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九萬里風鵬正舉
第四十四章
九萬里風鵬正舉
謝芳菲真的是撿回來一個大麻煩了。這麼一個不足周歲的小孩,口裡只會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胡說八道些什麼。站也站不穩,還不會走路呢。醒過來之後一味地哭鬧著要母親,也不肯理人,說什麼都不聽,愁得謝芳菲頭髮都白了,只想面對面大家哭個夠。只是怕傳出去又惹別人笑話。後來找了一個年紀大的大嬸才終於將孩子給哄得睡了,眼睫毛上的淚水還沒有干。想起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沒爹沒媽的也怪可憐的,心裡一陣欷歔。
謝芳菲一臉泄氣地對陶弘景說:「大師,你還是收了他當你的徒弟吧,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自己還要媽,哦,不是,我自己還要母親呢。」想到母親,一陣黯然,她是永遠回不去了!陶弘景依然悠閑地喝著茶,不為所動,說:「這是你自找的。我要這麼一個人幹什麼,等他長到十歲八歲的還差不多。你既然攬下來了,就得自己解決才是。」
謝芳菲更加鬱悶,只得說:「那大師幫忙想一想辦法?」陶弘景沒有理會她。謝芳菲心想,不會要自己領養他吧。天啊,真的是一個大麻煩啊。正在鬱悶的時候,聽到有人通傳說蕭衍來拜訪陶大師了。謝芳菲的心突地跳了一下,驚慌失措,立刻就要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陶弘景看了她一眼,謝芳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頭皮發麻地看著蕭衍從外面長驅直入。
蕭衍拱手行禮,和陶弘景客套了兩句,然後對謝芳菲笑著說:「我聽僧珍說芳菲也同大師一起來了。所以趁著拜訪大師的機會順帶來看一看芳菲。芳菲離開了這麼多日子,不知還好嗎?」
謝芳菲驚訝不已,抬頭看著蕭衍。他似乎絲毫不介意自己背叛他的事情,言語間仍然當自己是他的部下。不由得又驚又喜,有些哽咽地說:「大人,芳菲我,我……」沒有繼續說下去。蕭衍對她確實相當寬容,謝芳菲跟在他身邊這麼多日子,朝夕相處,一直把她當親人看待。
蕭衍對她安撫性地笑了一笑,才轉頭對陶弘景說:「不知大師準備在雍州待多久呢?」陶弘景抬頭「哦」了一聲,有些奇怪蕭衍問的居然是這種事情。蕭衍乾脆地說:「大師你也知道襄陽一帶發生了大規模的瘟疫。大師若是不急著回建康的話,不知能不能想個辦法將這場瘟疫給控制住,使之不再蔓延呢?」
謝芳菲聽得注意起來,見陶弘景臉上似乎有些不願意的樣子,連忙說:「大師,反正咱們回建康也沒有什麼急事,不如就在雍州歇兩天,順帶去襄陽看一看怎麼樣?再說啦,您不是正準備寫本醫書流傳千古嗎,正好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實地考察考察,以做研究,將來也是醫學史上一個重大的突破。」這個提議倒正中陶弘景下懷。
歷代醫書上甚少提及瘟疫,就是有也是寥寥幾筆,語焉不詳,模糊不清。如果能將這次瘟疫具體地寫進自己的醫術典籍里,一定是一大創新。於是點頭說:「那我就先在雍州多待兩天。明天就去襄陽看一看具體的情況。」蕭衍連忙謝過,再說了幾句話,就要告辭,臨走前笑著說:「芳菲,你也太頑皮了,居然將我的符印都帶走了。」
謝芳菲嚇了一大跳,十分羞愧,立即進去將離開蕭府時偷去的符印交給正要離開的蕭衍,紅著臉說:「大人,芳菲實在對不住你。你還一點都不責怪芳菲。芳菲簡直無地自容,無顏以對。」
蕭衍笑著說:「芳菲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不如送我一程,如何?」謝芳菲知道他有話要說,靜靜地跟在他身邊,心裡免不了忐忑不安。
蕭衍長嘆說:「真是難以預料啊,南齊數十萬的軍馬一夕間就這樣全軍覆沒了。芳菲知不知道究竟是誰直接導致了這次的戰敗呢?」不等謝芳菲回答,接下去恨恨地說,「始安王蕭遙光,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和北魏勾結,害得我南齊數十萬的將士就這樣白白地送命!後來被我察覺此事,竟然想殺人滅口。趁著雙方激戰的時候,派人偽裝成北魏的人馬刺殺我。幸虧呂僧珍和眾位兄弟拚死保護,不然芳菲今天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了。」
謝芳菲早就從秋開雨的口中知道了此事,默然不語。蕭衍繼續說:「後來我從僧珍的口中得知,他之所以能那麼及時地救了我,原來是你早就料到了當時那種情況,所以才能逃此大難。芳菲,你還記得當日你在竟陵王府和我說的話嗎?當時你說『漢北有失地之象,浙東有急兵之徵』。當時我還半信半疑,如今想來,已經有一半應驗了。芳菲,你還是要跟著陶大師回洛陽去嗎?」
話里的意思清清楚楚。謝芳菲有些遲疑地說:「可是大人,我因為秋開雨……」如今這個名字自己都說不下去了——撇開秋開雨,懦懦說,「只怕大家不容易再接受我了。我畢竟背叛過大人,難以服眾。」
蕭衍搖頭說:「芳菲何必擔憂。蕭府眾位弟兄豈是如此輕薄短視之人?你走了之後,只怕牽挂你的人更多呢。你在蕭府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大家都很擔心你的安全。就連我的內人也時常問起你的情況,說你怎麼不去找她說話。我告訴她我派你出去辦事去了。芳菲,如今形勢不同了,誰還有閑工夫管其他的事情呢。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芳菲也不用放在心上。應該重新開始才是,何必埋沒了一身的才能呢?」
謝芳菲沉默不語,低著頭陪他一路來到府衙的外頭。蕭衍最後說:「芳菲,我記得你當初曾意氣風發地說要助我成就一番大事業,當日就預言說漢北之地盡失后就是我蕭衍崛起的時候。今天時機觸手可及,就在眼前,芳菲難道不想一展身手?還是想要就此默默無聞地了此殘生?」見謝芳菲神情浮動起來,點到為止,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芳菲,你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吧。記得大家都想著你呢。不管怎麼樣,還是回來和大家打個招呼吧。」又回頭吩咐說:「王茂,你送芳菲回陶大師的住處。小心她的安全。」
蕭衍一走,王茂就激動地敲著謝芳菲的頭說:「你總算是回來了,我們大夥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呀,一聲不說就往火坑裡跳。幸好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你還回陶大師那裡幹什麼?大伙兒都等著你回來呢。你和那個什麼秋開雨的那一段孽事早就過去了,整個南齊忙著收拾戰敗后的爛攤子都還來不及呢,誰還有工夫追究你那一點子破事呀。大伙兒都等著你回來喝酒賭錢呢。聽說你臨走的時候還給了守門的張小六五錠銀子是不是?你真是瘋了!你有錢沒有地方使可以給我呀,我是絕對不會拒絕的。好歹想著你哥哥我呀,居然給那個什麼都不是的張小六,你到底有沒有腦筋!」
謝芳菲聽得倒豎起眼睛說:「你又知道了!是誰在那裡胡說八道呢。我什麼時候有五錠銀子了?我有的話,我早發了。你以為我像容情那麼有錢嗎?這個世道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居然有這樣的流言,虧你還會相信。我什麼時候那麼有錢來著!」打死都不承認。不然將來自己那麼一點銀子全都得被大夥想著法子哄了去,以後還要不要活了。
王茂一臉的不相信,嗤笑說:「你以為空穴會來風呀。這個事大夥全都知道了。張小六為此還特地請我們喝了一回酒,說是祝你一路走好。你還抵死不承認,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連哥哥我你還要騙!」
謝芳菲縮著頭悶聲說:「哪裡有五錠銀子那麼多,不就是兩錠嗎?」王茂不斷地搖頭,嘖嘖出聲說:「你看吧,還不承認。我平時為了讓你出兩個酒錢,還得變著法子哄你高興。你竟然一出手就是兩錠銀子。這就是你呀,哥哥我今日算是看透你了。」
謝芳菲被他說得頭都大了,大聲說:「你以為我願意呀。我怎麼知道我當時是不是瘋了。我現在想起來還肉痛呢。你能不能不要說了?大不了趕明兒請你喝酒就是了,還有大伙兒,當是芳菲給大家賠禮道歉了。」
王茂立刻笑嘻嘻地說:「賠禮道歉就不用了。就你那嘴巴,還能說出什麼好話?酒卻是必不可少的。好了,人也送到了,酒也定下了,趕快回來了吧。大家等著你呢。」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說:「嗯,那酒,趕明兒可別忘記了。我回去就通知大家去。」說著一溜煙兒似的沒有人影了。
謝芳菲好氣又好笑地看著王茂消失的方向,心裡卻湧起一股熟悉的、久違的、家的味道,臉上猶帶著笑進去了。沒想到陶弘景還沒有睡,正在客廳里翻箱倒櫃地找書呢。謝芳菲好奇地問:「大師,你這麼鬧書災,到底是找什麼書呢?」陶弘景頭也不抬地回答:「明天不是要去襄陽查看瘟疫究竟蔓延得如何了嗎?我總要找兩本書事先翻一翻才是。咦——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放到哪裡去了?」
謝芳菲悠然自得地坐在一邊喝茶,然後說:「這麼一大堆的箱子、籠子理還沒有理清呢,這會子到哪裡找去,我看算了吧。您不是說前朝的醫書關於瘟疫的具體情況本來就很少嗎?胡亂找什麼呀。你還不如明天帶上我呢,比那些什麼死醫書強多了。我再怎麼樣也是一個大活人呀。」
陶弘景停下來說:「不行,你自己都是三災五難的,更何況這瘟疫傳染上是會死人的。你絕對不能去。」謝芳菲心裡感動,陶弘景是真的心疼她。表面上依然漫不經心地說:「那大師就不怕傳染了?大師,我告訴你哦,其實說起來瘟疫也沒有什麼,它傳播的途徑只是人的眼睛看不到而已,只要事先做好了足夠的防備,就可以萬無一失。」
陶弘景有些好奇地看著她,說:「你哪裡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說法?這次又有什麼萬無一失的好辦法了?」
謝芳菲故意賣關子說:「明天你就知道了。對了,大師,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準備回蕭府了。」
陶弘景猛地站起來,說:「芳菲,你又回蕭府趟這一趟渾水幹什麼?你何必捲入到這些無謂的紛爭里去呢?茅山宗再怎麼樣,也不多你一個人呀。那蕭衍可不是什麼簡單人物,野心勃勃,這個天下說不定就是因為他而亂呢。你不知道,他的相貌絕對不是普通人呀。」
謝芳菲心裡說,我不但知道他相貌非但不一般,將來還是皇帝命呢。苦笑說:「大師,我跟著你茅山宗幹什麼去?采陰補陽,長生不老嗎?還是跟著你整天不是煉『黃帝九鼎神丹』就是煉『太清神丹』呢?都快悶死我了。我謝芳菲完全做不來那一回事,根本就不喜歡。以前這種事情已經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了。你看我這麼一個人還能做什麼體力活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其他的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呀。既然來到這裡,總要做一些事情吧,那就只有重操舊業好了。再說了,一個人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本事,光是放著不用,實在是可惜了,就連我自己都不甘心呢。將來若是因此而死在這裡了,大師清明節的時候記得替我上炷香就好了。人啊,想清楚一點,早晚都是要死的。大師,我就這麼一點長處了,不跟著蕭衍還跟著誰去呢。」
陶弘景知道她注意已定,就是駟馬也難追得回來,嘆氣說:「你既然已經想清楚了,我也沒有辦法了。跟著蕭衍至少比跟著其他人要好。你自己做決定吧。我看你也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搖頭嘆氣地進房間裡面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陶弘景就被謝芳菲給吵醒了,看著滿桌子的外套、手套,還有面巾,疑惑地問:「這些東西幹什麼用的?」謝芳菲仔細地解釋說:「你不要小看了這些東西,我可是仔細地消了毒的。就是放在滾燙的開水裡煮了好久的。瘟疫大多是通過空氣呀或者什麼看不見的病菌傳染的,所以我們第一步就應該做好預防傳染的工作。等我們到了襄陽的時候,就把這些衣服呀,手套呀,口罩呀全部都武裝起來。還有千萬不要和人隨便接觸,也不可以隨便和人說話。」
陶弘景將信將疑地拿起桌子上的東西看了半天,然後奇怪地問:「為什麼準備這麼多?滿桌子都是!」謝芳菲若無其事地回答:「那是因為蕭大人也要隨同我們一道去探訪慰問那裡的疫民呀。」
謝芳菲一大早就找到蕭衍,然後興奮地說:「大人,我不是說雍州戰敗就是大人崛起的時候嗎?現在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蕭衍連忙坐正身體,露出注意的神色,仔細傾聽。謝芳菲說:「古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大人,你只要得到雍州老百姓的民心,然後穩踞雍州,將來必成大事。現在有許多難民無家可歸,流離失所。大人只要趁著這個機會解決這些難民的問題,他們將來還不是死心塌地地擁護大人您。還有襄陽的瘟疫問題,大人若能夠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前去探視病情,將來整個襄陽一帶還不是大人您的囊中之物!大人,現在正是爭取民心的最好的時機了。大人經過此事,聲名一定會在民間廣為流傳,對大人將來要成就的大業必有好處。」
蕭衍仍然猶疑地說:「雖然是好辦法,可是這些難民問題又豈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更何況,軍中存糧也不多呀。」
謝芳菲見蕭衍仍然沒有下最後的決心,有些著急地說:「大人萬萬不可這樣想。馮諼曾經幫孟嘗君在他的封地薛地贏得人心,後來孟嘗君被齊國的君主猜忌的時候是薛地的老百姓夾道歡迎他。最後才能為相數十年,屹立不倒。大人切不可錯過這個贏得人心的時機呀。」
蕭衍煩惱地說:「不是我不想,而是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幫助那些在城外的難民呀。可恨曹虎強自扣壓著官糧不肯救濟那些災民,就連我的親衛也是按數給糧,許多士兵都吃不飽。」
謝芳菲頭痛起來,她萬萬沒有想到蕭衍的情況也這麼糟糕。皺眉想了一下,忽然靈機一動,拍手說:「我有辦法了。我們今天就給曹虎他來一個美人計。自古以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呀。」
蕭衍不解地說:「美人計?這一時半刻到哪裡找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給他送去!」謝芳菲笑說:「何須找呢。何況就算咱們找來了,也不一定合他的意呀!我聽說曹虎曾經為了『雨紅樓』的一個紅牌姑娘,那可是鬧得滿城皆知呀。最後硬是將她娶回了家,聽說十分寵愛。就連他的正牌夫人也不敢拿這個小妾怎麼樣呢,少不了還要受她的氣。不如咱們找人去疏通疏通,讓這個小妾在曹虎耳朵邊整夜整夜地吹一吹枕邊風怎麼樣?」
蕭衍豁然開朗,笑說:「這個辦法好極了。聽說曹虎對這個小妾可是疼到了骨子裡,連權勢強大的妻子也給得罪了。據說還對其言聽計從,在整個雍州那可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到時候我再故意拉攏拉攏他,套一套近乎,一定可以成功。畢竟是一件深得人心的事情,於他的面子也光彩得很。」然後又皺眉說,「只是讓誰去做他這個小妾的說客呢?」
謝芳菲抿嘴笑說:「還用想嗎?當然是他這個小妾的老相好王茂啦。有他出馬,還不馬到成功!」蕭衍也笑起來。
謝芳菲又說:「現在的雍州還有一些什麼人?我是說崔將軍和始安王他們?」蕭衍不屑地說:「崔慧景還等不到回雍州城,早就夾著尾巴逃回建康去了。蕭遙光暫時還沒有回建康,在他自己的地盤荊州待著。」
謝芳菲點頭表示知道,然後說:「大人今天就隨我和陶大師去襄陽查探疫情究竟如何,這種事情宜早不宜遲。而且真的可以安撫恐懼中的民心。」
蕭衍絲毫不畏懼襄陽的瘟疫,點頭同意了,說:「我還可以順道將府中的一批糧食散發給城外的難民。」
謝芳菲點頭說:「大人順便讓人幫他們蓋幾個大型的帳篷吧,也好遮風擋雨。這個時候正是梅雨季節,不餓死也要讓雨給淋死。其實大人不用一個人扛起這件事情。大人可以號召整個雍州城內的老百姓一起幫助這些無家可歸的難民。團結就是力量,群眾的力量是驚人的。這樣一來,不但可以減輕我們許多的負擔,還可以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和人心,將來大有好處。」聽得蕭衍連連點頭,立即起身,說:「我這就準備和你一起去襄陽。」謝芳菲當年大破北魏數十萬大軍的雄心壯志重新流回到血液裡面。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