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莽麻子意氣惹後患 生妄想趁雨謀出逃

第09章 莽麻子意氣惹後患 生妄想趁雨謀出逃

第09章

莽麻子意氣惹後患生妄想趁雨謀出逃

這一邊丁龍正要起鍋煮粥,隔壁帳篷里的老華工卻出言阻止,勸他莫要急著做飯。

丁龍本來就對這個身在牢籠卻安然自若的半老漢子有興趣,只是苦於嘴笨,不知道用什麼搭話,對方估計也是看出了自己的意思,就著做飯就遞了個枕頭過來。

「阿叔怎麼稱呼?我們初來乍到,還請阿叔多幫襯些。」

「我叫趙老土,他們叫我阿土,天生刨土的命喲。」

丁龍介紹自己這一邊的三個人,笑著問道:「阿土叔,我們餓了一路,今日從下船到現在就喝了幾口水,給頭牛都吞得下,不煮飯不得行。」

趙老土抬起胳膊五指下垂,鉤了鉤手示意他們過來,笑著道:「小細仔,你倒是個靈醒的。來來,喝些水,我這水多少有些味道,多喝些也能哄哄肚皮。」

幾人也不講究,湊過去隨地一坐,各拿了木頭杯子喝水。茶水有些苦澀,伍文喝過後咂了咂舌頭,道:「這算什麼茶水!」

「嗬喲,工地上這是來了個小少爺喔!」趙老土打趣道,「能有這些粗茶渣算不錯了,這麼一盒子要三十美分才換得到,工地上的人喝的都是這種茶。」順著趙老土的指示看過去,帳篷門口的角落裡,放著一寸見方的鐵盒子,裡面裝的就是茶葉。

趙老土喝著茶慢悠悠地說:「到了這種地方,莫講究,能吃能喝就是有福的。我不讓你們煮飯,曉得怎麼回事?」

眾人茫然地搖頭。

趙老土指指丁龍:「你那間帳篷里的人,上個月得病死了。別問我是什麼病,這裡沒有郎中,得病了只能自己扛,看老天爺收不收你咯。」再指指伍文、麻子,「你們那個帳篷乾淨些,那人是搬鐵軌砸著了腿,天太熱,腿爛了死的。怕染病,就把屋裡的家什,被褥衣裳放大鍋里煮,煮透了晾出去,這樣的天很快就幹了。煮乾淨了,再用。少年仔,不如在我這裡做飯,我跟著你們吃一碗算了。」

「行,在哪兒做都一樣。」丁龍到底對帳篷里死過人有些忌諱,「阿土叔,帳篷里的舊衣用不用……燒給下面?」

趙老土翻他一眼:「傻仔,你不要給我,當這衣服好來的嗎,不用花錢嗎?這裡什麼都要用錢買,辛苦掙的血汗錢要省著用,不然一分錢都攢不下來。你們出洋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家裡有父母妻兒等著錢糊口救命!」

閑聊幾句,丁龍煮飯,王海和伍文、麻子,各管各的窩棚,不管幹不幹凈,能洗能煮的都放進鍋里煮了一煮。聞著鍋里的飯香,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拿了碗來不管燙不燙,各盛了一碗吃了起來。對於幾十天沒正經吃過飯的人來說,這一玩粥飯無疑是美味佳肴,就算材料只有一分味道也讓他們吃出了十分。

王海蹲在一邊,邊吸溜著飯邊問道:「阿土叔,我看周圍很多人都在煮衣服,這裡洗衣服都是用煮的嗎?」

「你看見的那都是新來的在煮走了的人的東西,」趙老土吸溜了口飯對丁龍道,「還以為你是個會做飯的,這手藝也不怎麼樣嘛。」轉頭又對王海說,「你們新來的,左鄰右舍總有老華工,說起來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注意的也會相互提點,就像我跟你們說先別做飯一個樣。新來的總會把前面人的東西煮一遍。」

伍文沒做過粗活兒,總想耍滑頭,嬉皮笑臉地問道:「阿土叔,修鐵路有沒有哪樣是輕鬆的?我沒種過地,揮了一下午鎬頭,腰酸背疼,手上都磨起泡了。」

「揮著鎬子開石、平路該是最容易的了,要不明日你去試試扛鐵軌,搬枕木?那東西沉,沒兩個人是挪不動的。」說著嘿嘿一笑,「少年仔,太嬌氣了,你們上工不足兩個時辰,這就受不了?修鐵路一天少說得干五個時辰的活計。」指指遠處樹上掛著的幾塊薄生鐵,「那兒,早上有人敲響那個,就得起來幹活。別偷奸耍滑躲在棚子里不出來,被搜著了沒好下場。」

看到掛在樹上的東西,眾人不由得想起了上工時候被掛在樹上的人,丁龍忍不住問道:「阿土叔,下午洋人工頭往木架子上吊了個人,那人還挨了鞭子,這會兒該放下來了吧?」

「下午是看見監工們打了什麼人,沒注意。洋人工頭,你說的是列文?又高又壯又白,胸口一片黑毛?」

「對,就是他,」伍文給王海丟了個眼神笑道,「活像個毛沒褪乾淨的大猴子。」

趙老土搖搖頭道:「是趙三還有活路,要是撞到列文手裡想也別想,沒得救了。在洋人眼裡,我們這些華工就是會說話的鎬子、鐵鍬,壞了也就壞了,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想找來多少就能找來多少。那些幫派、混混、官老爺,拿了銀子都會幫著他們抓人。」

眾人一下沉默了,互相看看,心裡頗不是滋味。

「閑話我也不多說,」趙老土作為過來人,真心不想看著這些年輕的同鄉死在這裡,「你們就記住一點,管住眼、管住嘴、管住耳朵,不該知道、不該過問的聽都不要聽、看都不要看,就當不知道,小心幹活,才能活得長一些。」趙老土眼神恍惚地望向遠處,「活著,才能再回去看一眼哪。」

幾個漢子的肚子就像無底洞,滿滿一大鍋混著菜葉的粥,除去趙老土喝的兩碗,全部進了丁龍等四人的肚子。伍文撐得直哼哼,也不嫌棄地上的石頭硌得慌,就地一趟,捂著肚子慢慢揉著。身底下的石頭曬了一天,還溫乎著,不一會兒就有了困意。

別看趙老土有些歲數了,也是個淘氣的,撿了塊石子丟過去,正中腦門,硬把個半睡的人敲醒過來,「誰,幹什麼?」伍文嚇得不輕,他在船上受了驚,一點兒動靜都覺得是有人要把他丟到海里。

「阿文仔,怎麼恁地膽小?」趙老土好笑地看著他驚出一腦門汗,笑道:「工地四周有看守,不會進來狼,睡覺可以安心。這地上別看這會兒熱,半夜冷得跟冰一樣,睡壞了腰就完了。棚子里被褥煮了沒幹也不要緊,睡草榻子上都比這強!」

「知道了,阿土叔。」伍文心跳得厲害,擦了把汗,慢騰騰爬起來回了帳篷。帳篷里麻子早就睡得人事不知,伍文跟他躺在一處,看著身邊有個活人,踏實了不少,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這一覺眾人睡得又深又沉,吃了頓飽飯睡了個好覺,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精神好,脾氣都跟著好了許多,對上工都沒有抵觸。

上工的路只有一條,需要路過木架子。架子上的人散出一股臭味,進過豬仔艙的人都分辨得出來,這是死人爛了的味道。乾涸的血跡上密密麻麻地爬著蒼蠅,有人走過也不躲閃。丁龍看著心裡一緊,就想去把人放下來,人都已經死了,還要這樣被糟蹋。旁邊王海,用力扯了他一把,盯住他的眼睛,也不說話。丁龍知道他的意思,心裡默默想著趙老土昨天跟他說過的話,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什麼也沒看見」,攥著拳頭上了工地。在他們上工不久后,趙三帶著人把屍體放下來,運走了。

工地上進了新華工后,列文就有了新玩具。慣常躲在不遠處坡上看守屋裡的列文最近都會親臨工地,拿著他特製的棒子,在華工中間串來串去,不管對方有沒有錯處,想打就打,被打的人往往猝不及防仆倒在地,發覺是列文使壞只能默默忍下。

離開中國的時候還是熱辣的夏天,到了工地暑氣已經退了,白花花的大太陽曬著人的時候酷熱難耐,太陽落山後的半夜裡人不搭塊被子就冷得不好入睡。這天半夜下了大雨,雨水穿過棚頂澆醒了丁龍,王海那兒沒漏雨,打著呼嚕睡得正香。丁龍摸黑扯過來木盆放在鋪上接水,自己縮在角落裡坐著,有些睡不著。

牆上透進來雨水的寒涼潮氣,秋了。丁龍仰頭看著棚頂,聽著雨水滴落在木盆里的聲音,忍不住想:不知道阿伯過得怎麼樣,留在家裡的那幾十個銅子換不了多少糧,阿伯拿什麼填肚子?算來他離家有百十來天了,不知道孫水生是怎麼跟阿伯說的,阿伯不見了兒子是怎樣心急的模樣?轉而又想到地里的莊稼,他伺候得極為精心,不知道阿伯那被煙土熏軟了的身子骨,還有沒有力氣去收糧?還有小秀,孫家肯定會編出各種理由騙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可能逃回去?各種念頭在腦子裡亂紛紛地翻騰著,思不清、理不順,丁龍就那麼仰頭坐著,半睡半醒地迷糊到天亮。

夏日天長,寅時就起了天光。下雨的天分辨不出時辰,灰濛濛的總像是天剛亮時候的樣子,丁龍惦記著要上工,覺得時辰差不多了,沒聽見敲鐵板的聲音,心口吊這事兒,閉著眼睛睡不踏實。這麼大的雨,就算在農忙時候人們也是不下地的。丁龍聽見隔壁有窸窸窣窣鐵器碰撞的聲音,想是阿土叔醒了,開始燒水煮茶了。

帳篷之間所謂的牆,是工地上開路刨出來的石塊壘的,不隔音,丁龍雙手攏在牆上,叫道:「阿土叔,你起身了嗎?」

「起了,年輕仔,過來喝碗茶吧。」

丁龍答應了一聲,拿了提水的桶換下就快接滿水的木盆,把水往門外一潑,翻過來倒扣在頭上,帶上門三步並作兩步躥進了隔壁趙老土的棚子:「阿土叔,起得夠早的啊。下這麼大雨,不用上工了吧?我聽著外面響鐵都沒敲,哦,也可能是沒到時候。」

趙老土把自己油膩膩的大辮子往頭上一盤,蹲在一邊洗了把臉,濕淋淋的也不擦,拿下茶壺燉上鍋,把昨天吃剩的米飯倒進鍋里,加一瓢水,讓它自個兒咕嘟去,拎著茶壺過來跟丁龍說話道:「到起來的時辰了,自進了這工地日日都是這個時候醒,錯不了。雨下得這樣大,就算敲了鐵聲音也傳不過來。不信你等著瞧,再有一會兒就有人過來鬧騰了。」

「雨下得這麼大,還要上工?」

「當然要,不光是工頭會來催,大夥也願意上工。小丁仔,上一天的工就有一天的工錢,一兩銀子呢,誰能不當回事?」

丁龍看看外面,好奇地問:「天陰成這樣,工頭們怎麼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看你是真沒見識。」趙老土捧著杯子喝口熱茶,舒服地長嘆了口氣,「洋人有種東西,叫懷錶,」他虎口圈起比畫了一下:「約莫這麼大,上頭有字,有幾根針,那針指到哪個字上,對應的就是什麼時辰,准得很。平常就揣在懷裡,用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朝廷的官老爺們就有這種東西。聽說皇帝老爺家裡,有個房子一樣大的表,是拿金子做的,亮燦燦的,晃得人睜不開眼……」

「阿土叔你見識真多。」爐子上的水開始冒泡,帶著米的味道飄了出來,丁龍突然感覺自己餓了,肚子里響亮地咕嚕了一聲。

坐在對面的趙老土聽見了,笑著說:「你這肚子莫非長了個狗鼻子,米粥剛出了味兒它就聞見了。」說完起身去在鍋里攪了攪,撒了把菜乾:「等會兒菜乾煮開了就能吃了,你也別費力回去做了,就在我這兒吃一碗吧。」

「好,我就不客氣占阿土叔這個便宜咯。」丁龍也不扭捏,一碗粥還要推來推去的話,未免太小氣。想起自己剩的那點兒糧食,他又高興不起來了,問道:「阿土叔,剛來的那天,趙三給發的糧食也太少了。我那一份,當天咱們五個就吃去了一半,怎麼算也不夠吃一個月。剩下的時候怎麼辦?東家不餓幹活的牛,這洋人是想讓咱們餓著肚子上工?」

「你小子盡想好事,洋人沒你想得那麼好。」趙老土隨手在屋裡一指,「這糧食、爐子、碗筷,都得自己買。你們來的時候是月中,月末就會結工錢,到時候需要什麼就去雜貨鋪,再不成就找趙三,錢給夠,想買的東西都買得著。」趙老土好笑地看著丁龍,「你也不想想,剛被運到工地上的時候,你們只是光溜溜的一個人,洋人不先給你們口吃的,還能指望你們自己變出來不成?」

「哦,我還以為這裡管吃管住的。話說回來,一天一兩銀子不少了,去掉吃用也能剩下不少。」丁龍喃喃地說著,心裡已經開始盤算一個月能省下多少銀子了。

趙老土好笑地看著他,也不說破,起身給兩人盛了粥,塞了一碗給丁龍:「給,快喝吧,一會兒工頭該來催了。」

丁龍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這麼大的雨,他不太相信,平日里監工都躲在陰涼地里,多曬一會兒太陽都不肯的看守們,會冒著雨過來叫他們上工。

兩人邊喝粥邊閑聊,熱騰騰的粥下肚,暖了腸胃暖了心,也激出一頭汗。突然旁邊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驚得丁龍手一顫,粥灑出去了半碗:「什麼聲音?」趙老土也吃了一驚,還沒回過神來,茫然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當口,前後左右或遠或近的地方都想起了噼里啪啦的聲音,多聽一會兒,趙老土猶豫道:「這聲音,聽著像過年時候點的炮仗。」

丁龍兩口吞下粥,隨手一放,衝出門回了自己的棚子,見王海坐在鋪上發愣,一旁接水的桶打翻在地,除此之外沒發生什麼意外。剛想鬆口氣,聽得隔壁棚里麻子氣急敗壞地吼著:「冚家鏟,哪個撲街仔往老子床頭扔炮仗?」

下雨天陰沉沉的,人都提不起精神,正是睡覺的好時候。麻子一早醒了一回,尋思著這麼大的雨也開不了工,美美地倒頭睡了。夢正酣,猛地被炮仗震醒,心咚咚狂跳,像是要從嘴裡蹦出來似的。麻子炸雷似的怒罵一句,目露凶光,盯了眼哆嗦著縮得跟小雞仔似的伍文,猛一回頭,就看見有個黑漆漆的人影站在門口怪笑。

麻子慣常在醒來的時候脾氣暴躁,這一下子就點著了火藥桶。「丟了你老母!」麻子怒吼著往手邊一撐跳下鋪來,三兩步跨出門外,一拳把對方砸倒,兩腳上去把地上的人踹成了蝦米,還不解恨,撲上去猛地掐住對方的脖子。

丁龍和王海聽得喝罵趕出門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麻子裸著上身,披散著頭髮把人按在地上往死了掐。王海知道些麻子的底細,是個手底下有真章的,在這地方鬧出人命來跑都跑不掉,那可以要命的事兒啊。來不及多想,衝上去就去扳開麻子的手,嘴裡焦急地勸道:「麻子哥,別犯傻,要出人命的!」丁龍趕緊過去,抱著麻子的手臂拉人。

先前的炮仗聲把人都炸醒了,不少帳篷里的人出門來看是出了什麼事兒,看見這邊有人打架也只是冷漠地看著,有的索性扭頭回了棚子里。丁龍掃了一眼,心裡一陣發涼,氣急地吼道:「看什麼看!還不過來幫忙!」

跟出來的伍文抱著麻子另一條胳膊害怕地勸道:「麻子哥,別!他們有槍,會殺人的!」

翻開的雨衣帽子下,露出列文那張慘白髮青的臉,大張著嘴發不出聲,眼睛直往上翻。趙老土在一旁跺著腳勸道:「年輕仔,使不得呀,殺了洋人可闖大禍了!」邊過去往後扳麻子的肩膀。

麻子眼睛都被怒氣燒紅了,哪能聽得見他們這種輕聲細語的勸。虧得趙三來得及時,大喝了一聲:「幹什麼!」麻子才稍微清醒了些,知道自己惹了麻煩,手下留著勁兒不往死里掐,抬頭盯著趙三不說話。早上發生的事趙三已經知道了,明白列文是惹了硬茬,這人是個漢子,心裡就起了敬重,看看左右跟來的都是自己親近的人,故意道:「殺了人,你也逃不過個死。早上這事是列文欠打,你打也打過了,算是給他個教訓。只要你現在把人放了,我保證,不讓他找你麻煩。」麻子盯著趙三的眼睛死死看著,對方眼裡沒有算計,坦蕩得很。丁龍貼著他耳邊小聲說:「麻子哥,信他,別殺人。」聲音遮在雨下,別的人都沒聽見。

麻子遲疑地看著趙三,點了點頭。

趙三突然拔出根短銃開了一槍,沖四周喊道:「都散了散了!兩刻鐘之後上工!」圍觀的勞工聽見槍聲兔子似的跑了個乾淨。趙三沖丁龍和麻子示意,讓他們快走。

麻子放開了死魚樣的列文,快步回了帳篷。憤憤地想:這該死的雨,把他唯一一條褲子打透了。

趙三招呼手下把列文拖走,當幾個四處丟炮仗的幫凶聽到槍聲趕過來的時候,只看見一群人半拖半架著一個人走遠了。

這邊幾人跟著進了麻子的窩棚,丁龍和伍文蹲在門邊鼓搗爐子起火做飯,趙老土習慣性地拿起手邊的杯子,拿到嘴邊才發現沒水,默默放下,說道:「年輕仔,氣太盛。那個洋人工頭就是條瘋狗,時不時都要出來咬上兩口。今天你開罪了他,以後怕是有麻煩。」

麻子一臉煩躁,低頭不語。早上的事兒更像是無知小兒的惡作劇,王海覺得如果自己碰上了,惱怒是肯定的,卻不會有殺人的心思,思來想去只憋出一句:「麻子哥,那撲街的東西再使壞,兄弟跟你一起打死他!」

丁龍蹲在爐灶口扇著火,道:「麻子哥,那洋人不是個東西,但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打得過一個打不過一百個。我看那個趙三在這兒說話是頂事兒的,小心些只管幹活,找不出你的錯處他也不能明著下手。」看看王海,再看看伍文:「咱們幹活的時候都湊在一處,幫麻子哥盯著,警醒些防著吃虧。」

「小丁仔說得有理,」趙老土讚許地點點頭,「洋人大多分不清華工的樣子,提防著些,過些時候他也就記不住了。我跟那趙三五百年前是一家,有些個來往,他在洋人跟前能說得上話,明著不好插手暗著也會幫一把,有他作保列文不好明著下手。」

麻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不懍,背了人命無奈才逃出來的,哪受過這種鳥氣,心裡打算著,在這工地上安定些時日,有了銀錢想方設法逃出去才是上策,嘴裡只說:「這腌臢鳥人,他不生事最好,再敢冒壞水老子擰了他的脖子!」

伍文是個膽小的,怕出事後擔干係又不想離了這群能護著他的人,悄聲對丁龍說:「龍哥,我想跟你換換地方。」看丁龍臉色不豫,找補道:「你看我這細胳膊細腿的,麻子哥要是發脾氣,我連他一隻手都拉不住。」

丁龍也沒往深了想,好笑地看了看他:「麻子要再發怒,你就使勁喊著話大聲勸他就行了。別說你,早上三個人都拉不住他,誰能跟他比過力氣去!」

伍文沒了說辭,悶頭不語。窩棚里太擠,丁龍和趙老土已是吃過了飯,就不跟著湊熱鬧了,閑聊幾句,各自戴了斗笠上工去了。

老華工們早就有了經驗,踩著綁了木底子的草鞋,單穿條褲子,褲腿高高挽起。反觀新來的工人,不少上身套著馬褂。斗笠在雨中用處不大,僅能保得住盤在頭頂的大辮子不濕,想把身上也遮住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了。監工的看守們躲在屋裡,偶爾出來轉個圈就回去,這種天氣本就該歇著,沒人會在意鐵路鋪設的進展,將勞工驅趕上工,聊勝於無而已。

雨澆滅了暑氣,微涼,這樣的天氣最合勞工們的心意。無人看管,手底下也能放鬆些,實在不想勞動了,做做樣子,撐著鎬子歪著歇一會兒也不打緊。趁著雨水洗澡比自己打水方便多了,下工后再煮一壺熱水擦洗一遍,通體舒泰。趙老土勻著勁兒往筐里鏟著碎石塊,甚至哼唱起了家鄉的小曲:「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檳榔。檳榔香,摘紫薑,紫薑辣,買蓮蓬。蓮蓬苦,買豬肚,豬肚肥,買牛皮。牛皮薄,買菱角,菱角尖,買馬鞭……」

列文暈暈乎乎地被拖回屋內,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Fuck,我要殺了他!人呢?人在哪兒?」屋內只有他跟趙三兩個人。

趙三無所謂地攤手道:「死了,你沒聽見槍聲嗎?你要去屍體前指引他去往天堂嗎?」趙三摸摸后腰別著的短銃,微笑道,「史密斯這把火槍真是好東西,一槍過去腦袋就炸開了,像個摔爛的西瓜。」

列文砸了下桌子:「這麼輕鬆?Sam你的手太快了,下次可不要再搶我的豬仔了。」

「行了列文,忘了這事吧,你還是先換條褲子吧,別人可不像我這麼口下留情。」

列文掀起雨衣摸了把褲子,瞬間變了臉色,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趙三不想招他埋怨,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轉身走出門外:「列文,中國功夫你知道嗎?很多人都會的。」

工地上,採石鋪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丁龍一邊揮著鎬頭刨石,一邊打量著工地上的各種材料,窩棚漏雨了,總得找些什麼東西補上。這裡到處是石頭,視野範圍里連茅草都找不見。正犯愁著,伍文擠到了他跟王海中間,隔著雨聲也不怕別人聽見,如尋常說話一般說道:「海哥、龍哥,咱們跑吧!剛剛監工的出來轉了個圈,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出來了。」

「跑?跑去哪兒?」丁龍對這個年紀不小但是嬌氣又不安分幹活兒的小兄弟甚是無奈,都比不上村裡的半大小子們踏實,「初來乍到的,你知道這工地的門朝哪邊開嗎?就算跑出去了,上哪兒安生?話都聽不懂,會有洋人收留你?」

「管他的,跑出去再說!」伍文雀躍道,「只要跑出去了,總能找到有人家的地方。廣東那麼多人來了美利堅,出去闖闖,一兩個總是能碰上的吧。」

「這裡看守那麼多,會讓你跑出去?」丁龍不想任何人出事,儘力勸說道,「就算下雨天他們眼瞎,讓你跑了,再順當地碰上個同鄉,萬一對方是別的地方的勞工怎麼辦?還不就是換了個地方上工?」

伍文嘲笑他榆木腦子說不通,扭臉湊到王海跟前:「海哥,你說句話,跑不跑?別人到美利堅來都是淘金髮財,沒道理咱們要窩在這麼個破地方吃苦受累還掙不到銀子。出去了,跟著人走,咱們也淘金去!」

王海本來就對淘金念念不忘,被伍文這麼一撩撥就起了心思,把四周掃了一遍,高處沒有看守,身邊其他勞工們只關心手裡的活兒,沒人注意他們幾個湊在了一起。看起來是個好機會,王海遲疑地看向丁龍。

伍文見狀又加了把火:「那洋鬼子毒得很,今天吃了虧指不定會怎麼報復回來,咱們難道要留在這鬼地方等死?」

列文的兇殘樣所有人都見過,當下王海不再遲疑:「去,叫了麻子,一起走!」伍文有意不帶著麻子,將來還想靠著王海,又不得不去招呼麻子。

丁龍道:「我去叫一聲阿土叔。」

伍文擋住了他的去路:「我的龍哥,那麼多人一齊跑誰都跑不了!再說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不是只有今天才下雨,阿土叔以前沒跑,現在就會跟著咱們跑了?」看丁龍還在遲疑,伍文一把扯住丁龍的胳膊:「我的好阿哥,顧好自己吧!」

幾個人鬆鬆散散地邊揮著鐵鎬,邊往山邊靠。看守的木屋搭在山邊辟出來的高台上,靠著山走反而能避開看守的視線。正巧趙老土運完了一擔碎石回來,擦肩而過的時候,丁龍還是沒忍住,拐了他一下:「走啊!」

趙老土愣了一下,以為列文回過勁兒來找茬了,四下張望了一遍沒看見看守們才有的那一身黑的油布雨衣,才反應過來丁龍的意思。一回頭就看見那四個人一邊裝模作樣地刨石塊,一邊貼著山壁往來路上退,再看看高處空蕩蕩的一個看守都看不見,就明白了他們的打算。趙老土裝作換肩似的轉過身,快步趕上去截住幾人的退路,低聲喝道:「快回去,急著送死嗎?」

伍文猴急地推開趙老土,從一邊躥了出去:「阿土叔,別礙事!」

趙老土也不管他,只一把死死拽住了丁龍的腰帶:「前面有拿槍的守路口!」

拽住了丁龍,就拖住了斷後的王海,伍文和麻子顧不得許多,只管貼著山牆往前去。聽了趙老土的話,王海三兩步趕上去,伸出鎬頭往後一扯,絆倒了走在最前頭的伍文,趁麻子回頭的時候說了一句:「路不通,有火槍。」再給伍文打個眼色,正要說什麼,遠處進工地的山口隱隱響了一聲。王海擔憂地回頭望了一眼,隔著山石,什麼也看不見。其他人面色如常,似乎並沒聽見響動,他搖搖頭,混入了人群中。

虛張聲勢的逃跑,丁龍和麻子心裡都不痛快。丁龍只想安定下來,先攢一筆錢給家裡報平安信,被朋友裹挾著冒了險;麻子有心要逃,火還沒燒起來就被澆滅了,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氣悶得緊。王海因著自己頭腦發熱的決定有些不好意思,只有伍文心中憤憤不平,埋怨趙老土攪了他的好事。本想問問王海為什麼臨陣脫逃,一抬頭看見高處有看守來回觀望,遂歇了心思,安分地對付到下工。

丁龍惦記著棚頂漏雨,下了工不急著回去歇息。他在工地里走了兩圈,撿了兩個受損的木箱回去。鋪上的木桶就快滿了,王海換了木盆上去,拎著水桶出門,見他就是一樂:「你這是冒雨撿柴火去了?濕成這樣,燒起來還不熏死人?」

丁龍無奈道:「找遍工地也沒撿著點像樣的,只能對付著用了。」隨便往地上一坐,耐著性子把木箱子拆成了一根根木條,兩頭打孔,穿麻繩,草草地拼成塊板子,摸索著蓋住了棚頂上的漏洞。

「行啊,以後不修鐵路了,還能做個木匠。」王海開玩笑道。

「行,就做個木匠。」丁龍笑著答應著,別管以後做什麼行當,能有以後總會讓人覺得有個盼頭。

趙老土提著他的茶壺進了門,第一句就是:「少年仔真是大膽,連出山的路都沒摸清就敢跑了。」

丁龍笑著請趙老土坐下,走到牆邊拿起放在一邊的石頭用力敲了敲木板牆,挨著牆邊喊道:「過來喝茶喲!」轉眼住在隔壁的伍文和麻子就進了門。

伍文看見趙老土,沒好氣地說:「阿土叔,你那是做什麼嘛!你要是不攔著,我們幾個偷偷摸摸的,說不定也就摸出去了。」

趙老土笑道:「摸出去?這裡上山下山只有一條路,你往哪裡摸?」

伍文道:「順著路摸唄,貼著山牆走,有人出來了就往石頭後面躲。」

王海插嘴問道:「阿土叔,你往那邊能挑石頭,真看見有人拿槍看著路了?」

趙老土沒理他,先扇了一把伍文的後腦勺:「細膽仔,是你出的主意吧,你是要把他們往死路上帶哇?那麼多人都是傻子,就你腦殼好,知道往外跑嗎?外面是洋人的世界,你這樣子一看就是逃工,見一個抓一個,關起來做苦工。」

伍文起先還有些懼怕,聽到最後一句笑了起來:「阿土叔,你騙人呢也要編得好一些。現在我們不就是被關起來做苦工的嗎,有什麼好怕的咯?」

趙老土自從被賣進鐵路公司就沒出過工地,外面的世界什麼樣他根本不知道,最後一句是編的,被揭穿后自己也樂了,又給了伍文一下子:「就你機靈!外面什麼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是洋人的天下。」他放下來盤在頭頂的辮子掂了掂,「像咱們這樣盤著大辮子的人在洋人眼裡不算人,隨意打了殺了就跟宰了自家的雞鴨一樣無人過問。咱們開山修鐵路,兩邊不是山壁就是懸崖,只有你們進來時候那一條路通往山外,看守的那些人躲在屋裡不出來,從窗戶上隨便看一眼就能發現你們。」趙老土給自己倒了碗茶水潤口,接著道,「你們肯定沒注意,那路邊一左一右兩個十來米高的望火樓,上面白天黑夜的都有拿槍的人當值,跑不出多遠就被槍打翻了。拿槍的那些都是列文那樣的洋人,他們不是趙三,絕對不會留手,巴不得拿你們練手。」

伍文聽得直咋舌:「幸虧我們沒跑多遠,還在人堆邊上。」

王海笑道:「幸虧鐵鎬伸得快,絆你個跟頭把命撿回來了。阿土叔,昨天我好像聽見槍響了,不會是有人在我們之前跑了吧?」

「說不定真是。下雨天他們不會挨著個地看每個棚子。有的人就躲在棚里,等別人都上工了再偷摸往外頭跑。」趙老土搖了搖頭,「要真是趁雨想跑,肯定沒命了。那個列文,鬼得很,看人看得很緊,賣進這裡的華工,死也不許死在外面。」

「到時候不就能出去了嗎?我記得按手印的做工身契約定的是三年。」丁龍問道。

「三年?」趙老土豎起三個手指在丁龍眼前晃了晃:「你認識洋文嗎?你知道蓋手印那張紙上寫的到底是幾年嗎?」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在這工地上已經做滿三年了,除了趙三那幾個人,沒有華人能活著出去的。」

「做滿了工怎麼不走?」丁龍問,「三年的工錢,足夠回去蓋房子置地了。」

「我進到這裡是七月二十八號,到日子了我去找當時的工頭史密斯辭工。史密斯拿出一張紙來,說是我簽的身契。上面都是洋文,我識不得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年我簽的那張。他指著那上面說,我簽的是六年的身契,如果要提前走,早走一年就要賠給公司一百塊錢。一百塊錢哪,三年就是三百。我拿不出錢,又說不清楚身契上到底是幾年,就這樣又被硬留下來了。」

「找趙三啊,趙三認識洋文會說洋話,肯定能幫你。」伍文出主意道。

趙老土好笑地斜了伍文一眼:「趙三又不是洋人,說不好聽些只算得上是得了勢的奴才。你見過能對主子指手畫腳的奴才?何必害他。」

眾人沉默不語,趙老土喝了口茶,幽幽道:「保住命,總有熬出頭的時候。」

下了一夜一天的雨停了,一大早日頭明晃晃掛上了天。上工的時候有幾個人被叫走幹活兒,其他人對他們投去羨慕的眼神。趙老土給丁龍幾人解釋道:「工頭和愛爾蘭勞工愛喝烈酒,每次湊在一起喝酒都會醉得一塌糊塗,發起酒瘋就是打砸甚至幾個人打成一團,事後就會叫人去收拾。收拾一次頂一天的工,活計輕鬆誰都願干。」

可惜趙老土這次猜錯了,沒過多長時間那幾個人就乾嘔著回來了,找了個相熟的人在水桶旁幫忙舀水,洗凈了手之後才拿起工具接著上工。事後幾人說起來之前的事,還忍不住乾嘔:山道上,距離木塔樓不遠的地方,泡著一具屍體,滑不溜丟像一坨軟爛的臭泥,好不容易抬上架子扔到溝里。一路上連個裹屍布都沒有,屍體泡漲得不成人形,惡臭難當。丁龍幾人聽著,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一旦沒了逃跑的打算,安下心來上工,今天和明天看起來沒有區別,時間彷彿就過得快了一些。

轉眼到了月底,鐵路公司發錢的日子。

算來丁龍這一批華工到鐵路公司上工已有十五天,丁龍想起之前趙三說過的話,盤算著自己大概能拿到十來塊錢,心裡不由得雀躍起來,聽著叫到他的名字忙不迭跑了上去,沒想到對方唱名道:「丁龍,五塊。」之後又一指桌上攤開的簿子某處,道,「這裡,按手印。」也不管他按沒按,接著唱名道,「伍文,五塊。」

「不是說一天一塊嗎?我上了十五天工,怎麼才五塊?」跟心裡算計的數差得太遠,丁龍忍不住問了一句。

發錢的人叫跳魚仔,抬頭眼神不善地看著丁龍:「你怎麼知道工錢是一天一塊?你們這些新勞工,幹活兒又慢又不熟練,一天的工錢是八十五美分。」發錢的人看了下簿子,「上工十五天,哦,第一天其實你們只上了半天工,公司也沒計較,你們白掙了半天工錢。」

伍文在旁邊聽得明白,心裡小算盤噼里啪啦打得又響又快,蹦出來質問道:「十五天,十二塊七毛五呢,怎麼只給我們發五塊?」王海、麻子就排在他倆後面,擔心這兩人吃了虧,帶頭擁了上來,屋內一下子擠滿了人。

王海心裡還做著挖金礦發財的美夢,聽聞只有五塊錢一下子就炸毛了,逼上前質問道:「十五天工五塊錢,哪回上工少了,爺們兒是不是還得倒找你錢?」

王海丈二高的大個子,壓迫感十足。發錢的人感覺被壓得喘不上氣來,卻也不害怕,起來站到凳子上,對著擁過來的人,一臉痞相道:「大家都擠進來了,我就受累解釋一下。你們出洋的船票,是公司先墊的錢,五十塊每人;進了公司,發的帳篷、糧食、上工的工具,這些都是公司借給你們的,也是要算錢的,一共是二十五塊錢;還有工頭們、護衛們看護你們的費用,也是二十五塊錢;一共一百塊,都要從你們工錢里按月扣出來。看在老鄉的分兒上我好心給你們解釋一遍,要是換成今天發錢的是列文,早拿鞭子抽死你們了。別浪費我時間,趕緊地按手印領了錢滾蛋!」

「你們太心黑了,這不是坑人嗎!」

「出洋時候說好了船費是十五塊,怎麼變成五十塊了?你們比高利貸還狠!」

「給你們幹活還要收工具錢,老子每天拉屎撒尿,你們怎麼不收屎尿錢?」

擠進屋子的都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新勞工,老工人們垂著眼皮老實地在屋外排隊等著。新人們第一次領錢時候都會炸窩,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跳魚仔也不著急,懶洋洋地往桌子上擺了凳子,蹺著二郎腿坐好,俯視著吵吵嚷嚷的人群,像看猴戲一樣帶著戲謔的微笑。

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打死他,人群忽地向前擁。伍文機靈地一躲,還是被激動的勞工擠到牆邊,不過只挨了擠卻沒吃虧。站得靠前又不靈巧的丁龍和王海可就慘了,被人群擠到了最前面。

跳魚仔這一肚子壞湯的東西,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甩出后腰上藏的棍子,和桌後站著的兩個打手一起,劈頭蓋臉地抽打過去。坐得高就是為了看得遠,剛才誰鬧騰得最凶誰喊了要打他,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特意重點照顧了這幾個人。麻子位置靠後,身強力壯,見勢不好早就撞開別人躲在了一邊,就丁龍和王海兩個倒霉蛋,平白挨了幾棍子,皮肉生疼。

跳魚仔得意地站回了桌子上,拿棍子沖著人群指指點點,口氣無賴至極地說道:「你們就是群賤骨頭,非得打了才聽話。這個月就五塊錢,想領錢的乖乖排好隊聽名字領,不想領錢的趕緊滾蛋!正好死了的那幾個欠著公司的錢還沒處收!」被棍子招呼到的人,膽子大的還能狠狠盯他兩眼,沒膽子的眼神龜縮地避開了。跳魚仔很滿意,敢瞪他的刺頭沒幾個,再教訓個一兩次保管這批豬仔個個服服帖帖。

新人領了錢灰溜溜地出來,就停在屋前的空地上,來來回回數著手裡那幾塊錢,盤算著能在工地上設有的雜貨鋪里買幾斤糙米幾兩鹹菜,心裡頗不是滋味。相比之下,老華工們的臉色就好看多了,他們是滿打滿算地幹了一整個月的活兒,即使被剋扣掉一些,也有二十幾塊,拋去自己的嚼用還能剩下不少。

老華工們時不時向路口張望,不多時有人喊道:「趙三的車隊進來了。」眾人一窩蜂似的擁了出去。

順著進工地的路望去,兩輛堆著東西的馬車向工人們住地駛來,趙老土好心招呼了丁龍一聲:「趙三帶了便宜貨進來,快點走,不然好東西都讓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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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四海:一個華工的美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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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莽麻子意氣惹後患 生妄想趁雨謀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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