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第六十五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第六十五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秋開雨緊緊擁著她,嘆氣說:「芳菲,我不贊成你和我一起去。」他是知道謝芳菲的,殺戮不適合她。何況天乙真人當年還救過她,這未免有些殘忍。謝芳菲看著他,緩緩說:「開雨,你知道,我也不贊成你去。」可是她知道阻止不了他。秋開雨決定的事情是早已潑出去的水,永遠都收不回來。

謝芳菲端正地坐好,說:「開雨,你知道這有多危險?不論成功與否,你都將陷入絕境。人的名字,樹的影子,天乙道長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你這一去,你這一去……」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說不下去。她滿心的擔憂,滿心的凄苦,化不成語言,只能鬱結在心口裡,總有一天,她會受不了的。

她還記得小時候吃黃連的事情。她什麼都不知道,懵懵懂懂地吞了下去,此後一個月,心裡口裡似乎還殘留有黃連的苦味,其他的味道她已經嘗不出來了。秋開雨也是這樣,一樣苦,可是其他的味道她已經嘗不出來了。她的味覺,她的心裡早就牢牢地記住了這個滋味。口味這麼重,其他的味道怎麼滿足得了。

秋開雨先是輕拍著她說:「哦,芳菲,不用擔心,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可是,就連這些欺騙的話他也不願多費唇舌,隨即看著謝芳菲,一字一句地說:「芳菲,我一定要去。天乙老道,就算沒有劉彥奇,我也一樣要去找他的。誰叫他是江湖的至尊,誰叫他是眾矢之的,他要坐在這個位子上,就要接受別人的挑戰。我要完成統一魔道的大業,就必須做這些事情。芳菲,每個人都應該做他自己該做的事情,你也有自己該做的事情。你不應該去的。」他還是擔心謝芳菲,他不想謝芳菲卷進來,不想看她為難痛苦。那是他自己該做的事情。秋開雨的心志和信仰不會因任何人有所改變。他經歷過世間最嚴峻的磨鍊,不然,走不到今天,他早就成為亂崗里的一抔黃土了。

謝芳菲低著頭,看不見臉上的表情,雙手握住他的右手來回地揉搓,像是搓在細細的砂紙上,手心裡些微的有點疼,粗糙的、溫熱的、安心的,還有愛。兩個人沒有說話。半天,謝芳菲才低低地說:「我剛才一陣心問口,口問心地掙扎,你這樣一個人,壞事做盡,對我也是這樣狠心,活該去送死。可是,我不得不妥協,不得不對自己的心妥協,我心底里還是擔心你。此去凶多吉少,我知道的。上次,天乙道長之所以讓你走,一定是因為,他覺得勝之不武。他雖然無情,可是一樣驕傲。這次不一樣,他沒有任何的顧忌,是你主動送上門去的。兩個人,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沒有第三種情況。你說你遲早要找上他的,可是,你現在去找天乙道人和兩年後去找他當然是不一樣的。」秋開雨正當盛年,兩年後又是一番修為,而天乙真人畢竟上了年紀。是劉彥奇逼他去的。他此行不是沒有風險的。

秋開雨搖頭說:「芳菲,我一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你最好還是不要去了。」語氣雖然輕柔,可是態度堅決。任何生死的較量都需要專心致志,心無旁騖。謝芳菲跟著去只會使秋開雨分散注意力。

謝芳菲沒有再堅持,秋開雨的表情和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她也想到了秋開雨一直拒絕的原因。這不是個明智的決定。謝芳菲一時間百感交集,有些絕望似的說:「開雨,我現在有些想通了,不管你這次上武當的目的是什麼,這隻不過是一場堂堂正正的比武。你沒有使手段,你是光明正大地找天乙道長比試的。其他的我都不管,天下人怎麼說你,怎麼罵你,我統統不管,我只要你活下來。人的心都是偏的。」

秋開雨聽了她這樣蕩氣迴腸的表白,心頭湧上一絲一絲的熱氣,用力抱緊她,吻著她說:「芳菲,你放心,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來的。」

他不得不承認他是愛芳菲的,而芳菲也愛他,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現在,芳菲這樣不顧一切,不理會世俗,寬容,甚至縱容地愛他,他覺得前面就是世界的盡頭也沒有關係。他覺得以前所經歷的一切似乎就是為了今天這樣的幸運,他秋開雨也會覺得幸運。他一向是行動派,他一向只相信自己。可是此刻,至少感動是真心的,他是真心地愛著謝芳菲,不顧一切。儘管明天就有了許多的野心和顧忌。

謝芳菲反手抱住他,有些哽咽地喃喃重複著:「開雨,我只要你活下來,我只要你活下來。亂世里,誰和誰還能天長地久,我只要你活下來。」秋開雨一直輕聲哄著情緒有些激動的她。

第二天一大早,秋開雨叫醒謝芳菲,送她回雍州的蕭府。謝芳菲始終擔心他的安全,心情有些低落。兩個人一路無語地穿過雍州最繁華的大街的時候,謝芳菲突然想到那條有些損壞的鏈子。走進一家門面氣派、富麗堂皇的銀樓,從貼身內衣的口袋裡掏出鏈子問櫃檯的掌柜:「掌柜的,你看這條鏈子掛鉤的地方扯壞了,還能修得好嗎?」

掌柜的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說:「姑娘,你這條鏈子的材質特殊,非金非銀的,甚為罕見。若想尋一模一樣的質地給接上去的話,可能有些困難。不過,我們有一些相似的飾品,做工小巧,鏤刻細緻,包您看了滿意。」掌柜的忖度謝芳菲既然巴巴地捨得花大價錢修這麼一條鏈子,一定是心愛之物,於是讓夥計拿來一些外表拋光拋得十分亮澤的銀飾品,細細的鏈身上鑲嵌著一粒鮮紅欲滴的紅寶石,高貴優雅。單看外表,確實有那麼幾分相似。

謝芳菲聽到因為材質特殊沒有辦法修補,有些失望。待看到夥計拿出來的那些銀飾品精巧別緻,心裡有些喜歡,忍不住細細翻看起來,女孩子通常都喜歡這些玩意兒。謝芳菲不打算買,不過看一看也沒有什麼損失。

秋開雨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不高興,一把將她扯遠。謝芳菲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秋開雨冷冷地說:「給我。」謝芳菲愕然地問:「給你什麼?」秋開雨從她手中將鏈子扯過來,當著眾人的面將鏈子給她戴上去。

謝芳菲不由自主地低著頭,任他擺弄。心裡頗有些奇怪,介面都壞了,他還一本正經地戴上去。半晌,竟然戴上了。謝芳菲先退開一步,用力低頭將後面的介面扯過來看的時候,發現兩端的鏈口扣得死死的——當然是秋開雨運功的結果。謝芳菲說:「哎呀,都扣死了,以後怎麼拿下來?」秋開雨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好聲氣地說:「不要再拿下來——省得又弄壞了。」後面的一句是他心虛之下補上去的。

謝芳菲心想也有道理,點了點頭,走出銀樓。秋開雨露的這手功夫將銀樓里的掌柜的和眾多夥計震得一愣一愣的。

秋開雨出來后,臉上又是另一樣的表情。矛盾的心緒,糾纏的感情,這個時候理智已經佔了上風。謝芳菲像是預感到什麼,只顧往前疾行,不敢看後面的秋開雨。

秋開雨站在人來人往的鬧市中,說:「我要走了。」聲音清冷,沒有一絲的起伏。謝芳菲早就知道他是要走的,可是等真正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中還是忍不住憂傷埋怨起來,直直地望著他,滿心的言語全部融進雙眼裡,像是這樣就可以將他纏繞下來,用目光將他鎖得掙脫不開。

秋開雨微微地怔了一下,將心中強烈的感情強壓下去,快速地說:「我要走了。你,你要保重。」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經轉過身去,似乎有什麼東西緊緊地追在後面,遲一步的話,就脫身不了,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不等謝芳菲回答,使了個身法,立刻就走遠了。

謝芳菲看著他的背影轉瞬就消沒在人海里,還來不及眨眼,已經遠離,什麼都不存在了。心裡一陣空白和茫然,他還知道說「保重」這樣的話,可是,依然這麼就走了。突然地來,突然地走,眼前的情景好像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上演。謝芳菲立在車水馬龍的街頭,過往的行人摩肩接踵,她卻恍惚起來,一個人無依地惶恐地看著熱鬧的街市。原來的擔憂、埋怨、焦急、悲傷擱在這樣的人海里,有一瞬間的空白,什麼都不記得,差一點就忘記了。要是一直能夠忘記,永遠不再想起,將是謝芳菲此生最大的幸運。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不等謝芳菲回過神來,還在發愣傷心的時候,幾個蕭府的侍衛猶疑地靠近她,看清楚后,興奮地叫喊:「芳菲小姐,真的是你!我們還以為看錯了。你不是被秋開雨擄走了嗎?怎麼會在這裡?」謝芳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心緒還沒有恢復過來,還停留在剛才的空虛里。那幾個侍衛爭先恐後地說:「小姐,你不知道,你被挾持以後,整個蕭府都鬧騰成什麼樣子了!我們這些人從昨天下午開始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連頓飯都沒工夫吃。現在你回來了,我們也大鬆了一口氣。」

散開來守護在她的身旁,做出恭請的動作,見謝芳菲神思黯然,還以為是受了驚嚇的緣故,安慰說:「小姐你平安無事地回來就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只要回到府里就沒事了。」謝芳菲幾次有驚無險地從秋開雨手中逃出來,眾人以為這次也是使計逃出來的,對她的歸來,沒有表現特別的驚訝。謝芳菲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喃喃重複著說:「是啊,一切都過去了,只要回到府里就沒有事了。」

王茂得到消息老遠地迎出來,拍著她的肩膀笑著說:「芳菲,聽到你被挾持的事情,我還以為這次一定沒命了。外面的傳言那麼可怕,我們都擔心死了。就因為你,我昨天晚上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壇酒,差點沒有醉死。沒想到第二天你又活蹦亂跳地回來了。老哥我對你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你究竟是用什麼方法逃出來的?回頭教一教我們怎麼樣?將來也好防身呀。」

謝芳菲勉強笑了一笑,算是回答。王茂見她精神不濟,想到她和秋開雨之間的糾纏,也覺得有些冒失,連忙笑著說:「你回來就好了。你不知道,大家都急成什麼樣了。府里府外的侍衛全部派出去找你去了。趕緊進去吧,大人在等著你呢。」謝芳菲點頭就要進去。王茂在後面喊住了她:「芳菲,你見過大人後,去看一看容情吧。他可受罪了。哎……」說著一聲長長的嘆息。謝芳菲想到容情,更加內疚。她覺得自己沒有顏面見任何人,尤其是容情。

蕭衍見到謝芳菲安全無恙地回來,長舒了一口氣,走過來笑說:「芳菲,你總算是回來了。我聽到消息嚇了一大跳。看見你回來,我就放心了。」接著憤怒地說,「這個秋開雨,囂張狂妄,簡直無法無天了。他居然威脅襄陽的城守謊報軍情,我不會放過他。」轉過身來,看著謝芳菲,問,「芳菲,這次,你有沒有受什麼苦?」謝芳菲搖頭說:「大哥放心,秋開雨雖然心狠手辣,對我卻沒有怎麼樣。我們好歹還有些舊情。我趁他不注意,使了個計,才逃回來的。」

謝芳菲決定隱瞞,她和秋開雨之間的事情怎麼說得明白。說出來,不要說別人受不了,就連自己也受不了。蕭衍本來還要問一些話,見謝芳菲一臉不願多說的樣子,不好再盤問秋開雨的事情。她和秋開雨之間的事情幾乎成了蕭府的禁忌,蕭衍不想惹得她又是一陣難過,於是笑說:「芳菲,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謝芳菲點頭,有氣無力地回去了。

容情受了傷,正在房間里運功療傷。謝芳菲推門進去的時候,見他臉色蒼白,氣血虛弱,連忙問:「容情,你的傷怎麼樣了?」容情早從下人那裡知道她安全地回來了,可是見到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謝芳菲,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激動。迎著她走近兩步,笑著搖頭,說:「沒有什麼大礙,只不過一些內傷,休息兩天就沒有事了。」

謝芳菲見他袖口上還沾著未乾的血跡,映著淺色的外衫,一點一點地積在外面,沒有滲進去。心裡驀地酸痛,強顏歡笑,責怪似的說:「你看你自己,像是沒有大礙的樣子嗎?誰也不信。」眼睛盯著他的長衫。容情也看到身上的血跡,笑說:「是胸口裡的淤血,一時不小心,沾在了身上,吐出來就沒有事了。不用擔心。」謝芳菲沒有說話,依容情的行事為人,怎麼會一時不小心將淤血吐在身上呢?淤血也不是這樣觸目驚心的紅。

謝芳菲搬了把椅子過來,側頭對他說:「你傷得這樣重,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先在這裡坐著吧。」容情看著她笑了笑,沒有推辭,果然坐下來。謝芳菲走近他,全身上下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抓起他的手,十指泛白,異常冰冷,皺著眉頭說:「容情,你說實話,你究竟傷得怎麼樣了?你不告訴我,我也打聽得出來。」

容情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聲說:「看見你這樣擔憂緊張,我就是再受一次傷也值了。」謝芳菲沒有掙脫,垂首說:「容情,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惡。我一次又一次地害了你,你為什麼不怪我?」當然是她害了容情。容情輕拍著她的右手,說:「芳菲,你總說自己不好。可是,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好了。看見你,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害了我。」

謝芳菲見他額頭上冒出一些虛汗,將額角的毛髮給沾濕了,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顯然在自己面前強撐著。心裡愧疚地想,才這麼一會子,他就支撐不住了,還一個勁地寬慰自己,說不要緊,怎麼也這樣傻呢,和自己一樣傻。秋開雨下手真是狠毒。低頭說:「容情,你好好療傷吧。要不要我去請大夫?」站起來要離開,怕打擾他養傷。容情笑說:「我又不是生病了,只不過胸口有些悶而已。你沒有什麼事的話,再陪我坐一會兒吧,我也有些悶了。」

謝芳菲只得坐下來,連忙說:「我哪裡有什麼事,閑得很。你胸口悶是嗎,我看嚴重得很,找個高明的大夫針灸針灸說不定就好了。」容情笑說:「哪裡去找這麼高明的大夫,不是個個大夫都有陶大師那樣的本事的。」謝芳菲聽到陶弘景的名字,驚呼一聲,說:「容情,我想起來了。上次在建康的時候,我死皮賴臉地問大師要了一粒丹藥,擱在房間的柜子里呢。我過去找一找,給你送過來吧。」推開椅子,從容情的身邊過去。

容情一手拉住了她,謝芳菲回頭問:「怎麼了?」容情捨不得她離開,半晌,找了個借口說:「我陪你一起去吧。」謝芳菲笑說:「你不是受了傷嗎?還是在這裡坐著吧。我去去就回。」容情不由分說地站起來,說:「我也想出去走一走,還是一起去吧。」謝芳菲聽他這麼說,沒有再堅持,一起往後院里走來。

謝芳菲扒開橫里伸出來的樹枝,笑著說:「不是你提起陶大師來,我差點就將這粒丹藥的事給忘了。」推開門,請容情進去。先進內室翻箱倒櫃地搜尋了一陣,空手而回,對容情尷尬地笑說:「真不知道放哪裡去了。」問旁邊倒茶的丫鬟:「我上次帶回來的那些脂粉盒子放哪裡去了?」丫鬟回頭笑說:「小姐,你找的原來是這個呀。上次你不是說用不著這些東西,讓我放到外頭的抽屜里嗎?」說著走到東邊的桌子邊,拉開左手邊的抽屜,笑說:「小姐,你看,都在這裡呢。想是你忘記了。」

謝芳菲「咦」了一聲,說:「我還真的不記得了。」也跟著走過去,用手撥弄了兩下,尋到一個小巧精緻的瓷瓶,外面還刻著雲霧山峰之類的圖案,閑適悠然,光是瓷瓶,價值都不菲,很像陶弘景的東西。笑說:「我真該死。陶大師知道了,一定又要責怪我拿他的東西不當回事。」千金難求的東西,就被她隨隨便便地扔在旮旯里,差點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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