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

第四十八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

第四十八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

第二天,一大早剛起床,就看見府里有人將一大堆一大堆的禮品往自己房裡送。謝芳菲看得莫名其妙,連聲問:「哎,哎,你們這是幹什麼呢!一大早的是不是搬錯地方了呀!」管事的笑著說:「小姐,怎麼會搬錯地方呢。這是王家小姐聽說你回來了,特意讓人送過來的。還有話帶給你呢,說你若是沒什麼事,好歹去王府走一趟。小姐,你看將這些東西擺在哪裡?」自從蕭衍認她做妹子后,整個蕭府的人都改口稱呼她為「小姐」了,謝芳菲直到現在還是不怎麼習慣,可是眾人堅持這種倫常禮數絕對不可以隨便,她也沒有辦法。

謝芳菲胡亂地指了一個地方,等到東西都拿進來,好奇地湊上前,粗略地看了幾眼,那些綢緞布匹竟然是宮廷里的御用品。另外還有一些時下流行的什麼花兒粉兒之類的女兒家的物什,盒子里裝的那些珠鏈首飾之類的想必也是值錢的東西。謝芳菲有些內疚地想,這個王如韞倒真的對自己很不錯,剛回到建康,她就知道了,可見十分關注自己的消息,還讓人送來這麼多的東西。

反觀自己自從離開建康后早就把她忘到腦後去了,從來就沒有想起過,真是對不住人家。人家這麼盛情厚意的,也絕對不能失了禮數。可是王府那種高門大族,謝芳菲去了渾身就不舒服,實在不願意去拜訪。猛然間想到上次她溜到陶弘景的甘露禪寺來見自己的情景,心裡對陶弘景嬉皮笑臉地做了一個鬼臉,又要打著他的幌子了!讓人代寫了一封書簡過去,說是感謝王小姐的一番心意。

次日,謝芳菲大搖大擺,打著去看小文的借口正要去甘露禪寺,恰巧碰見容情說也要去看小文。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泄氣,又不好多加解釋自己另外約了人。後來想到王如韞對他暗生的情愫,見到他或許很高興呢,於是沒有再找一些古怪的借口推託。

從王如韞送來的布料里翻了翻,然後問容情:「你看這樣的布料給小文做衣服怎麼樣?」容情看了兩眼說:「這些都是她送來給你做衣服的。小孩子要穿什麼衣服,你應該去問夫人才對。」謝芳菲猛然醒悟過來,點頭說:「這裡就有一個專家,我還整天盲人摸象,真是手裡捏著還到處去問人。我現在就去找大嫂。」當真興沖沖地去問蕭衍的夫人。

回來后笑嘻嘻地說:「大嫂怪我怎麼不早點告訴她。還讓我們將小文帶回來給她看看,才知道要做多大的衣服才合適。這下子我算是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了。小孩子本來就應該穿得漂漂亮亮的,才招人喜歡嘛。」

謝芳菲怕小文一個人待在陶弘景那裡又哭又鬧,不得安生,於是準備上街買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兒哄他。想起來王如韞說不定已經在甘露禪寺等她呢,回頭再買也不遲,於是和容情先匆匆忙忙地趕到甘露禪寺。王如韞果然一身男裝,帶點俏皮的樣子看著謝芳菲和容情,身後還是跟了一個同樣身穿男裝的貼身丫鬟。

見到他們進來,首先就露出真心的笑容,迎上來說:「芳菲你來了。啊!——原來容公子也來了啊!」大家打過招呼,謝芳菲俏皮地問:「你是怎麼溜出來的?」王如韞神秘地說:「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我哥哥一聽是來陶大師這裡,讓人送我過來后,便沒有十分為難。不過我沒有想到容公子也來了呢,真是有些意外。」看起來很高興。謝芳菲說:「如韞,你容公子、容公子的,叫得多麼生疏啊。直接叫容情就好了,以後我們還要經常在一起呢。」

王如韞有些靦腆地點了點頭,臉上有些燥熱。謝芳菲然後又擠眉弄眼地說:「我們兩個出去玩,總要有人保護才行呀。」王如韞有些驚喜地說:「你是說我們要出去玩?那我們要去哪兒?出城去踏青嗎?」謝芳菲笑著說:「這會子出城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們上街去玩怎麼樣,我正好有一些東西要買。還有我要帶你見一個人哦。」

王如韞好奇地跟著謝芳菲進去,乍然下見到小文有些驚奇地問:「芳菲,這是?」說著上上下下地仔細瞄了瞄謝芳菲,想問又不敢問出來。謝芳菲伸手一把將小文抱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如韞,這是我的弟弟,叫謝不文。」然後輕聲誘哄著說,「小文乖,快叫王姐姐。嗯,王——姐——姐,對,小文真乖。」王如韞更加吃驚了,說:「這是你的弟弟?」忽然想起謝芳菲曾經講的那個七十歲的讀書人還生兒子的笑話,心想莫非真是她的弟弟?

謝芳菲只得將事情簡略地敘述了一遍。王如韞同情地說:「小文好可憐哦。可是,芳菲,你真的很了不起呢,竟然有勇氣收養小文。要知道,這不是一般的散財救人那麼簡單啊。我越來越佩服你了。」

謝芳菲搖頭說:「如韞,我哪裡有那麼好。我這個人,壞事做的也不少,總也要做一些好事呀,說不定將來因此而得到善報呢。何況小文確實惹人憐愛,又乖巧又懂事。」想起北魏那些活活被燒死的老百姓,雖然說戰爭是殘酷的,可是總和自己有關係。

小文一點也不怕生,笑嘻嘻地讓王如韞抱著,手裡拿著王如韞剛從脖子上摘下來當作見面禮的項圈,玩得高興得很。謝芳菲出來對容情笑說:「我們幾個婦孺要上街去,請你當護衛怎麼樣?報酬是在『醉月樓』免費吃一頓豐盛的午餐。」心裡補充了一句,當然還有苦力。

因為要將小文抱回蕭府量衣服,因此乾脆帶著他也一起上街去了。要想大肆購物自然還是去秦淮河畔的長干里。街市上真是熱鬧,行人如織,店鋪鱗次櫛比。絲、帛、紗、紙、席、漆、蜜、臘、瓷;銅鐵器皿、金銀細工、染坊織錦;還有硃砂、海味、香料、琉璃、珊瑚、珍珠、寶石、犀角和象牙等貴重商品,真是應有盡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看得謝芳菲的眼睛都花了,更不用說藏在深閨大院里的王如韞了。

最興奮的當是小文,手舞足蹈的,就沒有停過。什麼泥娃娃、糖人、風箏、竹子編的蚱蜢,還有撥浪鼓等全部都買了。王如蘊雖然一臉好奇,卻什麼都沒有買。街上有的她家裡都有,而且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即使對那些花草編織的籃子呀,樹根挖成的葫蘆呀什麼的十分感興趣,可是就算買了也不敢往家裡帶。謝芳菲見她搖頭嘆息,暗暗記在心裡。

直到日落西山,差不多將整條街都逛遍了,幾個人才滿載而歸。因為王如韞住的烏衣巷離秦淮河畔不遠,所以謝芳菲讓容情先送她回去。自己實在是走不動了,雇了一輛馬車就在這邊先等著。容情想了想,也沒有什麼不當之處,何況王如韞的身份確實不容有失。點頭同意了,又囑咐說:「你就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就回來。」才送她們主僕回去了。

等人最是漫長無聊,謝芳菲想起王如韞拿著柳條織著的籃子依依不捨的樣子,心裡想她這麼個千金小姐也不稀罕自己什麼貴重的回禮,如果只是這些新奇精巧的小東西還難不倒自己。於是囑咐車夫說:「我就到前面賣花籃的那裡轉一轉,公子若是回來了,你說一聲,就在那轉彎的攤子上。」車夫連聲答應了。謝芳菲才抱著小文去了。

謝芳菲拿起一個竹子根做成的精緻的小筆筒,雖然只是玩意兒,可是拿在手裡既新鮮又有趣,心裡喜歡得很。然後又看了用膠泥垛的小風爐,很有意思,手工都十分精緻。還有尋常見的柳條樹枝編織的小籃子,上面點綴了幾根鳥的尾毛,實在別緻。謝芳菲順手拿起一個柳蔑編成的公雞遞給小文玩,哄了幾聲。然後仔細地挑選了一些有意思又不俗氣的小東西,讓老闆一一給裝起來。討價還價之後,一共是五百個錢。謝芳菲付了錢,一手抱住小文,一手提著一大籃子的物件,頗有些艱難地往回走。

小文很不老實,老是伸手要去抓芳菲手裡提著的籃子。芳菲哄了幾句,小文忽然越過身子,什麼都不顧地往右邊傾去,要抓籃子里的小花環。身體猛地往前撲,謝芳菲嚇了一大跳,雙手趕緊抱住了他,籃子自然就掉到了地上。謝芳菲狠狠地拍了拍小文的屁股,罵道:「你就不能老實一點!摔到地上怎麼辦!」沒有辦法,放下小文,一手牽著,讓他自己站在地上,然後彎下腰,去撿地上摔得滿地都是的小玩意兒。因為要一手牽著小文,另一隻手又要滿地找東西,真是滿頭大汗,手忙腳亂。

正找得滿心是火的時候,小文又一時不慎,跌倒在地上。撇開嘴就要哭,謝芳菲連忙哄說:「小文乖哦,不哭,不哭。來,這個給小文玩好不好?」隨手揀了一件東西給他玩。小文只是受了一點驚嚇,並沒有磕著,果然就不哭了。謝芳菲頭痛地站起身來,等看見正蹲下身幫自己揀東西的人時,心中一震,臉色立時蒼白,哆嗦著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著了魔一樣。

謝芳菲狠狠地盯著地上那個依然面無表情的人,眼裡是濕的,心裡也是濕的。半晌,沒有說一句話,抱起小文,立刻就要離開。秋開雨也沒有說話,只是將籃子遞給瞬間僵立的她。謝芳菲沒有伸手去接,恨意未消。秋開雨眼底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欲語又止,伸出的手卻沒有任何要縮回的跡象。

兩個人這麼僵持著,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少人好奇地轉過頭來,指指點點。謝芳菲忽然客氣地笑了一笑,抓過小文的手接住秋開雨遞過來的籃子,哄著小文說:「小文乖,來,謝謝這位哥哥。嗯,說謝謝,知不知道?」小文這時候一點都不配合,一心只顧著伸手抓籃子里的東西。謝芳菲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然後抬頭,生疏客氣地說:「真是謝謝這位公子了。」說著就要走,心裡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真是冤家路窄!

秋開雨的神色終於像春天裡浮在水面上的冰塊,一點一點,傳染似的蔓延,然後是一大片一大片地漂浮起來。眼神里有冰亦有水,混雜在一起,難以分辨。眼睛里的眸光似半夜裡的一點昏暗的刀光劍影,明晃晃的刀劍在此刻也暗淡無光,若有似無。身邊微微伸出的手指動了動,顫抖著猶如忽高忽低的笙調。最後還是頹然地放下了,那是斷了弦的音調——如此痛苦!

謝芳菲又悲又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漫天漫地都是絲線纏繞的地方。地上還不斷地長出一條又一條的細線,一寸一寸地將謝芳菲的雙腳繞得嚴嚴實實。謝芳菲腳下一個踉蹌,失去平衡,側身倒在地上。手裡的小文被緊密地護在懷裡,小臉上還笑嘻嘻的,沒有受到一點驚嚇。謝芳菲突然就爬不起來,全身的骨架一根一根像是要爆裂開來,一根接著一根,一路而下,疼得連牙齒都酸痛起來。

正心急火燎,四處找尋她的容情聽見動靜,飛快地跑過來,扶起地上的謝芳菲,擔心地問:「芳菲,有沒有摔到哪裡?有沒有什麼事?」謝芳菲木然地搖了搖頭,心裡空蕩蕩的。容情一手抱起小文,一手拿起地上的籃子。謝芳菲突然四處張望了一遍,沒有任何的痕迹。剛才彷彿只是自己白日里做的一個夢,夢過無痕。可是心上的那粒硃砂痣卻在發燒發熱。

謝芳菲心神恍惚地跟在容情的身後,眼神獃滯,連嘴唇都白了。容情本來想要責備的心立時嚇得如煙囪頂上一縷裊裊的輕煙,轉眼就不見了。擔心地拉住謝芳菲連聲喊:「芳菲,芳菲,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嚇人?」謝芳菲好不容易提起力氣回答:「大概是受了小文的驚嚇,我現在渾身沒有一點精神。我想睡覺。」容情連忙說:「那你趕緊回馬車上躺著休息去吧。」心裡想她帶著小文逛了這麼一天,也該累了吧。

謝芳菲一個人頹然地躺在馬車裡,將頭埋在胳膊彎里,一點一點擠進去,擠進去,彷彿這樣就可以擠到另外一個時空里去。黑的影、繞的線、沉的冰,像是左邊眼角上的一點藍色的痣,到死也還在那裡。身上的傷結了疤還有可能退去,心上的記憶也總有一天可以淡去,可是這粒痣只要照鏡子每天都能看得見,一次次地提醒你,像陽光下的影子,只要有陽光,就如影隨形!每天提醒你,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平常,時時刻刻都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想要視而不見都沒有那麼長的忍耐力。謝芳菲趴在自己身上以一個極其不舒服的姿勢沉到無邊無際、似乎永無盡頭的黑影里,輕易不想醒過來。

謝芳菲在孤寂黑暗的夢裡還是不甘心,腔子里的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如鯁在喉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吧。夢裡還是不甘心地喃喃低吟:「從踏上建康起,你就一路藏在暗影里。可是,可是,你終究連話都不肯說一句!你還是眼睜睜地看著我一路摔倒,一路狼狽!你還是這樣,你還是這樣!」就連夢裡也沒有一片安靜祥和的樂土,同樣是一個混亂不堪的亂世。心和腦,情和理一樣針鋒相對,勢不兩立,就如同現在的南齊和北魏。

容情掀開馬車帘子的時候,謝芳菲和小文似乎都睡得連天塌下來都不知道。小文呼吸均勻,手腳卻不老實;而謝芳菲身體一動不動,夢裡卻是火光衝天地垂死掙扎。容情輕手輕腳地將這迥然不同的一大一小搬到了床上。心情是冬天即將過去,春天馬上就要來臨。謝芳菲卻跟不上四季的步伐,她還留在寒冬臘月里。是她自己不願輕易地柳暗花明,猶自在山重水複里糾纏不清。

冬天過不去,可是太陽照樣升起。謝芳菲恍恍惚惚地坐起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伺候的侍女進來笑著說:「小姐昨天累得很吧!不但在車上就睡著了,直到這會子才起來呢。我們大夥連午飯都已經吃過了。」謝芳菲絲毫沒有大睡一覺后的神清氣爽,反而頭痛欲裂。任誰像她那樣夢裡打了一夜的仗,不止頭會痛,就是心也會痛的。

侍女仍然說:「夫人讓你醒來后告訴你一聲,說已經將小文少爺抱去量衣服去了。」謝芳菲撫著頭用眼神表示知道了,然後問:「我怎麼睡到床上來的?我記得是在馬車上的。」侍女抿著嘴笑說:「是容公子不避嫌將小姐一路抱回房間的呢。容公子身體筆直地抱著已經睡著了的小姐進來的時候,還特意讓我們不要大聲喧嘩,又囑咐我們不要來吵醒小姐,等小姐自然醒來。」

謝芳菲無奈地嘆氣,這次雖然不是全天下無人不知,也至少是整個蕭府無人不曉了。心裡莫名其妙地惆悵不安起來。容情,容情,自己將來一定是要天打雷劈的。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呢!她對不起他!

謝芳菲好不容易梳洗完畢,沒精打采地靠在窗台上。轉眼看見外廳桌子上的籃子,是昨天自己買的準備送給王如韞的一些新巧玩意兒。客人送的禮,王家的人再怎麼樣,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謝芳菲的心一片混亂凄涼,是寒冬里被吹皺的一池水。此刻等級森嚴的王家也沒有那麼可怕了,帶上蕭衍的拜帖,心急火燎地往王家趕去。她也需要一個沒有任何負擔,可以隨意說話的人。不管王如韞能不能夠理解,現在她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她完全不相干。

依然是百年風流的高門大院,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無不完美無瑕,只怕隨意擺在假山頂上的石頭都有它特殊的來歷,或許這麼不起眼的小石子就是王導當年拿在手裡把玩的那一塊。王如韞萬萬沒有想到謝芳菲會親自登門拜訪,等不及丫鬟先掀帘子,自己率先就走出來了,高興地說:「芳菲,真的是你!我聽丫鬟前來通報的時候,還疑疑惑惑的,以為是她們通傳錯了。沒想到你真的肯來。」

謝芳菲勉強笑一笑說:「我特意給你送一些玩意兒過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都是我隨手挑選的。」王如韞看見那些新奇精巧的柳條編的花籃、香泥垛的風爐、樹根雕成的房屋,已經高興得說不出話來。謝芳菲還給她帶來一些時下民間流行的極其普通的小東西。雖然普通到有些不屑的地步,可是王如韞長在深閨大院的,哪裡見過這些東西,更加驚奇。她連蚱蜢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兩人隨意說些閑話,王如韞慢慢地也發覺了謝芳菲的不對勁,探身問:「芳菲,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府里現在就有大夫,我讓他過來給你瞧一瞧怎麼樣?」謝芳菲連忙搖頭說:「不用了。我只是心裏面有些不舒服而已。」王如韞坐過來,關心地問:「芳菲,你到底出什麼事了?渾身的力氣像是被一把大火給燒得乾乾淨淨似的。你還好吧?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嗎?」

謝芳菲嘆氣地說:「自己的事還得自己解決才是。我心裏面堵得慌,所以才過來,想找你聊聊天。」王如韞仔細聽著,讓身邊的侍女送上精緻的茶水和糕點。謝芳菲慢慢道來:「如韞身在建康,況且又是深宅大院的,大概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如韞,實話告訴你,我身上的事情絕對不那麼簡單。大家心裡多少都知道幾分,大概覺得我也有些可憐,所以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指指點點過,他們都是好人。不過,這一切似乎已經都過去了。我只是想說,不知道如韞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真心也好,一時的迷戀也好,總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吧?你要想清楚,千萬不要落到我這樣的地步。」

王如韞一時間被她問得不知所措,臉色自然就有些尷尬起來。可是看見芳菲一臉蒼涼無奈,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由得認真地回答:「如韞就算喜歡什麼人,也沒有自作主張的權利。」謝芳菲嘆氣,同是天涯淪落人,她的命運未必比自己要好。謝芳菲無力地說:「其實大家都是一樣的。你沒有自作主張的權利,我也沒有。我以前聽到過一個故事:有一個男孩暗戀一個女孩,每天給她送一朵玫瑰花,不論風吹雨打,堅持不懈,不肯放棄。等到第三百六十六天的時候,女孩終於被感動了。心裡說,今天他來的時候,我就下去見他。可是等到第三百六十七天,男孩也沒有來。女孩滿心失望地離開了那個地方。如韞,你看,這好像就是所謂的緣分和命運,似乎有些東西總是擦肩而過。」

王如韞被她說的這個故事引起滿腹的心事,感嘆地說:「要是那個男孩再堅持一下就好了,事情完全就是兩個樣。只能說命運弄人。」謝芳菲搖頭說:「那個故事就這樣收尾了,可是我還想繼續續寫下去。終於有一天,等到那個女孩步履蹣跚,白髮蒼蒼的時候,想通了以前所有的事情,重新回到故里的時候,才知道那個男孩就在第三百六十六天來見她的路上死掉了。在亂世里死掉是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老百姓早就麻木得沒有感覺了。而當初那個滿懷期待的女孩只能看著連墓碑也沒有的一堆荒煙亂草的土堆老淚縱橫。這才是命運。」

王如韞驚心地看著謝芳菲,有些哀傷地問:「芳菲,你為什麼要接上這麼一個結尾?故事的尾巴是不該這樣接上去的。他們應該重新相遇,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謝芳菲忽然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說:「沒有為什麼,只是覺得故事不夠深刻才續上去的。反正也無聊得很。如韞,不管怎麼樣,該爭取的東西總是要儘力去爭取。這樣,失敗了,才不會後悔。你說是不是?」王如韞還以為她終於想通了,微笑著說:「你能這樣想,我覺得很高興。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應該任人擺布才對。」謝芳菲完全不是這樣想,不然她不會忍不住續上這麼一個尾巴。

謝芳菲本來就是想要讓她這麼想,點頭說:「就是這樣。老天下雨了,有一個人慢悠悠地在雨中漫步。有人問他為什麼不跑。他說跑有什麼用,前面難道不下雨了嗎?問得人啞口無言。可是我想說的是,老天既然下雨了,我們總要做一點什麼吧?前面的路誰又知道呢,說不定真的就不下了。如韞,沒有什麼人能擺布你才是。」王如韞眼睛都紅起來,連連點頭稱是,一顆心似乎枯木逢春,剎那間百花齊放。可是謝芳菲醫得了別人的心病,醫不了她自己的心病。她已經病入膏肓,不是針石湯藥可以治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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