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偷遇
南遇這次回來,是受Amy的委託。Amy的畫展即將在山海市舉辦,她非常看重這次畫展,而恰巧,南遇的祖籍便是山海。另外,Amy好不容易在網上聯繫上了知名畫家Alex,對方答應Amy會來參加她的畫展,但是,等Amy再發私信過去詢問Alex的時間和聯繫方式時,對方卻再也沒有回應了。
Alex在社交平台上發的最後一條動態,位置定位便是山海,所以這一次回山海,南預還有一個任務,便是找到Alex。
但是,南遇這次回山海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律玉的所有作品。據她所知,老師在去世前,將所有作品的全版權,全部都免費簽了出去,沒有人知道她簽給了誰,而這幾年,南遇留意國內國外所有的畫展,也從未看到過任何一副老師的作品。
明明老師在去世前說過,希望去世后,她的作品能被賣出去,其所得的錢,將繼續資助那些貧困山區的孩子,她應該不會臨時改變主意,將所有的作品都簽出去。
「南,你就不要謙虛了,上次如若不是你在畫展上認出了白間大師的畫作,我們工作室在業內的名聲可就毀了。」金髮的Amy雙手合十,一再地拜託南遇,「我非常相信你的能力。拜託拜託,這次畫展對我而言,真的非常重要,所以前期的準備工作,我一定要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幫我。而更重要的是,Alex就在山海,你是山海人,一定能找到他!」
山海,那是地球另外一邊的某個城市,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也是,他所在的地方。
猶豫再三,南遇還是給張亦澤打了一個電話。等等,此時國內應該凌晨一點了,他應該已經休息了吧,等南遇反應過來想掛電話時,對方卻已經接了,對面的聲音很嘈雜,聽得出來張亦澤還在忙。
「你等一下。」張亦澤走到一個僻靜的位置,靠在牆壁上,鬆了松領帶,隨口道,「怎麼,終於想通,要回來了?」
南遇一向獨立,無事絕對不會聯繫他,更別說是在凌晨一點。
對面沉默了零點幾秒:「不,只是出差……Amy堅持要我幫忙。」
出個差都緊張成這個樣子。張亦澤笑了,他點著一支煙,吐了一口煙圈,看著墨似的夜空道:「南遇,想要徹底放下,就得直面傷疤。」
怎麼聽,都是鼓舞的成分更多。
幾天後,當南遇站在機場的時候,還有一點恍惚。十年前,她在離開的時候告訴自己,再無歲月可回頭。可十年後,這胸口按捺不住的忐忑和期待,又是什麼?
酒店。
也許是擇床的原因,南遇睡得不是很安穩,半夢半醒中,她看見年少的自己、律風和宴陽天在濃綠的林陰道上瘋跑,連喘息聲都清晰可聞,身後,幾個隔壁學校的同學在後面狂追,同時大叫:「律風,你居然敢調戲我們學校的校花!有種你給小爺站住!」
那天陽光很亮,路很長,律風拉著南遇的手狂奔,回頭看向那群人的眼裡,滿是不羈的笑意。
接著,畫面一變,自己和律風坐在摩天輪上。當摩天輪到最高處時,律風用吻蓋住了她的尖叫聲,他說:「這是我的初吻,送給南遇做禮物。」
他們身後的車廂里,賀卿拿起掛在胸前的相機,對著他們「咔擦」一下:「被我抓到啦。」她的身旁,宴陽天紅著臉湊過去,卻被賀卿一把推開……
最後,是在外婆的老房子里,律風臉色冰冷,他一臉厭惡地對自己說:南遇,我真後悔認識你!
手機鈴聲響起,南遇迷迷糊糊地按下接聽鍵,下意識地道:「hello」。
電話里安靜了兩秒后,一個厚重的聲音道:「南遇。」
南遇立刻清醒,她馬上翻身坐了起來,慌亂中,手掌不小心壓倒睡衣角,扯得肩膀微微有些疼:「南叔叔。」
她曾經叫了這個男人幾個月的爸爸,後來發現,還是叫「叔叔」更加的自然。
「南叔叔很想你,你媽媽也是,你既然已經回來了,就到家裡吃餐飯吧。」
「我……」
還未想好什麼借口推辭,南振東已打斷她的話,語氣裡帶著哀求:「小遇,你媽媽,還有我,都十年沒有看到你了。」
於是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半響,南遇終於對著電話輕輕地著了一聲「好」。
南振東在南遇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溫柔的長輩,當年,有同學嘲笑她沒有父親,於是有一次,南振東特意打扮地很帥地去學校里接她。那個時候,她還在心裡偷偷地想,如果南叔叔是自己的父親就好了,沒想到後來,他竟真成了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南遇看向窗外,天色漸明亮起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再說,本來她這次回國,就預備回家一次的,當然,如果那個「家」還算是家的話。
「律總?」
運營部的李傑不安地看向自己的頂頭上司,同時也是自己的偶像。他雖然坐在辦公桌后,聽著自己彙報正在跟進的掌上無人機項目,但顯然思緒已經飄得很遠,李傑有些忐忑,難道是這個項目有問題?
「你先出去吧。」坐在李傑對面的塵離道。
「好的。」
塵離趴在桌子上,盯著律風看了兩秒,後者這才反應過來,俊眉皺起:「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塵離往後一靠,篤定地道,「你有心事。」
「心跳,120,121……」一個機械的聲音道,是蘇蘇——嚴格意義上來說,它更像是律風的私人秘書。有什麼,能比在自己身上做實驗更精準的呢。
「你看,連蘇蘇都看出來了。」
律風伸手,按了一下蘇蘇的開關,塵離伸手欲攔:「哎哎,不帶你這樣的啊,人蘇蘇還不想休息呢。」
「再見。」機械聲道。紅色的按鈕閃了兩下,熄滅了。
「何以見得?」
「我和你共事多年,從未見過你在工作時分心,說,到底什麼事,竟讓我們的拚命三郎分心?」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律風不在工作狀態。
「誰都會有煩心事。」
「NO,」塵離搖了搖頭,「你不一樣。」
「哦?」律風挑眉,「我哪裡不一樣?」
「六年前,我們剛剛創業,第一個客戶你還記得吧,恆源地產的張總,財大氣粗,卻精明挑剔,當時他們那個虛擬辦公的項目,費時費力又不賺錢,但是我們剛剛起步,為了賺點口碑,於是接了他那單活。那個項目,我帶人前前後後不知道改了多少次,每次改動,整個團隊都被折騰得人仰馬翻,幾天幾夜都休息不了。」
「是,我記得。」
「最後,這個項目還是你親自出馬才搞定的——當時你正在跟另外一個項目——我記得你加班都加到胃出血了,那孫子才滿意。」塵離至今想起來臉上還一臉憤恨,隨後卻又一臉八卦,「像你這種重傷都不下火線的人,居然會在工作會議時走神,說給誰誰都不信。」
律風看向窗外,眼裡雲山霧罩,讓人看不分明。
六年前……那個時候,自己才剛剛大學畢業,距離南遇離開已經四年了。自己拚命加班,把所有的時間都填滿,甚至累到胃出血,只是想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別的而已。
以前,自己受傷、生病都是南遇照顧,她給自己吃藥,為自己加衣……他之所以拚命地加班,把自己累到胃出血,也只不過是想,如果他病體懨懨,沒人照顧的話,躲在某處的南遇會不會看不下去,突然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然後自己便可以將這些年的恨意統統地還到她的身上。
那真是一個美好而又自欺欺人的想法。
「還有。」塵離的臉突然在律風面前放大,嘴角帶著壞笑,「這兩天很多人和我八卦,說怎麼沒有見過你的前女友……」
「看來昨天的採訪收視率不錯。」
「哎,你……」
就在此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塵離不經意掃了一眼,看到「南笑」兩個字。
律風眉頭皺起,按下接聽鍵:「你好。」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律風的面色有些複雜,似是猶疑了兩秒才說了聲「好」,掛斷電話。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道:「我先下班了。」
「等等,你不是從來不搭理南家的人嗎?怎麼……」
律風看了塵離一眼,後者立刻噤聲了。
會議室的門被拉開,塵離突然想起來:「哎,晚上八點,華創科技的張總約了我們吃飯,千萬不要遲……」
最後一個「到」字還未說完,門已經被關上了,只剩塵離一肚子想要八卦的興奮。
關於律風和南家的恩怨,塵離是知道一些的。
律風和南遇先是名義上的表兄妹,後來又成了名義上的親兄妹。
律風的母親律華和南遇的母親律玉紅,她們兩個人並不是親姐妹,當年,律風的外婆在路邊撿到不滿一歲的律玉紅,於是將她抱回家,養大成人。
十年前,律風十七歲時,律華病重,但丈夫太忙,自己的母親身體又不好,而律玉紅剛剛離異,於是帶著小女兒來姐姐家暫住,幫助姐夫南振東照顧重病在床的姐姐,可是沒想到這一照顧,小姨子和姐夫居然產生了「感情」。
之後,南振東在律華病逝后,公開和律玉紅在一起了。再之後,南遇遠走他鄉,了無音訊,而律風則改成母性,再不接受父親一分錢,僅靠外婆微薄的退休金和勤工儉學上完大學后,放棄了當時的大好前程,選擇留在國內,陪在外婆身邊,同幾個朋友一起合夥創業,直至如今。
當然,這些律風不會主動告訴塵離,這還是某次醉酒後,律風給塵離輕描淡寫提的兩句。至於個中原委,大概也只有當事人才清楚。
塵離嘆了一口氣,都十年了,律風這麼一個精明理智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開他的心結。
南家。
再次站在南家門口,南遇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彷彿這十年的時光,只是她的一場白日夢。一覺醒來,南叔叔和老師還好好的,母親和她們姐妹倆只是作為客人住在南家。而她,依舊每天早上,站在門口陽光的陰影里,側著半個身子,等著律風跟上來,一起去學校。
「吱呀——」門被打開了。
律玉紅手提著垃圾站在門口,赫然看到十年不見的大女兒,微微地怔愣之後,臉上立刻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意:「你回來了。」
「嗯。」
「快請進,哦,差點忘了。」律玉紅彎腰將垃圾放在門邊,想要拉過南遇的手。
南遇不著痕迹地後退一步,提起放在腳邊的禮品盒:「這是送給你們的。」
「都是自家人,這麼客氣幹什麼。」律玉紅伸手接過,隨後轉身從鞋櫃里拿出一雙新的拖鞋給南遇,「進來吧。」
南遇遲疑了一下,緩緩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腳進了屋。
家裡的布局已換,全然不見以前的影子,以前老師偏愛清冷雅緻的顏色,而自己的母親,卻總是喜歡熱烈跳動的鮮艷色彩。不過,幸好這一屋子的熱鬧喧囂,才蓋住了自己如鼓的心跳。
「南遇回來了!你這個孩子,終於知道回來了!」南振東穿著圍裙迎了上來,激動地搓著雙手。
「南叔叔。」
余光中,律玉紅似乎隱隱皺了下眉。
「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妹妹已經大三了,馬上就畢業了,這不,今天學校里有什麼活動,說晚一點才回來呢……」
「振東,廚房什麼味兒?」
「哎呀菜糊了!南遇,你先坐,喝點水吃點水果什麼的,飯一會兒就好。」南振東匆忙進了廚房裡忙活,他的廚藝好,不管是前妻律華,還是後來的妻子律玉紅,都不怎麼做飯,大多時候,都是他在廚房裡忙。總體來說,他是個懦弱得過分的老實男人。
「好。」
空氣很安靜。
十年前,這種安靜可能會讓南遇緊張,但是十年後的現在,已經少有人和事能讓她不安了。
「十年了,你連個信都不肯給我們……現在為什麼突然想著回來?」律玉紅的聲音有點陌生,「這些年,我們過得很好。你南叔叔還是經營著那個小診所,日子嘛,也過得去,你妹妹也算聽話……只是律風,他這麼些年,從來不記得他還有個父親,從來沒有回來看看……」
玻璃杯被放在茶几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音。
律玉紅的聲音停住了,她咳嗽了一聲道:「你們,一直有聯繫嗎?」
沉默了一秒:「沒有。」
「沒有最好,不然你讓媽媽如何自處?」
媽媽?南遇有些震驚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居然還可以在自己面前毫無愧色地說出「媽媽」兩個字。
正在此時,有鑰匙開門的聲音傳來,接著,南笑提著大包小包走了進來,一看到南遇,她臉上寫滿了驚喜,丟下手上的東西便衝過來一把抱住南遇:「姐,你回來了!」
南遇回抱住南笑,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暖意:「是,我回來了。」
昔日只知道跟在自己身後的南笑,居然也已經長這麼大,快大學畢業了,時間真是快。
「你不走了吧?」南笑充滿期望地看著南遇,「你以後就回家住是不是?咱倆住一個房間吧,我……」
「南笑,」南遇打斷妹妹的話,有些為難地道,「我只是回來出差,暫時回國一段時間而已……」
「砰」的一聲,客廳的門被人用力地關上了,有人進來了。
南遇回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漆黑的眼眸里,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裡,似乎帶著一閃而過的怒意,以及讓人看不懂的難堪和恨意,但僅僅只是一瞬,彷彿只是南遇的錯覺,當她回過神來時,那雙眼裡便再無情緒,只似夏日的深潭,清亮且深不見底。
那是律風,是已然成熟了的律風。
原來十七歲和二十七歲的差別這樣大,十七歲時的律風像一株向日葵,溫暖而又簡單,而現在二十七歲的他,卻彷彿是淡漠的遠山,只有在暴雨來臨前,才有機會看清他的輪廓形狀。
南遇愣在原地,整個人都被吸到他的目光里,動彈不得。唯有胸腔里激烈而肆意的心跳,提醒著自己真的回來了,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南遇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或者說,她沒想到,他還願意看見南叔叔和她們母女三人。還來不及反應,律風卻好似沒看見南遇,徑直越過她,將手裡的兩個箱子放在客廳。
「我提著大包小包的,又打不到車,所以打電話給風哥,正好他有事經過附近……」南笑在一旁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他和南家的關係,似乎,也許,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糟……
「律風,你來了,要不要在這兒吃飯?」。律玉紅迎上去,有一絲刻意地討好。
律風看了律玉紅一眼,神色清冷:「謝謝『小姨』的好意,不用了。」
還是打蛇打七寸的精準。
南遇的眼神暗了下來。
律玉紅尷尬地站在原地,低下頭,往南振東身後退了退。
律風眼裡的譏誚一閃而過,又是這種細微的小動作,看似無意,但卻又實實在在地表露在人前。當年母親,想必就是被這些細微末節的細節壓垮,最終才愈病癒重。
正當南遇恨不得自己能夠變小,小到無人能看見時,律風清冷的目光突然轉向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語氣平淡地彷彿她只是離開了幾天而已。
「昨天。」南遇愣了一下,努力平復住自己的呼吸,硬生生扯出一個笑臉,可這笑意未到眼底,只虛虛地停在了嘴角,轉瞬即逝。
十年了,南遇,你已經準備十年了,放鬆,放鬆,你可以很自然地面對他。
「為什麼沒有和我聯繫?」
「……」南遇臉上的訝異隱藏不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說昨天下飛機應該和他聯繫,還是這十年來應該和他聯繫?
「我……」
「算了,我不想知道。」律風卻又冷冷地打斷她。
「南……律風。」南振東咳嗽了一聲,朗聲道,「就在這兒吃飯吧,我們爺倆好多年沒有一起吃過飯了。」
「不用了。」律風嘴角輕輕挑起,「你們一家人吃吧。」
「這叫什麼話?你永遠都是我兒子。」南振東的話裡帶著又愧又氣的怒意。
「您忘了,我現在姓『律』,『律華』的律。」
姐姐的名字猛然被提及,律玉紅眼角一跳,再次往南振東身邊靠了靠。南振東又愧又氣,臉上的顏色青白交加:「就算我和你媽分開了,就算你姓律,血液里也有一半是流著我的血!」
「分開?」律風的眼底帶著沁人的涼意,「您對『背叛』的解釋還真是清新脫俗。」
「你……」南振東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一旁的律玉紅拉住南振東的手,哀哀地道:「小風,一切都是我的錯,不要怪你爸爸,是我對不起姐姐和你,是我……」
「閉嘴!」
「不要說了。」
一輕一重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前面的男聲輕且薄,恨意放在心中多年,早已深入骨髓,他竟連責備都顯得雲淡風輕。
而後面那個聲音,是南遇的。
律風筆直地看向南遇,神色莫明,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帶著一股異樣的蒼白。
南遇微微側身,避開他的目光。
律玉紅愣在當場,立刻紅了眼眶。
南振東見狀,上前一步,護住現任妻子:「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是你媽媽的錯。」
……
好一副夫妻情深。
太刺眼了……律風徑直轉身離開。許是走得太急,他的西裝外套隨風而起,險險地劃到南遇的手背,帶著冷冽的寒意。
「哎,哎。」南笑在門口追上律風,「謝謝風哥送我回來。」
律風微微側身,目光似乎在某個方向有短暫的停留,朝南笑說了聲「再見」后,他便轉身離開了。
南遇眼觀鼻鼻觀心地看向正前方,余光中,律風清冽的「再見聲」一落,身影一轉,門便被帶上了,南遇頓時鬆了一口氣。
律玉紅面色鐵青:「都是你,將他慣成這個樣子!眼裡根本沒有我們這些長輩。」
南振東嘴唇翕動著:「終歸是我對不起他。」
「什麼對不起?我們是因為愛情才在一起的!」
愛情?南遇冷笑,這麼多年了,她這個媽媽還是一如既往地活在自己的童話世界里。
「爸,這麼多年以來,我都不知道找過風哥多少次了,這是他第一次願意回來,您就不能和他好好說話嗎?您不是一直也都很想他嗎?」南笑撒嬌地抱住南振東的手臂。
「就你知道得多。」南振東還在生氣,但是語氣卻好了很多。他看向早已關上的門,一股蒼老感湧上心頭。
……
剛剛那短短的幾分鐘,竟是他第一次回南家?也就是說,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長大成人,一個人照顧著外婆,一個人,抗下所有的苦?
心臟彷彿被一隻大掌死死地捏住,疼得呼吸不過來,疼得南遇扶住一旁的椅背。
「小遇,你沒事吧?」南振東一臉擔心。
「姐,你怎麼了?」。
「我沒事。」南遇看向已然關上的門,她沒事,只不過站在這個熟悉的空間里,讓她覺得空氣無比地稀薄。
「南叔叔,實在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酒店休息。」等胸口的窒息感過去,南遇便向南振東道,刻意忽略一旁的母親。
他,應該已經走遠了吧。
「吃完飯再走吧,我菜都做好了。」南振東挽留道。
「下次吧。」
「南遇……」南振東想要拉住南遇的手,卻被南笑拉開。
「哎呀爸,姐說不舒服就讓她先回去休息嘛,這一桌菜都我來吃。」南笑拉住律玉紅,朝南遇擠了擠眼睛。
南遇朝妹妹笑了笑,她最後看了一眼母親,律玉紅正遠遠地站在沙發旁,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未發一言。
「再見。」
轉身離開。
走出南家的大門,南遇僵直的背終於鬆了下來。
她回身站定,修長的影子落在地上,帶著沁骨的孤寂。十年前,她就在距離一門之隔的地方,聽到了那個骯髒的秘密……從此,上一秒還握在手心的溫暖便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冰冷地捅進了她的心底。
從此以後,律風之於她,就變成了盛夏時節,放在面前的冰鎮可樂,明明想伸手觸碰,卻又不得不拚命按捺住自己的心動。多少個日日夜夜,每當她閉上眼睛,任由他在腦海中奔跑、跳躍,在她的心臟里跳動、呼吸,卻無能為力。
她一再對自己說:南遇,戒掉他。可是,他依舊固執地出現在她的夢裡,腦海,心中。
不遠處的路口,一輛黑色的寶馬停靠在路邊,後座上,律風神情冷峻地看著不遠處走向公交站的女人。
「律總?」司機小李看了眼後視鏡,「已經過了和塵總約好的時間了。」
車窗緩緩升起,律風靠向椅背,閉上眼睛。南笑拙劣的借口,他一聽便知,但是當她在電話里說南遇會回來吃飯時,他已經到嘴邊的拒絕便不由自主地改成了「好」。雖然猜到她會回「家」一次,但沒想到會這麼快。不過,也不意外吧,她一向喜歡對無謂的人心軟。
似乎除了年歲的增長,她並未有太多的變化,以前不安分的短髮已經留長,穿著一條淺色的連衣裙,再配上一雙帆布鞋,很平常的打扮,但是卻格外清新。
只是,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平靜面對父親和他新的家人,可是,事隔十年,當他再度走進曾經的那個家的時候,當年所有的一切,依舊清晰如昨,且鮮血淋漓,滿目瘡痍。
律風再度睜開眼時,裡面波瀾已無:「走吧。」
車子啟動的瞬間,手機鈴聲同時響起。
「喂,我說律少爺,這局都快開始了,你事兒完了吧?有沒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情?」電話里,塵離的口氣透著一股中年婦男的八卦。
「我馬上就到。」律風掛斷電話,「小李。」
小李立刻正襟危坐:「是,律總。」
「三秒鐘之前的那個路口,應該左拐。」
小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