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安家三公子
第四十三章
安家三公子
風揚兮攬著永夜,騎馬送她去安家別苑。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星魂的?」永夜漫不經心地問道。
「很早。」
「有多早?」
「在夷山山谷時我就知道。」
永夜結巴起來:「上回……在山谷之中……」
「你不願意讓我知道,我何必強人所難?若要等你忍住了不用輕功,深一腳淺一腳走出山谷,我寧肯當抱了頭豬!何況你比豬還輕一些!」風揚兮戲謔地說道,當時她怕他發現,不敢露半點兒功夫,他並不想說破。
永夜馬上閉了嘴。
馬蹄聲,每一步都敲擊在兩人心上。誰也不肯再說話,似在想著各自的心事,又似不舍打破這種和諧寧靜。
別苑大門已在眼前,風揚兮猛然一勒馬,馬長嘶一聲停住:「去吧。」
永夜一躍下馬,頭也不回地往裡走。
風揚兮忍不住又叫住她,輕聲說:「我在的,一直在你身邊。」他掉轉馬頭,拍馬而去。
永夜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泛起漣漪。她定了定神,慢慢走向別苑,叩響了大門。
門開,平叔站在門裡,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驚詫。
「少爺我回來了。」永夜沒有易容,藍色的布袍,從容優雅的神情,像雨後青竹挺拔秀麗。
平叔皺了皺眉,見她沒有易容,氣定神閑地睥睨著他。他欠了欠身,低聲道:「公子這些天去哪兒了?小的很擔心公子。」
「被你打了一掌養傷去了。平叔以後輕著點兒,在下身子骨弱,受不住。」永夜面不改色地走進去,隨口吩咐道,「晚飯豐盛點兒,順便看看大公子有空沒,在下想與大公子交流一番作畫的心得。」
「是。」平叔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臉上神情卻依然恭順,像足了一個平凡忠厚的老管家。
掌燈時分,安伯平如約而至,看到永夜的容貌吃了一驚。
「大公子請坐。今晚有烤乳豬、烤全羊、兩隻鹵鴨子、燉乳鴿……」
安伯平迅速鎮定下來,爽朗笑道:「李公子原來愛吃肉。」
「大公子不覺得我吃得有點兒多?」
「就算想吃落日湖裡的金龍魚,我也會馬上吩咐人去捕撈。」
永夜哦了聲,端起酒杯又放下。見安伯平毫不遲疑端起杯子就喝,永夜眼中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緩緩說道:「酒中有毒,大公子不知?」
安伯平手一抖,默然放下杯子,面對佳肴沒了胃口。
「我沒有易容,大公子並不吃驚,想必早知我是誰。我離開多日不請自回,大公子也不吃驚,是算準了我要回來。可是大公子明知酒中有毒卻想和在下同飲,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安伯平失神地望著她,緩緩離座,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一個富可敵國的大家族當家人,半個月前可以用月魄和薔薇威脅她就範的志得意滿的人居然就這樣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永夜差點兒跳起來。她剋制著自己坐著沒動,嘲諷地看著安伯平。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為就算她回來,安伯平還是可以用月魄和薔薇來要挾她。
「公主!請你放過安家。」安伯平如是說。
永夜向左右看了看,奇怪地問道:「哪有公主?」
安伯平的表情哭似的難看,臉色雪白如紙,雙目中浮起一線紅絲。從他記事起,他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他可以跪皇帝跪祖宗,唯獨沒有向一個女人下過跪,包括他的母親。他是安家長子,從小錦衣玉食長大,氣勢不輸王侯。他七歲時一手打的算盤比為安家工作了二十年的總管還要漂亮,在他手中,安家每年掙的銀子可以用船來裝。
什麼東西是銀子買不到的?安伯平不知道。可是他知道就算他花光安家最後一兩銀子,也買不到平安。
她是誰?安國那位威震天下的端王的女兒,安國佑慶帝最心愛的女人,齊國太子的未來妻子。安伯平只能低頭。
重重的悲哀浮上心頭。他為什麼要答應讓她來作畫?為什麼要用她在意的人威脅於她?跪在永夜面前,他卑微得像個奴才,連腰間佩著價值十萬兩銀子的翡翠貔貅也無法讓他高貴起來。
永夜審視著他,順手又拿起一隻鴨腿啃著。她塞了滿嘴的肉,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夢?」
風聲掠過,安伯平身邊又多了一人,正是平叔。他重重地向永夜磕了個頭:「是老奴打了公主一掌,自作主張想取公主性命,與大公子無關。請公主放過安家。」
說著一掌就拍向天靈蓋。
永夜對自己的手法很自信。雖然平叔內功精湛,她同樣迅疾,平叔拍到了鴨腿上,沾了滿手油。永夜胳膊一麻,苦笑道:「其實平叔現在也能一掌打死我的,你內功太厲害了。」
「公主何不讓老奴自盡?士可殺不可辱!」平叔雙目一瞪,眼神再次如黑夜中劃破天空的閃電,銳不可當。
永夜沉思了會兒,道:「我不是不殺你,我明明武功不及你,是殺不了你的。再則,我也不明白……要知道我本來是受制於你們,現在突然變了天,任誰都不適應。大公子能否起來說話?」
安伯平慘笑道:「你是太子妃,你要滅了安家,還說什麼受制於人,豈不笑話?你敢一個人前來,安知外面又有何埋伏?」
永夜奇道:「大公子難道請我來時,不知道我的身份?」
安伯平臉上突現漾出激動之色,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創業難,守成更難。安伯平鬼迷心竅威脅公主,平叔更想奪了公主性命,都是伯平之過,我一人抵命,公主可否放過安家?」
永夜被他說得糊塗,試探著問道:「大公子又是受何人指使呢?」
安伯平咬緊了牙不肯說。
永夜嘆了口氣道:「我沒想過要滅掉安家,你們以為我回來是向你們問罪示威的嗎?」
見安伯平眼中閃過不屑,永夜更為奇怪:「難道你那姓游的朋友沒有告訴過你,我還有一個身份?我本是谷里出來的刺客,叫星魂!」
安伯平身體一顫,閉上了雙眼,平叔長嘆一聲喚道:「大公子。」
「好,我絕不追究此事,大公子可以起來說話了嗎?」是什麼難言之隱讓這位安家的主事如此為難?永夜的好奇心再次被挑了起來。
她伸手去扶安伯平的時候,從窗外漫進一片紫色的煙霧。這種煙霧永夜見過,在她跟蹤日光的時候,是這種煙霧取走了日光的性命。
她反應何其之快,伸手撈住安伯平躍向門外。
平叔一掌拍向煙霧也跟著跳了出來。
窗外弦響密集如雨,竟似要把三人全部殺掉般狠絕。
永夜護著安伯平,生怕他被滅了口,平叔也是同樣心思。然而箭雨一陣密似一陣,外面不知來了多少弩箭手。
這時箭射出之地像飛起了一道閃電般的劍光,生生撕裂著對方用弩箭織成的網。
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那些弩箭手轉瞬離開。來如電,退如風,走得乾淨利落。
風揚兮從黑暗中現身,他的雙眼比星星還亮。他對永夜笑了笑,似乎告訴她,他真的在她身邊。
永夜怔怔地瞧著。他沒有過來,她也沒有過去,兩人目光輕輕一碰又移開。
「多謝公主!」
永夜轉過頭笑了笑:「大公子,能否見告?」
安伯平臉如死灰,閉上眼,兩行清淚流下:「是我三弟。」
安家三公子?永夜挑眉不解。
他正要說話,突然看到平叔臉漲得通紅,繼而發青。他嚇得手忙腳亂:「平叔!」
平叔喉頭髮緊,他走在最後拍散了紫霧卻吸得一口,用力吼出一聲,鮮血從口中噴出。風揚兮早奔了過來,一掌貼住他的后心,送進內力。平叔卻再也說不出話,眼巴巴地望著他。風揚兮長嘆一聲點點頭道:「我保證公主不會追究大公子之責,只要與安家無關,我保安家無事。」
平叔喉頭作響,永夜嘆了口氣點點頭。他身體猛然抽搐,當即死去。
一個內功高手居然就這樣輕易地死了?永夜有點兒不可思議。
「你有沒有事?」風揚兮被平叔駭了一跳,握著永夜的手探她的脈。
安伯平滿臉驚詫之色,彷彿看到什麼怪事。
永夜心道:我還是安伯平眼中的太子妃呢!臉一紅抽開手道:「無事。」
花廳之內,安伯平青白著臉緩緩地道:「是我三弟。那日公主當掉陳大家的畫,確認是假畫之後,我非常驚詫,極想結交。因我對畫作痴迷,故而與三弟聊及。三弟道,何不請公主為我作畫?我怕公主不肯,三弟便拿出了那雙草鞋囑我如是說。並說,讓平叔陪公主去瞧上一眼,定無問題。當時,我並不知道公主身份,若是知道……」安伯平長嘆。
「你三弟是何人?」
安伯平垂下頭,輕聲道:「公主認得的,他還有個名字叫墨玉。」
永夜與風揚兮面面相覷。墨玉公子原是安家三公子,那麼遊離谷……
「遊離穀穀主是安家何人?」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安伯平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安家一直本分做生意,遊離穀穀主絕不是安家的人。三弟幼時出府,一直說是去拜師學藝。我安家子弟都須會得一門技藝。」
「你一直不知道你三弟在牡丹院做小倌?」
「我不知道。三弟日前回到齊國,母親只說他藝成回府。」安伯平臉漲得通紅。
「其實,當時我並不知道你是公主,平叔後來告訴我,進了巷子,他就明白,不是作畫這麼簡單。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當日他一掌打的是公主。他當時只是覺得我上當了,你的身份必不是這麼簡單,他不想連累我,就想殺了你一了百了。」
永夜鬆了口氣,她一直覺得內疚,那晚如果她不逃走,月魄和薔薇就不會被轉移。原來就算平叔不殺她,巷子里埋伏的人和等在去皇宮必經之路的人也會殺她。
墨玉公子出身豪富之家,卻瞞著家裡待在牡丹院,好像他在遊離谷中又有極高的地位。難怪李言年當時說起墨玉表情那麼奇怪。
風揚兮靜靜地聽著,眉皺得很緊。良久才問:「墨玉要殺大公子,此時怕已經不在安家了吧?安家就兩兄弟,大公子一死,家中主事之人豈非只有墨玉公子?他只需殺了大公子奪了家財,何必對永夜恨之入骨呢?」
安伯平似極頹廢,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聽了風揚兮的話眼睛一亮,搖了搖頭道:「安家與別家不同。就算伯平身死,生意由家族長老會共同經手。三弟出府學藝,就註定無法當安家的主事人,安家家族中任何一個懂經營的人都有可能成為安家主事,唯獨他不行。所以,我從來沒想過三弟會有殺我之心。」
「不是求財,就是恨我了。」永夜想不明白她就讓墨玉在牡丹院站了一天,他為何就恨她恨得要死?每回看到墨玉,她都能從他眼中讀出那種強烈的恨意。
從開寶寺到牡丹院,墨玉的恨意從來沒有掩飾過。
打草驚蛇,墨玉沒能殺了她,必然隱身藏匿。像消失了的月魄和薔薇,如泥牛入海,不見了蹤跡。
「我想隨大公子去安家住些日子。」永夜緩緩說道,直覺告訴她,墨玉還在聖京,沒準兒就藏在安府中。
墨玉這般年紀,武藝不高不低。若無安家的錢財支撐,他憑什麼可以在遊離谷獲得地位?只有一個可能,他與安府中的某人有著更為密切的關係。而這重關係,連他大哥安伯平也不知道。
安伯平不安地看著永夜,輕聲道:「公主,安家……」
「大公子放心,安家若與此事無關,我不會對安家如何。」永夜笑了笑。
風揚兮蹙緊了眉道:「不行。」
「為什麼?」
風揚兮盯著安伯平道:「安家想必有許多地方連大公子都不能去的,是嗎?」
安伯平低下了頭:「江湖中有很多人,如平叔一樣投奔了安家,順便做了護院。不過,只要不對安家不利,他們不會出手。伯平願保公主平安。」
永夜只有這麼一個線索,豈肯放棄?趁風揚兮搖頭之前道:「就這樣說定了,我便是大公子請回家臨摹作畫之人,還叫李林。」
夜蟲啾啾,菏池月明。
風揚兮與永夜靜靜地坐在池邊。
她沒有坐在他身邊,一個人遠遠地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望著菏池不語。
風揚兮在飲酒,一碗接一碗,永夜不作聲,他也不想說話。
誰也沒想到回別苑居然意外冒出這樣的事情。
「你去了安家就會知道為什麼我不想讓你去。」風揚兮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永夜回過頭,淡笑了笑:「一入侯門深似海,相信你這次不會在我身邊,你不可能跟進去。」
「那你為何還要去?」
永夜目光複雜地望著他,良久才道:「你真的不想我去嗎?」她壓下心裡的那種悲哀,轉為開心,「我不得不去,而你,想我不去,又極希望我去,不是嗎?」
她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風揚兮身上,驚得他手一抖,酒灑了出來。他將酒一飲而盡站起身冷冷地道:「如果你真認為是這樣,我不攔你。」
「哈哈……」永夜笑了起來,笑得流出了眼淚。
風揚兮拳已握緊,額頭青筋冒出,他能聽到血管中突突跳動的血脈。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緩緩地道:「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有想你去的理由,但絕非你想的那樣!」說完他再不看永夜,大步離開。
他想回頭告訴她讓她小心,可是永夜還在笑,那笑聲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安家不僅是齊國首富,也是天下第一商。
有人說,進了皇宮才知道什麼叫深似海,進了安家才知道什麼叫大富貴。
曾有人站在齊國皇宮最宏偉的建築——天機閣俯視聖京,嘆廟堂高遠、莊嚴肅穆。
也有人在安家府邸做了三年工還不知道整座府邸的全貌。
陳秋水的秋水山莊建在落日湖畔已經是風景如畫,聖京的人卻道安家大宅內的映月湖比落日湖還要美十分。
安家捐建齊國戰船之後,皇上就下令將毗鄰安家的皇家別苑映月湖賞給了安家。安家將院牆打通,皇家最美的園林從此成了安家大宅的一部分。
進了高大的府門,又走了一箭射程的距離,永夜才發現院牆原來分成了內外兩層,外層遍設碉樓,有護院巡視,內外層之間是低等奴僕居住區。
等進了內院,觸目一片綠蔭。幢幢房舍殿宇掩映其間,林中自有卵石小道或抄手游廊相連。沿途看不到護院,可是一招呼,馬上有人奔上前來請安。往來小廝侍女均斯文有禮、目不斜視。永夜暗自驚嘆,安家治家嚴謹宛如皇宮大內。
照事先商議,安伯平是請永夜仿造已過世的大家趙子固的《觀音圖》,而趙子固親手雕就的觀音像在安府佛堂內有一座,於是永夜為揣摩畫意,進了安府。
足足走了兩刻鐘才來到一座院子。說是座佛堂,永夜卻覺得更像座寺院。空氣里飄蕩著梵香的青煙,居然還能看到和尚。
安伯平低聲道:「家母禮佛,容我進去通稟一聲。」
永夜咂舌,喜歡禮佛居然就在家裡修了座廟,安家的銀子太多了。她站在佛堂外,四下安靜,連蟬鳴都聽不到一聲。八月酷暑,居然沒有蟬鳴?她奇怪地左右打量,卻見佛堂四周的樹上均掛了些小香囊。難道這是驅蟬用的?安家從何處請來的製藥高手?
「李公子,請!」安伯平出得佛堂笑道。
永夜走進佛堂嗅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香氣馥郁縈繞了整座佛堂。定睛一瞧,正中一座高一丈有餘的木雕佛像,色澤黃褐,不是沉香木是什麼?一塊沉香能換同等體積的黃金,沉香多朽木細干,多用作香料,此佛有一丈多高,且以趙大師的手精雕為佛該價值多少?她眨了眨眼,想起和月魄數著銅板為吃飯發愁的日子。早知道來安家佛堂砍下一截佛手,就夠他們吃個夠本了。哪怕不賣不當,拿去熏鬧豬的豬圈也好啊,說不定鬧豬還不止換幾升米一塊肉呢。如果當時不為吃飯發愁,她就不會去當那塊田黃印石,不會為了報復大昌號壓她的價而去作假畫,還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嗎?薔薇還會不會出現?她和月魄是否還能在院子里悠然地喝著稀粥賞月看星星?
「李公子,這是家母。」
永夜從浮想聯翩中回過神,見一側雕花木椅上坐了位老夫人。花白的頭髮,褐色襦裙,手中拈了串沉香木佛珠,看上去神情淡淡的,感覺人彷彿隨著沉香的香氣升到了半空,五官很正,年輕時定也是個美人。
老夫人身側立了個侍女,臉色也很冷,瞅了永夜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腳底踩著的一隻螞蟻。
永夜趕緊行禮,遇上這類型的女人,她向來沒有好感。
老夫人睜開眼淡淡說道:「既是畫觀音的人,心中亦有佛,定也是慈悲之人,去吧。」
永夜應下,以她的眼力,不知為何總覺得老夫人甚是面熟。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被老夫人眯著眼射過來的探究眼神嚇了一跳。她趕緊收斂心神認真打量佛堂里那座木雕觀音。一炷香后,她聽到老夫人緩緩開口:「李公子瞧了這座觀音許久,覺得如何?」
「回老夫人,這座蓮台觀音足踏蓮台,寶相端莊,栩栩如生,最難得的是線條圓潤流暢、飽滿豐潤、神態慈悲。圓雕與鏤空的雕刻手法精妙,衣袂飄逸欲飛。沉香木大塊的料難尋,趙大家沒有浪費多少。且沉香木極不易雕刻,也只有趙大家聖手,才如此不凡,在下大開眼界。」永夜不知道老夫人是想考她還是隨口一問,認真地回答。
老夫人淡淡地說道:「李公子自有一番見解,伯平眼力倒不錯,去吧。」
永夜恭敬地行了禮,退出了佛堂。
與老夫人施禮告辭時,那股熟悉的感覺又出現了。永夜在心裡回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想出在何處見過老夫人。
走出佛堂,直踏入林間小道,安伯平才低聲道:「公……公子確有真才實學,伯平汗都嚇出來了。」
永夜靜心留意著周圍的一切,見四下無人才笑道:「原來老夫人是考我來著。容在下冒昧,老夫人可是大公子的親生母親?」
安伯平搖了搖頭:「我母親是父親的小妾,早已過世。她是父親原配,是老三的母親。父親過世得早,當時伯平在外料理生意,都不在他老人家身邊。年初時老太爺也過世了,伯平這才擔任安家主事。」
「哦,老夫人是哪裡人?」
「母親娘家好像是座叫福寶鎮的地方,在山裡。齊國多山,是哪座山伯平也不知。」
永夜望著偌大的安家園子,覺得這園子美則美矣,卻安靜得可怕,像一座墳,在這樣的大家族中生活怕也不容易。
當晚她被安置在內院客房中,安伯平對外說的理由是她需要多瞧幾日佛像才能作畫。客房外永夜囑咐不必多加人手,照常便行。
她苦苦思索,究竟在哪裡看到過老夫人呢?客房寬敞,外廳內室,外面權作書房,為方便她作畫材料一應齊全。永夜隨手畫下老夫人的臉,看了看、修了修,老夫人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臉,兩人足有七分相似。
永夜筆端一顫,手抖得難以自控。片刻后永夜隨手又畫了張觀音像,臉上漸漸浮起笑容。她深吸一口氣,將兩張畫紙放在燭火上欲燒了。這時,她聽到門外有動靜。永夜吹熄燭火,身子一彈,從窗口飛了出去。
不遠處的屋脊上,一道黑影閃過。
她怕的就是在安家平穩度過沒有動靜。此時見了黑影,永夜哪肯放棄,輕功施展到了極致,離黑影越來越近。
似乎知道她在追趕,黑影從屋脊上翻下落進了一個院子。
永夜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眼前一亮,一汪銀色的湖出現在眼前,黑衣人已站在一條小舟之中。
永夜腳尖一點,身如飛鷹掠了過去,不偏不倚落在了小舟之上。
黑衣人望著她緩緩出聲:「沒有任何人想得到,你的輕功竟然在青衣人之上。瞞得好哇。」
永夜聳聳肩不置可否,微笑道:「墨玉公子,哦,安家三公子。久仰久仰!」
墨玉並沒有穿緊身的夜行衣,一身墨綠長衫,腰結玉帶,氣度與在牡丹院時截然不同,儼然一個風流貴公子。只有那雙眼睛,滿帶嫉恨與不忿,恨恨地盯著她:「你明知道我是引你出來,為何還要上當?在這裡,你以為風揚兮還能再救你一次?」
「我輕功還行,暗器的準頭也不錯,墨玉公子離我不過一丈開外,你不怕死啊?」永夜笑了笑,「再說了,安家的高手不少,墨玉公子顯然是打過招呼了,不會有人來打擾,這一路才會這般順暢。可另一重好處就是,也沒有人來救你。」
墨玉哼了聲:「說對了,我引你來此,是因為這裡安靜,我不信我殺不了你!」
「永夜很想知道,墨玉公子為什麼就這麼恨我呢?人家見了美人都憐香惜玉捨不得動半個手指頭呢。」永夜誇張地比了比手指。
她疑惑地歪了歪腦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墨玉公子在牡丹院待久了,已經對女子不感興趣了,喜歡的是男人!不過,在下一直以男裝出現,連安國原來的廢太子李天瑞也讚美永夜,若是進牡丹院當小倌,頭牌就不是墨玉公子了。像我這樣男女皆宜的美人舉世無雙,墨玉公子為何想要殺永夜呢?」
她連珠炮似的吐出一連串話,激得墨玉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燒。他咬牙切齒道:「等我捉住你,我會划花你的臉,挑了你的手筋腳筋,叫你用不了輕功發不了暗器,看還有沒有人會對你憐香惜玉!」
風聲揚起,一道銀光直射墨玉面門,他大駭之下偏開臉,頭髮被削斷一截,臉頰被劃破一道淺淺的刀口,一絲血線順著臉頰流下。
「三公子,沒關係的,你反正也不靠牡丹院吃飯,男人嘛,丑點兒也沒什麼關係。那些對你好的男人,看中的不僅是你的臉,還有你的腰和大腿!不過嘛,你就算划花我的臉又能證明什麼呢?我斷不會和你在牡丹院搶飯吃。」永夜惡毒地說道。
墨玉咬牙切齒地看著她,大喝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抖動如蛇般靈活直取永夜喉間。
永夜突然從船上像拔蔥一般飛了起來。這是絕頂的輕功,她就像上方有一條絞索扯著她一樣直直地升了上去。不待氣竭,永夜凌空翻身,飛刀帶著月的光芒直射墨玉。她不屑地想,你絕對避不過這一刀。
一刀擊在墨玉手上,他的劍掉在船上,一刀擊在他身上,他身體顫抖了下就倒了下去,直接從船上翻進水裡。永夜跟著入水,才入水,她就後悔了。
一張透明的網向她兜了過來。永夜在水中輕功無法施展,身體後退,卻躲避不及被網了個正著。墨玉猙獰的臉出現在永夜前方。她的飛刀擊在他身上,他跟沒事人似的。
永夜目中浮起一層傷感,飛刀也射不穿護甲,墨玉是有備而來。她努力用刀去割銀絲網,沒有半分作用。永夜放棄了,網是越掙扎纏得越緊,她不能再掙扎。
墨玉不敢靠近她,只收緊了網瞪著她。永夜划不過去,只能閉著呼吸,小心地控制著氣息。墨玉不可能一直在水裡呼吸,他總有冒出水面的時候。
天脈內經在體內緩緩運轉,永夜與墨玉對峙著。她比他武功高,他升上去換氣的瞬間她也能殺了他再解開網。
這時候,她看到墨玉從懷中拿出了一根管子,一頭含在嘴裡,另一頭伸出了水面。
永夜暗叫不好,奮力一掙,裹著網向墨玉游去,她的飛刀專射墨玉的頭和手,可是在水中飛刀的威力大打折扣,身上的網越來越緊,幾乎已無力發出暗器。
那種窒息幾乎讓她的胸膛爆炸,她沖不出水面,墨玉死死地在下面拉住了網。
永夜條件反射地掙扎,手腳漸漸無力,墨玉游出水面拉她上來的同時狠狠地一掌擊下。黑暗向她襲來,她想起了風揚兮,這次,他真的不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