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劉澤凱寫給橘子的報告
親愛的橘子小姐,我把我所記得與17年前發生的悲劇有關的事,照我所答應你的,在此全部寫下來。首先我要說明的是,我把我們這次見面對我說的話都全部仔細想過一遍,我越回想越覺得霜霜絕對不可能毒死她丈夫。這種說法本來就不適當,可是一方面沒有其他解釋,一方面她的態度也使我盲從附和別人的說法,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她下的毒手,又會是誰呢?
和你見面之後,我又仔細考慮過被告當時提出的辯解:徐江山是自殺死的,雖然就我對他的認識而言,這種說法似乎很不可能,但是我現在覺得應該修改一下我的意見,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霜霜相信他是自殺的,如果我們相信那位迷人而又文雅的女士受到不公平的判決,那麼她所相信的事必定佔有很重的分量。她比任何其他人都了解她的丈夫,如果她相信徐江山可能自殺,那他就一定有可能是自殺的,不管他的朋友有多懷疑。
所以,我相信徐江山可能在良知譴責,潛意識後悔,甚至過度失望的心情下,終於走上自殺的道路,但是他的悔意只有他妻子知道。我想這種假設並非沒有可能,也許只有她了解,看過他那一面。雖然這和我以往聽他說過的話並不相符,不過大多救人確實有一種連最親近的人都會感到意外的另外一面,一位受尊敬而又嚴厲的人、也許有粗魯的一面,只是外人並不知道。一個庸俗的商人也許私底下很有藝術眼光,冷酷無情的人也會有潛藏的仁慈心,慷慨愉快的人或許有卑鄙殘忍的一面。
所以,徐老闆內心也許非常自責,他越裝腔作勢地擺出自我主義的樣子,潛在的良知責備他越深。
從表面上看來雖然很不可能,可是我現在更傾向於他是自殺的說法。
我再重複一遍,霜霜自己既然很堅持那種看法,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現在再就這種新的觀點來看看事實,或者說我對事實的記憶。
下面這段話是悲劇發生之前幾周我和霜霜所談的話,也許和這件事有所關聯。那是莫小姐初次到徐老闆家裡的時候。
我說過,霜霜了解我對她有深厚的感情,所以我是她最可以信賴的朋友。她看來不大快樂,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問我:「你覺得江山是不是真心喜歡他帶回來的那個女孩?」我那時真的有點驚訝。
我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想法。」
她搖搖頭,說:「不,他愛上她了。」
「也許有一點吧。」我就順著她的意思說。
「我想他是非常愛她。」
我說:「我承認,她的確非常漂亮,而且年輕,我們也都知道江山感情很脆弱。可是,到現在你一定知道,親愛的,江山真正愛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你。他常常會感情出軌,可是並不持久。他心裡只有你一個人,即使他表現得並不好,卻並不影響他對你的感情。」霜霜說:「我也一直這麼想。」
「相信我,霜霜,」我說,「本來就是這樣。」
她說:「可是我這一次卻有點害怕,澤凱,那個女孩太……太認真了。她那麼年輕……那麼熱切。我有一種感覺,這一回──他是真正愛上她了。」
我說:「也許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說:「是啊,我擔心的就是這一次會和以往不同。」
她又說:「你知道,我三十多歲了,我們已經結婚多年了。外表上,我當然比不上莫小姐,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我說:「霜霜,你知道江山是真心愛你。」
她說:「誰能對哪個男人那麼有把握呢?」接著她悲哀地笑笑,說:「我是個很率直的女人。澤凱,我真想讓那個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告訴她,那個女孩還年輕,也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非常愛慕崇拜江山,也許她根本沒想到江山愛上她了。
一星期後,當我再次見到霜霜的時候,她好像並不想談什麼,看起來完全和平常一樣,一點也不擔心或者不安。我想大概一切都沒問題。
所以等我知道事情的發展時,才會大吃一驚。
我告訴過你我和江山的談話,我沒有機會跟霜霜細談,只交換了幾句話,這也已經告訴過你了。
直到現在,我仍然可以看到她的臉,大大的黑眼睛,情緒非常緊張,也可以聽到她說:「一切都完了……」
我實在形容不出她那短短几個字所表達的絕望。她說的確實就是事實,江山一離開她,她的一切也都結束了。
江山沒有莫小姐活不下去,也知道霜霜沒有他活不下去,於是決心走上唯一的道路──自殺。
我想,這種態度也很符合他的個性。
我第一次和你談話時,告訴你,那個鈣片的藥瓶上只有霜霜的指紋,其實是我記錯了,霜霜的指紋只在葡萄酒酒瓶上,如果是霜霜刻意把自己留在藥瓶上的指紋擦了,為什麼不一起擦掉留在酒瓶上的指紋呢?霜霜的醫學知識比較匱乏,她不像是想得出那種殺人方法的兇手。
我已經詳細跟你說過江山死的前一天所發生的事,現在談談悲劇發生當天的情形。
我一夜都沒睡好,我在床上躺了好久,企圖設法挽救霜霜的婚姻危機,一直到清晨五點左右,我才沉沉入睡。所以11點半左右才頭昏腦脹地醒來。
後來我打電話給我弟弟澤明,他腦筋比我靈活,他看出這件事很嚴重,想和我商量怎麼阻止江山和霜霜離婚。
那天,我去了江山的家,我當然沒聽到霜霜說任何威脅的話。他們談論的內容是有關麗萍的事,我猜大概是霜霜要求江山不要送麗萍到寄宿學校去。江山卻很堅持,生氣地大聲說一切都決定了,他會注意給麗萍收拾行李。
霜霜看來很不安,她看到我來了之後心不在焉地對我笑笑,說他們剛在討論麗萍的事。這時,莫小姐也來了。她臉上充滿了輕快的神情,生氣蓬勃,健康而有活力,並且用愉快的聲音暢談未來的計劃。
你知道,我覺得非常吃驚,莫小姐使得別人那麼痛苦,自己卻能若無其事地談論她和江山的未來,可是我又不能反駁她。她那麼年輕,那麼有自信,愛得又那麼深,而且她並不真的了解自己在做些什麼。她不懂得什麼是受苦,她只是孩子氣地相信,霜霜一定沒事,她很快就會忘了這些。她什麼都看不到,只知道要江山和自己快樂地在一起。他說我的觀念太陳腐了。她毫無疑慮,毫無不安,也沒有憐憫之心,可是誰又能期望一個青春綻放的年輕人有同情心呢?只有年紀大、聰明些的人才會有。
當然,他們談的話並不多,我覺得莫小姐自己就像頭野獸一樣──年輕、原始,沒有人類的悲哀體驗和帶有懷疑的智慧。我相信她還不懂得「思考」,她只知道「直覺」。但是她非常活躍,比我所認識的任何人都有活力,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活躍而有自信的樣子,彷彿站在世界之巔。
那天晚上的年會,人很多,我也喝了不少酒,後來煤氣泄漏,很多人都一氧化碳中毒不省人事,我也一樣,特別難受,那天頭暈得很厲害,胸悶氣短,還想吐,還好及早發現把窗戶開了,把桌子換了,過了好久,才恢復過來,中途感覺好像眼睛出了什麼問題,看什麼都是黃色的,過了不知道多久,大夥發現徐老闆一動不動的趴在桌子上,我以為他喝醉了,但是那天他就喝了低純度的葡萄酒,不會醉成這樣,後來我還幫他把脈,發現他心跳和脈搏都沒了。
那個可憐的孩子,我是指莫小姐,瘋狂悲傷得就跟小孩一樣,不相信命運之神會對他們做出這麼殘酷的事,霜霜相當鎮定,是的,她相當鎮定。當然,她比莫小姐能控制自已,她一點部沒有後悔的意思,只說他一定是自殺的,我們都無法相信,莫小姐嚎啕大哭,指著她鼻子罵她是兇手。
她當然可能已經想到別人會懷疑她,對,所以她的態度才會那樣。
澤明堅信一定是霜霜害死他的。整件事就像夢魘一樣,警方封鎖了現場,問了一些問題。我還被帶回警局錄了口供,然後是記者,像蒼蠅似的到處飛來飛去,又用照相機咔嚓咔嚓照個不停,而且還要訪問家人。
過了這麼多年,仍然是個夢魘。等你把真相告訴麗華之後,但願上帝幫我們忘了這一切,永遠別再想起。
不管表面看來有多不可能,江山一定是自殺的。老實說,我也不是完全相信我得出的這個結論,也許是因為我一直沒有忘記霜霜,才會一廂情願的這樣認為,不管結果如何,都希望橘子小姐竭盡所能找出真相,萬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