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破偷豬案
大破偷豬案
嘰嘰喳喳的喜鵲叫醒了新的一天,只有郊區還能見著這種薄霧冥冥的寧靜清晨。
伏在方向盤上的丁燦是最早醒的,他捅捅副駕上仰著頭打呼嚕的邢猛志,換班開車,六點半交接班。
兩人換著座位,揉著眼睛,倒著礦泉水瓶里剩下的水拍在臉上讓昏沉的腦袋清醒幾分。一夜爛事,也可以說一夜無事:送了兩個酒鬼;110轉來了一個報警,出現場是看大棚的兩戶因澆水糾紛廝打起來了。老娘兒們打架非抓即撓,警察來了也只能當和事佬,勸說一番,雙方和解,處理完已經凌晨了。
邢猛志往值班日誌上加了幾筆,掛在車裡,又下車做了幾個擴胸動作,踢踢後門嚷著讓任明星起床。被嚇醒的任明星嘟囔罵著,卻是被丁燦硬拽了下來。不是不讓他多睡會兒,而是窩在車裡這睡法不能太久,一醒就是渾身疼,不活動活動容易落著脖子扭著腿。
「幾點了?」任明星放著水。
「快六點了,準備回……嘿,你注意點形象,穿著警服呢就解褲子,好歹多跑幾步啊。」丁燦提醒道。
任明星不為所動,咧嘴道:「這離國道還有一截呢,鬼都沒有。」
這純屬三人偷懶,後半夜沒事就駛離巡邏路段,往進村的小路上靠靠可以眯會兒。還真不能想當然,任明星褲子還沒提呢,突突突來了輛三蹦子——農村上山下地的神車。瞅著車前頭就坐兩人,正朝三人開來,任明星急急提褲,邢猛志一看這兩人坐得實在危險,指著吼了句:「嘿,小心點,有這麼坐車的嗎?」
一人腿就晃在車外,姿勢堪比雜技,那兩人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突突突加速,黑煙驟起,從三人面前呼嘯而過。車斗扣著繩網,裡面幾頭半大的豬,邢猛志下意識地喊了聲:「站住!」
那車繼續加速,邢猛志一下子急了,一上車扭著電門吼著:「快追!偷豬的!」
丁燦機靈,哧溜鑽進去了。任明星褲子還沒系好,稍一慢,巡邏車嗚嗚地走了,急得他提著褲子追著喊著:「嘿……等等……」
來不及了,巡邏車急速追了上去,一前一後隔著幾十米,丁燦急急問道:「沒認錯吧?」
「可能錯嗎?附近這老百姓你吼他一句,他罵你兩句,只有心虛才這麼使勁跑。掛警笛,呼叫支援。」邢猛志電門踩到底,一溜追著,丁燦鳴響了警笛,呼叫著步話:「喂喂喂,誰在,馬上支援,碰見個偷豬的,沿307國道往北跑了。」
步話里嘟囔回著:「不可能吧,偷柴油的剛抓又來偷豬的?」
丁燦吼著:「快起床,上路堵偷豬賊……啊!」
他回頭時嚇了一跳,邢猛志的腦袋伸出了窗外,架起來了彈弓,用的是平時很少用的短拉,暴力皮筋。丁燦趕緊把著方向,不確定地說:「太遠了吧,目測三十米以上。」
「嗖!」鋼珠飛了出去,一道幾乎不可見的弧線,隨即那開車的男子猝不及防一捂腦袋,車打了個趔趄差點翻了。邢猛志扯著嗓子喊道:「馬上停車,否則開槍了啊。」
一嚇唬,旁邊坐的那人跳下車一骨碌沿路滾下,撒丫子沒命地跑,巡邏車放過了這個,緊咬著前面的三輪車。隱隱聽到了警笛的聲音,是隊里的趕來了,這下算是插翅難逃了。可那也難不倒這上山下地的飛車群眾,就見那人車一扭,直接斜斜地從斜坡上慢慢地往下開。跟上前去的巡邏車傻眼了,幾乎是垂直的坡啊,那偷豬的還呵呵朝他們一齜一嘴黃牙。
「小樣,還挑釁。」邢猛志推門而下,飛步追著,沿著斜坡急奔,邊跑邊架彈弓,「嗖」一聲……「哎喲喲」,剛準備踩油門的賊腳一疼,縮起來,沒油了,那車一哆嗦,不動了……他忍著疼又踩上油門踏板,「嗖!」又是一彈弓,鋼珠準確地擊在腳踝部位,那賊一聲痛呼,直接伸手揉腳,一揉覺得不對,那小警察已經沖他來了,他一咬牙,狠蹬油門,車一下子沖了出去。那賊聽到皮筋彈出「啪」的一聲,他機械地縮腳,一躍下車往地里跑,那車斜斜地駛進坑裡,繩網一脫,三頭豬撒歡蹦出來了。
「快追!跑了!」丁燦在路沿上嚷著,指著一瘸一拐跑掉的賊。
「人跑不了,快把豬攔住。」邢猛志緊追其後。
「啊?」丁燦傻眼了,那幾頭豬可沒有被包圍的恐懼感,已經嗷嗷叫著亂拱亂跑了。看這情況,好人不當到底也不行了。攆豬,可豬越攆越跑。
另一頭,邢猛志已經追得很近了,而那人還一瘸一拐地不放棄。邢猛志在背後悠悠走著,調侃道:「嘿,跑不了了,跟我回去吧。」
「哎喲……我日你先人板板。」那人剛罵一句,傷腿又挨一彈弓,他痛呼著一屁股坐下,連哭帶罵,「你是不是警察啊?有這麼損的嗎,緊著一條腿打啊,疼死啦!」
「你偷人家豬才真損啊……嘿,自己走還是我再催催你啊?」邢猛志笑著問,那人明顯不情願,邢猛志一架彈弓道,「看你左手邊那個塑料瓶,我打瓶蓋啊。」
「嗖」一聲,「啪」一響,那人真真切切看到彈珠打在了瓶蓋上,塑料瓶整個彈了起來,他「哎喲喲」嚇得一縮,靠在樹上。
「褲帶解下來,自己把手綁住……喲,表演沒看夠啊?下一彈弓打你臍下三寸。」邢猛志一拉皮筋,那人嚇得直捂:「別別別……我走我走……」
哆嗦著解了褲帶,那布褲帶比繩子還好使。等這個壞群眾自縛住,邢猛志這才上前檢查加固,帶著這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沒想到抓人這麼容易,抓豬就難了。任明星來了,伸著臂老鷹捉小雞般地堵著一頭大花豬,眼看著繩套就上去了,那豬一警惕,「嗷」一哼唧,驀地沖向任明星兩腿間的空當,任明星猝不及防地就騎豬背上了,那豬兒一顛,直接把任明星放翻。丁燦拿著繩網在攆另一頭豬,一撒網那豬像有靈性一樣加速,網一下撲空,帶著丁燦「哎喲喲」摔了個狗吃屎。
還好,支援到了,一瞅這情況個個笑得前仰后翻,邊取笑邊捋著褲腿往窄河道里奔,滿地的小警圍著這片來回跑,就干一件事了:逮豬。
周景萬、武燕兩人到緝虎營特巡警大隊時,恰碰上此奇景,一群半大的輔警娃娃,正吆喝著推一輛破三輪車,車上網著三頭豬,大隊長王鐵路笑呵呵地和隊員們說著什麼,連他也搭上手了。
「呀,過節福利這麼好?」武燕怔了下。
「不可能吧?老王這不胡來嗎?還自己殺豬。」周景萬哭笑不得了,這種級別低、組織遠的地方,大部分條例約束都可能無效。
他和武燕匆匆下車,進了大院,追問王鐵路道:「老王,這幹啥呢?過節發肉,小日子過得可以啊!」
「哈哈……什麼呀!巡邏逮了個偷豬的,賊好抓,豬難逮呀,這不剛弄回來,車軸都毀了。咦,你咋又來了?」王鐵路一下子明白了,馬上堵住周景萬的話頭道,「啥也別說了,昨天說的啥我反悔了啊,這幾個人是我們大隊的骨幹,你都抽走,我們怎麼辦?」
「嘿,耍無賴是吧?」周景萬給氣著了。可這地方沒他說話的份兒,一個大隊喜氣洋洋的,王大隊長招呼著做筆錄,把證據留好移交派出所,馬上就來人了;另一頭電話通知著,去郊區村裡瞅瞅誰家豬丟了。這幫大小伙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周景萬和武燕倒是聽了個七七八八,一多半是讚揚猛哥彈弓打得好,專打踩油門那隻腳,偷豬賊想跑都跑不了;另一半是幸災樂禍,有人嚷了:「呀,你是哪個村的豬啊,身上這麼臭!」
被問的是後到一步的任明星,他追著就和那隊友掐了起來,熏得那人掉頭就跑。還是王大隊吼了聲,這幫小子才停止了鬧騰,隊里兩位正式民警叫著把嫌疑人提出來。那人出來後腿還是一瘸一拐的,真被逮著了反而不懼了,齜著黃牙大聲嚷著:「你們打人了啊,我要告你們……你們警察打人了啊。」
「哪兒呢?哪兒呢?」有位小輔警瞪著眼嚷。
「腳跟,你們裡頭有人用彈弓打的。」嫌疑人伸腿了。
「怎麼的?你偷豬了還好意思先嚷嚷?告訴你,我們輔警用彈弓那是備了案的,有持弓證懂不懂?進來,進來,先交代你偷豬的事。哎,你可以啊,這一頭豬一百好幾十斤呢,怎麼抱車上的?」民警把嫌疑人帶了進去,審訊開始了,隊里難得有審訊嫌疑人的機會,輔警們都在窗外伸長脖子看著。
同緝毒隊的抓捕、審訊相比,這就太不講究了,周景萬笑笑看著武燕問道:「追捕中用槍擊中目標,和用彈弓打中踩油門的腳,哪個難度大?」
「短槍適用於近戰和速射,二十米外就很難精準了。彈弓更難,需要兩隻手操作……呵呵,周隊,您不至於想用彈弓對付毒販吧?」武燕道。
「假如不是親眼見,你能想象出來這麼幹嗎?」周景萬反問。這一問倒把武燕問怔了,她搖了搖頭,老實說毫髮無傷連豬帶人都抓回來,也就這些野路子警察能辦到。
兩人瞅見王鐵路上樓,不說了,直接追了上去,敲門的客氣都省了,直接進去。周景萬拉著椅子往王鐵路辦公桌前一坐,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王大隊長喜滋滋地反瞅著,幽幽道:「老同學,昨兒個我想了想,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不能因為同情就坑這些禿小子。要是給編製入警招正式人員,那沒說的,我四肢都舉起來支持。可你肯定不是,還不是想找些能幹的撿現成便宜,禁毒上那可是實打實地掐到你死我活。咱們穿著警服一切服從命令,可這些孩子,我怎麼給他們一個去拚命的理由啊?」
「總得有成績擺桌面上再提要求啊!」周景萬道。
「拉倒吧,少給我打官腔,輔警問題多少年了都解決不了。我可不想耽誤孩子前程,更別說有個三長兩短,我王鐵路不得愧疚一輩子?」王大隊長道。
基層這位老同學也算是飽經風霜了,未想喜先慮憂。周景萬憤憤道:「老王不是我說你,你咋這樣?還沒怎麼著呢,你就往最壞處想,多少緝毒警呢,沒見成批成片地陣亡吧?我們就招個外勤,還有師父帶,你跟我說有什麼危險?」
「那每年應屆考生招聘的多著呢,你咋不去要幾個?輔警也好幾個大隊呢,派出所干十年八年的輔警也不是沒有,幹嗎非盯上我,讓我當這惡人呢?」王鐵路叫板起來了。
「少來,我還就給你杠上了,還就看上你們大隊了,怎麼著吧?別說調你手下的人,就調你王鐵路也調得動,你信不?」周景萬也拍著桌子嚷上了。
「你自己都下課了,裝什麼大尾巴狼?不是看同學的分上,我都不帶搭理你的。」王鐵路一提這茬兒,周景萬無名火起,一把揪住王鐵路的領子提了起來。這架勢要壞事,武燕趕緊上去掰周隊長的手,著急地說著:「放開放開……周隊你失態了。」
確實太失態,周景萬一放開,氣得頹然而坐。王鐵路先怒后驚,然後又覺自己失言了,這是揭了老同學的傷疤,尷尬了。周景萬氣不打一處來,半晌沒吭聲。王鐵路「唉」了幾聲,難堪道:「抱歉啊大周,瞧我這張臭嘴。你那事還沒定性?」
「沒有。」周景萬撇撇嘴,思忖道,「鐵路啊,咱們同屆,你比誰都了解我,我這大半輩子拿了多少獎狀獎章,我自己都沒個准數,那玩意兒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感覺了。你不會覺得我因為想立個功受個獎,就來你這兒挖牆腳吧?」
「正因為你不是這種人我才心虛啊。你帶隊,還不是槍口刀尖上打滾?我不是不支持你,其他大隊也有來調人的,大部分人一聽是緝毒,直接拒了,要是敢下文強調,我看大部分人連輔警這身制服都扔了跑嘍!」王鐵路無奈道。
「這樣吧,我來說,我跟他們接觸一下。有被逼犯罪的,可沒有被強迫去打擊犯罪的,這總沒問題吧?」周景萬道,王鐵路點點頭,默認了,不過立時又潑了盆涼水,提醒道:「昨兒個我們這兒走了倆,他們仨也干不長了。邢猛志和丁燦都報了公考,要集中複習。這倆要是一走,胖明星肯定走,他爸雖然生意倒閉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修理廠小工的工資都比輔警高。」
「嗯,我知道了,其實你是知道自己根本辦不到,所以才拒絕我,是吧?」周景萬道。
「別瞎嘚瑟,你也辦不到。呵呵。」王鐵路嗤鼻不屑。
兩人關係很近,可相互不服,這叫板又要開始。正聊著,大院門外突突響著三輪車聲音夾雜著人聲亂了起來。王鐵路起身一看,是失主來了,他讓兩人稍坐,急急奔了下來,一下樓嚇了一跳,哎呀,來了十幾號老百姓呢。打頭的三輪車上一位胖婦女跳下來,直接奔向網豬的車頭,一瞅就號啕大哭,久別重逢般直摸車裡一頭豬號著:「哦喲,我的豬娃呀……哦喲,可嚇死娘了!」
說著就要抱,還真把豬當親娃了,圍觀的一群小警鬨笑一地。王鐵路板著臉瞪了眼,小警們趕緊憋住了,王大隊長這才展著腰板上前道:「誰家的豬,留下來做個筆錄啊,偷豬的逮著要憑這個給他定罪呢!這位大姐,你來,給我們說個經過啊。」
「嗯……隊長,可全靠你了,我都不知道咋謝你呢……你可救了我的命啦!」那胖婦人哭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到動情之處,就勢一抱王大隊長,千恩萬謝的,這眼淚鼻涕流了王隊一肩膀。
「就救了幾頭豬,沒救命啊。」王隊哭笑不得。
那婦人一抹眼淚道:「全靠豬娃攢錢給孩娶媳婦呢,不是救命是啥……老頭,傻站著幹啥?」
婦人被推開了,她回頭嚷著開三輪的老漢,老漢這才醒悟,回身從車上端下一筐蘋果。那婦人往前襟兜里一揣,挨著個給小警們遞,特意揀了個大的塞到了王鐵路手裡,道:「吃啊,我家也沒啥送,等過年宰了豬,我老頭給你們送肉啊……快吃!不吃我不跟你做啥錄啊!」
圍觀小警們哈哈一笑,王鐵路妥協了,一揚手道:「好好,吃吃……一會兒做完筆錄,小高,組織人給嬸送到家啊。人到家,豬進圈,聽明白了嗎?」
「是,保證完成任務!」一位小警嘻嘻笑著敬禮道。
把鬧嚷的人分開去做筆錄,又通知派出所的來交接,一切妥當,王隊長才注意到站在車邊的邢猛志。他上前,順手從筐里拿了個蘋果,遞給了邢猛志,拍拍小伙的肩膀,兩人相視而笑,這是無聲的嘉獎方式。
「吃吧。」王鐵路笑道。
「隊長,你這收群眾東西,違反紀律啊。」邢猛志笑道。
「要守規矩今天這豬可找不回來。」王大隊長笑道。邢猛志就著蘋果「咔嚓」咬了一口,呱唧呱唧嚼著。
脆甜味道煞是好吃,似乎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蘋果,王隊早把一個吃完了,他幽幽道:「當警察有成就感的時候不多,現在就是了。猛子啊,有個事我得跟你提個醒。」
「昨天那三位緝毒警招人的事吧?」邢猛志直接道。
「啊?你已經知道了?」王大隊長驚愕道。
「都不是秘密了,好幾個大隊都招人了,丁燦有個同學在網安上都被招走了。」邢猛志道,「怎麼了,王隊?您給點建議?」
「建議就倆字:別去。」王鐵路道。
「呵呵,我以為您會鼓動我去呢,為什麼呀?」邢猛志笑著問。
「沾上賭和毒的都是些比人渣還爛的貨,這活兒可比不得你們穿上輔警制服開個小巡邏車溜達。你在這兒幹得不錯,雖然也干不長了,我寧願你有個更好的歸宿。」王鐵路笑笑,又拍拍邢猛志的肩膀,轉身走了,邊走邊說,「來吧,他們要找你談個話,別頭腦發熱啊,我當年就是頭腦發熱從機關下基層,結果到現在都沒回到局裡。」
邢猛志笑著問:「王隊,您不老說紮根基層警務,實踐人生信仰嗎?」
「少扯,有兩種話不能信:一種是嫌疑人的謊話,另一種是領導的大餅。一會兒你就當他們是領導畫餅。」王大隊長今天意外地給了反向教育,此時邢猛志才發現,王隊的思想覺悟基本和任明星的一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