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忍辱負重心憂慮
第三十四章
忍辱負重心憂慮
謝芳菲嚇得趕緊將頭縮了回來,不敢再往外面看,心裡忐忑不安,實在想不明白劉彥奇為什麼會在洛陽,而且還和南安王拓跋楨在一起,兩人看起來關係似乎很不尋常。低頭看著仍然危在旦夕的秋開雨,焦急不安起來。
陶弘景和拓跋楨客套兩句后,領著眾人在一座頗為素凈雅緻的別墅前停了下來。謝芳菲率先跳下馬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陶弘景立刻吩咐眾人先行離開,任之寒抱起秋開雨跟隨陶弘景來到一間偏僻安靜的房間。任之寒放下秋開雨後,識相地隨著僕人去前廳喝茶去了。
陶弘景坐下來,面色凝重地替秋開雨把了把脈后,一時沒有說話,只是臉色有些陰沉地看著謝芳菲,半晌,然後沉聲問:「芳菲,你實話告訴我,這個人到底是誰?你跟他究竟什麼關係?」
謝芳菲知道瞞他不過,自己的事情他在建康或者來北魏的路上想必也聽到了一些風聲。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擔心,垂頭不語,好一會兒才老實地回答:「大師,他就是秋開雨。」
陶弘景突然站起來,滿臉憤怒的神色,對著謝芳菲大聲地說:「芳菲,你要我救他?要我堂堂道家『茅山宗』的開創人去救這個魔道十惡不赦的『邪君』秋開雨?芳菲,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你從南到北,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找到我,就是為了讓我救這麼一個人間惡魔!你知不知道救活他的後果?你不能因為一時迷惑不清,而姑息養奸,為虎作倀啊!你怎麼能受這種人的迷惑,而做出如此不智的事情來呢!」
謝芳菲聽陶弘景對著自己說出這麼一番義正詞嚴、痛心疾首的話來,感情立馬就接受不了,心理上的負擔更加沉重,聲音哽咽地說:「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啊!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樣在我的眼前死去呢。他會落到今天這個局面,和我有莫大的關係。他為了保住我的性命,落到眾叛親離、孤苦伶仃的地步,如今是差點連命都沒有了!大師,你叫我怎麼忍心就這麼看著他死去!大師,芳菲求求你,好歹將他救活吧!芳菲今天給你下跪磕頭了,你要芳菲再陪你煉一年的丹也成呀!不論你要芳菲做什麼,芳菲都答應你。」跪在陶弘景的腳下,抓著他的衣服擺,大聲地哭泣起來。心裡又苦又澀,又痛又恨,兩個人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要受今天這麼多的苦。早知道,一劍殺了自己也就一了百了,一乾二淨了!
陶弘景對芳菲是心裏面從來沒有過的疼愛、欣賞和器重,如今見她這個樣子,哭得腸斷心傷,緩不過氣來,心也有些酸痛,扶著謝芳菲起來,然後坐在一邊的桌子旁,長嘆一口氣,然後溫和地說:「芳菲,你知不知道,一旦將秋開雨救活過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殃了。尤其是道門和魔門,一向是勢不兩立的。我雖然不理江湖上這些打殺爭鬥之事,可是我再怎麼樣也是道家的弟子,你居然讓我去救『邪君』秋開雨,這種事情我實在是做不到。」
謝芳菲根本不理會他這一番話,只是大聲哭得稀里嘩啦地抽氣說:「可是大師,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一點『邪君』的樣子嘛!他落到這麼凄慘的地步,大師難道還不願意出手相救嗎?他半死不活地躺在這裡,大師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您的眼皮底下死去嗎?」
陶弘景安之若素地坐在桌子邊上,依舊不為所動,只是皺著眉頭,然後對謝芳菲說:「秋開雨就這麼死了,對天下人來說,只會是一件拍手稱賀、大快人心的事情。他活著,先不要說別人,就我道門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我是絕對不會救他的。」可見秋開雨的名聲是臭得不能再臭了,連陶弘景這種一向不理會世俗流言的人也不肯出手相救。
謝芳菲忽然的就有些憤怒起來,站起來,當著陶弘景大聲地說:「就算秋開雨死了,大師以為道門從此就可以平平安安,無憂無慮了嗎?以後就不再多災多難了嗎?魔道兩門自古以來鬥爭不斷,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停息過。今天就算眼前的這一個秋開雨死了,自然還會有另外的一個秋開雨崛起。你如今救活了他,反過來想,對道門來說未必不是一種幸運呢。秋開雨不論怎麼說,好歹還可以壓制住魔道另外一群暗中蠢蠢欲動勢力的崛起。就算他再怎麼樣,從來也不會因為憤怒而殺人。更何況,退一步說,他什麼時候殺了你『茅山宗』的徒子徒孫了?天乙真人會取得今天如此崇高尊敬的地位,殺的人恐怕不會比秋開雨少呢!道門的將來自然有它自己的運數,大師你這會兒就算操盡了心,機關算盡,還不是抵不過將來的變生不測罷了。」
陶弘景聽了謝芳菲盛怒中的這一番話,開始的時候自然氣得不行,待她說到後來,慢慢地聽進去了,才發現謝芳菲說的,全都是他平日里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的,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待魔道兩門間的問題,似乎另有一番道理。不由得仔細思索起來,似有所感。
謝芳菲見他神色似乎有些鬆動的樣子,馬上又跪在他椅子邊上,低聲哭泣地說:「大師,您不看僧面就看佛面吧。芳菲這一次是真的求您了,您好歹先看看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到底還能不能救哇!大師,芳菲真的給您老磕頭了。」見陶弘景反應不大,沒有辦法,只得乖乖地走到他的前面,老老實實地狠狠地磕了幾個頭。額頭一撞在堅硬的青石上,立刻就是鮮紅的印子。
陶弘景終於從深思中回過神來,嘆氣地說:「你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一時還不能完全接受。不要再磕了,小心磕破了頭,又要我給你上藥。你起來吧,我先看看他到底還有沒有得救,傷得很重呢。居然能拖到這會兒還沒有死,也不能不說這個小子的命大。」
謝芳菲馬上從地上爬起來,笑嘻嘻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說:「大師,只要您出手,還有治不好的傷!就是咽了氣的人,閻王爺見了您,也得將他放回來啊。大師,你坐這邊來吧,我倒茶給您喝。」殷勤諂媚的一點都不覺得慚愧。
陶弘景仔仔細細地替秋開雨檢查了一番,看了他右胸前的傷口,點頭說:「傷口處理得很好,沒有一點發炎化膿的跡象。」然後按著他的脈門,聽了半天的脈象,又四處查看了他全身上下,然後對謝芳菲搖頭說:「芳菲,我給你的那些神丹就讓他這樣給糟蹋了嗎?也怪不得能保住他的一條小命了。唉,造化弄人,沒有想到居然成全了這個小子。」
從醫藥箱里取出工具,先用細長的金針在他幾處關鍵的穴道處刺了幾針,試探性地看了一下,臉色逐漸地就變得凝重起來。順著秋開雨的身體,由下往上,先是人體致命的三十六大穴,湧泉穴、海底穴、鶴口穴、氣海俞穴,一針一針地刺下去,手法純熟,迅若閃電;然後是上半身的左章門穴、右章門穴、左商曲穴、右商曲穴、水分穴、關元穴、中級穴,還有重要的丹田穴;依次而上,再是華蓋穴、眉心穴、太陽穴和天靈穴。忙完了三十六處大穴,另外還有一百零八處穴位,從腦戶穴、上星穴,到通天穴、玉枕穴,還有大都穴、天窗穴,數不勝數。上面全都插滿了各式各樣,長短不同,大小不一的金針。最後忙得是滿頭大汗,體力透支過度,臉色也漸漸蒼白起來。
謝芳菲在一邊瞧得也是滿心緊張,渾身發毛,口乾舌燥地發不出一點聲音來。似乎過了一個世紀,看見陶弘景終於停下手,大鬆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四處看了看,又趕緊找來毛巾,就著屋子裡洗手的水打濕了,恭恭敬敬地雙手遞過去。陶弘景看她一眼,沒有力氣多說什麼,接了過來,將臉上的汗擦乾淨。坐下來喝了一杯茶,歇了半晌,然後才開口說:「我先用金針暫時護住他全身的要害,命總算是保住了。不過他內傷太嚴重了,恐怕不容易救活。」
謝芳菲聽了,閃著眼淚說:「大師,您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救醒過來!芳菲求您了。他如果死了,芳菲也不獨活了!」真是下了決心,聲音斬釘截鐵。
陶弘景有些吃驚地看著謝芳菲,連連搖頭,過了好久,才嘆氣說:「真是前世的孽債啊,要你今世來還!好,我答應你,儘力將他救醒過來。不過,你恐怕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謝芳菲聽陶弘景終於答應救秋開雨一命,破涕為笑,連忙高興地說:「大師,你真的答應了嗎!你真的答應救秋開雨了?只要大師能將他救醒,要芳菲做什麼,芳菲絕對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陶弘景看著謝芳菲,冷靜地說:「芳菲,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他心脈俱碎,丹田嚴重受損,真氣從此恐怕是不能凝聚了。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他的武功從此就要廢了。這也是我為什麼答應你肯救他一命的原因。他這次若是能活下來,你也不用再擔驚受怕了。他沒有了武功,對你們這一對冤家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如果因為這樣,從此若是能安分守己,你就是跟著他天涯海角地去,我也沒有任何話說。到底也不枉我費盡心力地救他一場。」
謝芳菲聽得晴天一個霹靂,震得腦中一片空白,獃獃地看著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秋開雨,頹然坐下來,茫然地問:「他的武功真的廢了嗎,廢了武功的秋開雨還是秋開雨嗎?」喃喃地自言自語,臉上擠不出一點表情來。
陶弘景看著她那個樣子,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也沒有安慰她,收拾好東西,正準備出門。謝芳菲突然跑過來,哭泣哽咽地問:「大師,他武功真的廢了嗎?還有沒有辦法能恢復過來?如果是真的話,他醒來后突然發現自己的武功全部都廢了的話,那他會怎麼樣!我不敢想象,我不敢想象!我想都不敢想。那麼,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還是昏迷的好,他還不如永遠不要醒過來的好。」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
陶弘景停住腳步,點頭說:「那好,那就讓他這麼死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救活他,省得自找麻煩。他這個傷還不知道要費我多少工夫呢,到最後還不一定能救得活!」
謝芳菲一聽他這話,又急又怒,好半天才下定決心,用充滿悲涼、無奈的聲音說:「大師,還是請你儘力將他救活過來吧。不管怎麼樣,先將人救活再說。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的事情怎麼樣,以後再說吧。誰又能料到以後的事情究竟會怎麼樣,還不是過一日是一日罷了。我現在已經管不了以後的事情了。說不定,說不定,我們明天就死了,立刻就死了。這種亂世,誰還能長命百歲嗎?」說著流下兩行眼淚,站在一邊傻傻地看著陶弘景離開了。
半天才回過神來,覺得全身發冷,扶著桌子,慢慢地一步一步移到床邊來,撫摩著秋開雨毫無生氣的臉,然後將自己埋在他寬厚的手心裡,低低地哭泣起來,邊哭邊說:「開雨,你不要難過。世上總沒有絕對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來才是,至少不能辜負我對你的一片心。你不要難過,一定要好好地活下來,知不知道!你若死了,我就陪著你一塊兒死了算了。這個亂七八糟的亂世,我也早就膩煩了,死了也沒有什麼可惜的。說不定還可以回到以前的地方!開雨,你一定不要難過,芳菲以後就陪著你好不好?你一定要醒過來啊。」越說心情越激動,顫抖著雙肩,在床邊哭得被子都濕透了。
迷糊里似乎睡了過去,睜開眼睛看時,依然是昏死過去的秋開雨。心裡這麼大哭了一通,縱然難受,也好受些了。站起來,拉住秋開雨的手緊緊地靠著,然後低聲說:「開雨,放心,一定會有辦法的。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一定會有辦法的。說不定明天我們就可以想出更好的辦法來。開雨,你一定要先活過來,才能一起想辦法啊。」擦乾眼淚,又看了看秋開雨,然後走出了房間。
找到正在外面喝酒賞月、怡然自得的任之寒,自動地取了個杯子,一口灌了下去。一口氣連灌了三杯烈酒下肚,肚子里火辣辣地疼,才重新有活著的感覺。任之寒見她這個樣子,問:「芳菲,怎麼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嗎?」
謝芳菲抬起頭看著他,然後問:「之寒,我想問你一些事情。你知不知道曾經有人武功廢了還可以再恢復的?」
任之寒想了下,然後說:「那就要看是什麼情況了,是永久性地被強行廢除,還是暫時性的廢除。永久性的廢除自然是沒有希望再次恢復了,除非從頭開始。如果是暫時性的廢除,那就不一定了。有可能可以恢復,有可能不可以恢復。要看具體的情況,我也說不好。芳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謝芳菲垂死的心突然湧現出一絲的希望,看來秋開雨的情況並不是絕對沒有希望啊。至少他不是任之寒口裡說的什麼永久性的廢除了武功。仔細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將秋開雨的情況說出來。此刻謝芳菲的心太慌亂擔憂了,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傾訴的人分擔心理上沉重的壓力。
任之寒聽了謝芳菲大致說的情況,然後思索了一下說:「心脈俱碎,丹田受損,確實不能將體內的真氣凝聚起來,也等於是廢了武功。至於究竟能不能恢復過來,那就要看老天爺的意思了。不過,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也沒有死,已經是一項奇迹了。你們也許能創造出另外一項奇迹也說不定。這個世上說不定的事情也太多了。」說著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又說,「就算不能恢復武功,有你這麼待他,也已經足夠了。此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將手裡的酒一氣喝乾。
謝芳菲自己也是心事重重的,心裏面放著一塊千斤的大石似的,放不下,撥不開,一日比一日沉重。想起白天的事,又是一陣頭痛,於是問:「之寒兄,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鬼影』劉彥奇的名字呢?」
任之寒看著謝芳菲,覺得她越來越不簡單,說:「劉彥奇是天下聞名的刺客,身法迅捷,來無影,去無蹤的。自從出道成名以來,刺殺少有失敗的。芳菲問他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其實謝芳菲想知道的根本就不是這些,而是想找一個人來問清楚,劉彥奇為什麼會待在北魏。按照常理,他現在應該趁著秋開雨生死未卜的時候,重新培植自己的勢力,然後一舉控制整個水雲宮才是,為什麼會跟在南安王的後面,究竟有什麼目的?這些問題沒有一個人能告訴她。謝芳菲長嘆一口氣,欲言又止,最後說的卻是:「沒有什麼事情。今天突然聽人說起他,似乎十分畏懼的樣子,於是向你打聽一下罷了。」
任之寒當然知道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可是既然謝芳菲不願意說出來,他也就不好繼續追問下去。
陶弘景果然遵守諾言,既然已經答應了謝芳菲,就全心全力地救治秋開雨。他翻閱典籍,每天檢查秋開雨的傷勢,費盡心思,試遍了各種各樣的方法,煎、燙、針、炙,每天嘗試著開不同的藥方,觀察秋開雨病情的進展情況。又輔助他親自煉製的葯丹,頭上的白髮都不知道添了多少。可見秋開雨的傷勢不但嚴重,而且十分複雜,就連陶弘景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