圍攻后,我們對狼群的兇殘狡猾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應該不會,他們帶了保鏢,那些人都有合法持槍證。」李白說道,「而且一路搜索下來,當時尋找的人連個彈殼都沒發現……」
近二十年過去了,那些人估計死得連渣都不剩了,現在我們不論怎麼判斷也無濟於事。倒是李白,近二十年來,我估計他早就不抱什麼希望了,他現在留在這兒,可能是因為信念,也有可能是因為習慣。
「風水先生?」老林說道,「要風水先生幹嗎,盜墓嗎?」尋龍點穴嗎?沒聽說哪個大佬把墓修進了昆崙山啊,難不成真是來發掘元始天尊墓的?要真是元始天尊墓,那風水得好成什麼樣子,尋常帝王陵墓的龍脈和它一比,都得成千年凶地。
李白搖了搖頭:「那時我還年輕,對拙妻的工作關心不夠,所知道的這些也大多是事後了解到的。」
霍青嬨依然對這個考察隊的工作性質感到疑惑,問道:「李先生,你知不知道是哪個組織僱用的尊夫人?」和這文藝青年聊天怪累的,都不自覺地開始轉文。
好像從來沒有人問過李白這個問題,他思考了一會兒,才從記憶深處找到點線索:「不是什麼組織,好像是個人行為。出錢的是一個生活在海外的藏族人,好像叫金格……」
我們幾個異口同聲道:「不可能!」
連當年的小龍子和放羊娃都死了,金格怎麼可能還活著?楊長清大概是1895年出生的人,而且他是屬於少年得志的那種,這樣推算的話,同樣都是馬匪首領,金格的年齡絕對不會比楊長清小,搞不好還要大上好些。那要是活到一九九幾年的話,基本上年齡都得有一百多歲了。一百多歲啊,要怎麼保養才能活這麼久?
李白有些意外:「怎麼,你們認識金格?」
我苦笑了一下:「比我們早生百八十年,想認識也扯不上關係啊。」
到底是不是那個大漠馬匪金格?他為什麼要找人進山,他想幹什麼?他並不知道時光輪盤的事情,如果楊長清活著的話,搞不好會告訴他,但等他到瓦石峽的時候,楊長清已經死了。至於去找他的劉尚德,僅僅知道個皮毛。就算劉尚德將知道的皮毛告訴金格,金格也沒線索啊。
玉師張普留下的木簡讓楊長清毀了,內容只有小龍子知道。法顯和尚留下的地圖讓斯坦因給淘金佬的親爺魯格了,放羊娃也沒和金格接觸過,所有的線索都和金格沒有任何關係,就算他起了貪心,總不能真就這麼一寸一寸地去山裡找吧?他要是有這種狠勁,還不如一寸一寸地去翻庫木塔格沙漠呢,找到上半截磨盤的希望更大些。
怎麼看也不像是我們知道的那個金格,但不是他,還會有誰惦記著進山呢?從龍大少在白玉宮裡講的故事來看,其他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只有金格活了下來,最大的問題就是我們不知道金格在這後面的幾十年去哪兒了。
到底此金格是不是彼金格呢?我們無從得知。但我總有種預感,那個二十年前失蹤的考察隊,似乎和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也有些聯繫。
曹爺已經將兩隻山雞和一隻野兔收拾妥當。荒山野嶺的,我們也沒那麼多講究,全剁成大塊一起扔進大鍋里煮,李白這裡雖然遠離塵世,但也一應俱全,大部分是他自己製作的工具,比如他用的蠟燭就是自己用動物的油脂熬制的,吃的鹽也是在某處自然鹽井挖的。
曹爺將掏出來的動物內臟扔到門口,本來是好心好意想給紅狐狸吃,結果紅狐狸不知道是對動物的內臟不感興趣,還是對曹爺的態度不滿,看都沒有看一眼,而是優雅地離開,進入山林,三個毛團也尾隨其後。
老林站在門口喊了半天也不見歪歪回來,好傢夥,這是有了朋友就忘了親爹,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我們圍坐在大鍋周圍,一說到白眼狼,我又有了疑問:「太白兄,你第一次救我們的時候,為什麼只在狼王面前射了一箭,狼群就退了呢?」
李白解釋道:「因為我正是用那支箭射殺了上代狼王。」原來這個狼王是上一代狼王的親兒子,上一代狼王的實力比這個狼王只強不弱。它一統狼山,讓狼群四處為禍,嚴重地擾亂了大山裡的生態平衡。李白一怒之下與之為敵,他熟悉大山裡的一草一木,神出鬼沒,連狼群也奈何不了他。兩家鬥了許多年,李白終於找到機會,射殺了狼王,驅散了狼群。所以大山裡的野狼對李白是又恨又怕,卻又奈何不了他。
而這一任狼王,更加狡猾、兇殘,如果再不狠狠地削它幾次,要不了幾年又會出現為禍山林的局面。
李白接著說道:「這片山林里,沒有老虎。最兇猛的動物除了野狼也就只有雪豹和棕熊,雪豹二三為伍,很少和狼群接觸,真正算得上是狼群勁敵的只有棕熊。」
說到這兒,老林點了點頭:「通常我們都以為,老虎是山林的霸主,其實不然,兩米多高、五百多公斤重的棕熊才是森林的霸主。這種東西成年以後,在陸地上來說,除了北極熊,應該是沒有對手的。」
我以前一直以為棕熊雖然兇猛,但也只是相對天天摘漿果吃的黑熊而言的,沒想到這貨居然已經厲害到生撕虎豹的地步。
聽了老林的話,我不由得一頭冷汗,我們遇見的那隻虧得是棕熊里的另類,要不這會兒我們最起碼也要丟掉幾條人命。
「狼群一般不敢招惹棕熊,棕熊也很少去惹狼群。狼群雖然拿成年棕熊沒辦法,但是要真發生爭鬥,幼熊是必死無疑的,不過狼群也會付出慘重的代價。」李白接著說道。
「難道這片大山裡,就沒有一種動物能剋制它嗎?」我問道。
李白想了許久,才說道:「應該有吧!」
什麼叫「應該有吧」,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麼出來個「應該有吧」?李白可能還有下文。
「這片山林里,應該還有一種東西,比棕熊更厲害,能把成年棕熊拖進山洞吃掉,但我沒有見過那種動物,只聽見過棕熊的慘叫聲。」李白心有餘悸地說道。
我們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我沒聽錯吧,能吃掉棕熊?」連沒腦子的曹爺也覺得難以置信。
那還是幾年以前,李白剛射殺前任狼王,一時威名遠播,笑傲山林,野狼、雪豹見了李白都繞路走。一次李白出門,與一隻成年的公棕熊狹路相逢。也許是李白的威名已經傳遍山林,昆崙山排行第一的金字招牌讓公熊眼紅,那隻公熊死追著李白不放。
李白的弓箭對付皮薄肉嫩的野狼還能佔到便宜,但是遇見幾乎刀槍不入的棕熊毫無還手之力,所以李白一路往山裡逃去。李白在山林里生活多年,他知道猛獸和黑社會一樣,都有自己的活動地盤,如果這隻棕熊闖入另一隻棕熊的地盤,這討食討過界了就亂了規矩,必然會被另一隻棕熊攻擊,他也就可以逃脫了。
不知道是李白運氣好,還是怎的,居然真就躲到了另一隻棕熊的地盤上。本來以為那隻棕熊可能顧及一下自己同類的面子,不會再追,沒想到那隻棕熊還是追了過來。
據霍青嬨和老林事後說,棕熊食量巨大,而山林里食物數量有限,所以棕熊的地盤會很大。在美國的阿拉斯加和俄羅斯的西伯利亞,一隻大棕熊的地盤有幾百甚至上千平方公里。當然,這只是棕熊種族之間協定的地盤,對別的猛獸無效。
也許是因為昆崙山里食物豐富,棕熊的地盤都比較小,也許是因為李白正好在兩隻棕熊的地盤交界處,不管怎麼說,李白的運氣真好,居然真的遇見了另一隻棕熊。
那隻棕熊咆哮著緊追不捨,在半山腰上,李白居然發現了一個山洞,裡面黑黢黢的。李白害怕有猛獸就沒敢鑽進去,而是從旁邊跑過,沒想到棕熊追到洞口附近,居然停住了腳步。
突然山下也傳來一聲咆哮,原來從山下的樹林里又鑽出了一隻母棕熊。母熊和公熊相互咆哮了幾聲,李白期待那隻公熊發怒地衝下山,或者是母熊咆哮著衝上山,將入侵它地盤的侵略者趕出去。
可想象中的戰爭沒有爆發,一公一母似乎是調起情來,公熊想討好母熊,但母熊似乎看不上公熊的熊樣。李白抬頭看了看山林,突然想起來,現在是棕熊發情的季節。公熊會循著氣味進入母熊的地盤,然後和母熊談對象。
再轉頭看路,李白悲哀地發現,前面往山上走的路居然是絕壁,只有一條通往山下的路,而山下正站著那隻母熊。李白現在貌似只有進山洞這一條路了。但常在山林行走,李白知道這種黑黢黢的山洞可不是那麼好進的,裡面很有可能有毒蟲猛獸。
情急之下,李白突然想起熊發情的時候,公熊喜歡在母熊面前顯示自己的力量,與其他公熊比試,爭奪配偶權。有時候沒有碰見其他公熊,甚至會扯著路過的虎豹和它比試。聽起來似乎是很可笑,但為了找對象,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李白壯著膽,沖山下的母熊招了招手,高喊了一嗓子,先不管李白喊的是什麼,但成功地讓母熊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母熊有些不明所以,傻傻地看著李白。
面前的公熊大怒,沖著李白嚎了一嗓子。李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要是公熊撲過來的話,他就鑽山洞。沒想到公熊雖然發怒,依然很冷靜,它看著同樣是雄性生物的李白,似乎有了些醋意。
李白一看有機可乘,硬著頭皮又沖母熊招手喊了一聲。這下可打翻了醋罈子,公熊妒火中燒,咆哮著伸出厚大的熊掌,將身旁一根碗口粗的灌木從中間拍斷。它沖著李白咆哮,好像在說:你也來試試,沒本事就趕緊滾蛋,別在這兒勾引我看中的姑娘。
李白此刻也是騎虎難下,他望了望那棵被拍斷的灌木,想讓自己和狗熊一樣拍斷碗口粗的樹,那是絕對沒可能的。他往四處看了看,抱起一塊大石頭扔到了山下。
公熊一看,對面的傢伙還不服氣,想都沒想就抱起一塊更大的石頭,也學著李白的樣子扔到了山下。母熊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還真就挑起了它的如意郎君。
李白不能勝,要是勝了,不是被惱羞成怒的公熊一巴掌拍死,就是被對他眉目傳情的母熊掠走,做了壓寨郎君。但也不能敗得太隨意,一定要讓公熊勝得豪情萬丈,他才有機會逃跑。
所以李白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搬起一塊更大的石頭,搖搖晃晃地舉過頭頂,然後扔下山去。公熊見李白依然不肯認輸,咆哮著找到一塊巨石,少說也有兩三百公斤,舉起來扔下山。
公熊扔掉石頭后,仰頭狂嘯。勝負已分,公熊不但勇奪昆崙山第一勇士的頭銜,還抱得美人歸。
母熊選中了它的心上熊,沖公熊吼了一聲,贏得了公熊更熱烈的回應。公熊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山洞口上,沖著山下的母熊吼叫。此刻兩隻棕熊就像熱戀中的情侶在相互表白,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人。
李白不敢貿然往山下去,一方面是害怕等走近了,山下的母熊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傢伙是只偽熊,惱羞成怒之下,一巴掌把他腦袋拍碎;另一方面,又害怕山上的棕熊看見他的背影,想繼續取悅母熊而生出一種痛打落水狗的想法。所以,他選擇靠著懸崖峭壁站著,一點一點從公熊身旁挪過去。
公熊此刻只想著和山下的那隻母熊交配,根本無暇顧及這個溜牆根的失敗者,而母熊也慢慢朝山頂來了。李白順著峭壁根慢慢地從公熊背後挪過去,然後順著來時的路狂奔起來。
剛狂奔了幾百米,就聽見一聲慘叫,是半山腰那隻公熊發出的。李白回頭望去,他驚訝地發現,哪還有公熊的影子?正在遲疑中,從山洞裡又傳來了公熊的慘叫聲。
李白頓時連頭髮根都豎起來了,什麼東西能把一直站在洞口對母熊放電的四五百公斤的公熊拖進山洞?這要是有恐龍這種東西還好說,要是沒恐龍的話,他實在想不到是什麼生物能如此生猛。
公熊又凄慘地長叫了一聲后,山洞裡再沒有動靜。許久之後,好奇心終於戰勝了理智,李白又折了回去。洞口一片寂靜,裡面靜悄悄的。那隻母熊躺在上山的半道上,再也沒有了陸地霸主的氣勢,而是被什麼東西嚇得癱坐在地上,屎尿橫流。
李白壯著膽子往山洞裡走了幾步,什麼都沒發現,甚至沒有發現棕熊的屍體,只在洞口不遠處發現了一攤血跡。也不知道是公熊血灑疆場,還是那個殺死公熊的動物留下的。
我暗中嘀咕,這李白看上去超凡脫俗,實際上也是個擅長危言聳聽、專門用鬼故事嚇唬人的主兒,要不然怎麼講得這麼傳神,聽得我都毛骨悚然了。
李白一邊說,手上的箭一邊在地上畫著,也許是當老師當出的職業病吧,他將發生這個詭異事件的地點在地圖上畫了出來。我直冒冷汗,沒錯,就在小四留下的那張地圖上所畫的神秘山洞附近。
眾人臉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拍拍手,站起來:「都別想了,找到喬大少,我們就可以離開了,哪怕山裡有外星人,都和我們沒關係。」
仔細想想,除了傳說中存在的十個大石頭人,還有誰能一下就將成年棕熊拽進山洞?也許李白在無意中已經到了那個山洞的入口,黑暗的山洞裡守著十個刀槍不入的石人,也藏著能讓時光倒流的機器。
我要出山,那一切與我沒有關係。至於那張地圖,我會還給龍大少的,希望他也能活著。
我看著李白:「太白兄,你和我們一起出山吧,這麼多年了,嫂子估計已經……」
李白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不論拙妻是否亡故,我都會在這裡守著。」說著他停頓了一下,「因為這裡是離她最近的地方。」
好半天,霍青嬨提出了不同意見:「我們難道就這樣走了?我們離真相已經很近了,難道你們不想解開沙漠里的那些謎團嗎?」
我搖了搖頭,「想。」再環顧四周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可是,往後的路太過兇險,不論在座的誰有損傷,都是我不願意看見的。」
沒想到我們這群人里,第一個附和我意見的居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曹爺:「我也想回去了……」
我們這群人里,只有曹爺是拖家帶口的,他不是怕死,他是怕他真的在這山裡出了事情以後,沒人照顧他的老婆和兒子。生活真的很不容易,連曹爺這樣的硬漢在生活面前,也要屈服,也會消磨壯志。
老林也附和道:「是啊,以我多年山林行走的經驗,後面的路只會更加困難。」
我沖霍青嬨說道:「我們還是回去吧……如果你有事,我會一輩子自責的。」我呸,腦子短路了吧,咋張嘴就說出這麼一句話?
霍青嬨看著我,臉突然紅了一下,而我此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