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洋勞工罷工爭福利 華勞工無故損錢財
第13章
洋勞工罷工爭福利華勞工無故損錢財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光禿禿的山上沒有能遮掩的地方,所有房屋都建在山腳下開出來的低地,隨意搭建的房子根本擋不住冷風,勞工里的洋人們就鬧到列文辦公室。列文住的房子也不過就是木板房,擋不住風,鋪了幾層被褥都覺得冷,每天一覺醒來,覺得腦袋都成了木疙瘩,耳朵也幾乎要凍掉了。他也想改善居住的條件,苦於不好因為自己而向公司張口,勞工們鬧起來正合了他的心意,藉機引導著勞工們罷工,一邊急忙給公司送信。
鐵路公司什麼都不怕,只怕勞工們不肯幹活兒。信送出去后第三天,史密斯就來到了山上。列文早就準備好了,鼓動洋勞工們堵在進工地的路上攪鬧,直接把史密斯擋在了工地的門口。
列文假惺惺地攔著勞工們,把史密斯護在身後:「不要擠了!史密斯先生此次來的目的,就是要解決問題。」說著不客氣地往人群里抽了幾鞭子,「再鬧下去,對你們沒有好處!」
勞工們可不聽他說,同為洋人,他們有工會撐腰,並不懼怕列文以及史密斯,見列文動粗,當即就有五大三粗的大漢上前,一把推得列文仰倒。人們吵吵嚷嚷,你用三分聲音,我就用五分,都有話說,一時間吵成一片,誰的話都聽不清楚了。
史密斯的太陽穴鼓鼓地跳著,這些人怎麼比黃皮猴子們還野蠻!他憋足了力氣,大吼一聲:「Shutup!」隨手指了一名棕黃頭髮亂蓬蓬散著的人道,「你,你來說,你們要幹什麼?」
那人毫不客氣地擠開人群站到前面來:「這裡太糟糕了!沒有足夠的牛肉和酒,房子也沒有!」
史密斯皺著眉頭:「公司每周都有肉和麵包送上來,酒不行,會耽誤勞動。簽了勞工合同后,公司就給你們每一個都發了最好的帳篷、被褥,甚至一些常用的生活用品都給你們準備了,你們還要什麼?」
「哦,去他媽的帳篷!」棕黃髮人大喊,「見鬼的帳篷,能擋住風嗎?除了有個頂子,跟躺在露天里有什麼區別!我都要凍僵了!」
「我怕凍死在夢裡!」
「我的耳朵都凍壞了!」
「腳凍裂了!」
餘下的人鼓噪起來,一分的不妥被說成了十分,被堵在山門口這麼短的時間,史密斯只覺得頭面有些冷,並沒有冷到那個程度,他壓住怒火,說道:「只是不夠暖和嗎?各位,那你們可以回去上工了,公司會想辦法為你們解決。」
勞工們沒想到史密斯答應得這麼痛快,頓時安靜下來,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半晌,一個矮個子冒出來說道:「冬天應該縮短勞動時間,天黑了就下工,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列文?」史密斯徵求地叫了他一聲。
「史密斯先生,這裡是上午八點開工,下午五點就下工了,除去中午的吃飯時間,差不多一天上工七到八個小時,不能再少了……」
「Ok,公司會考慮你的提議。」史密斯打斷列文的話,「冬天縮短上工的時間,要在夏天的時候加倍補回來,你確定要這樣嗎?」
矮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不確定是否合適,不過聽見史密斯的話里有「加倍」這個詞,他不吭聲了,加倍肯定是要多付出的,他可不想最後被工友們嫌棄。夏天勞動和冰天雪地里勞動哪個更難些,想必他是沒有考慮過的。
「我們要肉,要酒!」幾個愛爾蘭人哄鬧起來。
「公司每周配給每個人的肉都是按照正常人的飯量來的,如果你有另外的需求,」史密斯轉向列文,「列文,Sam會幫雜貨鋪解決這個問題,不是嗎?」
趙三會心一笑,已經領會到了史密斯的意思,自己的口袋又能多塞些東西了,只是不知道列文到時候會不會眼紅搗亂。
這幾個愛爾蘭人是列文的酒友,喝了人家的酒一樣嘴軟,他有些心虛地呵斥道:「每個人的配給都是足額的沒有剋扣,你們想要更多就自己拿錢去雜貨店裡買!你們也沒給公司多勞動,憑什麼比別人多要東西?」
這下給其他的人提了醒,像河道豁開了口子,要肉要面、要衣物、要鞋、要被、要其他生活品的,吵成一團。最後匯聚起來,只能聽見他們時不時地重複著幾句話:「我們不上工。」「我們要罷工。」
「這些小事,列文會處理!」史密斯大聲說完,命令隨從推開勞工,也不招呼列文,自顧自地去了工地上的辦公室。
列文看著史密斯的臉色不好,揮鞭子抽了下幾個鬧得正歡的愛爾蘭人,使個眼色,灰溜溜地跟上了史密斯。趙三看著幾個愛爾蘭人勸阻其他吵鬧的人,幫忙收拾殘局,會心一笑,暗自嘲諷列文手段的拙劣,鬧得太刻意了,也沒個章法,怕是又要挨訓了。
史密斯面無表情進了辦公室,辦公室內故意沒生爐子,窗戶也沒開,屋子內照不到陽光,反倒比外面還陰冷。
史密斯坐在辦公桌后,一聲不吭,列文站在一邊,感覺手腳都沒處放了,試探著問道:「先生,不然把他們跟華工遷到一起,讓華工們的帳篷擋在外面,就不冷了。」
史密斯瞪了他一會兒,直接拒絕:「要是他們打死了華工,怎麼辦?」他覺得頭疼,為什麼會讓這樣一個人來管理工地,Sam應該能比他做得更好。念頭一起,他吃了一驚,怎麼能這麼信任華人?管理的位置,還是自己人坐了更放心,只是這個蠢貨……真是棘手,得想個法子讓Sam留在工地上了。
「一兩個華工,無所謂。」列文根本不用思考,這不是顯而易見的答案嗎?想到之前史密斯警告過他的話,又說,「處罰還是要的,殺一個華工,每天多上幾小時工,把其他工人那份做出來……」列文越說聲音越小,洋人們一天能出多少工,他再傻,心裡也有數。
史密斯根本不想跟他多說:「公司會撥出一筆錢來,給他們添置保暖的東西。工地要跟著鐵路走,會送幾節車廂來給他們當住處,放上下兩層的床,加上火爐,差不多了。你把人數算出來,Sam會去採買,協調車廂,剩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看著辦吧。」
「是,先生。」列文生出了小心思,「Sam只需要把木料運來就行了,這裡這麼多華工,組裝車廂很快,另算酬勞給他們就行了。」
史密斯哪能不知道他心裡那點兒貓膩,故意不給他這條財路:「不用了,你盯著勞工們抓緊把鐵路鋪出去,這些跟鐵路不相關的讓Sam解決掉。」
正說著,趙三敲門進來:「史密斯先生,鬧事的人都回去上工了。」
「對那些鬧得太凶的,不要客氣,趕走!」史密斯說完,深深看了列文一眼拿起桌上的禮帽,向外走去。路過列文的時候,他鄭重地說了句,「列文,我不希望再看到這樣的事。」
列文眼珠子一轉,就想出了主意。
這個月發錢的日子到了。莫名其妙地,華工們到手的工錢少了三成,像趙老土那樣的老華工拿到二十幾塊,丁龍這一批的華工到手十塊出頭。突然少發的工錢打亂了大夥的計劃——都準備從這個月的工錢里摳出一些添置棉衣棉被。華工們頓時炸了鍋,把發錢的扁頭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對於老華工們來說,三成起碼有七八塊錢,平時花錢都要一分一分算計,誰用過這麼大筆錢?
扁頭也慌了神,這麼多人,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夠他受的。但他也是個有心計的,雖然心虛,但氣勢不能弱了。站在桌子上扯著喉嚨大喊:「大夥聽我說!聽我說!」又吼又喊,眾人齊刷刷帶著怒氣看著他,「你們圍著我有什麼用?有本事去圍著列文去!這發工錢,發多發少都是洋人說了算,我可一分錢都沒剋扣你們的。」說是這麼說的,勞工們工錢中的零頭他多少動了些。一來不是每個人的都動了,二來確實剋扣得少,這麼著好幾百號人一人剋扣個三五分就不少了。他欺負華工們不識字,也沒人跟他細究賬本,這瞎話編得倒是溜。
一提到找洋人,華工們提起來的那口氣突然就散了,他們圍堵著扁頭也不過就是鬧一鬧,逼一逼,有那性急的就算動了手也不會要人命。要是去面對列文,他們可沒那個膽,洋人可是有槍的,會殺人吶。
列文果然好使,看著勞工們的表情,扁頭得意極了,列文吃肉他喝湯,有事列文頂著,這種感覺真好。扁頭大聲道:「沒領工錢的快點兒領了,別說我沒提醒大伙兒,今天不領下次什麼時候領,能不能領到就說不準了。」
別管多少,有總比沒有好,這個理亘古不變。有那還沒領著錢的人急了,分開人群擠到了扁頭桌邊,生怕自己那份領不著。一時間誰也沒工夫管別的。總還是要在工地上幹下去的,沒人牽頭鬧事,很多人就選擇了吃啞巴虧,那些有心找列文理論一番的人,不想做出頭鳥,又見大伙兒都默不作聲,也隨大流當了啞巴。列文這一把撈得極為順利,劃出準備蓋房子的錢,腰包里也落了一大筆。
丁龍拿到手十一塊,在他看來已經是一筆巨款,比上個月少了三塊,一封家書的錢沒了。他有點心疼,悄悄地問趙老土:「阿土叔,這怎麼不聲不響地就少給了工錢?這個月我可是上滿了工的。」
趙老土這個月足足少了七塊錢,很是肉疼,牙疼似的吸著涼氣道:「不曉得,往常有時候也會少個兩三塊,是孝敬了工頭和扁頭那些監工的,還沒遇上少這麼多的時候。少年仔,莫衝動,這裡沒處說理的,就當多上了一份孝敬,畢竟還是給發了大頭。」
丁龍看向身旁的同伴,伍文慣常是個不出頭的,這次也只是少了三塊,只在心裡嘟囔著咒罵洋鬼子,講理他是不敢去的。王海從來沒提過家人,大概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少了三塊錢也沒見他像前幾次一樣出頭論理,只是悶悶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史密斯來得快去得也快,趙三留在工地上,等著列文清點了人數后也下了山。沒幾天,進來一隊施工的,叮叮噹噹敲打十來天,在華工們帳篷區的上風處,起了一溜十三節火車車廂。再隔幾天,華工帳篷區對面,列文找人建起了五間磚房,一大四小,大的那間多擺了沙發和辦公桌椅,一半休息一半辦公。
天氣轉冷,飄飄洒洒地下起了大雪,洋人們趕在雪前住進了新房子——勞工住車廂,列文和幾個管事的住進了磚屋。不管是車廂還是磚房,都比棚屋強得不是一星半點,那磚屋建的時候砌了壁爐,想想都覺得暖和,何況還分發了大批棉被。
華工們眼巴巴地瞅著,盼著月底發錢的時候,趙三能多送些過冬的衣物上來。這個月的工錢,又少了三成。三成又三成,累死累活,挨著凍拚命還被剋扣了三成工錢,華工們都不幹了,堵在扁頭髮錢的屋子裡,任他說什麼都不肯離開。
丁龍道:「我們大伙兒都不懂洋文,就算列文說了什麼我們也不知道。就這麼貿貿然堵到他門上,沒等說話就得挨火槍。你是個管事兒的,怎麼真有事兒了,你就推三脫四的?我們不找列文,就找你說話!大伙兒說,是不是?」
「對,就找你們說話!」
「平時的孝敬你們也沒少拿,不找你們找誰?」
「管不了事兒,就把我們的孝敬吐出來!」
華工們越吵越大聲,有幾個擠在前面的伸手拽住扁頭就要揍,丁龍攔住道:「抓著他,找列文去!」
眾人吵吵鬧鬧湧向列文住著的磚房,到附近的時候,有洋人舉槍瞄準,警告他們不要靠近,王海拽著扁頭的后領子把他推在了前面,兩邊有人緊緊地拽著,防止這個姦猾鬼跑脫。
扁頭狼狽地喊道:「別開槍,他們要找列文!」
兩個拿槍的看守商量了一下,其中一個進去通知列文。
列文早從窗戶口看見了,不等看守通知就出來了,冷冷地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沒人肯說話,人群中間,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為什麼扣我們工錢?」馬上,有人附和著喊了起來:「憑什麼扣我們工錢?」「還錢!」「還工錢!」
列文冷冷地掃視著,看見了站在扁頭後面的王海:「哦,又是你,幸運的豬。」他伸手一指王海,生硬地吐出兩個漢字,「你,說。」
王海丟開扁頭,擠到前面,同樣冷冷地對視著列文:「我們的工錢,少了!連著兩個月,都少了三成。」讓他說他就說,但他只說實情,多一個字都不說了。
扁頭也懂不得幾句洋文,硬著頭皮給列文比畫著解釋道:「錢,dollar,不夠,不……沒夠,少了,less……」
扁頭急得抓耳撓腮,列文卻笑了。一聽見dollar他就知道這些人在鬧什麼,故意裝作不知道,看著扁頭的樣子,越發覺得叫這些人黃皮猴子還真是沒錯。
「Dollar,」列文指指自己,又指指面前的一大片勞工,「你們,」再指一下背後,覺得不妥,轉而指向上風口那幾節車廂:「你們的,房子。」
眾人一頭霧水,列文捋順了話,微笑著又說了一遍:「Dollar,你們的,房子。」
扁頭想了想,大笑道:「大伙兒聽我說,洋人的意思,少發的錢,是要給大伙兒蓋房子,」指指上風口的車廂,「那樣的,新房子!」
下雪,路難走,趙三進了工地,就看見一大群人圍在列文的房子前,生怕鬧出人命,貨也來不及卸,急匆匆趕了過來。手裡的鞭子佯裝抽打地分開一條路擠到前面,站到列文跟前沖眾人喊道:「幹什麼!幹什麼!堵在這裡是要鬧事嗎?」
扁頭像是看見了救星,一臉諂媚地笑著,湊上前就要回話,丁龍搶先說道:「趙三哥,上個月工錢少發了三成,這個月又少發了三成,大伙兒還指望這錢買些衣服被褥熬著過冬,這麼東扣西扣的,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
趙三第一反應就是扁頭這個衰仔才上了這個位置,下手沒個輕重,扣錢扣多了,當下惡狠狠地盯著扁頭問:「手夠黑的!這麼大的孝敬不怕撐死你?」
扁頭趕忙擺手道:「三哥,不關我事,我有多大膽兒你是知道的!」邊說,邊背著人往列文那個方向使了個眼色。
趙三瞭然,壓低聲問列文:「做什麼扣這麼多錢?動了這麼多人的錢,不好處理。」
列文笑笑:「Sam,錢給這些人也沒用,你看看他們,一年也花不了多少,把美國的錢都送到了中國,太浪費了,為什麼不幫他們花一些?我們花出去了,錢還在美利堅,只不過是在美利堅其他人的口袋裡,多好!」
「列文,不是這樣的。錢是他們勞動應得的,那是他們的東西,你跟我,都無權去拿別人的東西。美利堅的法律,保護每個人的私有財產。」
「骯髒,野蠻的豬玀和黑奴,怎麼能算人?」列文口氣一變,親昵地摟上趙三的脖子,「當然,Sam,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你是一名合格的美利堅紳士。跟他們說,那筆錢是用來給他們蓋房子的,你那一份我已經準備好了,不來一起喝一杯嗎?」
趙三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昧著良心說話,只是吩咐扁頭:「給大夥解釋解釋,散了吧。我那車貨看好啰,少一件讓你十倍賠!」趙三壞笑著戳了戳他的口袋,「你這兒,滿得很哪……今天下午就不上工了,讓他們等著,我要去賣貨。」
趙三和列文兩個勾肩搭背地進了屋,列文直接把趙三按進了壁爐前的沙發內,壁爐內燃著柴,熱氣直往外烘。列文笑道:「熱,舒服,是不是?」一隻酒杯遞到了趙三面前。
趙三接了酒,沾了沾唇,道:「列文,這麼做不合適。那麼多人,鬧起來很麻煩。」
「不不不,」列文笑道,「讓他們疼,沒關係,讓他們出點血,沒關係,只要不是馬上要他們的命,不會有問題的。你看,收了兩個月,他們也只是叫嚷幾句,不是嗎?」
趙三知道這是不妥的,然而並沒有理由能說服他,他們有各自的立場。趙三無奈道:「列文,他們這次已經急了,下次會幹出什麼事兒來我不能保證。史密斯不喜歡麻煩事。」
列文把一疊錢塞到趙三懷裡:「Sam,這些放在他們那兒也沒什麼用,換成酒、大煙、女人不是更好?告訴他們建新房,拖著拖著,也就過去了,他們沒那麼多勇氣。」
伸手不打笑臉人,趙三跟鐵路公司脫不開關係,哪一個洋人的面子他都不能撕破:「你這一筆,夠我勞碌大半年的,怪不得我爭取了多少次,都進不來這工地。」趙三不想多說,幹了杯里的酒,起身就走。
身後傳來列文的聲音:「Sam,你拿你的,我拿我的,都別餓著。」
趙三拿著空酒杯朝後擺了擺,臨出門前放到了辦公桌上,晃悠著走了出去。話不投機半句多,他是個小人物,卻也能讓有些事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