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昔日愛侶
第十四章
昔日愛侶
脫臼的臂骨發出咔吧的脆響聲。驀然傳來的疼痛讓唐淼醒轉。她睜眼時正看到西虞昊握住她另一條手臂,嚇得哇哇大叫:「你輕一點!」
西虞昊握住她的手臂乾淨利落的接好。他聽到唐淼慘叫,不屑的說道:「你連變成天河凍骨都不怕,還怕接骨?」
「誰說我不怕?我怕得要死呢!」唐淼動了動手,痛得呲牙咧嘴。
她這時才看清兩人似乎坐在河底,一層朦朧的光隔開了河水。瓏冰玉跑哪兒去了?她想起那片白骨台,打了個寒戰。一個從小玩白骨拼圖長大的女人,真恐怖。
「怕?你自己從窗口飛出雲舟,那會兒怎麼不怕了?」
「我聽到有人唱歌,迷迷糊糊就飛了出去。」唐淼及時把話咽了回去。
她不敢讓西虞昊知道自己是唐淼,瓏冰玉的一魄在她體內。誰知道西虞昊變不變態?萬一他幫著瓏冰玉怎麼辦?唐淼故意啊了聲轉開了話題,「咱們怎麼還在河底啊?」
定是那個躲藏在天河中想要奪舍的魂魄引誘她跳進了河裡。西虞昊以為找到了天河異樣,唐淼下河的原因。河裡不能久留,他站起身撈住唐淼的腰,將她挾在了肋下說道:「天河水弱,我們浮不上去。現在只能順著河底走到岸邊。河底無法用靈力,你的胳膊需要養幾日才好,別亂動。」
唐淼被他挾著,覺得難看之極,忍不住叫道:「我又不是雞鴨,別這樣提著我!我的腿又沒傷,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西虞昊順勢把她往肩上甩去,改為扛著,淡淡的說道:「你走得太慢。我的內丹僅能護我身周,離我遠一點,天河水就會淹死你。」
唐淼趴在他肩上,胳膊無力的下垂。沒走幾步,她的胃被他的肩頂得快吐出來,忍不住嚷道:「不行,這樣我不舒服!再顛我連膽汁都會吐出來!」
西虞昊不耐煩的說道:「你究竟想怎樣?」
唐淼翻了個白眼道:「要麼背要麼抱,你選吧!我不會說你輕薄我!」
西虞昊停住了腳步,放下唐淼蹲下身道:「上來。」
他的背寬厚,托得穩穩噹噹。唐淼這會兒覺得舒服了,便想起了瓏冰玉。她暈過去時瓏冰玉正要奪她的身體,西虞昊來了,瓏冰玉不會又躲進自己身體了吧?
她試探的問道:「你救我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白骨?」
西虞昊感慨道:「天河不知溺死了多少仙。累累白骨悉數沉於河底,今日一見,方知不假。」
唐淼訥訥問道:「那你救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
西虞昊一怔:「你知道?」
唐淼也是一怔。西虞昊看到了?她遲疑了下問道:「她沒有奪走我的身體,她是不是又鑽進我識海里去了?」
她膽怯心慌的樣子讓西虞昊忍不住笑了:「放心吧,一縷殘魄,這種魅魎還不放在孤眼裡。孤絕不容忍有奪舍之事發生,已經將它驅離了。它聰明一點的話就去找個有靈性的寄主,否則只能化為青煙徹底消失。若不是天河,孤定聚天火焚了它!」
唐淼驚訝的啊了聲,脫口而出:「瓏冰玉看到你對她出手,肯定氣死了!」
西虞昊渾身一震,鬆開手任唐淼摔倒在河地沙地上。他轉過身,擢起唐淼的下頜冷冷說道:「你方才說什麼?」
唐淼對上他寒氣十足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說!」
「……它是瓏冰玉。」
瓏冰玉三字入耳,西虞虞臉色煞白,他鬆開了手,朝著白骨台的方向拔足飛奔。
河水隨他的腳步分開合攏。眨眼工夫,唐淼便被湧來水吞沒。她在驚恐之餘深吸了口氣,死死閉住了呼吸。唐淼鼓著腮幫子看著西虞昊走遠,眼裡透出絕望來。
河底陰暗,西虞昊胸口透出一團光華並不濃烈。他像一個小小的光點,在水裡晃了晃便消失了。唐淼苦笑著想,早知道會淹死,不如把身體讓給瓏冰玉,就當死後遺體捐贈了。
仙體比人體強壯。唐淼閉緊了口鼻閉氣的時間很長。再支撐也有限度,她的胸口越來越悶,迫使她張開嘴想要呼吸。
水傾灌進嘴裡,肺里像插進了一把刀,痛得她直抽搐。唐淼嗆咳,更多的水湧進來。身體的痛楚反而讓意識變得更加清醒。唐淼敢肯定,淹死是令人最痛苦最難過的死法。
身體不知道何時突然變輕了。胃像只水囊被標槍戳著挑了起來,在空中晃了晃。喝進肚子里的水從唐淼的鼻子嘴巴噴了出來。她咳得臉紅筋漲,鼻孔里嗆出了兩行血。
西虞昊輕輕拍著她的背,耐心的等唐淼緩過氣。他的目光一直望著白骨台,雙瞳黝黑如墨,面沉如水。
他為什麼去而復返?他見到瓏冰玉那一魄了嗎?唐淼呼吸著空氣又從死亡陰影下逃過一劫。她乖巧的不想再惹麻煩,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西虞昊雙手穿過她的膝蓋,抄抱起她。
窩在他懷裡的唐淼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他知道她並沒有睡著。也許她是在害怕,害怕他會再次扔下她。也許她是忌憚,忌憚觸碰了他的禁忌。無論怎樣,他很感激她的沉默。因為,此時向他胸口沉沉擠壓過來的不僅是天河水的重量,還有那一魄的重量。
西虞昊踏著河底細砂,一步步堅實的走向河岸。他的雙眼漸漸泛紅,腦中不停晃動著白骨台上親眼看到的情景。
那些白骨如有生命般在水中飛揚跳躍。
她以水為紙,以骨為墨。用森森白骨如泣如訴代她言語。
「我回來了!」
四個字,令他神思恍惚。她回來了,只余半縷殘魄回來了。
「你認不得我了!」
六個字,令他心如刀絞。她回來了,卻被他斥為魅魎,揚言要聚天火將她焚為灰燼。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相見?西虞昊木然。
「我想你,在凡界想你一千年。」
椎心的痛刺得西虞昊難以呼吸,艱難開口:「冰玉……」
她回來了,回來就好。西虞昊記得自己笑了,面對那片白骨,開心之極。
「你斥我奪舍噬魂,可知我只有這麼一次機會重生。已是寅初了,再過半個時辰,我找不到寄主就將消散。她快死了,這次你會讓我進她的身軀嗎?」
西虞昊悚然回頭。遠處唐淼靜靜飄浮在水中,白裙散開,像一隻開到荼靡的花。他怎麼忘了,離開他的內丹相護,她會被天河淹死。
「冰玉,來我識海暫居!我會給你找仙界最有靈性的寄主重修元神魂魄!」西虞昊焦急的大喊。
根根白骨從水中飄落,像她落下的淚。白骨又突然躍起,龍飛鳳舞拼成了一句話:「寄主是什麼?我只余半縷殘魄,能容得下我的寄主是一朵奇花還是株異木?你著急她的生死,卻不肯讓我奪舍!你肯為我陳兵天河,卻不肯為我奪她身軀!歷劫十世,艱辛留半縷殘魄歸來,西虞昊,這就是我等到的結局?」
「來我識海,冰玉,沒有時間了,你來我識海!」西虞昊心神懼碎。
「不必了!」
水中的白骨如雨落下,再無聲息。
她去哪裡了?西虞昊大驚。任他如何求她,卻再聽不到半絲回應。
他再停留,唐淼就會死。西虞昊別無選擇,飛快的奔向唐淼。回頭時卻看到遠處白骨在水中幽幽拼出一行字:「天上靈華結玉人,霜河相望淚涔涔。十載碧海飛仙路,忍叫故人等不得!」
讓他如何選擇?西虞昊咬緊了牙關,返身奔向唐淼。他不能讓她溺死在天河裡。她死了,他心裡純真爛漫的瓏冰玉將從此背上殺戮的罪名。她死了,他將永遠不會知道飛仙之日發生了什麼事。
閉上眼,白骨拼就的字仍在西虞昊眼前晃動。她會讓自己的殘魄消亡嗎?她會找到一個寄主暫時容身嗎?那些話,每一字每一句都道盡她的哀怨。
她帶著一殘魄,卻在施展奪舍大法時被自己破壞。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他會容忍會替她隱瞞。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親眼目睹?他無法不阻止。
他為了救唐淼離開她,他居然為了救一個陌生女人拋棄她,拋棄了只余半縷殘魄,即將消散的她。
他想過私下凡界陪她歷煉,只有人間的百年也是美好。他被關在極夜海地宮裡無數次的想,與她再見會是什麼情形。
沒有一種情形,會是這樣。
如水晶般剔透的她,清澈到底的她,變成了施奪舍大法的一團青影。她不肯進他識海,臨別的字句如刀,刀刀砍在西虞昊最柔軟的心上。
故人……已等不得她了。
他真的想她,想到快要發瘋。
哪怕一個有著她影子的唐淼,也讓他如獲至寶。他相信,她一定躲在仙界的某處。她不會元神毀滅,不會魂飛魄散,不會化為飛灰。
可是,那些飄在水中的白骨拼成的話卻化為飛灰更讓西虞昊痛苦。
……
八百里寬的天河他走得太累太累。西虞昊雙膝一軟跪倒在河底沙地中,把頭深深埋進了雙膝。
他錯了嗎?他應該幫她奪舍嗎?讓他的瓏冰玉回到他身邊。西虞昊冷冷的轉過頭看向唐淼。
摔到在地上的唐淼再也沒辦法裝睡,她被西虞昊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又不敢露出半點端倪,大膽的挑唆道:「她歷劫十世,化為飛灰也不忘留一魄回來見你。情深至此,你為什麼不幫她奪我的身體?你敢陳兵天河威脅北地天尊,為何不幫她奪舍?奪舍成功之後,我這張臉就是你老婆的臉了!」
西虞昊畢竟是西地太子,神智猛然清醒,譏諷道:「你不必用話撩撥我!我真助她奪舍,恐怕你會害怕得發抖吧?」
唐淼被他戳穿心事,惱羞成怒:「我當然害怕!我害怕她佔了我的身體和你在一起!這是我的身體!日後你二人卿卿我我摟摟抱抱,不噁心啊?」
西虞昊戾氣噴涌而出,一把扼住唐淼喉嚨,咬牙切齒道:「救你一命就是想知曉當日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會踏上引仙橋,她為什麼只余半縷殘魄,你為什麼會變了張臉,說!」
「咳,咳。放手!掐死我了!」唐淼被勒得直翻白眼。
西虞昊鬆了手勁,一雙眼睛露出兇悍的光來。
唐淼大驚,沒想到西虞昊已經認出她來了。那麼公主怎麼辦?她要向暮離討要的銀星寶煞豈不是得不到了?得不到,她豈不是回不了家?唐淼腦子一陣急轉,摸著脖子使出了拖字訣:「出了天河我就告訴你!現在說了,你把我扔河裡毀屍滅跡怎辦?」
西虞昊無比兇狠的望著唐淼,手猛然收緊:「我不願助她奪舍。但我隨時可以滅了你的元神。」
他的手猛然一收,又鬆開。西虞昊睥睨著唐淼臉上的驚懼,輕篾無比的說道:「撩撥孤,是件很蠢的事!」
唐淼氣極:「是是是,你不願助她奪我身體,但隨時能殺了我。你剛才跑到白骨台嚇住了吧?瓏冰玉玩白骨長大的,你吃驚吧?她不再是從前的瓏冰玉!你痛苦難受的不就是這個么?瞧你的臉色,我就明白了。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說了句大實話!別再掐我脖子!」
西虞昊額頭青筋直跳,瞪著唐淼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隱藏的心思被她一語戳穿,難受得他想咆哮殺人!
漫長痛苦的煎熬,等來的美麗景緻只是個泡影。昔日的純情少女,今日是一縷哀怨狠辣的殘魄。
八百里天河在晨曦初現時昏沉陰暗。點點青幽的瑩光從不遠處的白骨台上升起。白骨晶瑩,河水在瑩光中一明一暗。彷彿珠貝吐華,重寶放光。遠遠一瞧,直讓人以為那處地方是處美崙美奐的仙家府邸。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捧著玉色小魚兒。那個以青波刃劃出純凈水花送他的女子竟然是玩白骨長大的。
西虞昊站在水底,胸口內丹的光芒給他罩上了層朦朧的光影。臉半沉在陰影中,鼻樑挺直,下頜輪廓分明。他像一尊塑像沉默的站著。
白骨拼成的話語不像她說話的語氣。是歷劫十世,凡界的千年修仙改變了她?還是她原來就是這樣?
西虞昊複雜莫名。
唐淼看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只覺得一圈圈的悲傷從他身上溢出。她自覺失言,暗悔自己不該去刺激西虞昊。沒有他跳進天河,這會兒自己早成傀儡,由著瓏冰玉操縱身體了。她放柔了聲音說道:「她只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人到了這時候,不顧命不顧自己才怪呢。你也不必對她施奪舍大法太過介意。在凡界,餓極了,人吃人也是有的。」
西虞昊驚詫的看著唐淼,目中漸生暖意。也不枉他救她,她亦是心底善良之人。他沉聲說道;「走吧!雲舟應該在岸邊等我們了。」
他蹲下身示意唐淼趴上去,背起她大步走向河岸。
初升的朝陽在這一刻升起,天河河底染上幾分明亮。唐淼偏著頭望著西虞昊的側臉。鼻翼一側落下些許陰影,顯得鼻樑更為挺拔。
他彷彿注意到她在看他,抿了抿嘴唇:「忘記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唐淼脫口說道:「我叫唐……棠棠!海棠的棠。」唐淼心道唐唐也姓唐,這時候也姓唐,怎麼想也不對勁,乾脆換了字。
西虞昊暗嘆了口氣想,暮離星君是不是被他的白龍馬踢了?怎麼想到派個這麼蠢的人來西地探聽消息。不知為何,唐淼急於解釋的語氣讓他想笑。西虞昊作恍然大悟狀:「原來是海棠的棠!不是唐美人的唐!」
「你什麼意思?」
西虞昊淡笑道:「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
唐淼心裡不安。西虞昊已經認出她來了。公主怎麼辦?他為什麼不直接揭穿她呢?唐淼也跟著打太極:「唐美人?唐淼是個美人吧?」
西虞昊哼了聲,沒有回答。
唐淼回想著自己的模樣,得意的誇道:「五官端正,雙眼皮,小嘴巴,皮膚柔嫩細滑。不是美人是什麼?!」
西虞昊嗤笑:「誇自己有意思么?」
唐淼想扇自己兩個嘴巴。
西虞昊望著呆若木雞的唐淼,大笑出聲:「唐淼是個美人吧?五官端正,雙眼皮,小嘴巴,皮膚柔嫩細滑。不是美人是什麼?!哈哈!」
唐淼回過神,羞憤得無地自容。顧不得胳膊還沒全好,嘴裡嗬嗬亂叫,輪起王八拳就撲了過去。
嬌憨嗔怒的模樣讓西虞昊心裡一動,久遠的記憶接踵而至。曾經他也這樣逗過瓏冰玉,那時的瓏冰玉同樣揮起粉拳,嗔怒追打。他下意識的錯開腳步,轉到了唐淼身後,伸出一隻胳膊便圈住了她。一如當日這樣摟抱著瓏冰玉。
西虞昊的聲音情不自禁的變得輕柔:「好了,使壞了胳膊,難不成要我一直背著你?」
唐淼僵直了身體。這種曖昧的舉動,曖昧的語氣,讓她感覺怪異之極。她口齒不清的嚷道:「誰誰誰要你背了!」
西虞昊嘆了口氣道:「你還想被水淹一回?」
唐淼哼了聲,趴在他背上不再亂動。她隔了一會兒忍不住說道:「你認出我來了,那個唐淼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問題已經不再重要了。西虞昊望著前方,眼神變得幽深。從前他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瓏冰玉飛仙之後的所有訊息。只要有她的影子,他都想留在身邊。
然而,見到瓏冰玉的殘魄后,她們都不再重要了。
「暮離抓了雀靈阿度,湊巧和你打鬥時把她放走了。他再讓你搬出城主府,恐怕不是氣你砸了水晶玲瓏閣,而是要給我的人擄走你的機會吧?他為什麼想要讓我的人擄你來西地?為了我在銀霜宮帶走的唐淼吧?她是誰?能得暮離如此看重。你不說,我就自己猜了。」西虞昊反問道。
唐淼心裡一緊。姬瑩若有意外,她就拿不到銀星寶煞。西虞昊知道那個唐淼是公主姬瑩,他會怎麼對她?
西虞昊冷笑道:「你不肯說,我就猜中了八分。我封鎖了唐淼半年消息,又令人跟著你的氣息到了流光城,暮離星君不著急才怪。」
「你不會為難她吧?」
「敢戲弄孤,就該有被孤懲罰的準備。」
唐淼禁不住急了:「你就不能大事化了?殿下,公主在北地也是尊貴不己。她被你當殿退了兩次婚,她的自尊心也受不了。所以,請你不要介意公主過激之舉可好?求求你了好不好?放公主回家吧,我也完成任務了。」
西虞昊哼了聲,不再理她。氣得唐淼直翻白眼,又無計可施。
天河寬八百里,縱西虞昊健步如飛,一天一夜靠雙腿也走不到河岸。河底光線變暗,西虞昊放下了唐淼。
河水離西虞昊三尺開外,唐淼只好以西虞昊為中心,不敢離開他三尺遠。才坐定,唐淼就被西虞昊的目光看得渾身發毛。
她老老實實的坐在他面前,衣裙盡濕,長發散亂。西虞昊想起西地那個唐淼,忍不住一笑。她倆的眼神截然不同。
「聽說北地天尊秘煉一種丹丸叫化神丹。沒有天尊一輩的靈力無人能瞧得出來。姬瑩便是服了它吧?這種化神丹頗為神奇,就算把她扔進天河,也破不了她的幻身之術。可是北地天尊私下來信告訴了我父尊,以為這樣便可護得公主在西地沒有閃失。北地天尊對我西地之事知之甚少。自從我出了極夜海地宮之後,我那父尊就避到逍遙島去了。北地天尊的密信早落在我手中。我虧欠姬瑩甚多,所以也沒揭穿她。但是我把她關在七彩珊瑚宮裡,免得她在西地惹出什麼事來。唐淼,我也不想西地和北地開戰。你找個機會幫公主逃回北地去,我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唐淼大驚,回憶匆匆見過一面的姬瑩。渾身冰雪般的孤傲,她能忍得住被西虞昊關半年?
西虞昊失笑道:「她不想功虧一潰,更不想暴露身份受我折辱,只能忍著。如果她的眼神像你這般跳脫,我便擔心她忍不住了。」
「我的眼神怎麼了?」
西虞昊瞟她一眼道:「賊眉鼠眼!」
唐淼大怒:「我的眼睛哪點長得歪瓜裂棗了?」
西虞昊愉快的笑道:「我是說她的眼睛滿是冰雪,毫無凡界的煙火氣!」
他的笑容映亮了幽暗的河水。魁梧挺拔的身材,俊朗的面容,皇族的貴氣都讓他充滿了男性的魅力。帥帥的美男啊!唐淼禁不住想,姬瑩是執著報復西虞昊,還是不知覺間愛上他了呢?
「你見過姬瑩公主嗎?」
西虞昊搖了搖頭:「仙殿上她蒙著輕紗,看不清面容。現在的她又是你原來的模樣。」
唐淼絞盡腦汁背出丘處機的詞來形容姬瑩,她和小龍女的冰雪脫俗應該差不多:「......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村瓊葩堆雪。靜夜沈沈,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萬化參差誰通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姑射是凡界神話中的仙子所居之處。不過,她本來就是仙子。這麼形容她也沒錯。」
西虞昊微笑:「原來姬瑩公主有這般美貌。」
唐淼趁熱打鐵說道:「你們原本有婚約,她長得漂亮,你為什麼不能喜歡她?這樣,公主消氣,不就解決問題了?!」
西虞昊眼神一寒,咄咄逼向唐淼:「想給孤做媒人?」
唐淼聽得他又自稱孤,暗叫不妙,伸手就護住了自己的咽喉。
西虞昊卻沒有再發作,目光穿透河水輕嘆道:「這些話,形容冰玉也不為過的。」
瓏冰玉也這麼美?唐淼想起那團青氣凝成的陰森人頭,想起白骨台。她不由自主的感嘆,西虞昊同學的口味很重啊!想著想著,鼻子微癢,唐淼打了個噴嚏。
一條小魚自空間穿跳而過,掠過唐淼臉頰時背鰭如刀般豎起。西虞昊皺緊了眉,伸手將唐淼拉開,手掌啪的拍在小魚身上。那條小魚彈進水中,消失不見。
不明所以的唐淼捂著撞痛的鼻子哀嚎:「我不惹你了成不?你怎麼這麼暴力!」
是她來了嗎?西虞昊望著幽暗的河水,心裡又泛起一絲難過來。
唐淼衣衫盡濕,觸手冰涼。他脫下外袍嚴實的裹在她身上道:「河底陰氣重,沒有靈力呆久了於元神無益。我們早點離開這裡。你若困了就睡。」
幽暗的天河河底,一團微弱的光分水前行。
裹著西虞昊的外袍,唐淼想起了東荒之地的夜晚。凍得她跳腳,凰羽便把外袍給了她。
凰羽說:「你沒有靈力,不穿仙袍抗不住東荒夜寒。」
他的外袍很破舊,卻一點也不臟,還有股好聞的草木清香。
如果能把姬瑩安全送回北地,她就不用再隱瞞身份去見凰羽。她還能得到銀星寶煞打開輪迴之門。再見面時,也許是她離開仙界的時候。唐淼心生不舍。
不知過了多久,西虞昊聽到肩頭傳來細微的鼾聲。他偏過頭去看,唐淼下巴磕著他的肩已睡著了。失去了靈力,在水裡淹得半死,還差點被奪舍。這一天一夜夠她受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眉頭緊皺,用力顛醒了唐淼:「你怎麼一點戒備心也沒有?你就不怕我會對你不利?」
唐淼眼皮也沒睜開,嘟囔道:「你是好人。」
西虞昊還想教訓她幾句,聽到她誇自己,嘴角微勾,將話又吞了回去。
寬闊的天河河底聽不到任何聲響。一團微光照著河底前行的兩人。黑暗的河流中,幾線水波划動,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來由的,西虞昊停住了腳步。他放下唐淼見她迷糊的半睜開眼睛,猶豫了下從懷裡掏出張符紙貼在她額心。濃濃的睡意襲來,唐淼沒有絲毫反應又陷入了睡夢中。
西虞昊用外袍將唐淼從頭到腳包裹住,平靜的望著河水說道:「冰玉,是你來了嗎?」
河水在他身前三尺開外豎直分開。
幽怨的歌聲從四面八方飄來:「天上靈華結玉人,霜河相望淚涔涔。十載碧海飛仙路,忍叫故人等不得……」
胸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西虞昊緩緩閉上了眼睛:「她睡著了。你已尋到了寄主。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你出來吧。我,很想你。」
就在這時,光滑如鏡的水牆突然泛起細密的波紋。無數條玉色小魚自水牆中奮力飛躍而出。背鰭豎直如刀,在無水的空間中飛速掠過,嗖嗖聲不絕於耳。
西虞昊驚詫的睜開眼睛,臉上露出傷痛之意。他昂首站在小小的空間里,墨黑的雙眸沉澱著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的複雜情緒,任那群飛魚他從身上掠過。
細細密密的疼痛從身上傳來,他低下頭,裹在唐淼身上的外袍完好無損。西虞昊鬆了口氣,苦笑道:「冰玉,你可解氣了?」
瓏冰玉冷冷的聲音在河裡回蕩:「你寧可自己受罪也不肯傷著她。西虞昊,你變心變得可真快!」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何必傷及無辜?冰玉,我縱然你寄生於一花一木,我也視若珙珍。」
「哦?既然這樣,那就讓我的魚兒食盡你的血肉,保有你的命魂。你變成白骨之軀在天河陪我可好?白骨之手拈天河玉蓮,倒也是仙界一景。」瓏冰玉慢悠悠的說道。
她的話陌生得讓西虞昊震驚。他苦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河裡響起瓏冰玉瘋狂的大笑聲。水牆之中光芒驟亮,一朵拳頭大的玉色蓮花娉婷浮現。蓮花中心飄起縷縷青霧,聚為人形。
西虞昊激動得面部微微抽搐。他向前邁出一步,把手伸向了玉蓮:「冰玉,過來。」
「站住!」瓏冰玉尖聲斥道,「你別想騙我。你是西地太子,何等尊貴。你怎麼可能不娶妃生子,甘心陪著這朵玉蓮修鍊千年?不過是天河困住了你的靈力,你想哄著我放過你們。等你上了岸,靈力回復如初,你哪裡還記得寄生於天河玉蓮里的我?」
「冰玉!」西虞昊低呼一聲,傷痛的望向那朵小小的玉蓮,「為何你不信我?當初我倆相識於天河,真心相對。何以會成這樣?」
瓏冰玉喃喃說道:「何以會成這樣?為何你不肯幫我奪舍?難道在你心裡,我連這個莫名其妙摔到仙界的小凡仙都不如嗎?昊,你憐她無辜。可我呢?你為何不憐我一星半點?」
他沒有嗎?一壺靈華瓊液灌醉了他,醒來后被囚在極夜海地宮中。三個月,每一天都念著凡界十年已過。每一刻都想著身在凡界的她。西虞昊低垂下眼帘,掩住眼底澎湃的情緒,啞聲說道:「要我如何做,你才肯信我?」
瓏冰玉急不可待的指著地上的唐淼:「我把我的驅水之靈都給了她。只要你肯助我奪舍。我雖然變成她的平凡面容,我還是愛你的瓏冰玉!」
西虞昊失望的搖了搖頭:「你要我助你奪舍?讓你驅使她的魂魄,佔用她的肉身。我還能娶你為妃,坦然做一對仙界眷侶?」西虞昊臉上浮現出濃濃苦意,「幾萬年前的仙界之主壽元將盡。他不甘心元神消散,施奪舍之法噬上仙元神為食。仙界頓成煉獄,哀魂四浮。九重天眾上仙反出仙庭。四地王族與之交戰幾百年,終令神君服侏。我狻猊皇族為仙祖復了仇,也憑著誅神君的戰功受眾仙擁戴統馭西地。我不懼與北地結仇,當殿求娶於你,自問真心無愧於天。能再看到你,哪怕只有一縷殘魄,我也高興。冰玉,我願意陪你重修元神重煉魂魄,縱千萬年我也等你修鍊成功幻化人形。但你叫我助你奪舍,我辦不到。」
玉蓮上青霧冉冉,看不清瓏冰玉臉上的神色。玉蓮浮在水中,淡淡吐著光暈。
她的沉默讓西虞昊重新升起希望。他溫柔的說道:「冰玉,跟我回西地吧。天河清冷,你一個人會修鍊很寂寞。忘了歷煉十世的苦楚,我不會再讓你受人欺辱。」
他堅定的邁向玉蓮。手指觸及蓮瓣的瞬間,身後尖嘯聲大作,西虞昊回頭一看。成千上萬條玉色小魚瘋了似的沖向地上的唐淼。霎那間裹在她身上的外袍被魚群掀開一角。群魚如遇美食,齊齊釘向那角白裙。鋒利的背鰭劃過,鮮血自白色裙裾下沁出。
西虞昊大怒,回身一拳擊下。擁擠成團的魚被砸得四濺飛散。他抱起唐淼重新將外袍裹好,望著玉色蓮花浮起重重的悲傷:「為什麼今日重逢你會變成這樣?冰玉,你還是認識的那個天河精靈嗎?」
「你果然……在意她!你背棄我們的誓言,西虞昊,你好的狠心!枉我……」玉蓮上的青霧飄動,瓏冰玉聲音哽咽。身影本已如霧,瞬間竟難以維繫,四下散開。聲音攸得變得飄緲,難以捉摸情緒,「西虞昊,你陷身在天河裡,靈力盡失。以為可以辟水就能走出這八百里天河?我得不到的,她姬瑩休想得到!這個小凡仙更別想得到!我寧肯驅天河萬千之魚凌遲於你,也絕不讓你擁美快活!」
長九千里,寬八百里的天河裡有多少魚?都像剛才那樣瘋狂擠於無水空間飛掠啃食,不消片刻,他和唐淼都將成為累累白骨。
西虞昊定定的看著她,輕聲說道:「瓏冰玉,瓏冰玉……你哪裡還是瓏冰玉。」
玉色蓮花於水中隱沒。水牆上突然伸出密密麻麻的魚頭。魚唇微張,甚是猙獰。
西虞昊長嘆一聲,內丹在體內緩緩運轉,胸口拳頭大小的光芒一點點變大,形成道光罩將他和唐淼護在中心。
四周水牆像轟然倒塌。成千上萬條魚急射而出。觸及光罩的瞬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射開來。還未等摔落,後面的魚已擠身而上。
西虞昊艱難的抱著唐淼一步步向河岸的方向走去。先前小魚劃破的傷口閃動著暗金色的光芒,傷口已然癒合。
一蓬又一蓬撞擊聲不絕於耳。遠遠望去,河底已看不見西虞昊和唐淼的身影。而是一個笨重無比的魚球在河底挪動。
光罩內西虞昊面容堅毅,深邃的眼裡沒有焦距。只是眉皺得緊了,額間那道緊緊的紋泄露出他心底里的情緒。
帶著萬千條魚的衝擊阻力,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如墜千金。
苦等她歷劫十世,苦尋她的痕迹。一個擁有她驅水之靈的小凡仙,也叫他看得目不轉晴。
北地公主幻身算計,他無視。東極地居心叵測的撩撥,他也無懼。如今親耳聽到她熟悉的聲音,卻陌生得令他厭倦。
八百里天河,拖著沉重的魚群走到何時會倒下?西虞昊不知道。他麻木的踏出一步又一步。
魚越聚越多。天河河底群魚涌動,龐大如球。滾動的速度越來越慢。
西虞昊額間細汗涔涔,他長嘆一聲,盤膝坐下。揭開外袍,露出唐淼睡熟的臉。西虞昊將手放在她咽喉之上。只需輕輕用力,她便可以在睡夢中不知不覺滅了命魂,元神消散。這樣,她就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群魚分食了。
「未到最後,我西虞昊豈是認輸之輩?大不了毀了金身內丹,重修三千年。」眉宇間傲氣陡生,西虞昊吐出內丹。
掌手寶光吐芒,宛如托著顆太陽。他正要捏碎內丹,頭頂突然傳來細碎的聲響。西虞昊抬頭望去。河中竟有人撒網捕魚。
一團銀白色的絲線撒下,收落迅速。一網又一網的撈走撞擊向西虞昊和唐淼身邊的游魚。
群魚驚慌四散。不多時西虞昊眼前便出現了缺口。他吞回內丹,並不急著離開,抱著唐淼坐在河底,仰頭觀看從天而降的網魚奇觀。
那絲網甚是靈異。在水底如臂驅使,靈活之極。細絲線像觸角似的追捕著逃散的魚。儘管魚想飛快的逃走,游到絲線撒出的範圍卻再也游不出去,乖乖的被絲網捕撈。
一柱香后,西虞昊身邊幾乎一條魚也看不到。是什麼人破了瓏冰玉的局替他解圍?他是否該帶著唐淼浮出水面去?
西虞昊想了想打消了這個念頭。來者是友還是敵尚未得知。浮出水面,登不上雲舟,他和唐淼都無靈力,只能任其宰割。
「仙緣到時,自會得知今日之幸拜誰所賜。」他想到這裡,揭去唐淼額間符紙,伸指一彈,「小凡仙,天亮了。睡醒了,咱們就趕路!」
「哎喲!」唐淼先是摸了摸額頭,又呲牙咧嘴的捂著腳。白裙上血跡斑斑,她驚道:「我的腳怎麼了?」
西虞昊看到白裙上的血跡,苦笑著蹲下身:「差點忘了你傷了腿。我還是背你的命吶!咱們再不走,傷的就不是腿了!」
唐淼趴上他的背,緊張的問他:「我睡著的時候有人攻擊?我怎麼受了傷都沒醒?」
西虞昊笑道:「是呀,你連受傷了都沒醒,睡得真夠死的!」
唐淼狐疑的說道:「是嗎?我怎麼會睡得這麼死?還真有點疼呢!喂,是不是你做了手腳步?發生過什麼事?啊,我明白了!瓏冰玉是天河生的,她一定在天河裡找到寄主,然後由愛生恨……」
「閉嘴!再說我掐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