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兩頭蛇
那竟是剛才沈希儀讓士兵抬進來的兩具屍首中的一個。抬進來時沈希儀也試過脈息,只覺這具屍首前心插著一柄短劍,劍鋒入肉,人已全無氣息,哪想到這屍首突然間會一躍而起,殺向了陽明先生。進內之人不得攜帶武器,可這具屍身上偏生就帶著一把武器,就這麼大模大樣地進來。等他回過神來,那裝死之人已衝到了陽明先生跟前。而這時正是楊四維躍起之時,兩人配合得極其巧妙,楊四維一躍竟是以身為餌,當陽明先生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那裝死之人才發出必殺一擊。
沈希儀差點兒便要驚叫起來。只是楊四維與這人一起一落,竟是天衣無縫,他哪裡還來得及。只是陽明先生雖然措手不及,但原本要扣楊四維雙腿脈門的右手忽地一沉,三指捏住了那人短劍的劍身。這短劍雖然兩面有刃,但捏在當中無鋒之處,卻是傷不得人。此人只覺短劍如同落到了一把鐵鉗之中,竟是再難動彈分毫,而右手脈門處卻如遭電殛,自是陽明先生以內力衝擊自己經絡,不禁又驚又佩,忖道:「這傢伙好強!」一張臉卻一下變得通紅。
陽明先生之強,給他定下此計之人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但此人終究還是有些不信,覺得以自己的本領,縱然不及也相差不會太多。但此時這必殺一招在千鈞一髮之際被化解,脈門處傳來的內力更是如同長江大河,一波接著一波,再不棄劍只怕這一條手臂盡會被震得麻木了。這人倒也硬朗,右臂雖遭陽明先生的內力衝擊,卻強運內力與之相抗,臉色也因此如噀血一般。
陽明先生的象山心法雖不霸道,卻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本來只道一舉沖開此人脈門,便可奪下他的短劍,不料此人居然會強抗,一時間竟相持不下。楊四維此時已躍起了六七尺高,在空中一個翻身,右手指刃忽地扎向陽明先生的頭頂。
這一招,才是真正的最後殺招。那裝死之人不惜一切強行鎖住陽明先生的身形,為的正是楊四維此招。沈希儀此時正要拔劍上前,他行動雖快,可方才這幾式實在太快了,僅僅這一呼一吸之間,居然已經有了好幾番變化。待見空中的楊四維一個翻身刺下,沈希儀的心亦是一沉。陽明先生方才已是兩回扭轉必死的局面,現在陽明先生不僅人已無法移動,右手也遭牽制,這一回沈希儀實在想不出他還能有什麼手段。
楊四維在頭頂的這一擊已是無從抵禦,陽明先生卻渾若不覺。裝死那人雖然內力甚強,但哪裡比得上陽明先生渾厚之極的內力?一張臉在這剎那便已紅得要滴下血來,心知若再不棄刀,只怕渾身經脈都要被陽明先生震斷。那時武功全廢,想逃也逃不了了。好在楊四維這一擊的時間已經爭取到了,諒陽明先生再躲不過去。
想到此處,這人手忽地一松,放開了短劍,人已退了半步。就在退開這半步的當口,卻見一個人影忽地從陽明先生身後躍起,迎上了正在從空中下擊的楊四維。下落之勢,自然遠超躍起之勢,但從陽明先生身後躍起這人勢若疾電,竟然比楊四維還要快,楊四維的指刃正在刺下,寒光一閃,一道劍光已從楊四維指端劃過。
此人竟是陽明先生身後的一個侍童。陽明先生是絕世儒者,就算在軍中,身邊也不帶弁兵,只讓這兩個侍童隨身服侍。只是這一劍直如流星經天,單看這輕功,便是陽明先生竟然都似不如那侍童,更不消說楊四維了。楊四維人在半空,根本閃避不了,只覺一陣劇痛,右手食中二指已被齊根切斷,戴著兩根指刃的斷指被那侍童一劍拍出,直飛向一邊。
這侍童突然殺出,堂中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陽明先生已奪下了短劍,他已輕易不用兵刃,短劍一下遞到左手,右手一掌印向那裝死之人的前心。他相信楊四維這一擊雖然神鬼莫測,卻定能被擋下,因此全力對付這裝死之人。而這人卻是一怔,自是躲不開此掌了。哪知這一掌正待伸出,一旁風聲微動,一個人影直撲過來。
那正是瓦夫人。瓦夫人自幼習武,雖然算不得什麼大高手,卻也不是弱者。見有人行刺陽明先生,她心中震驚,當即拔刀上前。她便站在陽明先生下首,雖然慢得一步,但此時也搶了過來。此番全靠陽明先生,思田之叛才得以兵不血刃地解決,一旦他遇刺,勢必要前功盡棄,因此瓦夫人也已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如此一來反而擋住了陽明先生的出手,那人本已絕望,誰知竟有個瓦夫人斜刺里殺出。此時他若是掉頭便逃,正堂上還真箇沒人能擋得住他,但這人受命行刺,卻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當瓦夫人一過來,這人不進反退,搶步上前。瓦夫人雙刀落下,正斫在他背上,而這人一掌從瓦夫人肋下穿過,擊向陽明先生前心。
陽明先生縱然學究天人,到底不是神仙。他也根本沒想到這刺客竟會連自己性命都不要還來行刺,此時瓦夫人擋在了他面前,亦根本看不見情形,待那人一掌擊來時,已是來不及,那人一掌正中陽明先生胸口。只是這一掌剛打中,這人只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湧來,「喀嚓」一聲,臂骨被震斷,人也倒飛出數尺。沈希儀此時正搶過來,當此人被震到近前,他伸劍一把壓住了此人咽喉。幾乎同一刻,楊四維「砰」一聲摔下地來。
楊四維右手兩指被削斷,傷雖然不算很重,但十指連心,疼得死去活來。何況他的武功有一半是身法,另一半便是這兩把指刃。現在指刃被廢,人也摔得七葷八素,一邊的張祐也已搶到了他近前。張祐雖是智將,做事卻是有點不顧首尾,一見楊四維摔下,也不知這人已經被那侍童傷得幾同廢人,只道此人猶有再戰之力。張祐的格鬥之技不甚強,但膂力卻也不小,腰刀一落,一刀斬在了楊四維的咽喉處。
血光崩現,楊四維立時絕命。這兩人突然行刺,也不過片刻之前,僅僅短短一瞬,便已一死一傷,田州諸人全都嚇得魂不附體,盧蘇反應倒快,高聲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他心想自己的記室突然行刺,雖然自己真箇不知情,可是在王大人眼中,自己定是主謀,那這條性命已經十成去了八成,無論如何都要先撇清了再說。他這一喊,岑邦相卻也喊了起來:「不是我!不是我!」兩人的叫聲此起彼伏,聽來更是凄慘。
張祐一刀殺了楊四維,見擊落楊四維的那侍童又退回陽明先生身後去了,他這才回過神來,心道:「糟了!我太性急了!」他先前因功反遭上司之忌,以致革職下獄,全在自行其事,這回又是出手快了點,只怕陽明先生會認為自己是因為牽連此事而想滅口。此番能以布衣之身參與軍事,實全靠陽明先生知遇之恩,得有官復舊職之望,如此一來豈非前功盡棄?他看向陽明先生時不禁有些忐忑,但聽得陽明先生緩緩道:「諸公少安勿躁,刺客乃是有人指使,與諸公無涉。」
陽明先生的聲音沉穩而溫和,所有人都為之一定,連正在慘叫的岑邦相與盧蘇兩人也停下了叫喊。盧蘇驚魂未定,卻聽王受道:「王大人,這楊四維之事,我們委實不知因何而起,還望大人明察。」
陽明先生見王受在這瓜田李下之際仍能鎮定,也有點佩服,點了點頭道:「不錯。諸公已願反正,本官相信三位不可能做這等妄悖之事,主使的定然另有其人。」他頓了頓,聲音突然高了點,喝道:「來人,將這兩個大膽的刺客梟首示眾!」
一聽要將刺客梟首,便是張祐也是一怔,心想兩個刺客已經被自己殺了一個,剩下一個豈不應該細細拷問,問出背後主謀之人出來?卻不知為何陽明先生問也不問便要將他梟首。但陽明先生軍令已下,他也不敢還嘴,下首的沈希儀說了聲「得令」,喚過兩個親兵,將地上那刺客扶起,推出去梟首。那刺客被扶起來,眼中卻露出一絲懼意,沈希儀心道:「這時你覺得害怕,那是晚了!」他也不多說,只說將此人梟了首,連同另一個已死的楊四維一同首級號令。待兩顆首級端上來驗過後,自去懸首城門號令。一旁瓦夫人見陽明先生若無其事,心中卻總有些不安,待沈希儀將兩個刺客帶出去梟首之際,她道:「王大人……」
瓦夫人才說得三個字,陽明先生已知她的意思,淡淡一笑道:「方才多謝夫人援手之德。思田之事,今後便有勞夫人了,願夫人不忘此心,永為國之干城。」
瓦夫人方才阻擋了陽明先生,使他受了那刺客一掌,但她實是好意。陽明先生知道她心存內疚,因此才這般說了句。瓦夫人心潮起伏,垂首道:「是。」自此瓦夫人果然一心為國,待後來倭寇大起,張經受命平倭,想起狼兵戰力,特地前來徵調。瓦夫人與岑芝祖孫二人相繼前往,岑芝更是捐軀在與倭寇血戰之中,其由實是今日陽明先生一語之慰。
接下來這一場受降宴陽明先生倒是談笑風生,但田州三人都吃得心驚膽戰。好在再沒出別個亂子,待酒宴結束,陽明先生便留在正堂後院歇息,岑邦相與盧蘇、王受二人自回去登記造冊,將各部土目名錄與魚鱗冊呈上。陽明先生如言寬慰了幾句,又讓眾將自去整頓部眾,不得有擾民之舉,這才回後院。
一回後院,兩個侍童剛跟著他進屋,陽明先生忽地一個踉蹌,竟然險些摔倒。一個侍童一把扶住他,低聲叫道:「夫子,你怎麼了?」
這侍童的聲音,赫然正是少芸。陽明先生伸手抹了抹嘴角,向另一個侍童道:「阿良,你給我煮一壺養氣湯去。」
那侍童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少芸扶著陽明先生坐下,輕聲道:「夫子,你受傷了?」
養氣湯乃是調理內息的葯湯。陽明先生如今年事漸高,雖然畢生勤習武功,但年歲不饒人,每到秋來便有些氣喘,因此便煮這養氣湯調理。只是現在尚在開春,他突然要煮這味葯湯,自是受了傷。方才少芸一手對付楊四維,並不曾見到陽明先生中掌。此時見陽明先生臉色很是難看,都不知究竟因何而起。陽明先生卻淡淡一笑道:「不礙事。小妹,羅祥還真箇了得,我倒小看他了。」
少芸心頭一震,喃喃道:「那人便是羅祥?」
「羅者四維,祥者羊也,這楊四維其實已經將名字都告訴我了。」
少芸又是一怔,詫道:「可他的鬍子不像是假的啊?」
那種三綹須髯很難做假,方才楊四維上躥下跳,被少芸從空中擊落到地上,也沒見他那鬍子歪半分,實在不似假鬍子。另一個被梟首的倒是沒鬍子,但八虎中少芸唯一不曾見過的便是羅祥,也不知是不是他。陽明先生嘆了口氣,從案上取過紙筆,極快地勾了幾筆,勾出了一個人的臉型。他道:「小妹,方才那裝死的刺客是這樣子吧?」
少芸見陽明先生寥寥數筆勾出的這副相貌甚是傳神,正是方才那刺客模樣,點了點頭道:「正是他!」心中暗暗讚歎,心道:「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從沒見夫子畫過畫,沒想到他寫真竟能如此傳神。」
陽明先生拿過筆來,在這張臉上又添了三綹短髯,說道:「現在呢?」
少芸方才與楊四維正面生死相搏,楊四維的樣子比那個裝死之人更為深刻。見陽明先生添了三綹短髯的這張臉赫然便成了楊四維的樣子,她吃了一驚,喃喃道:「這是兄弟兩個?」
陽明先生嘆道:「我也只見過羅祥一次,因此也大意了,萬不曾想到他被人稱為『影』,真箇是如影隨形,原來是兄弟兩人。唉,若不是你先來示警,今天只怕要著了他的道。」
楊四維想要行刺,陽明先生其實也並不曾料到。前日少芸才火急趕到田州,說了張永向楊一清查看玉佩之事,陽明先生便知此事已然不妙,當張永確認了楊一清不是目標后,必定會向自己下手了。只是他懷疑的是刺客多半潛伏在自己手下,因此全力防備,萬沒想到這刺客居然早就潛伏在了盧蘇部下。因為有少芸打探得的消息,他確認了盧蘇和王受都有受招撫之心,這才大膽讓張祐與瓦夫人前去談判。因為聽得這楊四維竭力主張受撫,陽明先生對此人也頗有興趣,現在才知,羅祥這般故布疑陣,正是為了一步步將自己引入彀中。這條計策環環相扣,一層套一層,嚴密已極,若不是自己身後有少芸這個敵人也未曾料到的因素,否則羅祥真能得手。
臨出發時,曾在陛下面前聆命,當時張永也在座。那時張永竭力主張要剿滅思田叛軍,是陽明先生力主以撫為主,才終於讓陛下回心轉意,同意少些殺戮。回想起來,當時張永有此主張,一來是他本心如此,二來也是讓自己不會想到刺客布置在對方這一步棋。而不管怎麼說,騶虞組八虎的確都非等閑之輩。羅祥以如此身份,竟能視生死如無物,大有古之刺客的遺風。縱是敵人,陽明先生也不禁有那麼一絲敬佩。
少芸皺起了眉道:「怪不得夫子您問也不問便要將他梟首了。只是羅祥早就潛伏在盧蘇部下,張永先前又舉薦夫子前來平叛,那其實早就在懷疑您了?」
陽明先生嘆道:「張公公豈有不疑之人。只不過先前是有此疑心,故意要將我調開而朝你下手,以此來確認我是否你背後之人,這回卻定然已經坐實了。」
張永當初也正因為尚不能確認陽明先生便是心社的大宗師,所以才故意舉薦陽明先生來平叛。而這刺客乃是羅祥,這種事一旦暴露出去,將會引發朝中劇震。如果拷問時羅祥耐不住酷刑說了出來,反倒無法收拾了,因此以無名刺客之名將他梟首,既除掉了張永的一個得力手下,又避免與張永過早衝突。張永在嘉靖帝面前一力舉薦已是致仕之身的陽明先生復出領兵平叛,旁人只道是因為張永與陽明先生頗有交情,而陽明先生平宸濠之功亦是天下聞名,因此無人生疑。但現在方知,原來這也是一個圈套。只是去年這圈套竟然就已布下,便是陽明先生也不由思之駭然。
少芸沉吟了片刻,說道:「夫子,那接下來該如何?」
殺了羅祥后,與張永的正面衝突已經無法避免了,現在只能拖得一日是一日。陽明先生也微微一沉吟,說道:「事不宜遲,釣鰲必須馬上開始了。」
少芸怔了怔:「釣鰲?」
「張公公這一連串舉措,其實都是因為那個寫著岱輿的捲軸。他不得先行者之盒,定不肯罷休。用兵之道,坐守必不能久,不如以攻為守。欲滅岱輿,豈不是釣鰲?」
岱輿本是傳說中的五仙島之一,為巨鰲所載。傳說有龍伯國的巨人釣走了載島的巨鰲,使得岱輿、員嶠二山流於北極,沉於大海。陽明先生取此名,自是針對「岱輿」二字。少芸也忍俊不禁,心道:「夫子這當口還有這閑心。」她見陽明先生眼中已是神光四射,恍若重回少年,意氣風發,心頭亦是一熱,說道:「好!夫子,該如何開始?」
「那玉佩你仍在身邊吧?」
少芸點了點頭道:「是。我一直貼身帶著。」
先前這玉佩被陳希簡詐出,險些誤了大事,少芸從此再不敢離身了,也再不曾向旁人說過。陽明先生道:「那就好。」他伸指在桌上輕輕一敲,沉吟了片刻,說道:「張公公那個島究竟在何處,眼下尚未探明,但應該已有眉目了。現在也不必再等,小妹,現在你與我一同班師,待過了桂林府便要分道揚鑣了。你在端午日那天去廣州東南一個叫洪奇門的漁村,那裡有個五峰魚行,你去找一個鐵心先生,便說是奉陽明先生之命而來,以玉佩為記,他便會相信了。那是我布下的一支伏兵,現在終於可以動用了。」
少芸聽得暗暗驚心,她早知陽明先生深謀遠慮,卻原來早已布好了此局。張永心機之深,讓她思之駭然,但陽明先生的謀略也不比他弱。便道:「是。那鐵心先生可是夫子新收的弟子嗎?」
少芸一直覺得心社已被摧毀,中原僅剩陽明先生與自己兩個了,萬沒想到陽明先生還有這一支伏兵。這些人若是能力足夠,重建心社便指日可待。只是陽明先生道:「不是。這些人卻是可用而不可信。」
少芸一怔。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實在不明陽明先生所言的「可用而不可信」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陽明先生也沒多說,只是道:「到端午時,我也會趕到洪奇門的,你便知道了。」
少芸又是一怔,問道:「夫子,您不與我一同去嗎?」
「田州雖平,但三軍班師,我暫時尚不能脫身。」陽明先生見少芸神情又有些忐忑,微微一笑道:「小妹,還記得當初你剛回來時,問過我該怎麼走嗎?」
與朱九淵先生一同逃離大明,然後朱先生遭到八虎追殺,少芸就在遙遠的異域孤身漂蕩了兩年。剛回大明時,她確有不知該往何處去的茫然,在埃齊奧先生處得不到答案,向陽明先生求問亦不可得。這兩年中她浸淫於陽明先生的教誨,已不復吳下阿蒙,不再是剛回來時那個只知出手的少女了。隨著心思日深,也越能領會到這兩個堪稱當世最強者之間的鬥智,便如秋水時至,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便以為莫大於此。及觀北海,不見水端,始知有難窮也。只是心智漸長,有時也越發茫然,重建心社這個目標,彷彿更加遙遠了一般。聽得陽明先生舊話重提,她道:「是啊。夫子,少芸請教。」
「路就在你腳下,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所以埃齊奧先生不知道你的路,我也同樣不知道。」陽明先生抬起頭,看著少芸,「路是你走出來的。」
陽明先生這話很是淡然溫和,但少芸卻是渾身一震,心道:「是啊,我只想著要追尋夫子而行,卻不知世上本無路,自然無所追尋。世上本無路,走過了便已成路,又何須多慮?」
在心社,她第一次感到如同回到了家中。然而很快,她又親眼看到了心社被八虎徹底摧毀,這等錐心刺骨的疼痛實是沒齒難忘。因此在離開的那一天起她就發誓,有朝一日定要重建心社。只是該如何入手,以前一直都漫無頭緒,現在卻終於如同見到了一線曙光。她也不說話,點了點頭道:「嗯。」
陽明先生看著她,忽道:「小妹,這些天也辛苦你了,先去歇息吧,等端午日我們在洪奇門再見。」
少芸沉默了片刻,伸左手到胸前,向陽明先生行了一禮道:「遵夫子命。」
決戰要提前開始了。
看著少芸的身影走出內室,陽明先生卻忽地伸手到嘴邊,輕輕咳了兩下。待將手拿下,掌心裡卻多了些血絲。
羅祥在陽明先生前心所擊的一掌,乃是決死的一擊,陽明先生受的傷其實比旁人以為的更加嚴重。只是他一直強撐,現在卻終於還是撐不下去了。此時那書僮阿良正煎好了一劑養氣湯端了出來,見此情景連忙將葯湯往案上一擱,從一邊拿過汗巾遞來道:「先生,你怎麼了?」
陽明先生伸手將手心裡那些血塊擦去,輕聲道:「阿良,不用大驚小怪,我沒什麼大礙。」
雖然羅祥掌力之沉重超過了陽明先生的預想,竟然擊破了陽明先生的護體心法。這傷雖然不是無關緊要,卻也算不得太重,只消做上十天吐納功夫便能痊癒。只是羅祥一死,張永的第二波攻擊隨時就會到來,這才是最為可畏的事。若是少芸在自己身邊,反而給了張永一個合而殲之的機會,因此陽明先生才要儘快讓少芸離開。
陽明先生端起那碗養氣湯試了試寒溫,一口飲盡了,說道:「阿良,你歇息去吧。」
阿良見陽明先生剛才雖然咳出血絲來,現在說話卻已平靜如常,這才放下心來。他雖是個書僮,但跟著陽明先生也有好幾年了,年紀雖然不大,得陽明先生教誨卻頗多。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大有儒生氣度,忽然問道:「咦,先生,阿雲去哪裡了?」
少芸在阿明先生身邊時,都是書僮打扮,阿良也只道她真是陽明先生新招來的書僮。他心想這阿雲方才還曾與刺客大打出手,現在陽明先生咳血了卻不見蹤影,不禁有些詫異。
陽明先生道:「阿雲先去歇息了,你不要去打擾她。」
阿良正在少年好事之時,先前見少芸出手如電,那個本領高強的刺客亦被她制住,實是讓他佩服之至。直想私下問問阿雲這一身功夫是哪裡學來的,能不能傳與自己。聽得陽明先生這般說,他不敢再說,便端起空碗走了出去。
待阿良走了出去,陽明先生盤腿端坐在椅上,將雙掌平放在膝上,靜靜地開始做吐納功夫。羅祥這人實不愧是八虎中人,這身功夫實不遜於魏彬,而內力只怕還在魏彬之上,已不下於張永,這一掌之傷,恐怕沒有月余好不了。羅祥的死傳到張永耳中,少則十餘天,待張永找到自己,又得過個十來天,時間非常緊迫了。若是能搶到這段時間以攻為守,打他個措手不及,斷了他的後路,便能讓他的後手都落到了空處,這一局棋也只怕能提前見分曉了。
陽明先生將一口氣息長長地吐出。儘管覺得勝算甚多,但他心中仍是沒半點喜悅之情,腦海中來來去去,總是昔年三個人縱談天下大勢,每當一人說罷,另二人都覺於我心有戚戚的情景。
大明兩京十三布政司,每個大一點的集鎮都會設水馬驛,全國共有一千處以上,就算極偏遠的地方,若有加急文書,也不消十天半月就能送達。
馬驛一般都是六十至八十里一置,大驛備有馬匹八十匹,至小者也有五六匹,以備驛使換騎。這些驛馬都按腳力分為上、中、下三等,按驛使所帶勘合的等第換乘。徐鵬舉交給少芸的斟合乃是級別最高的一種,因此沿途驛使為她所換馬匹亦是最上等。只是現在要在端午前趕往廣州,時間甚為充裕,已不必如此心急,因此少芸也不似先前這般日夜兼程了。
兩廣一帶,其時大多還是蠻荒之地,道路崎嶇難行。少芸走的是官道,從桂林府轉道東南,經平樂府、梧州府、肇慶府而抵廣州府。此時正過了平樂府,雖說是官道,其實也是行人稀少,往往數里不見人煙,獐鹿狐兔倒有不少。這條官道也因為行的人少,嶺南一帶又地氣和暖,草木孳生極快,不少地方都已雜草叢生,幾不能辨路。
這種路上自不能全力馳騁,少芸帶馬而行,一路總在想著心事。羅祥的行刺亦是讓她頗為意外,張永是那種一旦認準便全力出擊,絕不留餘地的人,所以當他確認了楊一清並非是自己背後之人時,立刻就命羅祥向陽明先生下殺手了。如果不是自己先到一步,陽明先生在全無防備之下,能不能躲過羅祥的行刺?她這一路想來想去,縱然對陽明先生崇敬無比,可不管怎麼想,都覺得真箇極難。
羅祥隱忍至今,自然不會一開始就為了對付陽明先生,陽明先生才智再高,也根本預料不到這個時候會遇刺。與八虎鬥到現在,雖然屢屢得手,八虎中七人已被消滅了四個,但少芸卻越來越感到了心悸。張永這人便如一口古井,總也探不到他的底在哪裡,反而越來越讓人不安。
也許,只有在陽明先生率領下殺入他這些年一直在經營的那個小島,才能揭出他真正的底來吧。
少芸正想著,忽聽得前方傳來一聲呻吟。她怔了怔,踢了踢馬腹,向前快走了幾步。
這條路也不是很寬,因為走的人少,如今就算路中也長了不少雜草。前方有個轉角,轉過了,卻見那裡長著棵極大的樹,樹下倒著一輛平板車,一頭毛驢倒在了地上一攤血泊中,車邊還倒著個穿著花布夾襖的大腳婦人。那婦人正在地上呻吟,聽得馬蹄聲,撐著抬起頭道:「有人吧?快救救我!」
難道是圈套?但少芸馬上打消了這念頭。她在陽明先生身邊,一直是以書僮的身份出現,就算田州受降宴上出手殺了羅四維,旁人也只道陽明先生的書僮武功極高,根本不知她的真實身份。等到了桂林府與陽明先生分手,更是神不知鬼不覺,不太可能有人會追蹤到此處來向自己下套,看來這是哪個鄉間婦人趕著驢車經過這裡,結果被石塊絆了下,驢子摔死了,人也摔得受傷爬不起來。少芸心中不忍,打馬上前道:「大娘,你傷到哪裡了?」
馬蹄噠噠,跑得一下快了許多。眼前就要到那婦人跟前,少芸正待勒馬,心頭卻忽地一動。雖然看起來毫無可疑之處,但她仍然感到了一絲隱隱的不安。俗話有笑談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廣東人說官話。」其實豈止廣東,嶺南的粵東粵西一帶,方言都是佶屈聱牙,外鄉人難以聽懂。當地的士人還多少會說些官話,鄉間會說官話的絕無僅有,不要說是這些老婦了。可是這個婦人說的雖然甚是含糊,卻實實的是官話。縱然也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但這等事終究令人生疑。
她心頭正有了疑心,身下那匹馬忽地慘嘶一聲,少芸只覺身子一輕,猛然間直墜下去。就在她身下,赫然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也不知有多深。
中計了!
霎時,少芸驚出了一身冷汗。這老婦人果然有詐,只是現在已經晚了,眼見那匹馬直墜下洞去,少芸雙足一點,已脫出了馬鐙,左手猛地向上一揮,繩鏢直射向頭頂的一根樹榦。
這匹馬足有幾百斤重,此時正向坑中落去,再想借力躍出,希望微乎其微,因此唯一的辦法便是棄馬,藉助繩鏢逃生。少芸的念頭轉得極快,雙腳一脫出馬鐙,便已在馬鞍上一踩,將下墜之勢一緩,手中繩鏢已然擲出。這繩鏢她已練得極是純熟,幾同手臂一般,就算閉著眼睛都能百發百中。只是那馬是絕對救不回來了。那是匹上等驛馬,既馴良,腳力又健,少芸極是愛惜,眼睜睜看著它沒入洞中,少芸心頭有若刀絞,正想著自己的長劍一直收在馬鞍下,情急之下取不出來,僅能靠靴刃繩鏢與敵人對抗了。只是她這念頭剛起來,頭頂忽地一暗。
那是一個人突然從樹叢中沖了出來。
這人一直隱身在樹冠之中。粵東的樹木遠較北地茂密,一棵大樹往往長得如巨蓋一般,幾可遮蔽半個村子。這棵大樹雖然還不至於有如此之大,但樹葉極是茂密,那人躲在樹葉中,自是誰也發現不了。一衝出來,手中一張,「啪」一聲響,卻是手起一劍,正拍在少芸繩鏢的鏢頭上。鏢頭一被拍中,立時直飛向少芸,少芸衝上之勢已盡,本來正待借繩鏢之力躍起,如此一來再不能借力,人直直墜落,仍是落入了洞中。
她剛落入洞中,眼前忽地一暗,卻是那老婦忽地翻身躍起,猛然一推那破了的平板車。平板車兩個輪子已掉,其實就是塊大木板,「咣」一聲,一下嚴嚴實實蓋在了洞口。洞中再無光線透入,自是漆黑一片。少芸心中亦是一沉,腳下卻是一軟,人已重重摔倒,原來已到了洞底。這洞挖得很深,幸虧她的坐騎先摔了下來,少芸落下來時正摔在馬腹之上,否則這般摔下來只怕會受傷。饒是如此,少芸亦覺身子都似散了架,黑暗中只聽得那匹馬還在微微地打著響鼻,卻是有進氣沒出氣,痛楚不堪。少芸心中一疼,忖道:「這馬兒也是因我而死。」她不忍這馬再受活罪,摸黑從馬鞍下取出長劍,摸到了馬腹上心臟所在,猛地一劍刺下。這一劍直刺入馬腹,馬又是一哼,微微一掙扎,再不動了。
她剛殺了馬,忽聽一個聲音從上面傳了下來:「惠妃娘娘,你還活著吧?」
這正是先前向少芸求助的老婦的聲音,只是此時聲音中儘是陰沉。她也無意與那人多費唇舌,抬頭看了看頭頂。那輛平板車壓在了洞口,洞中已是一片漆黑,只從那木板縫隙中漏下些微光亮來。這些光亮亦照不出什麼,但可以看出這洞甚深,約摸兩丈許。
這樣的深度,想要一躍而出自是絕無可能,但要攀爬上去倒也不難。她一腳在洞壁一踩,提氣躍起,待躍起之勢將盡,伸腳又是一蹬。少芸的身法本來就已不做第二人想,這洞雖深,對她來說實不算如何。兩個起落,已然到了洞口。洞口正蓋著那車板,少芸便伸手一推。雖然腳下不好著力,可她這一推仍是將那板車推得抬起了寸許。少芸心頭一喜,知道能夠抬起的話便能挪動。只消能挪開一條夠鑽出頭去的縫隙,便能一躍而出了。洞口必定有人守著,只是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硬闖上來,如果動作夠快,便能夠搶在他反應之前衝出去。
她這主意打得極快,可是還沒等她用力將板車挪開,卻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壓了下來,「咣」一下,便將板車壓回原位。少芸被這股大力突如其來一壓,腳下已然站立不定,將洞壁一塊泥土也踩得塌了,登時直摔下來。好在這回她已有防備,不待落地便一折腰肢,人輕輕著地,連洞底那死馬都不曾碰到。人剛落地,卻聽「咚咚」幾聲響,應是板上又被壓上了好幾塊大石頭,只聽得又有個人道:「這婆娘厲害得緊,千萬不可有絲毫大意!」
一聽到這聲音,少芸便是一驚。這聲音她認得,正是一直形影不離張永身邊的那個號稱「魔」的丘聚。
發現了擊落繩鏢的正是丘聚,少芸只覺雙手不知不覺間有些發抖。陽明先生也說過她的武功尚遜丘聚一籌,但她對丘聚並不害怕,只是對張永這個一直不曾打過照面的敵人,她卻真箇有種難以遏制的懼意。即使有陽明先生的布置,自己仍是步步遇險,若非意外得了徐鵬舉之助,自己實已一敗塗地。這一次這圈套實是並不如何高明,但回想起來,那假扮老婦之人若是一口粵東方言,自己實是一字不懂,定不會馬上上前。正因為說的是官話,自己才會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待想到破綻之時已來不及。而自己會以繩鏢逃生也被他們想到,所以丘聚一直躲在樹冠中等候自己。細細想來,這條計似拙實巧,丘聚未必能想得如此絲絲入扣,難道張永就在附近?
這時假扮老婦的那人道:「這婆娘傷了我兩個兄弟,為什麼不直接殺了她?」
這個說罷,便聽得丘聚馬上道:「督公還要她性命,你生了幾個膽,敢如此妄為?」他頓了頓,又道:「羅影公,你們三兄弟『對影成三人』,如今只剩了一個,自然不忿。待督公殺了新建伯,見過這婆娘后,定會任由你報仇的。」
丘聚這話雖然說得陰風惻惻,卻也帶著些許嘲諷之意。少芸心中又是一震,羅祥竟然是兄弟三人!這三個人才合成一個羅祥,這等事,便是天縱奇才的陽明先生亦是始料未及。羅祥在兩個兄弟被殺后,一直隱忍不發,一路跟蹤至此,怪不得如此清楚自己的行蹤,設下了這般一個圈套。更讓少芸感到驚慌的,是張永已經知道了陽明先生的身份,也已經開始行動了。現在反是陽明先生在暗處,他還能不能躲過比羅祥三兄弟更加陰險毒辣的張永的刺殺?
羅祥在八虎中的地位顯然在丘聚之下,被丘聚一斥,也不敢再多嘴,只是恨恨道:「難道還要好吃好喝招待這婆娘不成?」
丘聚嘿嘿一笑道:「她這沒牙雌老虎,你又怕什麼。督公只要留她性命,又不曾說要全須全尾?」
原來羅祥本是一胞三胎,十分少見。他家中甚是貧窮,因此將這三胞胎兒子中兩個送進了宮裡當太監,留一個守家。羅祥這雙胞胎兄弟因為生得一般無二,做起事來便也要比尋常人方便許多。成為張永手下后,更是將家中的大哥也引了進來。如此羅祥忽焉在西,忽焉在東,忽而為寺人,忽而為常人,更是讓人感到高深莫測。只是這羅祥武功在三兄弟中最弱,兩個武功高強的兄弟都已斃命,單憑自己一個,只怕從此再不能在張永跟前有先前那樣的地位,因此更是對少芸恨之入骨。聽丘聚這麼說,他恨恨道:「那便好,我去卸了這婆娘一條……」
沒待羅祥說要卸了少芸一條手臂還是一條腿,這時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這陣馬蹄疾若驟雨,來得極快。丘聚與羅祥二人在此間設伏,為的正是這條路少有行人,往往十天半月都沒一個人經過。而粵東極少見到馬匹,有幾匹毛驢也是難得一見,真不知這匹快馬自何而來。
少芸在洞中也已聽得了馬蹄聲。她仍在心中盤算著該如何脫身,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不由一怔,心道:「這些太監還有援兵嗎?」
雖然不能看到,但只從這馬蹄聲便聽得出那是一匹堪稱神駒的駿馬。能有這種好馬的,非得是張永這等極有權勢之人不可。丘聚說張永是去向夫子下手去了,難道這麼快就得手歸來?少芸實是不敢相信。她與陽明先生分手已有數日,但這數日間,想來張永也不可能后發先至,能夠害了陽明先生后又到這兒來,再說丘聚與張永分手時,張永也未必知道他們是在這地方設伏。但不是張永的話,又能是誰?
她正在想著,突然聽得羅祥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
羅祥的聲音大為惶急,只是剛喝問一聲,便是「啊」一聲慘叫,隨之卻是「咚」一聲悶響,一個東西重重砸到了蓋住洞口的那板車上,想來便是羅祥的屍身。幾乎是同時,便聽得丘聚尖聲一嘯,隨即是「叮叮」數下精鐵撞擊之聲,應是與來人動上了手。
羅祥三兄弟中,僅存的這個武功不值一哂,所以行刺陽明先生時他根本不曾動手,也因此逃得一命。只是羅祥本領就算不甚強,也不是無能之輩,來人瞬間就將他殺了,實非易與。而此人與丘聚交上了手,聽起來也絲毫不落下手,少芸實在想不通還有誰能有如此本領。
難道是夫子知道自己有難,趕來救援?
儘管少芸也知這等想法實是異想天開,但她也真箇覺得除了陽明先生之外,只怕沒幾個人能有這本領了。她又沿著洞壁向上攀去,伸手推了推,只覺這回那板車重得異乎尋常,定是先前自己差點兒逃出去,丘聚壓上了好幾塊大石。既推不動那板車,少芸叫道:「夫子,是您嗎?」
她話音剛落,卻又是一聲慘叫。少芸嚇了一跳,只道是來人聽得自己的聲音一分手,被丘聚傷了,但隨之便聽得一個尖利的聲音罵道:「好不要臉,竟然暗算……啊……」
丘聚這叫罵聲還不曾落,便又是一聲慘叫,應是又遭了暗算。他罵人暗算自己,全然忘了自己暗算少芸在先。只聽得「當」一聲響,自是丘聚的劍被擊飛了,正落在了那板車上,便再沒聲音,想必就算不死,也只剩了一口出氣。
來人竟然將丘聚也殺了!少芸更是吃驚。她用力推了推板車,只盼能推開一條縫看看來人到底是誰。只是她只憑一腳踩在洞壁上,手上一用力,又是將腳下踩塌了一塊。洞壁別無受力之處,她又一次直摔下去。好在這點高度對少芸來說直如平板,輕輕一縱便在洞底站定了。她正想再爬上去,卻聽「咚咚」數聲,從縫隙中可見壓住板車的石塊被移開了。
果然是救我來了!
少芸心頭已是欣喜若狂。到了此時她倒不急了,站定了只待那人掀開板車。只是等了一陣,聽得馬蹄聲又是疾雨般遠去,板車卻動也不動。少芸大是詫異,再一次從洞壁攀了上去。
這已是第三次了。到了洞口,她先深吸一口氣,然後伸手一托板車。這回手上雖覺有分量,但明顯僅是那板車本身的分量。少芸用力一推,已將板車挪開了尺許。有這尺許空隙,她腳下一點,人如飛鳥般疾射而出。
衝出來時她還怕遭人暗算,長劍在頭頂舞了個花護住身體,但根本沒人朝她動手。待站穩了,少芸定睛看去,只見洞邊躺著一具屍首,前心穿了個大洞,一張臉果然與田州城裡那沒鬍子的刺客一般無二,自是羅祥了。羅祥邊上還趴著一個高大的漢子,便是丘聚。丘聚所受的致命傷在背心處,傷已見骨,還微微有一口氣。
丘聚傷得如此之重,就算他肯說,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即便對八虎恨之入骨,少芸也不禁有點不忍。她嘆了口氣,走到丘聚身邊,伸劍刺向丘聚后心。
少芸將丘聚與羅祥兩具屍身扔進了洞里,又胡亂推了些石塊下去。這洞是他們挖了來暗算人的,現在亦是作法自斃。雖然八虎所剩的七人已去其五,但少芸心中卻越發沉重。這個救了自己的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自然絕無可能會是陽明先生,現在夫子究竟如何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向西邊望去,卻聽得身後又傳來一陣疾雨樣的馬蹄聲。少芸一轉身,只見一匹快馬正疾馳而來。這匹馬極為神駿,比少芸先前的坐騎還要好,只是馬上雖然鞍韉齊全,卻空無一人。
少芸大為詫異,待那馬跑到近前,她飛身一躍,一下跳上了馬背,撈住了馬韁。這馬甚是馴良,一覺背上有人,馬上放慢了步子。少芸更覺詫異,心道:「這匹馬分明是有人送我的腳力,這人到底是誰?難道也是夫子早已安排下的伏兵?」但如果真是夫子安排的伏兵,現在陽明先生已到了危急時刻,此人難道還有這分閑心故作神秘?
她越想越是不解,心道:「算了。此人既然如此,必定有他的道理,反正他終是救了我一命。」她跳上了馬打了一鞭,喃喃道:「馬兒啊馬兒,你莫要怪我,快點跑吧。」真恨不得這馬能背插雙翅,轉瞬便飛到陽明先生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