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攜手反擊
第十一章
攜手反擊
然而蛇人仍然還有戰鬥力,拚死反擊還是讓我們抵擋不住。我們剛衝到城下,人流已經在退出來了。由於這一次交戰太過突然,也只是共和軍和地軍團在接戰,水軍團不曾出動,我們的攻勢最終不能持久。好在帝國軍和共和軍都訓練有素,衝進去時有些混亂,退出來時卻是井井有條,不露敗象。此戰蛇人也已遭受重創,只消發動一次全面進攻,定可大獲全勝。
小王子見諸軍已在退卻,大是不滿,道:「楚將軍,為什麼不一鼓作氣殺進去?蛇人已經不行了。」
我帶著廉字營駐守在城門以外看著諸軍退卻,防備蛇人趁勢攻擊。那些蛇人想必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大概想到的就是不久以後滅亡之日,並不追擊。我道:「戰事不爭一朝一夕之功。小殿下,放心吧,蛇人已經被我們打得怕了。現在它們還有負隅頑抗之力,強攻不利,讓它們歇一歇,那它們的士氣便會低落下來,明天便是它們的末日了。」
小王子「啊」了一聲,道:「對了,這便是兵法所云『圍必縱之』之理吧,只是蛇人也會因絕望而反撲嗎?」
我道:「肯定會。」我看向城頭,城頭上的蛇人還是密密麻麻的,不過這定是蛇人的全部力量了。它們沒有那個郎莫那樣的視力,不能射箭,只是在城頭目送著我們。南安城雖然也是十二名城之一,但是是以富庶出名,城牆並不算高,只有五六丈,現在這城牆也已殘破不堪,似乎一觸即潰。
正看著,勇字營已退下來了。曹聞道有些莽撞,我最擔心的就是他殺上了興緻,孤軍深入之下遭受重創,見他先退回來,我放下了心,迎上去道:「曹將軍。」
曹聞道看到我,在馬上拱了拱手,頹然道:「統制,曹聞道無能,沒想到那伙妖獸還這般厲害,我們居然守不住城頭。」
蛇人不擅守城,卻擅長野戰,尤其是巷戰。曹聞道他們沒有鐵甲車開道,兵力又不佔絕對優勢,打不過並不奇怪。我道:「沒關係,弟兄們損傷如何?」
「死傷總在三百上下吧,還好,楊易那兒也有兩百左右。」
現在的傷損大致是死者和傷者持平,那麼這一戰地軍團也損失了兩百多人。雖然對於一個總數已到四萬的超級大兵團來說,兩百多人的損失並不算如何,但每一次看到戰死者我都有些不舒服。我道:「將戰死的弟兄好生收殮吧,如果他們有家屬,撫恤從優。」
曹聞道沒再說什麼,大概也聽我說這種話聽得太多了,他只是撇了撇嘴,道:「統制,收營了吧?明天我們不是要去北門發動總攻嗎?」
我勉強壓下心頭的悸動,盡量淡淡地道:「是,收營吧。」
小王子忽然在一邊道:「楚將軍,為什麼不再攻呢?兵法不是說,再衰三竭,蛇人擋住我們一次攻擊,現在定然正在慶幸得脫生天,再攻的話它們未必擋得住。」
我看了看城頭,道:「也許它們是擋不住了,不過我們損失也不小,休整一下吧。奇計不可恃,以堂堂之兵足以破敵,就不要冒險。」
曹聞道在一邊道:「統制說得正是。小殿下,明日總攻,定可殺個夠。」
小王子還有些不滿意,我道:「小殿下,你今天已是極其英勇,早點休息吧。要睡不好,明天便不能上陣了。」
小王子嚇了一跳,道:「是,是,我這就去了。楚將軍,我先過去。」
看著他走了,曹聞道忽然「撲」一聲笑了出來,道:「這小子,真不錯。」
我嘆了口氣,道:「曹兄,現在總算你也知道人的性命是最寶貴的了。」曹聞道總讓我想起昔年的柴勝相來,不過曹聞道的脾氣遠遠好過柴勝相。他正扭頭看著城門,聽得我的話,轉過頭道:「得了,統制,你這些婆婆媽媽的話我耳朵都聽出繭來了。其實我真的覺得,既然當了兵,就該隨時準備丟命,你想永遠不死一個人,那是絕無可能的。若是這些話說得太多,反叫弟兄們有貪生怕死之念。」
我想反駁他兩句,但也找不到話頭。曹聞道說得沒錯,我自己也準備著隨時丟掉性命,平時對士兵訓話,總是說些「生死若鴻毛,為國捐軀,軍人之幸」之類的話,但我怎麼都無法讓自己相信,死是一件幸運的事。就連士兵,大概也有些煩我這樣。我苦笑了一下,道:「有時也多虧你們。大概,我真的不適合當這個都督。」
曹聞道忽然有些局促起來,道:「統制,你別這麼說。你宅心仁厚,事事為士兵著想,又不喜無謂冒險,實是不可多得的大將之才。像楊易,雖然說我佩服他兵法槍術,但要是他當地軍團都督,我曹某頭一個不服。」他想了想,又道,「我覺得,我們這些人一個個就像稜角分明的石頭,而統制你就是泥漿。也只有泥漿調和,石頭才能築起一道堅城。嘿嘿。」
他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我知道他又在取笑我那個「泥將軍」的綽號了。五德營中,也只有曹聞道能和我如此脫略形跡,交談間毫無拘束。我道:「曹兄,我也在想,你和我合作最久,但五德營排你為末,實在有些不公平……」
我話還沒說完,曹聞道爽朗地一笑,道:「統制,你這話是把曹某看小了。我自知無過人之處,楊易的兵法,錢文義的整兵,陳忠的力量,廉百策的智謀,都非我所能及,忝居勇字營統領,我倒覺得自己不錯了。」
我道:「曹兄,你也別看不起自己。也許兵法、整兵、力量、智謀你都不及他們,但你身上有他們沒有的直率。」說到這兒,我心頭忽然有些痛楚,接道,「要是我死了,恐怕最適合接手五德營都督之位的就是你了。」
曹聞道怒道:「說死啊活啊的做什麼,說不準,明天我就戰死了呢。別說了,楊易回來了。」
楊易當初成為五德營之首的仁字營統領時,諸將頗有不服,其中最為上躥下跳的便是曹聞道了。只是楊易對曹聞道頗為忍讓,曹聞道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現在雖然仍然不喜歡楊易,但楊易有什麼分派,他仍是不折不扣地執行。只是若有楊易在場,他就不愛說話了。這時楊易帶人已經走了過來,我見他一條手臂用布條綁著,忙迎上去道:「楊兄,怎麼了?受傷了?」
楊易道:「被一個蛇人的長槍擦了一下,不礙事。楚將軍,蛇人已無再戰之力,今日還要再攻嗎?」
我道:「諸軍商議的計劃是明天,現在我們孤軍作戰,反為不美。先回去休息吧,等一會兒就移營北門,明日便要總攻了。」現在人多耳雜,我想先不和他說我們捉到了那個叫郎莫的蛇人之事。
楊易看了看一邊的曹聞道,壓低聲音道:「楚將軍,那個明士貞,我總覺得他的話中有不實之處。此人到底是不是文侯大人伏下的暗樁?」
我道:「文侯大人說過,他並不是。我有點想不通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只是看他獻上的那個《水雷製法圖》,似乎說的又不像假話。」
楊易道:「俗話說:未施香餌安得魚。我怕,此人獻出的圖也是個香餌啊。」
我道:「就算是香餌,他又想做什麼?讓我們和共和軍火併嗎……」我還沒說完,楊易忽地壓低了聲音,驚道:「火併?難道他說共和軍有拿下我們之意?」
我猛然間想起我還不曾和楊易他們說起這事,正想細細說一下,卻聽得後面有人氣急敗壞地衝過來,嘴裡叫著:「楚將軍!楚將軍!」
那是馮奇。我有些不快,馮奇看來確實沒當過兵,不知軍中禁忌。好在現在戰事結束,如果是戰前,他這般氣急敗壞地衝過來,會讓人以為發生了什麼足以滅頂的大事,軍心都被他擾亂了,只是現在倒只有一些士兵看了他一眼,也不見有什麼驚慌,畢竟,這一戰已經結束了。
我打馬迎上前去,揚聲道:「馮奇,出什麼事了?」
馮奇到了我馬前,上氣不接下氣,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臉上已滿是驚慌之色,似乎要落下淚來。他帶了帶馬,盡量湊到我跟前,才把一隻手遮在嘴邊,小聲道:「楚將軍,大事不妙,那個明士貞不見了。」
「什麼?」我失聲叫了起來,「他不是渾身骨節都被卸下來過嗎?」
馮奇道:「我也想不通,小魏和宋廣曉還各被這小子捅了一刀,現在都人事不知,大為不妙。」他們十劍斬向來情同兄弟,這次居然有兩個人身負重傷,怪不得馮奇要驚恐萬狀了。我哼了一聲,道:「鎮定些,那個捉來的蛇人俘虜呢?」
馮奇呆了呆,道:「這個……我還沒去看過。」
我道:「快去!」話一出口,見馮奇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心頭也是一凜。雖然那蛇人牽涉到與共和軍的合作還能不能持續的問題,的確比小魏和宋廣曉都重要得多,但我這樣表示,不免讓馮奇有點不快,因此馬上接道:「馮奇,你快去請蔣醫官給小魏和宋廣曉療傷,定要救回他們。」馮奇因為弟兄受傷而心神不定,情有可原,我也不忍說他什麼。
馮奇答應一聲,帶馬走了,我看了看身後,卻見楊易正看著我,大概也在猜測馮奇向我彙報些什麼。我向他招了招手,高聲道:「楊兄!」
楊易急急地過來,道:「楚將軍,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道:「快叫幾個弟兄一塊兒過去,那個明士貞出事了。」
楊易眉頭一皺,道:「怎麼回事?有內奸?」
我心亂如麻,道:「我正要去看,你叫幾個靠得住的人跟著。」
明士貞的本事不小,但如果說他能將十劍斬中的小魏和宋廣曉都料理了,再無聲無息地逃走,我絕對不敢相信單憑他一個人能辦得到。甚至,我都有些懷疑那個宋廣曉或者小魏他們自己就是他的內應,說被捅了一刀只是苦肉計,所以讓楊易帶人一塊兒過去。楊易又皺了皺眉,道:「還有件事,我……算了,先去看看再說吧。」
他轉身叫了幾個人,我們一起向前而行。郎莫被關在我的后帳中,就在明士貞休養的那帳篷邊上,方才因為營中被蛇人突入,現在諸軍都在打掃戰場,搶救傷員,這兒空空蕩蕩一片。我走到了中軍帳前,急急向後帳走去,楊易詫異道:「楚將軍,你走錯了吧?」
我轉過頭,道:「沒有錯,方才廉將軍捉到一個蛇人俘虜就關在後帳,共和軍攻打南安城,便是為了捉住這蛇人。」
楊易怔了怔,一招手道:「快過來!」他心思機敏縝密,已知此事不同尋常,幾個士兵聞聲下馬,閃到我們左右。楊易小聲道:「這蛇人知道些什麼?」
我沉吟了一下,道:「現在還不知道,只是丁亨利對這蛇人極其看重,要求與我們共同審問。」
我們緩步向前走去,剛到后帳前,便見地上躺了兩個人,身下都是一攤血跡,看號衣正是廉字營士兵。我吃了一驚,搶上前去,楊易卻比我更快,搶到我跟前,對左右道:「小心戒備!」
后帳少有人來,也十分隱蔽,馮奇六神無主,根本沒來這兒看,居然還沒發現這裡也出了事。我扶起地上一個士兵試了試鼻息,見他還有些氣息,道:「快,送醫官處救治!」
這兩個士兵都是當胸中了一刀,多半救不活了。廉字營雖然在五德營中以弓箭進攻為主,但士兵皆非弱者,可這兩個士兵中刀處乾脆利落,出手之人本領大不尋常,大概也只有明士貞才有這個本事。我盯著后帳,喝道:「明士貞!你若在裡面,就快出來!」
楊易站在我身邊,忽然小聲道:「裡面好像有人聲!」
我也聽到了裡面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我握住百辟刀,道:「把帳簾撩開!」
兩個持槍士兵走了過來,一左一右,兩桿槍撩起帳簾。帳簾一扯開,看到裡面情景的人都「啊」地低呼了一聲。乍一看,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一個人被蛇人緊緊纏著,地上散落著一些繩子。那人正是明士貞,只是滿面青紫,身體已被那蛇人纏得看不出來了。這個叫郎莫的蛇人原本就特別長,明士貞又不算高,被纏住后只露出一個頭。我喝道:「快!快把他們扯開!小心點!」
其實也不用太小心,明士貞被纏住,但郎莫也沒什麼好,一把刀插在它身體上,只露出刀柄,同樣已是奄奄一息了。兩個士兵從明士貞身上解下郎莫時,這蛇人只是略略動彈一下,眼睛已蒙上一層白膜。楊易試了試明士貞的鼻息,對我搖了搖頭,道:「不成了。」
我看著郎莫,對邊上一個士兵道:「快去叫蔣醫官過來,馬上來!」
那士兵答應一聲去了。此時明士貞和郎莫都躺在地上,一個人,一個蛇人,同樣動彈不得。楊易仍不敢怠慢,和幾個士兵持械看著。楊易小聲道:「楚將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大概是明士貞要殺這蛇人,沒想到這蛇人掙脫了繩索,反把他纏住了。」
楊易道:「多半如此。只是這明士貞既已脫困,為什麼不趁亂逃走,反而來殺這蛇人?」
我心亂如麻,但楊易的話讓我心頭一凜,道:「你是說,這個蛇人的確非常重要,以至於明士貞非要殺了它滅口嗎?」
楊易點了點頭,低聲道:「楚將軍,此番到南安城來,怪事越來越多,我也實在想不通。明士貞究竟是何許人也?」
明士貞是五羊城望海三皓中海老的親信。海老,何從景,南武公子,丁亨利,蛇人,這些勢力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也不說話。帝國的勢力錯綜複雜,不說朝中官員勢力,像以前的二太子一系的殘餘、法統二派,以至不附和文侯的官員,都各具勢力,單單一個軍中,就有文侯一系和宿將一系之分,我一直為之頭痛不已。現在又多了一個帝君勢力,更讓我如立懸崖。只是看來這種派系之爭絕非帝國獨有,共和軍中同樣有各種派系,我這個局外人更難看得清楚了。即使耳目無所不在的文侯,我想他也不能把這些關係理順。如果丁亨利沒有騙我,共和軍中現在海老已與何從景反目,但郎莫身上有蛇人的秘密,明士貞想殺了它,無論對哪一派來說都沒好處。難道說,海老竟然是蛇人一方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海老身材矮小,奇醜無比,的確不似普通人,但他也肯定不會是蛇人。為什麼他要幫助蛇人?驀地,我又想起當初武侯帳中的高鐵衝來了。高鐵沖同樣身材矮小,奇醜無比,但也不是蛇人,可是他是蛇人的內應。難道說,蛇人竟然是一些人手中的工具嗎?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身上也越來越冷。這樣的想法,以前一直隱約有一些,但總覺得有人借蛇人的力量來消滅我們,實在有些不可思議。蛇人畢竟是些異類,高鐵沖、海老這些人即使借蛇人之力消滅了我們,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何況,在五羊城與海老的一席交談,總讓我對這個矮小而醜陋的老人有種說不清楚的敬畏。在這個老人身上,似乎有種奇異的力量是我根本無法了解的。我總也無法讓自己相信,宣稱萬物皆是平等的海老竟然想把人類消滅掉。可是,不這麼想,又無法解釋海老現在的所為究竟是什麼意思。帝國軍和共和軍的同盟,在海老的全力支持下建立起來了,可是現在又是他竭力要破壞這個同盟,其中到底有什麼秘密是我尚未知曉的?
我正想著,一個士兵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都督,蔣醫官來了。」
我抬起頭,卻見蔣一模提了個藥箱,正站在我跟前,向我行了一禮。我道:「蔣醫官,快看看這蛇人。」
蔣一模一怔,道:「蛇人?」他正要放下醫箱,聽我這麼說,大概以為自己聽錯了。我道:「是蛇人,看看它還有救嗎?」
蔣一模走到郎莫身邊,有點莫名其妙。郎莫雖然不能動彈,但幾個士兵還是按住了它,以防它暴起傷人。蔣一模抓起郎莫的一隻手,搭了搭,咋舌道:「楚將軍,這個……」
我見他面有難色,道:「怎麼了?」
蔣一模道:「我真不明白該如何給這蛇人看傷,它也沒脈可搭的。」他看了看郎莫周身,道,「好像,別的地方也搭不了脈。」
人要搭脈,有好幾個地方都可以,最常用的是手腕,還有頸部、肘部、踝部,都有脈搏可搭。但蛇人渾身都是鱗片,就算是手背也長滿了鱗,蔣一模確是無從下手。我心裡嘆了口氣,楊易在一邊道:「蔣醫官,那你看看邊上那人還有救嗎?」
蔣一模如蒙大赦,趕緊放下郎莫的手,搭了搭明士貞的手腕,半晌,嘆了口氣道:「楚將軍,恕我無能,此人肋骨齊斷,氣息全無,已是死了。」
如果明士貞不死,說不定還能問出些事來,現在就只能寄希望於救回郎莫了。我道:「蔣醫官,你試試,無論如何也要救回這蛇人。它身上好像只受了這一處刀傷,你看看還有救沒有?」
蔣一模沉吟了一下,也沒說話,忽然伸手到郎莫胸前撫了撫。蛇人身體很長,但上半身與人相去無幾,前胸也沒有鱗片。他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蛇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我見過頭被砍掉的蛇人還能在地上爬。好在這把刀沒有血槽,否則這蛇人必死無疑,我們先把它扶起出來,縫合傷口再說吧。」
我點了點頭,走到那蛇人邊上,楊易也走了過來,我們一起扶住蛇人。如果是人,這樣一刀紮下,肯定活不成了,不過蔣一模說得也對,蛇人的生命力極強,而且明士貞的刀因為沒有血槽,扎進去后血沒有流出多少,不然就算是蛇人,多半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我和楊易剛扶住蛇人,另幾個士兵也按住了蛇人身體各部,蔣一模打開藥箱,從中取出幾把尖頭夾子,又拿出一根針來,穿好了羊腸線,道:「楚將軍,楊將軍,你們小心,起刀時它可能會動。」
我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你起刀吧。」醫官起刀,對手法要求也高,起得慢了,反而會讓傷口更大。蔣一模深吸一口氣,握住刀柄,忽地一縮,「當」一聲,我眼一花,那把短刀便已被拔出,郎莫的身體登時一顫。雖然它受傷極重,但負痛之下的掙扎還是讓我身子一顫,楊易更是腳下一滑,險些脫手。蔣一模的手法當真高明,還不等血從傷口噴出來,他左手一晃,三把尖頭夾夾住了傷口,右手的針極快地穿梭,我還沒看清,他已經在傷口上縫合了七八針,開始打結了。而此時,傷口處的血只是湧出了少許。
等蔣一模縫好了傷口,拿塊紗布把傷處包好,又在郎莫胸口探了探,這才長噓一口氣,道:「楚將軍,現在沒事了,就看這蛇人撐不撐得到明天。」
我也鬆了口氣,直起身來,對楊易道:「蔣醫官,謝謝你,還得麻煩你去救治受傷的弟兄們。楊兄,去洗洗手吧,再請封工正來做個架子,牢固些,把這蛇人綁在上面,平時派兩個人輪班日夜看守,不能再讓它掙脫了。」方才郎莫已經掙脫了繩索,如果不是明士貞突然殺出來捅了它一刀,方才混亂之下,大概它早就逃了。現在它受傷雖重,但我也不敢再大意。
我們走出營帳,一邊的親兵已端了盆水過來。我洗著手上的血污,楊易走到我身邊,卻是肅立不動。我道:「楊兄,一塊兒洗吧。對了,你方才不是說還有件事嗎?」
楊易「嗯」了一聲,道:「對了,楚將軍,我領兵殺進城時,覺得很奇怪,蛇人在城裡,挖得到處是坑,地上鋪路的石板也被翻得亂七八糟。」
我一怔,道:「這兒也一樣?」
當初我們反攻入東平城時,我就看到裡面到處有挖掘的痕迹。蛇人用泥土在城頭修築工事,所以當時並沒有覺得奇怪,後來反攻下一些小城池村落時,便不曾看到蛇人做這等事。只是南安城牆上,蛇人並沒有修築什麼,它們做這些事做什麼?
楊易道:「我也想不通。因為進城時間不長,也沒細看,似乎挖得並不算深,也不像是為了阻礙我們的。大概,因為時間太緊吧。」
他說得也很不肯定,也許覺得自己的猜測實在也有點說不過去。我道:「大概也是如此。別想這些了,如果這郎莫真知道些什麼,我們就可以明白了。」
楊易道:「楚將軍說得是。」他看了看天空,有些憂心忡忡地道,「攻下南安城,已是勢在必成了,我擔心的倒是共和軍的舉動。他們到底還會做出些什麼事?」
這時馮奇從一邊走了過來,行了一禮,道:「楚將軍。」明士貞失蹤,他難辭其咎,因此臉色也有些惶恐。我道:「小魏和宋廣曉兩人如何?」
馮奇臉上很是難看,道:「小魏算是救回來了,可是宋廣曉他……」他的聲音已有些哽咽,忽地跪倒在地,道,「楚將軍,小人大意,以至鑄成此錯,請楚將軍責罰。」
我把明士貞交給十劍斬看管,馮奇是十劍斬的首領,出了這事,照理他是難以脫卸責任的。但他把過錯全攬在自己身上,而十劍斬中也死了一個,我實在不忍心再罵他。我嘆了口氣,道:「好吧,罰你一個月軍餉。宋廣曉家還有人嗎?好好撫恤他的家人。」
馮奇眼裡湧出了淚水,道:「稟楚將軍,我們十人都是孤身一人。楚將軍,我想把宋廣曉的屍身帶回帝都安葬,請楚將軍准許。」
以前陣亡將士都是就地安葬的,因為長途運輸實在不便。開了這個口子,若是所有陣亡將士都要運回去,那就麻煩了。我想狠下心來說不許,但這話實在說不出口,楊易也看出我的為難了,在一邊道:「馮將軍,軍中有令,陣亡將士一律就地安葬,你別為難楚將軍了。」
馮奇磕了個頭,道:「我也知道,但宋廣曉與我情同手足,還請兩位將軍格外開恩。我們也商量過,若不能攜回屍身,就算帶回骨灰也好。我們兄弟十人有約在先,無論如何,死也要魂歸故里。」
楊易也沒話好說了。現在土葬雖多,但火葬也有不少,帶瓶骨灰回去,也不算如何。楊易不敢答應,看了看我,我嘆了口氣,道:「好吧,你去辦吧。」
馮奇又磕了個頭,道:「多謝兩位將軍。」看著他起身而去,我嘆了口氣,道:「楊兄,我真覺得對不起軍中弟兄。」
楊易也嘆了口氣,道:「封侯將軍事,戰士半死生。頭顱輕一擲,空有國殤名。閔先生此詩,在軍中流傳甚廣,士兵的苦處,實在難以想象。你已經算做得很好了,聽說有些部隊三天兩頭鬧嘩變,以至於要拉壯丁從軍,地軍團從沒出過這種事。」
我想了想,道:「攜帶骨灰回去,也是個好辦法。一律就地安葬,雖然省了不少事,但弟兄們為國捐軀,死了也不能回歸故里,實在太對不住他們的英魂。以後如果有人想帶骨灰回去的話,就一律放行,在輜重營專門安排一隊人做這個事。我縱然不能為他們做太多的事,但死者已矣,生者為他們做這一點事,總是應該的。」
楊易有些遲疑,道:「只是,楚將軍,這口子一開,恐怕在諸軍中你要成為眾矢之的,另外幾部的將領說不定會罵你示恩賣好。」
我心中一陣煩亂,道:「我也不想再往上爬,做到地軍團都督,足夠了,他們愛罵不罵吧,大不了我解甲歸田。說實話,我真的不想再打仗,行伍之中,難免亡於刀槍之下,我寧可老了,帶一群兒孫整日嬉鬧,最後安安靜靜死在一張躺椅上。」
楊易笑了笑,但笑容也有些苦澀,道:「你的志向可不算大。」他搖了搖頭,接著道,「既然死者已矣,就別說這些活啊死啊的事了,現在首要之事是消滅蛇人,別的,以後再說吧,走一步是一步。」
他跳上馬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我竟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落寞。也許,他看我的背影也是一樣吧,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除了舞刀弄槍,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使臣便是那丁亨利嗎?」
文侯看著我呈上的那《水雷製法圖》,又看了我和鄧滄瀾一眼,鄧滄瀾用眼光瞟了我一下,輕聲道:「正是此人。楚將軍生擒的那個叫郎莫的蛇人暫時關押在天牢。」
郎莫是地軍團捉來的,文侯本該問我才對,可是他只問鄧滄瀾。我知道他對我已經遠不像以前那樣信任。在文侯面前,雖然一度我曾經後來居上,成為地火水風四軍主將中最受文侯器重的一個,但我也知道,帝都之亂后我和文侯已經走上了兩條路。
文侯想了想,抬起頭道:「楚休紅,在路上你可曾審問過?」
我伏倒在地,道:「稟文侯大人,末將與丁亨利丁將軍有約在先,到時一同審問,因此未敢自作主張,還請文侯大人主持審問。」
南安城戰事結束的第二天,沒想到丁亨利便帶同隨員前來,說是他願為人質,隨我一同入帝都。我答應了丁亨利一同審問,也許是因為他對我一直都坦誠以對,我卻對他屢屢提防,因此我只想守住對丁亨利的承諾。但是如果我對文侯說只是因為我答應了丁亨利,文侯恐怕會著惱,說我頭腦冬烘。現在捧他一下,一來可以讓文侯覺得我對他仍是忠心耿耿,凡事不敢擅專,二來也可以將我未在路上審問的原因扯開。
果然,聽我這樣說,文侯嘆了口氣,道:「楚休紅,你實在錯失良機了。你本該在路上審問完全,再將這蛇人殺了,只說路上突染時疫,那麼這個丁亨利也無話可說。」
突染時疫一類的話也是推託時的套話,但蛇人染不染得上這種病我都在懷疑。我跪在地上,伏首道:「末將知罪。然我帝國誠以待人,實不可失信於遠人。」
文侯哼了一下,低低道:「冬烘。」他嘆了口氣,接著道,「楚休紅,你越來越叫我失望。」
文侯這話有些重,我一怔,也沒辦法回話。鄧滄瀾在一邊見我尷尬,忙也跪下道:「大人,那蛇人受傷甚重,在路上一直都昏迷不醒,此事不可苛責楚將軍,還請大人明察。」
我對鄧滄瀾一陣感激。鄧滄瀾與畢煒都是文侯最親信的人,但鄧滄瀾到底和畢煒不一樣,如果此番出征,我是和畢煒同去,他現在不落井下石,我就得千恩萬謝了,根本不敢想他會為我說話。
文侯又哼了一聲,沉默了半晌,道:「滄瀾,休紅,你們都是國之柱石,帝國的棟樑之材,正當為國出力。我老了,帝國的將來,都在你們身上。」
他的話有些動情,我心中也有些痛楚。不管怎麼說,如果沒有文侯,也沒有我的今天。只是他知道我和張龍友、邵風觀已經向帝君效忠了嗎?只希望郡主生前的預言能夠落空,他能夠到死都不起二心,這樣他在帝國歷史上,也是以忠臣的面目終其一生了。
文侯想了想,道:「好吧,你們征戰辛苦,今年也又要天涼了,現在戰事已少,就先歇息一兩個月,讓何從景和蛇人糾纏一陣再說。」他站起身,道,「審問那蛇人郎莫一事,我會安排的。」
他這話是將我和鄧滄瀾都排斥在審訊之外了,我們也沒有話好說,行了一禮道:「遵命。」
文侯這時倒笑了笑,道:「你們一直征戰在外,也少有閑暇的日子,難得四相軍團都回來了,今晚我設宴為你們接風,去醉楓樓吧。洗個澡,帶你們屬下的高級將官過來。」
文侯以前也時常宴請我們四相軍團,現在因為和蛇人屢屢征戰,和他接觸漸少,也很少有一起飲宴的機會。但我也知道,我既不能像當初那樣對文侯言聽計從,文侯也不會對我再像那時一般推心置腹。
回到營中,我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叫五德營統領出發。錢文義和陳忠正在聽曹聞道說我們赴援南安城之事,楊易和廉百策坐在一邊。曹聞道口才不算好,不過說到興頭上,口沫橫飛,倒是氣勢非凡。但這一仗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我們必勝無疑,他說得熱鬧,錢文義和陳忠只是禮貌地笑笑,接兩句口,以助曹聞道談興。一見我進來,曹聞道馬上道:「統制,你來了,我們走嗎?」
我點點頭,道:「走吧。」
本來該坐馬車,不過我們六人出發,都騎上了戰馬。飛羽的傷已經好了,我騎在馬上率先而行,看著帝都的市容。現在帝都確是越建越好,大路寬敞,兩邊房屋也大多翻新,因此帝都居民十分感激帝君之政,時不時傳來歌聲,也是歌頌帝君的,什麼「微君之故,胡瞻此華堂」之類。我們一行六人走著,心境倒也開朗了許多。舞刀弄槍久了,這樣在街上散步的機會也不多。
正走著,前面忽然一陣亂。我道:「出什麼事了?」錢文義手搭涼棚看了看,道:「沒事,是執金吾在收要飯的進卑田院。」
我詫異道:「卑田院?那是什麼?」
地軍團沒有戰事時,五德營輪番休整,此次支援南安城,義字營和信字營就留守東平城,沒等我們回來就已回帝都休整了,因此錢文義對帝都現狀知道得清楚得多。聽我問起,錢文義道:「因為連年征戰,百姓流離失所,不少人流落到帝都來。鑒於難民越來越多,有礙觀瞻,文侯大人向帝君上疏安置,凡是身強力壯者准許城外開荒種地,三年不納賦稅,老弱婦孺實在無自給能力的,就設卑田院供養,不得任意乞討。這些要飯的想必是今天剛來的難民吧。」
我道:「這也是好事啊,那些人為什麼不願去?」
錢文義嘆了口氣,道:「事是好事,但卑田院供養豈是好受的,勉強糊口而已。而且卑田院分男院女院,不得男女雜居,而且不養幼兒,幼兒都由人領養,因此帶孩子的大多不願去卑田院。」
我呆了呆,道:「這麼說來,這樣子也實在有些不通情理。文侯大人知道嗎?」
錢文義還沒說什麼,卻見一個女子尖叫著叫道:「還我!還我孩子!」夾著孩子哭聲。我一打馬,道:「走,過去看看。」率先跑了過去。
那些人離得也不遠,飛羽腳力又快,一眨眼就到了跟前。卻見一群人圍在一處,幾個身著執金吾制服的人正與一個女子拉拉扯扯,那個女子蓬頭垢面,一隻腳卻已斷了,竟是個殘疾人,懷裡抱著個六七歲的孩童,那小孩正嚇得號啕大哭。我喝道:「做什麼?」
執金吾中有個士兵扭過頭,見我們六人都騎著高頭大馬,倒也不敢怠慢,迎上前來道:「我等執金吾正在公幹,請問幾位是……哈,那不是曹將軍嗎!」
曹聞道見那人認識自己,皺起眉頭想了想,道:「你是……」
「小將執金吾百夫長林武。曹將軍,當初你曾訓練過我們的。」
二太子伏誅后,文侯對禁軍進行改制,大大整編了一番,曹聞道當初曾被借到執金吾去當教官,因此現在的執金吾和當初呂征洋的執金吾大不相同了,這幾個執金吾士兵便顯得精明幹練。曹聞道也展開笑容,道:「是你啊,我還記得和你一隊的那個叫……叫陸沐沂的,他的槍法很不錯。」
林武臉上閃過一絲憂色,道:「陸沐沂已經去世了。曹將軍,你們回來休整嗎?這位將軍是……」
他看向我,錢文義在一邊道:「這位便是地軍團都督楚休紅將軍。」
那士兵聽得我的名字,驚叫一聲道:「楚將軍!」他一說,幾個執金吾士兵走上前來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我本想斥責幾句,但他們如此恭敬,這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在馬上還了一禮,道:「列位兄弟,這婦人怎麼了?」
林武道:「她一隻腳殘疾,也養不活孩子的,我們要帶她去卑田院,她又不肯去。」
我看了一眼那個女子。她粗眉大眼,一看便是個農家女子,年紀應該也不太大,懷中抱著的男孩子此時還在抽泣。我道:「她不肯去,是因為到了卑田院,便要與她兒子分開吧?」
林武遲疑了一下,道:「她自顧不暇,若是有人願收養她的兒子,自然要送出去的,不然她也養不活。這是卑田院院規,她也不是不曉得。」
我心頭略略一痛。文侯定下這種規定,本意就是讓人口能更快地增長。這些難民要養活自己就很困難,孩子被人收養后,大概能過得更好些,但母子天性,這等強迫她與幼子分開,實在有些不近人情。我道:「她若是能養活自己兒子,便不用被收養了吧?」
林武道:「這個自然。只是……」他看了一眼那驚魂未定的女子,也不說話,但看神情,他對這女子也不無同情。只是那女子是個殘疾,養活自己也難,要養活兒子更不可能了。我道:「養她兒子到十六歲,得多少錢?」
林武不明白我的話是什麼意思,道:「卑田院分發口糧,每年每人也只一個金幣。加上衣褥之類,養她兒子到十六歲,十個金幣也該夠了。」
我暗自嘆了口氣。我現在是偏將軍,俸祿已是每年三千金幣,照這樣養法,我一年可以養上三千人了。我從懷裡摸了摸,拿出一袋金幣來,數了數,有十六個金幣,還有些零碎小錢。我把那些金幣都拿出來,道:「把這十六個金幣給她吧,這樣她便可以養大她兒子了,這樣的話他們母子總能一起去卑田院了吧。」
林武一呆,接過金幣,向我行了一禮道:「我代她多謝楚將軍。」轉身走到那些同伴身邊低聲說些什麼,那個女子睜大了眼,似乎也沒聽清我們在說些什麼。我一陣心酸,對楊易他們道:「走吧。」走出一程,還聽得林武在對那女子說「這兒有十六個金幣,三十個銀幣」云云。
到了醉楓樓,裡面已是高朋滿座。醉楓樓的生意一直很好,現在帝都漸漸遠離戰爭的威脅,醉楓樓的生意竟是一日好過一日。我們下了馬,已有文侯府兵在一邊牽過,讓人傳上去,甫一上樓,便聽文侯爽朗的笑聲道:「地軍團楚將軍到了,哈哈,四相軍團這回都到齊了。」
我率楊易他們五人到文侯座前跪下行禮,落座已畢,卻見這堂上設了四邊座位,我的位置是居左,鄧滄瀾居右,我這一側是邵風觀,畢煒坐在鄧滄瀾那邊,文侯對面還設了幾席,卻尚是空的。文侯待我坐下,笑道:「楚休紅,你來得可是晚了些啊。」
我站起身行了一禮,道:「末將路上有些事耽擱了,還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不必拘禮了,今日難得四相軍團都在座,大家脫略形跡,不醉不歸,除風月之外,不得談論他事。」
這情景,依稀便是當初第一次來這裡時的樣子了。當時我還記得文侯為太子與一個歌姬花月春拉皮條,讓我有些看不起。不過當時太子還能微服來此,現在他已成帝君,再不能來這裡了。
我們都坐了下來,因為文侯在座,邵風觀也只是點了點頭,頷首致意,畢煒卻連正眼都不看我。四相軍團中,地軍團編製最大,我帶來的人也最多,鄧滄瀾的部將有四人,畢煒身後坐了三個人,都是火軍團的幹將,風軍團人數雖然最少,但邵風觀身後也坐了三人。坐了一會兒,卻不見酒菜上來,只是一班樂人吹拉彈唱,還有流水價上些小點心。我覺有些奇怪,正要問問一邊的邵風觀,有個人忽然進來,到了文侯面前跪下施禮道:「大人,客人都來了。」
還有客人?我不禁有些詫異,文侯卻一下站起,道:「有請。」
我來時,文侯只是打了個哈哈,根本沒站起來。能讓文侯站起來迎接的人到底是誰?我看了下楊易和廉百策,他們眼中也有些疑惑。一邊邵風觀忽然低低道:「楚兄,是共和軍。」
丁亨利!我恍然大悟。丁亨利是隨我一同回來的,來了以後他自有客館安歇,只是我萬沒想到文侯居然也請了他。難道,文侯也有拉攏他之心嗎?我不由得暗笑,想起當初在五羊城他曾獻計要留下我的事。這回輪到他到了帝都,文侯可不像他那樣君子,若是他不肯轉投帝國的話,可沒那麼容易過關。雖然也有些擔心,但我多少有點幸災樂禍,想看看丁亨利該如何應付。
正想著,卻聽得扶梯響亮,丁亨利的聲音響了起來:「甄先生過譽,丁某愧不敢當。」多半是文侯說了什麼讚譽他的話了。我不等他進來,已先站了起來,楊易曹聞道他們也隨我站起,邊上邵風觀見我站起來,也一下站起身,揮揮手,他身後的人便都立直。我們一站起,鄧滄瀾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隨著站起,剩了個畢煒,到這時不站起也不行了。他與丁亨利沒打過什麼交道,站起來時臉上不情不願的。
我們剛齊齊立正,文侯已與丁亨利走了進來。見我們全都站得筆直,丁亨利一怔,還沒說話,文侯已搶先道:「丁將軍,這幾位你也該都認識吧,今日俊彥齊聚一堂,真是難得的盛事。」
丁亨利滿面春風,道:「甄先生太客氣了,幾位將軍大多見過面,這位想必是畢煒畢將軍吧?」
畢煒滿面虯髯,丁亨利現在也留了一部鬍鬚,倒與他相映成趣。只是丁亨利的鬍鬚是金黃色的,而且長相也較畢煒儒雅得多。畢煒見丁亨利問到自己,道:「正是在下,丁將軍好。」
丁亨利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他轉身向鄧滄瀾也問了好,又向我走來,和邵風觀打過招呼,才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在下在霧雲城這幾日,還望將軍多多關照。」
他談吐斯文有禮,即使是這些客套,也讓人覺得誠懇。但我知道,丁亨利儘管確實很誠懇,但他非同尋常,只想提醒文侯千萬不要被他騙了。
正想著,臉上忽然隱約似有刺痛,一邊似乎有一道極其凌厲的目光看向我。我吃了一驚,抬頭看去,目光是從丁亨利身後看來的。丁亨利此番前來,隨身只帶了一百多個親兵,今日赴宴,也只帶了四個隨從而已。這四個隨從面目上看無驚人之處,我抬頭看去,也只覺四個人一般地平庸無足道,不禁有些詫異。
此時丁亨利已然落座,與文侯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文侯所言,儘是些風月之事,我一直以為丁亨利一心都在行伍之中,哪知他談起這些事來倒也口若懸河。只是我根本沒心思聽他在說什麼,只顧想著方才那道目光。我征戰已久,應該不會疑神疑鬼地弄錯,方才丁亨利身後確實有個人看了我一眼,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
難道,丁亨利身邊還帶了個極厲害的隨從嗎?確實,現在共和軍雖然和帝國軍屬於同盟,但雙方都知道這種同盟是怎麼一回事,丁亨利孤身赴帝都,肯定也要防一手,帶的隨從絕對不會簡單。好在他也不會和我們動手,他的隨從就算再厲害,也與我無關。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文侯和丁亨利的對話。文侯談吐風趣,引經據典,妙諦紛呈,丁亨利雖然沒有文侯這等淵博和口才,答上一句卻也毫不露怯。我總以為兩人會說一說明日審問那郎莫的事,哪知他們卻無隻字涉及,說的只是飲酒作樂之事。丁亨利身後侍立的四人紋絲不動,都如泥塑木雕一般。聽著他們說話,我也食不甘味,都不知自己在吃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