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深情乍現

第二十六章 深情乍現

第二十六章

深情乍現

正是夜最深時。

宮殿飛檐一角佇立良久的西虞昊雙眸比夜更黑更靜。

仙界的冬季花草依然怒放飄香,風仍是寒冷刺骨。天上撒滿了冷冷清清的星子,嵌在夜的天幕上,像釘子深深扎進他心裡。

他目送著唐淼離開,黑眸緊盯著丹室門口的那角紅衣。

縱然他心裡仍揮不去瓏冰玉的身影,但他仍在意唐淼的存在。他不知道是不是喜歡她,但他知道自己在意她。

在西虞昊看來,只要他在意的,哪怕不是深愛,也是他的。就如同極夜宮裡無數的仙姬。也許一隻舞取悅了他,也許回頭時的嬌媚讓他覺得美麗,他都毫不吝嗇的封為仙姬。

仙姬與仙后不同,與太子妃不同。只要他點頭,他的仙姬可隨意離開。他甚至可以送她一份厚禮。

但是他絕不容忍,在他還沒理清自己的感情時,他在意的女人背叛他。

他為了她向珀夫人下跪求情。他付出的真心她可曾有半點放在心上。這些天他為了討好她變得都不像自己了。而她呢?唐淼滿臉笑容快樂的模樣讓他生恨。

「西地靈力強大的木靈散仙?不露真容?」西虞昊譏諷的看著鳳兮,冷冷笑了。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唐淼被陣陣慘烈的嘶吼聲驚醒。

仙侍服侍她起床,唐淼疑惑的問道:「什麼聲音?」

「因仙界無凡界的豬,太子殿下的十二侍到下三仙界捕獲了頭劍齒銀尾豬。想必仙子一定愛吃豬肉。我們幾個都好奇,想借仙子的光嘗嘗凡界的菜是什麼味道。」仙侍麻利的替唐淼梳好頭髮,笑意盈盈的說道。

劍齒銀尾豬?唐淼想笑。想著鳳兮手執殺豬刀的模樣,她撲哧笑出了聲:「走,看看去!」

穿過迴廊,走進後殿。唐淼嚇了一跳。

一隻丈許長,渾身長滿白毛的大豬被縛仙索系了四蹄躺在地上。它長得的確像豬,肥頭大耳長鼻小眼。嘶吼時露出滿嘴長而尖利的獠牙。一根銀色的尾巴像鞭子似的抽得地上的石板噼啪作響。

西虞昊和鳳兮並肩而立。十二侍中的凡語胡糊和笨笨垂手站在一旁。

聽到腳步聲,西虞昊回過頭,滿臉堆笑:「孤也對凡界的菜好奇,正等著上仙殺豬取肉下廚。」

殺頭異獸有何難的?他能用靈力將這隻劍齒銀尾豬切成大小一樣的肉丁。鳳兮提著把雪亮的刀,恭敬的問道:「不知道仙子想吃哪部份肉?想吃什麼菜?」

唐淼看著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取肋排清燉。取豬肝炒青菜。屁股上的肉做回鍋肉。還有豬大腸,記得把屎洗乾淨!紅燒肥腸我最喜歡吃了!」

一連串菜名報上來,眾人的臉色五花八門,精彩之極。

西虞昊深吸口氣一揮手:「上仙請!」

真噁心!盯著唐淼得意洋洋的神情,鳳兮眼角抽搐,手心沁出了汗,強忍著朝著唐淼一刀劈下的衝動。

西虞昊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眼神冷了下來:「記得上仙揭皇榜時吹噓過自己的廚藝。如果不能讓仙子滿意,就請離開。」

他不會走的。西虞昊冷冷看著鳳兮。他的靈力與氣度如此熟悉,他忘不了與凰羽交手的感覺。純粹的木之靈力,且強大的讓他不敢輕視。縱觀仙界,只有來自東極地的木靈世族才會擁有。他想了一夜,越想越覺得蒙面而來的木仙身影和凰羽像。

在仙界,如果還有人在意唐淼,西虞昊想都不想就能肯定,一定是凰羽。

凰羽在七彩珊瑚宮早就認出了唐淼。他與櫻柔公主離開,不過是讓所有人都以為他還在東極地的使團里。

他竟敢喬裝易容混進極夜宮?他就不怕自己將錯就錯滅了他的元神?

凰羽一死,鬼面公子登帝尊之位。重羽宮不服,櫻柔公主委屈。東極地必將大亂。西地就算不想吞併東極地,也樂見其成。

西虞昊朝凡語使了個眼神。

「仙子口味太特別,不過,不難。」鳳兮微微一笑,靈力灌注於刀,身影飛起。

紅衣翩然。他手中的刀劃出無數銀色的線,像一張網撲上劍齒銀尾豬。

嘶吼聲立止。

靈力所指,放在一旁的玉盆飛起。場中響起連串的卟卟聲。劍齒銀尾豬皮肉分離,紛紛散落於玉盆之中。

身體噴出的血被鳳兮的靈力指引著灌進一口口大瓮,地上一滴鮮血都沒有。劍齒銀尾豬的內臟完好,連同一大團腸子嘩啦滑進了碩大的玉盆中。

「好俊的靈力!」西虞昊贊了聲。

「殿下謬讚。」

鳳兮以靈力將豬肝大腸肋排移進了玉盆里,氣定神閑的說道:「仙子稍等,我這就下廚。」

他朝西虞昊拱手行了禮,昂著闊步離開。

仙侍愁眉苦臉的抬起玉盆跟在他身後,不知是被濃濃的腥臭味熏到,還是犯噁心。一人腳步滑了滑,玉盆脫手飛起。

唐淼正獃獃的望著玉盆里滿嘴獠牙的豬頭。她看傻了眼,也倒足了胃口。壓根兒沒注意身後的動靜。

西虞昊自然知道是凡語動的手腳,故意緩了緩,這才大聲喊道:「快避開!」

數道藤蔓自鳳兮手中射出,準確的纏住唐淼將她拉扯開,另有幾根藤蔓纏住飛出玉盆的東西,靈活的重新送進了玉盆。

初次與凰羽交手是在東荒之地。從天而降的綠色藤蔓阻擋住他抓向唐淼的手。西虞昊記憶猶新!

「凰羽,你喬裝易容混進極夜宮就當孤認不出你來了?!三番數次在孤面前裝模作樣,孤絕不容你!」西虞昊冷笑。

宮牆之上突現出無數的銀甲衛,將院落圍了個水泄不通。

鳳兮攬著唐淼的腰低聲罵道:「蠢女人,看你惹出來的禍事。」

為什麼西虞昊要喊他凰羽?唐淼奇怪的偏過頭看鳳兮,昨晚她也開口喊錯了人。

「這時候還有心思想凰羽?」鳳兮掐緊了她的腰,疼得唐淼嘶嘶直吸涼氣。

西虞昊負手而立,神情倨傲:「你為了她而來,可曾想過會因為她元神毀在極夜宮裡?布陣!」

陽光驟然消失。濃得化不開的青色霧氣阻擋了陽光與視線。如果不是身邊還站著個鳳兮,唐淼會以為走進了噩夢中。

西虞昊的聲音幽幽響起:「唐淼,孤問你,你是不是見到他是就知道他是誰?所以趕走了那麼多木仙,卻願意讓他為你醫治。孤再問你,你心裡……可曾在意過我?」

呃,這是什麼問題?唐淼不知所措的撓了撓腦袋。西虞昊怎麼擺出副捉姦在床的架式?她和他沒什麼關係吧?

「孤替你回答吧。你在意的人是凰羽。如今他易容進極夜宮找你,孤不會放過他。孤再給你一次機會,離開他,往前走就可以出陣。」西虞昊淡淡說道。

「他不是凰羽!西虞昊你別這麼武斷!」唐淼大驚。

「他是誰?別說你不認識他!」

唐淼語塞。她能說出他是鬼面公子嗎?

「為什麼不告訴他我是誰?」鳳兮輕聲在她耳旁說道。

唐淼毫不猶豫的回答:「你比那頭豬還笨?西虞昊會馬上下令殺了你。」

鳳兮頓時心情大好。他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憤怒的吼道:「我好心揭榜進宮替仙子醫治,太子殿下卻這般待我。撤陣!否則我殺了她!」

一絲聲音飄進了唐淼耳朵里:「他是試探。他在陣外看我們清清楚楚。」

唐淼立時瞪大了眼睛,配合地露出驚恐的表情。

西虞昊冷笑:「以為這樣就能撇清關係?凰羽,你在東荒之地騙過了孤,以為孤今日還會上當?啟陣!」

「住手!」鳳兮高聲喊停。

他無奈的鬆開手,推了唐淼一把:「往前走,出陣去。」

唐淼翻了個白眼,不明白。

鳳兮嘆了口氣:「知道為什麼西虞昊要把你一塊留在陣里?你現在的身體不能用靈力,如果我破陣,兩股靈力衝撞你承受不住。這不擺明了要生擒我?趁著西虞昊不想殺你,你出陣去。我還能有機會試試破除四象靈旗陣。」

「我們可以賭一賭……」唐淼自覺地咽了下後半句話。她想說的是賭一賭西虞昊是不是真的在意她,想要她的命。這話帶著點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的意思。唐淼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根本不相信西虞昊會喜歡她。

「我不敢賭。」

唐淼的心顫了顫,似酸非酸,似苦非苦,似甜非甜,百味雜陳。她以為只有凰羽會這樣呵護她,視她如寶。現在凰羽拋棄她要和櫻柔公主成親,一度恨極的鳳兮卻不肯拿她的命做賭注。他為什麼對她這樣好?唐淼愣愣地看向鳳兮。他的臉藏在霧一樣的面紗背後,她卻彷彿看到了他的眼裡的不舍。

有這樣眼神的人為什麼是他不是凰羽?她低下了頭。是了,她是累贅。有她在陣中,他不敢施展靈力破陣而己。可是他話里分明又不僅僅是這個意思。

紛雜的思維湧進唐淼腦中,像團亂麻,找不到線頭,理不清。她不願去深想,不願讓鳳兮的眼神取代凰羽在東荒留給她的溫暖笑容。

鳳兮伸掌貼在唐淼后心,以靈力將她推得飄向前方,他笑道:「我送她出來了。聽說沒有仙破過西地仙庭的四象靈旗陣。沒了累贅在身邊,我倒想試試。」

唐淼愣神間,眼前已是一亮。

離鳳兮不過數丈。地上數只玉盆里還盛著那隻被分屍的劍齒銀尾豬。鳳兮站在院子里,神態悠然,像是獨自在看鳳景。

空中站滿了銀甲衛。宮牆四角豎起了四面彩色旗幟。數道光華從旗幟上射出,交叉形成了一圈細密的光柱。鳳兮站在中間,像被困在了透明的籠子里。

西虞昊接住了她,恨恨然說道:「還敢說你不認識他?」

唐淼的胳膊被他掐得疼,她忍著痛怒道:「我說過我不認識他嗎?我只說他不是凰羽!」

「是誰?」

「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我在銀霜城認識的朋友。那時候只知道他是木仙,沒想到竟然是他揭了榜!夠了吧?你放手,很痛的!」

西虞昊鬆開手:「朋友?」

唐淼揉著胳膊猛點頭。

「當我眼睛瞎了嗎?他可以易容,卻學不到凰羽的靈力!」西虞昊瞳孔收縮,厲聲喝道:「啟陣!孤看你如何能破此陣!」

「不要!」唐淼大叫了聲。

西虞昊眼風一掃,玉犬笨笨飛到唐淼身邊拉著她後退了數步。

旗中射出數道白色旋風,圍著鳳兮打轉。他身邊的物事碰到這股風,瞬間被風刃剁為碎片。鳳兮左躲右閃,身影疾如閃電。

唐淼看得分明,任他身法多麼高明,密集飛旋的風刃仍將鳳兮的衣袍割得支離破碎,露出裡面的黑色緊身衣來。他袖中飛出的藤蔓被斷成數截,絲毫抵抗不住風刃的威力。

西虞昊負手站著,神情倨傲之極:「這時候還不肯揭下面紗露出本來面目么?是了,你不願意以本來面目死去,是不想有損重羽宮的尊嚴。孤成全你。」

從來沒有仙破過這個陣……唐淼耳邊不停的迴響著這句話,心一陣緊似一陣。

那時還是鬼面的鳳兮,那時和她鬥嘴的鬼面。今日為了替她治傷冒險進極夜宮的鳳兮。

他可以賭一賭的。至少有一分機會賭西虞昊不想殺她,也好過獨自破陣。

唐淼心念微動,靈力自識海引出,胸口驟然掠起股尖銳的刺痛。受傷清醒之後她只要想用靈力,就是這樣。只不過,鳳兮兩度以靈力替她醫治,昨晚又流出了體內淤血。往日一動靈力能痛得她暈死過去,今天卻好了許多。

無論如何,她都要用靈力。唐淼這樣想著,強忍著痛楚,靈力自手掌間噴涌而出。一掌拍向笨笨,一掌拍向牆角。咔嚓聲中,一面靈旗被她的靈力擊得斷成兩截。

光柱搖動,一角塌缺。

全神貫注盯著陣心的西虞昊呆了呆,根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形。

就在這時,鳳兮一飛衝天,數不清的棘刺鬼臉花自他袖中射出,漫天飛舞。花心大張,尖刺畢露,密密麻麻的撲向銀甲衛和院中的眾人。

銀甲衛被鬼臉花咬得慘叫聲不斷。

「鬼面!原來是你!怪不得你不露真面目!」西虞昊怒吼一聲正要飛起,轉過身卻看到唐淼口噴鮮血癱倒在地上。她不顧身體催動靈力,她居然如此相助鬼面!那是鬼面!是擄走她的敵人!西虞昊鐵青著臉看著唐淼,難以置信。愣神間無數的鬼面花湧向了他。

空中傳來鳳兮的大笑聲:「鬼面很好奇,明明學凰羽的靈力學了個七八成,還偷了他的翠葉,那晚怎麼就叫殿下識破了呢?」

「你不如他!」西虞昊咬牙切齒說道,一掌將撲向他的一朵鬼臉花拍得稀爛。

鬼面花層層向他包圍而來。西虞昊靈力過處,腳下花瓣堆了厚厚一層。等他擊破包圍時,正看到空中鬼面從一朵鬼面花里抱起唐淼,瞬間飛離。

空中棘刺鬼臉花漫天飛舞,攔住了追上去的銀甲衛和諸侍衛。

「傳令全境通緝!遞國書至東極地!告知帝尊,西地決意支持羽公子襲帝尊之位!」西虞昊看著被打得狼狽不堪的銀甲怒吼道。

笨笨低聲問道:「死的活的?」

西虞昊瞪她一眼:「死活不論!」

「可是,仙子她……」

「活的!孤要問個明白。她為什麼要幫鬼面!」西虞昊一腳踢飛了地上的玉盆。風刃下躲過一劫的豬頭被踢得陷進了牆裡。

凡語扯下死咬著肩頭不放的鬼臉花。他向邊十二侍中的胡糊喘氣不己。笨笨被鬼臉花濺了一身花汁正犯噁心。凡語長嘆道:「黑沼靈地的法寶果然厲害。四地之中以東極帝尊靈力最高武力最強,能爭帝尊之位,鬼面公子的靈力怕是比殿下還高出一籌。」

笨笨罵道:「殿下如此待她,她怎麼能這樣?仙子明明是被鬼面公子擄走的,怎麼還幫著他?難不成她棄了羽公子和殿下這等俊俏仙君竟喜歡上一個丑鬼?」

胡糊不以為然地說道:「是誰昨日給我說,上仙舉手投足間盡顯絕代風華。沒看到臉也知道他長得俊逸非凡?」

笨笨臉漲得通紅:「昨天他幫我出了氣,誇他兩聲怎麼了?看他的法寶就知道他長得有多噁心了!哇,他不會是長得跟這花一樣吧?」

「和這花不同。」當年鬼面西行歷煉,凡語見過他,此時不甚唏噓,「他的臉布滿了幾色筋絡,稍有表情就像蟲子一樣在臉上蠕動,平時他都帶著面具,否則真讓人不敢直視他。鬼面公子心思細密,行事果斷狠辣。他在黑幽深淵歷煉所有人都認為他無法成功。結果被他想出以怨靈造樹。別的地方拘靈魄,早被綁上斬仙台誅了。他敢進極夜宮就一定留了退路,殿下這次再封仙境恐怕也抓不到他。」

天空中沒有參照物,呼呼的風聲提醒唐淼,鳳兮飛得很快。

這次她沒有暈過去。除了思想,她的身體已不受她控制,軟綿綿的失去了知覺。

極夜宮遠遠的被拋在了身後,唐淼知道,西虞昊這次又被她氣壞了。她氣過西虞昊很多次,有無心的也有故意的。他為什麼還要問她是否在意他呢?

那次她從刑台捲雲上摔下去,西虞昊抱著她還喊著瓏冰玉的名字。遠的不說,昨日西虞昊的眼神就極為古怪,又像是想起了瓏冰玉。

唐淼突然一省,暗罵自己是自作多情。西虞昊怎麼可能是喜歡她?太子殿下敢情還想著自己是他的仙姬,怕戴綠帽子死要面子罷了。

這麼一想,她就釋然了。反正已經離開極夜宮了,唐淼不希望再被西虞昊抓到。聽他成天吼不能失了西地皇族的顏面,她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鳳兮能帶著她逃脫嗎?他能,唐淼沒來由的相信他。

想著想著,唐淼驚詫的發現自己變輕了,她輕鬆的抬起了頭,感覺能坐起身來。明明在鳳兮懷裡,她怎麼能坐起來呢?

元神出竅?鳳兮臉一沉,手按在了唐淼額心。

彷彿被什麼吸附住,唐淼覺得自己往下沉沉墜落。她咳了兩聲,肺好象被刺了個洞,撕裂的痛。唐淼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痛得眼冒星星,連漫天陽光都變了顏色。等到那陣疼痛過去,她才氣若遊絲的說道:「剛才我怎麼覺得身體很輕鬆呢?」

「閉嘴。」鳳兮言簡意駭。

唐淼不滿:「這是對待恩人的態度?沒有我,你早被那些風刃切成那隻劍齒銀尾豬的模樣了。」

鳳兮緊閉著雙唇,面無表情繼續往前飛。

唐淼想要再頂嘴,胸口又一陣悶痛,只得安靜地窩進他懷裡。

鳳兮的大紅寬袍變成了襤褸的破布掛在他身上。裡面的黑色緊身衣也被風刃割破了好幾處。他的束冠鬆了,烏黑的頭髮披散下來。因飛得太急,他的長發被風吹得揚起,像極了某種洗髮水的廣告詞,秀髮絲絲分明。飽滿光潔的額和下巴上被劃出細細的血口子。血沾在臉頰上,脖子上,模樣甚是狼狽。

但仍掩不住他的美麗。

暮離朗目星目,天生貴公子模樣。西虞昊面目英俊,因性情霸道,另有一番威嚴。凰羽舉手投足間溢出清貴氣度,薄薄的鳳目乾淨無比,美得近乎妖饒。以前她以為凰羽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男子。看到鳳兮的臉后,她不禁謂嘆。原來這個頂著最醜陋面具的男人才是最美的那個。美得可以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睛。

唐淼緩過氣來,她惋惜地問道:「你臉上的傷口,能治癒嗎?」

鳳兮不睬她。

唐淼遺憾極了:「你的臉不再完美了。」

「木仙的治癒力是最強的。你不必擔心。我就算多十道八道傷疤也比你美百倍不止。」他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長長的眼睫像淋濕的翎羽,又黑又亮,扇子似的扇了扇。唐淼讀不懂他匆匆睃來一眼裡包含的情緒。說不清是焦急還是生氣,反正沒有半點逃出極夜宮的喜悅。

「誰欠誰的呀?也不想想是誰破了四象靈旗陣!」唐淼嘀咕道。

鳳兮低頭看著她,笑了起來:「你該不是被我的美色所迷,捨不得仙界第一美男死在陣中,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吧?小仙無以為報……」

「別以身相許!姑娘我不稀罕!」唐淼驕傲的回拒掉。

「以身相許?你作夢去吧!傻呼呼的惹怒西虞昊,我實在不忍看你的悲慘下場這才順手撈走你。雖然我不用你救,但你硬逼著要我還你人情。這次我帶你離開極夜宮避開西虞昊的怒火,兩清了!」

唐淼怒目而視:「你還要不要臉?我妄動靈力身體差點被自己的靈力引爆了!」

「如果不是我以靈力壓制,你的元神命魂早離體了!」唐淼似乎精神好了幾分,鳳兮突然想和唐淼鬥嘴了。

她的臉不帶絲毫血色。下巴脖子和衣襟上全是噴出的血。她元神飄出體外的瞬間,他覺得心也飛了出去,生怕靈力一時沒壓制住,她就化成青煙四處飄蕩,手裡抱著的她變成一具沒了生氣的屍體。

能聽到她精精神神的說話真好。能和她鬥嘴真好。至少她還存在,沒有化成青煙消失。想到消失二字,鳳兮收緊了胳膊,生怕唐淼再不能開口說話:「剛才你覺得身體變輕那會兒,元神出竅離體!所以,是你欠我!」

元神命魂離體?唐淼費勁的理解后道:「就是說,如果沒有你,我就會變成瓏冰玉那樣?一股煙四處飄來飄去?找不到寄身就煙消雲散了?」

「正是。」鳳兮硬梆梆地說道,「仙界只要元神不滅命魂猶在,修復肉身很容易。一棵樹被砍去枝椏依然能長得繁茂,木仙的治癒力最強。所以有我在,你很快就可以叉腰罵仙人是板板了。」

唐淼噗的被逗笑了。

一笑之下,密密的痛楚順著脊椎散布到全身,她悶哼了聲,身體微微發顫。

他抱得很緊,明顯的感覺到她身體的每一絲變化。她支撐不住了。鳳兮回頭看了看,心一橫往下疾飛,不多時便落在一座山丘上。他顯然來過這裡,抱著唐淼足不點地熟悉的鑽進了一道山縫,進了處洞穴。

鳳兮蒙住了唐淼的眼睛,她驚疑的皺緊了眉:「為什麼?」

「我長得太美,怕你分心。替你治傷是很費靈力的,何況西虞昊的兵隨時能追上來。我不想白費勁。」鳳兮淡然的解釋道。

是真是假,她連抬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隨他去吧。唐淼嘆了口氣,她明顯感覺到身體又輕了,像縷煙似的飄了起來。

黑暗的山洞裡驟然一亮。鳳兮從胸口喚出了鳳焰。漆黑的山洞裡鳳焰晶瑩剔透。花瓣邊緣似火焰熊熊燃燒,往外吐著寸許長的紅芒。花朵被羽狀翠葉托著,看得出失去過一片翠葉。正是鳳兮當著紫棕上仙的面為熄滅流火使過的飛凰羽翎。

他一手按在唐淼額心鎮住她的元神,一手托著鳳焰,神情複雜之極。她與他有何干?為什麼他先是心神受她牽引,此時又要拿鳳焰救她?

沒了飛凰翠羽,他憑藉記憶還能慢慢修鍊。鳳焰是他全身精血凝成,沒了,他的靈力只會有往昔的一半。

雙生之樹。一人繼承了一半法寶。因為花紅如血,他除了飛凰翠翎外又多修鍊出了鳳焰。兩者合一,凰羽神木的法寶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唐淼妄動靈力,她的肉身留不住她的元神魂魄。這已經是第二次元神出竅了。元神再三出竅,她就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體中。

被西地追捕,短短一個時辰內,他上哪兒給她有靈氣的寄主?鳳兮嘆了口氣,只有一個辦法能夠救她。只能舍了這朵鳳焰,替她重塑身體。

他心甘情願。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想過帝尊之位嗎?他從來沒有想過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嗎?曾有過的,只因當初的斷根之痛與靈姬宮主的利用讓他心淡了。做帝尊是凰羽開靈識后就懸在他頭頂的劍,不做帝尊卻是他的心愿。他累了。

黑沼靈地爭當第一公子,爭得很累。像藍沼這樣看似忠心的手下,也只會對強者低頭。如果他在黑沼靈地不做到靈力最強,他會是被鬼面花吞噬掉的朽木。

那麼,是否擁有鳳焰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是靈力去了一半。可是她卻能完好無損。偷偷還保有飛凰翠翎。他也只是想留著保命。以後沒了鳳焰,飛凰翠翎又少了一片翠葉……能否躲過黑沼靈地的追捕,聽天由命了。

鳳兮想著,手中的鳳焰與飛凰翠翎花葉分離。收好飛凰翠翎,心念到處,鳳焰的花瓣散開,靈力到處碾為粉末,將唐淼包裹起來。

她的靈識下意識的吞噬著最純粹的樹之精華。

「破繭而出時,你會是最美麗的蝶。」鳳兮喃喃看著她,雙眸深處兩點鳳焰如火燃燒。

他緩緩站起身,飄出了洞口。

陽光照下來,鳳兮打量了下四周,引出靈力在洞外的樹林裡布下了法陣。陣型幻成,山間那道縫隙已消失不見。

他需要及時修鍊出飛凰羽翎缺失的一片。鳳兮盤膝坐下,闔上了雙眼。四周樹木飄出點點綠光沒入了他的身體。

七天之後。

西虞昊立在山前。

這座山丘上所有樹木都呈枯死狀,唯有半山一小片樹林鬱鬱蔥蔥。

「殿下,與黑幽深淵一模一樣,也是被吸幹了樹木之靈枯死。」小蛇多多一身銀色軟甲,英姿颯爽。

笨笨指著樹林道:「有他的味道,沒看到人。也沒有仙子的氣息。他肯定把仙子藏在別的地方了。」

「又是東極地木仙的障眼法陣,這次孤不會上當了。」西虞昊說起障眼法陣就深惡痛絕。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葫蘆:「孤將西地九重天的樹全砍了,看你們如何布迷陣。」

跟著他的銀甲衛不約而同打了個寒戰,替西地的木仙心痛。

小蛇多多跟在他身邊,低聲說道:「殿下是否先派人下去看看?免得毀了方圓百里的景緻。」

西虞昊戾氣四溢:「孤絕不讓他有逃脫的機會。」他拔開塞子,葫蘆里滴落紅色的液體。

一滴落下,一大片樹林像油淬了火,熊熊燃燒。

「不想被焚盡元神就現身!別妄想能熄滅天火。」西虞昊運足靈力,將聲音傳遍了山丘。

靈力幻出的樹林消失了,山岩前露出了原有的空地。

鳳兮的臉上又戴上屬於鬼面公子的醜陋面具。他盤膝坐在地上,抬頭望向西虞昊:「太子殿下素來喜歡仗勢欺人以多敵少。帶這麼多人來擒我或殺我都是舉手之勞而己。我不反抗。」

西虞昊眉梢挑起,暴怒道:「她人呢!」

鳳兮攤開手:「你也知道的。她妄動靈力,肉身受不住,元神頻繁出竅。我替她找了個寄主便走了。」

「你說什麼?!」

「寄主啊。諾,燒起來的樹林子里有個小池塘,正巧有條小魚兒吸天地精華頗有靈性。她又會馭水之能,我就讓她呆裡面了。」

西虞昊扭頭一看,天火將那片樹林燒得通紅,別說池塘,是座湖也會被烤乾了。「滅火!」他怒喝一聲,嗖地飛進了樹林。

多多嚇了一跳,手勢揮下。空中銀甲衛趕緊拔開腰間寶葫的塞子,數道帶著冰寒之氣的水龍自天而落,嘩啦啦的沖向燃燒的樹林。

鳳兮只懼西虞昊,趁機飛起。他才到半空,便看到透明無色的網將整座丘陵都罩住。他苦笑著落下。

「殿下算無遺漏,你以為你跑得了?」笨笨哼了聲,冰藍的眼睛忍不住往鳳兮臉上瞟。看一眼,移開眼睛,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真丑啊,比鬼臉花還難看。他怎麼長這麼丑?她怎麼會以為他生得俊美無比呢?笨笨腹誹不己。

須臾間,西虞昊渾身濕透飛了出來,臉色臭得可以。

「哈哈!」鳳兮笑出了聲。他指著西虞昊越笑越大聲,最後捧著肚子狂笑不止,「西虞昊,你連假話都聽不出來?唐淼啊唐淼,有西地太子如此在意你,你元神消散也值了。」

「鬼面!你已是網中鳥還敢得意?」西虞昊大喝。

鳳兮琥珀色的眼睛透出快活的光:「不就是帶的銀甲衛多,拉了張破網么?我說過我不還手,你還想怎樣?她跟著我是我的累贅,你不會以為我還能當她是寶吧?路上她元神出竅我隨手將她那具破肉身扔了。這麼多天估計早爛了吧!反正九重天上有靈力的東西多,她有沒有福氣及時找到寄主我就管不著了。」

西虞昊咬牙切齒:「孤不會相信你的話!鬼面,你落在孤手裡,孤會讓你說出來的!擒了!」

籠在山丘之上的網漸漸向鳳兮收攏。

鳳兮步步後退,身體貼在了山岩上。他望著無聲襲來的網突然想,如果他沒有用鳳焰替唐淼重塑肉身,以他的靈力能否衝出去呢?為什麼他沒有半點悔意?唐淼居然能讓他為她做到這一步。

起初擄走她時,他本來想要麼殺了她,要麼佔有了她。凰羽受刺激之下,必定堅定信心求娶公主爭帝尊。

他沒有下手。他看到了她胸前那朵淡淡的紫色花印。凰羽將鳳紫花冠給過她,這個認知讓他明白凰羽的心意。

雖然重羽宮的長老們都想讓她死。他還是想為凰羽保護她。

每一次和她鬥嘴,心裡充滿了喜悅。心神受她牽引,卻在不自覺間為她心動。

鳳兮閉上了眼睛。脊背傳來山岩的冰冷涼意,心裡漾動著一絲別樣的溫柔。她是凰羽的,不是他的。她喜歡的是凰羽,凰羽在意她。沒有他的事。從來,他都是多餘的一個。等她醒來,看到他的留言,她一定會去東極地找凰羽吧。

破繭而出的她擁有鳳焰鑄就的身體與鳳焰一半的靈力,她可以成為凰羽的助力。

以後,弱水河旁的重羽宮會多出個迷糊的小凡仙。她會在平滑如鏡的響木回廓上愉快的跑過。凰羽會抬起妖饒美麗的臉,用那雙明若翠玉的眼眸微笑看著她。

鳳兮心頭微酸。

「轟!」山岩突然塌陷。強大的靈力噴涌而出,將逼近鳳兮的網震飛出去。

「是誰敢幹撓孤行事?!」西虞昊大喝。暗金色的狻猊王氣自掌心湧出,捲起道暗色漩渦擊過去。

一朵碩大無比的銀霜花憑空出現。花瓣紅芒微吐,絢麗燦爛。

西虞昊呆了呆脫口喊道:「唐淼?」

唐淼踟躕了下,輕聲說道:「殿下何必勉強留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在身邊?」

唐淼無奈的語氣卻讓西虞昊惱羞成怒:「沒有人能忤逆孤!孤要殺了鬼面!將他的本尊用天火燒成木炭!孤要拘了你的靈力,讓你一輩子留在極夜宮做一個凡人!」

他就是這麼霸道不講理……唐淼有些哭笑不得。西虞昊似乎已經忘記,當時讓自己做他仙姬的初衷了。想到那時他從雲端飛下抱著自己喊瓏冰玉,唐淼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西虞昊:「殿下,你心心相念的是天河裡的那個人。我所有的,我能吸引你的,都是她留在我識海里的的記憶和馭水之靈。她變了,變得讓你覺得陌生。所以你逃了。你害怕曾經的陳兵天河衝冠一怒變成仙界的笑話。難道愛一個人難道只會愛她好的一面嗎?凡界有句俗語: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如果我傷了你的顏面,我只能說聲抱歉。但是殿下,你認真的問過你的心嗎?你想帶回極夜宮裡的人究竟是誰?你絕口不提她,你真的忘了她嗎?來西地承蒙殿下呵護,唐淼感激不盡。再見。」

她的話音才落,山丘受不住靈力壓迫,轟隆一聲崩塌。

巨大的氣浪襲來,西虞昊帶著侍衛和銀甲衛被迫飛高。他往下一看,方圓數里地面如波浪般涌動,片刻後方才停止。

鬼面和唐淼已不見了蹤影。

西虞昊暴怒:「唐淼你給我出來!我哪點對你不好!哪點對不住你!你出來!」

他搶過小蛇多多手裡的葫蘆扯了塞子胡亂灑下。天火落地即燃,熊熊火焰將地烤出了青煙。

天上三千銀甲衛縮了縮脖子,面面相覷。是追還是不追?往哪兒追?

西虞昊獃獃的立在空中,滿腦子都是唐淼的話。他扔了葫蘆,暗金色的身影從眾人眼前閃了閃消失了。

收兵!」凡語替西虞昊下了令。

笨笨和多多交換了個眼神,跟著西虞昊飛走的方向追了去。

百裡外,西虞昊獨自站在湖邊。湖裡一片睡蓮幽幽盛開,西虞昊摘下一朵白蓮,鼻端飄來清淡的香。天河裡兩個截然不同的瓏冰玉出現在他眼前,西虞昊失魂落魄:「我愛上的究竟是怎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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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棵愛情樹(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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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深情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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