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河殘魄
第十三章
天河殘魄
唐淼心裡明白。暮離把她交給荳子時,她恐高症發作暈迷中,對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在客棧冷靜的看著末揚去取墨蓮影盾,那雙銀色眼眸里流泄出來的複雜神色,她也看見了。
但是人要怎樣才能快樂?知足常樂!唐淼不怪末揚。他在仙宮裡伴著公主的時間比自己長多了。一個皇家的護衛,多年養成的忠心豈能一朝因為和個陌生人定下契約就改變。她覺得自己應該感謝末揚。在仙宮練靈力的半年,末揚寸步不離,對她頗多照顧。她想了解的仙界,想知曉的東西,末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所以,當時唐淼微笑著告訴末揚:「她們只是想帶我去西地,不會傷害我。我也想早點了結這件事。別擔心。」
末揚靜靜的道:「我會一路跟著小姐。」
唐淼暗嘆。她冷靜的裝睡。嗅到空中散開的那股香氣時,她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又放鬆的呼吸。
耳邊細細碎碎聽不分明的說話,人在空中無意識的漂浮。黑暗與隱約的光交替。沒有徹底的暈死,她好象陷進了夢境里。她知道自己被帶去了西地,迷迷糊糊中她腦中出現了各種畫面。
清波連天的河,暗金的衣袂飄動,還有,一個男子爽朗的笑聲。
她總是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她能記得他的柔情繾綣。
「天上靈華結玉人,霜河相望淚涔涔。十載碧海飛仙路,忍叫故人等不得……」幽怨的歌聲在她腦中飄蕩,聲音哀怨凄楚。
誰在唱歌啊?唐淼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一點。
濃濃的青色霧氣中點點金光閃爍。像夜裡的星星,又像長草里輕盈的螢火蟲兒。漸漸的在她眼前聚攏變成人影。
是暮離聚銀砂玩把戲逗她玩嗎?唐淼下意識的伸出手指朝人影點下。
金光驚散開,瞬間有股衝天怨意襲進唐淼心裡。彷彿經歷過無數苦痛,流淌無數的淚水,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陌生的心痛一遍遍洗涮著唐淼。難過,悲傷,思念……將重重絲網將她網住,無力掙扎。
「笨笨,你說她怎麼不停的流淚?」雀靈阿度守在唐淼身邊,用絲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緊閉的雙眼淚涌如泉,綿綿不絕,將肌膚浸得晶瑩剔透。她額心那枚霜花印記光華緩緩流轉,清麗容顏染滿了悲傷之意。
阿度一甩帕子起身道:「煩死了!看得人家心酸!別哭了,就是讓我家殿下看看就送你回去。暮離星君真討厭!」
她自言自語,逗得笨笨抿嘴直樂:「怎麼罵起暮離星君來了?」
阿度哼了聲道:「她喜歡暮離星君,沒了意識還哭得這麼傷心。不是因為他還是為了誰?我當然要罵他了。」
玉犬笨笨嘆了口氣道:「這事啊,奇怪得很呢。沒準兒是我錯了呢。」
阿度一怔,急聲道:「你的鼻子怎麼會嗅錯?」
「小聲點!別讓成恆上仙聽到,否則他又得意了。」笨笨勾著手指上的荷包晃來晃去,沒精打採的說道:「這個荷包離開她的身體后,她身上就沒有唐淼的味道了。可是殿下帶走的那個唐淼卻連一點點原來的味道都沒有。你說這事是不是很奇怪?」
「荷包里有什麼?」
笨笨把荷包扔給她:「你自己瞧吧。很怪的物件兒。」
荷包里放著一盒薄荷糖,還有五張百元鈔票。
阿度搖了搖盒子,裡面的糖粒沙沙作響。她摸著鈔票反覆看了半天喃喃說道:「這是什麼符紙?畫得這般精細。看不出有靈力波動。」
笨笨嘆了口氣道:「不管了。總之這上面有唐淼的味道,就和那個小凡仙有關係。咱們把人帶回去,讓太子殿下定奪吧。」
她拿過東西原樣放回荷包,細心結在唐淼腰間的絲絛上。
半月後,悄悄穿過北地的一行人終於到達了天河河岸。
唐淼腦中歌聲響起的次數更頻繁,她流淌的眼淚更多。
天河水弱,不能用靈力飛渡。一行人又等了三天,才看到西地接應的雲舟鬼魅般出現。
踏上自家的船,離岸西渡,西地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雀靈阿度和玉犬笨笨安置好唐淼后,忍不住抱怨:「怎麼等這麼久才來?如果被暮離星君發現怎麼辦?」
珠簾後傳出西虞昊平靜的聲音:「辛苦你們了。」
「見過殿下!」兩女驚喜的起身行禮。
西虞昊緩步走出,擺了擺手道:「你倆去歇著,這裡交給小蛇。」
笨笨和阿度正想將北地一行詳細稟報。西虞昊打斷了她倆:「人已經帶回來了,不急這一時。你們下去吧。」
兩人只好躬身告退。
西虞昊走到榻前,頭也沒回的吩咐道:「多多,你也先下去。」
「是,殿下。」
天河的水光從窗欞映進來,在榻前形成片淺淺的光影。
她的容貌清麗,額間霜花印記光華流轉,臉頰淚痕點點。
在看到她第一眼時,西虞昊便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他坐在床邊圓凳上,極自然的握住了唐淼的手。這個自然的舉動讓他吃了一驚,不覺輕嘆:「她說的話,做的事都像極了冰玉。我卻對她感覺陌生。她是唐淼,身上卻沒有唐淼的氣息。你不是唐淼,為何你卻有唐淼的味道?其實,我苦苦尋找的,都是她……」
兩行清淚無意識的自唐淼緊閉的眼中湧出來。一滴又一滴,從眼睫中沁出,無聲滑落。沉睡的臉布滿了悲傷,眉心輕蹙,似在噩夢中掙扎。
唐淼的確在做夢。那首飄緲的歌在夢裡悠悠蕩蕩一遍遍唱響。她拚命的堵住耳朵不想聽。無論她怎麼阻擋,聲音都能鑽進來。漸漸的,她像被催眠了似的,一種她難以形容的感覺佔據了全身。她被下了迷藥之後,意識朦朧,卻讓瓏冰玉的意識藉機控制了她的思想。
西虞昊拭去她臉上的淚。手指觸到清涼的眼淚時,他生出種莫名的心酸來。
隨著他的接近,唐淼眼裡的淚像一條不會幹涸的溪流,從臉頰不停滑落。
「你看到我很難過嗎?」
回答他的是眼淚的洶湧湧出。
她能聽到?昏迷中她的意識對他的話做出了反應。
西虞昊盯著她額心的銀色霜花猶豫了下。這樣的霜花印記大都是以識海靈力結成。而這朵霜花讓他迷惑。看上去與修鍊冰霜之寂有關,然而他從來沒從北地天後額心看到這樣的印記。它的光華有點奇怪,似乎帶著種神秘的力量。思索間西虞昊伸出了手指,狻猊王氣自指間透出直探唐淼識海。
狻猊王氣沖向識海的瞬間,唐淼腦中突響起一聲悲音。
散落於她識海中的金色光點原已經聚攏成人影,此時無聲的崩塌,一地散沙。她還想再聚成形。識海中北地天尊下的封印異光大盛,像颶風將金光光點吹散。
封印的力量和衝進她識海的狻猊王氣糾纏到了一起。兩股勁氣的交手,像一把劍刺進了唐淼腦中。她突然張嘴發慘叫出聲,無意識的捧著頭痛得在榻上打滾。
西虞昊駭了一跳,收回了靈力。他用力按住唐淼的肩對外喝道:「多多,叫笨笨和阿度過來!」
狻猊王氣一收,封印也隨之收回了力量。兩股勁力的相互對沖卻讓唐淼擺脫了迷藥的困頓,清醒了。
她睜開了眼睛。
西虞昊的臉近在咫尺。
一股大風吹過了雲罩霧繞的山,山峰林木躍然生動。唐淼看到了夢境里那個笑聲爽朗開懷的男子。他和眼前西虞昊的臉完美的疊合在了一起。
是他,原來是西虞昊。
兩人隔得這麼近,近得能看到彼此眼瞳中的相互的臉。
唐淼並不知道,識海中瓏冰玉被凰羽打散了最後一魄,卻因著執念將靈識散落於唐淼識海之中。此時,那些金色的光點無聲無息地聚攏。
這是瓏冰玉最後的機會,西虞昊的出現,孕育她的天河都給了她希望。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影響著唐淼。
望著他,望著墨黑的雙瞳,唐淼深深的陷了進去。
他是那枚聖蘭果。她在東荒之地渴了一天餓了一天後,枝頭散發誘人清香的聖蘭果。唐淼無比驚恐的發現西虞昊對她有種異樣的誘惑。她生出一種撲進他懷裡的衝動。腦中有個聲音講述著他的好,一遍遍告訴她喊一聲他的名字。
唐淼狠狠地咬住了自己嘴唇。牙齒在柔嫩的唇瓣上用力磕下,傳來的痛楚讓她多少清醒了一點,腦中那個不停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輕了。
「你出去!離我遠點!」她閉上眼睛掙扎著吐出這句話,身體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下。
太多疑問充斥在唐淼心頭。她不想再看到西虞昊的臉讓自己繼續難受。但她忘記了,西虞昊向來橫行霸道慣了。明明是唐淼的慘樣引得他按住她的肩。唐淼清醒過來,擺出副被他輕薄了的臉色,頓時激怒了西虞昊。
他冷笑一聲,扼住她的喉嚨將她從榻上提了起來,輕蔑的說道:「你是我擄來的,我想見就見,由不得你作主。」
他鬆手任唐淼重重摔在榻上,拍了拍手,像拍掉一粒灰塵。
唐淼腦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迅速翻了個身趴著,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上,堵住了幾乎脫口而出的話。她居然想喊他昊!雷死先人了!
門口傳來阿度和笨笨吃驚的低呼:「她怎麼醒了?」
西虞昊掃過她倆手上拿著的絲囊,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沉睡中的她令他心疼,清醒之後熟悉的感覺就消失了。他沉聲道:「小蛇看著她!你倆隨我來。」
腳步聲從房中消失。唐淼腦中的聲音也變得輕微,漸漸消失。這地方沒法呆了。她也不能再見西虞昊了。
「我勸仙子還是好生呆著。這裡是天河。天河水弱,鵝毛難浮。仙之靈力難以飛越,投身入河,如非有馭水之靈,否則落水即沉,會被河水綿力纏住。輕則元神大傷,重則么……聽說天河河底屍骨無數。」
唐淼翻了個身,看見房中站著個纖腰妖嬈女子,脫口說道:「是你?」
小蛇多多的本意是想讓唐淼安分點,聽到她的話不覺愣了愣道:「你認識我?」
唐淼自覺失言,扁了扁嘴道:「聽說西虞昊的十二侍中有神蛇族,細腰不盈一握,面容妖嬈,眸色青碧。就是你吧?」
「想和我套近乎?對我無用。」
鬼才想和你套近乎!唐淼暗罵著從榻上站了起來。
天河波光粼粼,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熟悉的感覺再次湧起。唐淼想後退,腳步卻不受控制的停住。眼中每一片波光都在對她微笑,令她生出眷戀之感。
「母親。」唐淼的腦袋越來越迷糊,天河的波光漸漸在她雙瞳中連成了一片光幕。她迷迷糊糊一步步走向窗邊,突然躍起往天河裡跳。
小蛇正盯著她,猛然看到唐淼跳河。她手裡的長索嗖的甩過去纏住了她的腳踝。
悚然回神的唐淼已經探出了窗外。河水在她眼前漾起波浪,嚇得她大叫:「拉我回去!我不會游水!」
小蛇用力卷回她的身體。
「我怎麼了?嚇死我了!」唐淼驚得六神無主,她是瘋了才會突然跳河。
多多氣得反笑:「跳河的是你,害怕的也是你。你逗姑娘我開心是吧?!不如封了你的靈力省事!」
「好好好,封了我的靈力好。我正想老老實實呆著。」唐淼猛點頭。
多多目瞪口呆,指著唐淼狠狠的跺了跺腳:「譏諷我靈力不如你是吧?我請殿下動手!」
西虞昊的臉再次出現在唐淼腦中。她心底泛起股似酸非酸,似甜非似的滋味。
唐淼臉上浮現出的表情讓多多鄙夷不己:「鬧了半天是想見我家殿下?剛才又要殿下離你遠點。想對殿下玩手段,別作夢了!」
唐淼氣極,從地上爬起來罵道:「鬼才想見他!誰誰讓你們擄我來的?」
多多乾脆的轉身出門,關上房門啪的往門上貼了道符紙道:「想離開就從窗口跳河去!」
唐淼一掌擊在門上。門板上浮起層暗金的光,靈力結成的霜花清脆的掉落一地。她苦笑,真要跑的話,只能跳河了。
腦中不知為何又響起個聲音:「去呀,跳下去!」
「神經病啊!我不會游泳!」唐淼晃著腦袋大吼一聲。
世界安靜了。腦中再沒有亂七八糟的聲音與念頭。她爬上榻,靠著牆抱膝坐著。唐淼苦惱的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雲舟在河流中穿行,輕輕的搖晃。月之清輝薄如蟬翼籠罩著船艙,唐淼突然發現屋子裡生起了一種詭異的氣息。
唐淼隨意的往窗外瞥去一眼,又驚了一跳。
窗外的河面上數百條小魚奮力彈跳起身軀,此起伏彼。
雲舟前行,窗口的銀魚的跳躍始終沒有消失,就像是窗口鑲著的一幅圖畫。
唐淼詫異的走到窗邊。只看了一眼,魚鱗反射的銀光就讓她恍惚起來。腦中的聲音再次響起:「想回家嗎?往前走就能回家了!」
一語擊中唐淼死穴。
天河波光閃爍中浮現出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熟悉的街道。
好友咯咯笑著向她招手:「唐淼!」
小區二樓陽台上媽媽在晒衣裳。
……
唐淼臉上浮起朵幸福的笑容,不知不覺間她從窗口飛了出去。
飛離船窗的瞬間,她腳下以靈力聚著的雲朵四下散開。唐淼的身體緩緩沉進天河中。河水浸透全身的冰涼感覺刺激得唐淼驟然清醒。待看清自己已泡在了河水中,她頓時驚慌不己,下意識的想往上飛。
她的靈力沒了。河水包圍著她生出股綿綿吸力使勁將她往下拉扯。雲舟已在十丈開外,唐淼的臉刷的白了,猛吸口力放聲大吼:「救命啊!來人啊,救命啊!」
眨眼工夫,她半個身子已陷在河中。浪頭翻湧兜頭澆下,她嗆了口水,雙臂拚命的拍打著河水:「救命!西虞昊——」
河水突然凝凍,沒有再往下拉扯她。唐淼大喜,扯開喉嚨大喊:「西虞昊——你出來!瓏冰玉想你了——」
她再笨也猜得出天河變化與瓏冰玉有關,而西虞昊就是她的救命符。唐淼只要不再往水裡沉,一口一個西虞昊一口一個瓏冰玉喊得驚天地泣鬼神。
風吹得她的聲音四散零落。就在唐淼喉嚨嘶啞幾乎放棄的時候,雲舟有了動靜。
唐淼看到西虞昊穩穩站在船頭,一身暗金色的寬袍被河風吹起,英武之極。她揚手大叫:「我在這裡!西虞昊,我在這裡!」
「多多!」
小蛇多多聽到西虞昊喊她,手中長索迅急揮出,纏住了唐淼的手。她抖動長索,將唐淼拉扯出水面。
停滯的河水突然起了變化。河水像有生命一樣往上涌,順著唐淼的腿往上爬,包裹住她繼續往下拉扯。
多多的長索被綳得筆直。以她之靈力如何能對抗一河之力。河面上轟得一聲巨響,小蛇多多手中的仙索斷成兩截,人倒飛出去。她的雙腿攸得幻為蛇尾,勾住桅杆密密纏繞,好不容易才穩往身形沒有掉進河中,嚇得出了身透汗。
雲舟之上驀得傳出聲裂金碎玉般的吼聲,西虞昊手掌探出,暗金色的靈力在空中捲起漩渦。狻猊王氣直掃河面,卷著唐淼將她吸出水裡。
平靜的天河巨浪翻湧,雲舟渺小單薄如葉。唐淼才出水面,河水也隨之上涌,緊緊纏住了唐淼的雙腿。遠遠望去,暗金色的狻猊王氣和月光下的銀色河水宛如兩條大龍相互纏鬥。銀色水龍剛猛,狻猊王氣柔韌,一時之間凝固膠結在一處,相持不下。
兩股力量害苦了唐淼。她被扯得筆直,雙肩處傳來啪嗒兩聲輕響,臂骨已然脫臼。撕裂的痛楚翻江倒海襲來。
她仰起頭注視著船頭的西虞昊,瞬間想到了五馬分屍的酷刑。比起被扯成兩截,她寧可淹死算了。唐淼又驚又痛,拼盡全力大叫:「你放手!」
西虞昊雙目幽深如夜,面泛金色,額間沁出汗來,靈力卻分毫未減。
腳下堅固的甲板轟然下陷,巨浪一個緊似一個撲來。縱是西地鐵木所制的雲舟也抗不住浩緲天河的力量,船的龍骨被擠壓得發出陣陣沉悶的吱呀聲。
「殿下!放手吧!雲舟快碎了!」小蛇多多軟軟的順著桅杆滑落,伏地大哭起來:「請殿下放手吧!」
「請殿下放手吧!」西地眾仙均跪下求懇。
西虞昊並不好過。天河似乎和他扛上了,力量源源不斷。而他的靈力卻終有用盡的一刻。他凝視著河面,天河對唐淼的爭奪讓他覺得詭異。從聽到唐淼的求救聲到雲舟駛近,他清楚的看到唐淼半泡在水裡,那時的河水很平靜。為什麼自己介入之後,天河便起了這麼大反應?
他收回了靈力。
兩股較力的靈力分開,卷著唐淼的水柱轟然下沉。平坦的水面下陷,形成了巨大的漏斗形漩渦。說也奇怪,這處漩渦並沒有把雲舟拖進其中。不過一盞茶工夫,漩渦便由大變小,最後化為一汪水泡淹沒消失於浪花之中。
雲舟再次平穩的停於河中,眾仙鬆了口氣。雖然死了個北地仙子,殿下與雲舟卻安全了。
西虞昊看著那角白色裙裾沒入水面,疑惑重重。
天河究竟是要她生,還是要她死?如果是生,他只需停船等候坐觀其變。如果要她死呢?夜空中明月朗朗,水波如絲般順滑,河景如畫。
然而他始終忘不了她睡著時流淚的臉,忘不了她才睜開眼睛時與他對望的眼神,盈盈欲訴,依戀不己。如果她死在天河中……不,她能喊出瓏冰玉的名字,她有著令他熟悉的感覺,他絕不讓她死!酸澀的感覺從西虞昊胸口劃過,一咬牙,人如流星般撲進了河裡。
「殿下!」西地眾仙臉上喜色還未褪,便被西虞昊的舉動嚇得呆若木雞。
笨笨腿一軟跌坐在甲板上喃喃說道:「完了,殿下跳進天河了。」
阿度想也沒想,幻出雀靈真身,金絲翠羽在月光下閃了閃,飛向西虞昊和唐淼消失之處。
她有些艱難的撲動著羽翅,靈力難以支撐,只得無奈的哀鳴迴轉。
雲舟之上的眾仙愣愣的站在船舷邊望著平靜的天河,誰也不肯相信太子殿下會輕易變成天河中的一具凍骨。
小蛇玉犬和雀靈互望一眼,同時對身後眾仙道:「我們這就去陪殿下,還請將消息傳回西地!」
三女打定了主意,便要跳河殉主。
「且慢!」成恆上仙越眾而出,急聲阻止,「天河本是弱水,鵝毛難浮,仙家難以聚靈力駕雲飛渡。殿下自幼長在極夜海邊。靈力修習素來在海底地宮,又常去七彩珊瑚宮遊玩。殿下在水裡來去自如,他此番敢跳進天河,定不怕永沉河底。」
笨笨眼睛一亮,嚷道:「殿下不會沉進河底的!無法聚靈力,但殿下早已修成金身結了內丹,有辟水之能。任天河鵝毛難浮,殿下卻可以分水走出天河!咱們去岸邊等殿下!成恆上仙,多謝你提醒!我不再和你計較了!」
成恆上仙摸著小鬍子嘿嘿一笑,得意之極。
眾仙一顆心總算落了地。雲舟重新起航,迅駛向天河對岸。
天河水像鍋粘稠的汁液困住了靈力。西虞昊胸口隱隱透出光芒,身邊的河水被激得四散分開,無法靠近。西虞昊如下台階似的一步步沉穩地走向唐淼消失的河底。
月光自水面透下,光影越來越淡。河水清幽如夢,漸漸變得濃黑似墨。
唐淼緩緩沉沒。雪白的衫裙鋪灑開來,銀線綉就的霜花隨波起伏,在深達數百丈的天河河底緩緩綻放。
曾經唐淼為躲避暮離掉進湖中,隱藏在她識海中的驅水之靈能自然讓水分開,包裹著她形成一個空間。而這一次,驅水之靈在天河失去了作用。唐淼被扯進天河時張開了嘴,吸進的河水頓時將她嗆暈過去。
但是她沒有死。儘管她暈暈沉沉睜不開眼睛,但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眼前閃爍著慘白色的瑩光。四周沒有水了吧?如果她是在河裡,她就已經死了。唐淼迷糊的想,她沒有死,難道這裡不是鵝毛難浮靈力難以釋放的天河嗎?
「這裡是白骨台!摔進天河的仙死了,化為白骨。年生久了,漸漸堆成了這座白骨台。」一個嬌柔的聲音在唐淼耳邊回蕩。
她是誰?難道自己躺在成堆的白骨之上?唐淼汗毛倒豎,她想放聲尖叫,聲音卻被堵在喉嚨里,胸口鬱悶異常。
嬌笑聲在空中飄蕩:「放心吧,不會硌著你的。我一個人在天河裡長大,沒有人陪我玩,沒事的我就來這裡拼白骨。你躺的地方是我親手選的骨頭一塊塊細細拼就,比銀霜宮裡的大殿地面還平整光滑呢!」
「你是誰?」唐淼只願是自己的夢魘,只盼著開口能打碎這個噩夢。然而,她卻只能在腦中無聲的詢問。
「哈哈!」瘋狂的笑聲在青色的識海里回蕩。瓏冰玉的身影自金色的光華中婷婷浮現。
瓏冰玉最後一魄被凰羽打散,化為點點金光散落在唐淼的識海之中。散為塵砂的靈魄縱聚集了所有的力量最多只能帶給唐淼思緒上的困撓,卻難以奪取唐淼的識海,佔有她的身軀。
可是現在不同,天河之中仙家靈力均被困住。連同北地天尊下的封印都失去了法力。唐淼昏迷沉入河中時,散落於識海深處的點點靈魄光華沒有任何阻礙的飛速聚攏。
瓏冰玉激動得難以自抑。借著天河,她終於可以憑藉微弱之極的力量奪舍驅魂。只要能控制唐淼的魂魄,她的肉身就能任自己驅使。
她雙拳緊握,仰著大笑,「母親,我知道,只有回到你的懷抱我才能藉助你的力量重生!昊,你等著我,我馬上就能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唐淼總算反應過來了,不覺失聲驚呼:「你是瓏冰玉?!你,你在天河裡?」
瓏冰玉娉婷向她走近。唐淼看到眼前金色的朦朧光影,禁不住有些緊張:「西虞昊在雲舟上,你拉我下河做什麼?」
光影中傳來瓏冰玉的笑聲:「你可真傻呀,凡女。我不拉你下河,又怎能困住你的靈力?不困住你的靈力,我又怎能奪舍重生?」
眼見終於有機會重生,瓏冰玉心情愉快之極。巨大的幸福感與無盡的感慨紛至沓來,瓏冰玉忍不住哽咽。
唐淼忍不住怒了:「我與你有何恩怨?你非要佔我的身體?你和西虞昊的破事關我什麼事?他這麼有本事,你讓他給你找十個八個身體,他會不肯?」
「在他心裡,我何等純真。噬人魂魄,煉化元神,奪其身軀。這種殘忍的事與他眼中的瓏冰玉無關。」瓏冰玉冷笑,「不渡劫不得飛升。仙界卻為了我大開仙門,以引仙橋接引。眼看仙門就在眼前,我卻因同門拖延時間來遲一步。你知道凡界歷煉十世有多麼痛苦?每一世都經歷生老病死,每一世都重生於貧困之家。每一世初曉人事我便想死。是重回仙界的念頭撐著我一年又一年的熬過來。仙界不過三個月而己,我在凡界卻停留了千年。誰能想到仙門洞開,我卻差一步踏上渡仙橋。換作是是你,你會甘心嗎?!你本來命中注定會自懸崖上摔死。你能活到現在是我幫了你!你離渡仙橋只有一步之遙。我只能抓住那一瞬間的機會,將你撞上橋去,又將靈力與一魄送進你體內暫存。你才能脫去凡骨成就仙體。那時,我便存了奪你身體重生的念頭。我讓你多活了大半年,今日佔了你的身軀,你還有什麼不滿?」
唐淼眼前的景緻一變。
她進了個奇怪的地方。四周青蒙蒙一片,看不到邊際。她眼前站著個纖細透明的奇怪影子。
「我拘了你的魂魄讓你走進了你的識海。我在這裡。」
唐淼心神一凜,心知瓏冰玉要噬她的魂魄施奪舍大法了。她不甘心的譏道:「在鑒天鏡中我看得不清楚。面對面才發現你長得這麼丑!姬瑩比你美得多了。你即使奪了我的身體,也比不過姬瑩的。難怪你成天往我腦中灌輸那些惡毒的想法。心虛吧?」
青色影子飄在半空中,只成淡淡的人形。轉過頭來時青霧全聚在了一處,變成了一張臉。青色的人頭飄在空中,連聲大笑,笑得唐淼毛骨悚然。
「姬瑩,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姬瑩?西虞昊愛上我,就斷定是我的罪。就因為她是公主嗎?為什麼他們不找西虞昊理論?欺負我只是個小小的司水靈君罷了。我因她在凡界受苦千年!我當然有理由恨她!」瓏冰玉咬牙切齒說道。
唐淼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占點嘴上的便宜:「當然是你的錯!你難道不是存心趕在西虞昊求親的路上引誘他?你難道不是故意裝出的天真爛漫騙了他?我看呀,西虞昊如果看到你的真面目,保管掉頭就走。他愛你?別自欺欺人了!看看這片白骨台,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他有病才會愛上你!」
瓏冰玉氣極,她飄近唐淼幽幽說道,「我現在很難看是嗎?等我奪了你的肉身,我就能擁有你現在的身體現在的臉了。我沒了命魂,苦苦維繫著一魄未散。本來單憑這一魄奪你神識肉身也不是難事,可惜在東荒之地我差點奪舍成功時卻連最後一魄也被你的凰羽打散了。我不會忘記他的臉,等我得了你的身體,我再找他報仇!」
凰羽早就知道自己體內有瓏冰玉的一魄?難怪北地天後說靈力尚在,一魄已散。唐淼想恍然大悟:「你在東荒之地被人打散了最後一魄,所以你根本就沒有能力再奪舍了。但是天河能困住我的靈力,讓我陷入昏迷。所以,你才能重新出現。怪不得你百般誘我下河!」
「呵呵,現在想明白也不遲。聽話,就當睡著了。不要反抗,我會善待你的身體。」瓏冰玉說完,一股天河水突然就涌至唐淼胸口,霎時將她擊暈過去。
青色影子從唐淼額心飄出。在唐淼身體上空分為七股青絲,分別刺向唐淼的頭頂,咽喉,胸口,雙手心和雙腳心。
七脈青絲刺進唐淼的身體。識海中唐淼的魂魄被青絲纏住,像插上了吸管,魂魄之光順著青絲緩緩流出。
就在這時,西虞昊被河底白骨台的熒光吸引而來。靈力無法施展,他的力量猶在。看到唐淼身旁那團飄浮的青影,以及分出的七根青絲,西虞昊臉色大變。他用腳勾起一根腿骨用力踢了過去。
奪舍驅魂最忌外力打擾。瓏冰玉的殘魄本已虛弱不堪,飛來的腿骨沒有多少殺傷力,卻成功的讓青絲寸寸斷裂。
瓏冰玉氣極敗壞。就算是西虞昊,她也絕不讓他壞她的大事。
天河與她意念相通。河水猛烈的向西虞昊涌去。
暗涌的河力沖至西虞昊身邊時,西虞昊丹田處金丹放出一團柔和的光芒,將河水生生逼退。天河並不肯罷休,河水在西虞昊四周洶湧翻滾。
靠著內丹,西虞昊一步步走近了唐淼,俯身將她抱進了懷裡。
瓏冰玉再也進不了唐淼的識海,又不肯離去,飄蕩在河水中悲哀的望著西虞昊。她為了他想奪舍重生,與他在一起。沒想到,卻是他破壞了她的計劃。
西虞昊望著飄蕩在空中的那團青氣,震怒不己:「哪來的魅魎,竟敢驅天河生變,奪仙家身軀!若非在天河之中,孤定聚天火將你焚為灰燼!」
靈魄沒有肉身只有意識,無法借口說話。先前瓏冰玉和唐淼的對答皆在識海之中。只要她再進識海,她就能和他說話!青影動作迅急,閃電般射向唐淼的額心。
「哼,還想進她識海,以為孤沒有靈力就對付不了你嗎?!」瓏冰玉瘋狂的舉動徹底激怒了西虞昊。他反手將唐淼的臉壓在胸口。內丹的光華映亮了唐淼的臉,青影靠近時內丹發出的光照在青影上,將它像皮球似的擊飛出去。
瓏冰玉恨意大作,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她苦苦留下一魄,眼看就能奪舍重生。沒想到竟然功虧一潰。
她想占唐淼身體重生。天河生出異變,並沒有馬上將唐淼拉入河中。一時得意,一時想多看他一眼,沒想到他竟然跳進天河來救唐淼。瓏冰玉悔恨交加。
分開他們,只要分開他們就好!瓏冰玉默默的哀求天河相助。
天河水排山倒海般壓向西虞昊。
西虞昊丹田光華流傳,雙臂將唐淼緊緊護在胸口。
強大的力量推著他和唐淼一步步飄離了白骨台,瓏冰玉看著他不鬆手,知道再無機會進入唐淼識海。
沒有寄主,她的靈魄會在短時間內消散於無形。青影晃了晃,迅速的退走。
天河暴怒,洶湧的河水與西虞虞結成的內丹仙力相抗,河底暗沉的嘯聲不絕於耳,
西虞昊抱緊了唐淼。丹田內丹的光將他二人籠罩在內。遠遠望去,兩人在幽暗的河中緲小如一粒砂,隨波逐流。
不知過了多久,河底才終於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