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金陵王氣黯然收
第七十七章
金陵王氣黯然收
第二天兩人帶著小文去了靠近峽口的一個集市。謝芳菲站在賣布匹的攤子前仔細挑選半截布匹,聽得旁邊販賣牲口的幾個大漢正在聊天。其中一個吸著旱煙搖頭說:「聽說沒有,聯軍攻打郢州的時候,屍體堆積如山,城裡臭氣衝天。一片廢墟。我們這些人,活不下去,才逃到這裡來。」不由得注意起來。
另外一個搖頭說:「你這些消息都過時了,不說也罷。郢州早就投降了。雍、荊、湘三路聯軍一路東進,周圍的城池望風而降,現在都打到建康了。消息千真萬確,我剛從那邊過來。太亂了,不知死了多少人。為了活命,只好往這邊逃。」旁邊的一個接上去說:「聽說這裡也不太平,我早上還看見大隊的人馬。」大家齊口嘆氣,有人來看牲口,便停止了交談,忙著招呼客人。
謝芳菲凝神聽了一會兒,暗中嘆氣,沒想到蕭衍動作這麼快,已經在攻打建康,看來天下很快就要易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的大勢已經不關她謝芳菲的事。她不過寄蜉蝣於天地,尋一處安逸之地,暫時苟且偷生,過一天是一天。
容情抱著小文擠到她身邊,問:「還要買什麼東西?」謝芳菲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們回去吧。」用力擠出來,謝芳菲想了想,還是說:「我剛剛聽到有人說,蕭大哥的兵馬已經打到建康周圍了,不知道是真還是假。」容情嘆氣,說:「我也聽說了。久攻不下,傷亡慘重,連囚徒都被押上戰場充軍。」謝芳菲瞧了瞧周圍說:「我看,荊州也亂得很,尤其峽口,是江陵的西防重鎮,戰火激烈。一直聽說雙方正在交戰,僵持不下。你看這些天,援兵越來越多,似乎出了什麼大事。我們還是離開的好。」兩個人還沒有走出大街,迎頭大隊人馬開進來,眾人驚恐不已,紛紛退避。
為首的一人面無表情地說:「敵軍趁亂襲擊,大人有令,為了保衛峽口,凡是年滿十五歲的男子,一律充軍,保家衛國!」謝芳菲和容情聽得臉色大變。人群立刻混亂起來,士兵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強行拉人入伍,敢有反抗者,一刀斃命。抓來的人先胡亂鞭打一陣,打得不敢掙扎,再用繩子捆住雙手,一個接一個,猶如發配的囚徒,押著往前走。街上的行人能躲的躲,能逃的逃,一時間混亂不堪,哭天搶地,慘不忍睹。有些人來不及逃跑,跌倒在地上,立即被他人用繩索套牢,押進充軍的隊伍里。
謝芳菲抓緊容情,手指都白了,冷汗涔涔。容情見機,低聲說:「我們從這邊走。」一手抱著小文,一手牽著謝芳菲穿插在人群中往另一頭跑去。立即有士兵衝上來揮刀就砍。容情抽出背上的劍,毫不留情地殺開一條血路。士兵統統圍上來,容情一劍一命,不敢耽擱。
為首的人高坐在馬背上,一揮手,眾人呈合圍之勢,團團壓過來。容情大驚,帶著謝芳菲和小文,怎麼逃得出去!謝芳菲見勢不對,低聲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容情會意,從地上踢起一把刀,帶著真氣呼嘯著朝馬上的人射去。帶頭的人一閃身,滾下馬背,避開致命的一刀。容情手上的劍后發先制,一劍刺入他胸口,當場死亡。眾士兵見頭領中劍跌倒,失了目標,混亂起來。容情當即擺開劍勢,尋到空隙,領著謝芳菲,且戰且走,沖了出去。
兩人逃脫出來,謝芳菲喘著氣說:「戰爭不可避免,我們收拾收拾,立即離開。等到戰火真的延燒到這裡,逃都逃不出去。」容情點頭,問:「芳菲,你還支持得住?」謝芳菲點頭說:「沒有關係,我們現在就走。」容情也不多話,混亂中搶到一匹馬,翻身上去。抱住謝芳菲,匆匆往回趕。
兩人還沒有回到江邊的漁村,遠遠就望見衝天的火光,風中隱隱傳來凄慘的哭喊聲。路過的士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謝芳菲面無人色,幸好一起出來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容情當機立斷地說:「我們走。」掉轉馬頭,就往回走。謝芳菲見那些士兵衣衫不整,旗幟東倒西歪,知道是打敗的殘兵敗將,問:「到哪裡去?」容情有些茫然,到處都是戰亂,人間地獄,到哪裡去?
謝芳菲看著手中的小文,容情早就點了他的睡穴,躺在懷裡,呼吸均勻,渾然不知世事。冷靜下來,說:「這一帶已經失守,都是這樣混亂,要走只有往守衛森嚴的軍事重鎮走。我們即刻去江陵,那裡兵強馬壯,敵人一時半刻攻不下來。只要進了城,一切都安全了。」容情帶著她,立即往江陵趕去。
一路上看見許多老百姓拖家帶口地逃命,哭聲震天,踩死的人不計其數。容情抓住一個逃命的士兵,用劍抵在他脖子上,冷聲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你們為什麼也跟著逃命?」那士兵嚇得渾身哆嗦,顫聲說:「敵人派兵暗中偷襲,峽口已經失守。敵人帶兵攻進來了,我們只好逃出來。還望壯士饒命呀!我也是逼不得已。」拚命磕頭。容情一腳踢開他,馬不停蹄地往江陵的方向跑。
黑暗裡直趕了一夜的路,沒有一刻停歇。馬匹早就受不了。半路上從殘軍手中又搶了一匹。謝芳菲筋疲力盡地倒在容情的懷裡。容情執緊韁繩,焦急地說:「芳菲,再忍一忍,馬上就到了。」謝芳菲只有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容情越往前走越吃驚,沿江密密麻麻的戰船一字排開,船上旗幟鮮明,軍容森嚴。
容情還要往前趕時,一隊隊的士兵橫地里衝出來攔住去路。為首的人大喝:「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硬闖封鎖重線!」容情趕緊勒住韁繩,抱拳施禮:「在下只想趕往江陵,還請諸位行個方便。」那人聽得要去江陵,臉色陰沉下來,一揮手,團團圍住二人。容情愕然說:「大人,在下只不過想借個路,不行的話,我們回頭便可。為何大動干戈?」
為首的人冷笑說:「既然有膽子到這裡來,還沒有膽子承認嗎?來人,給我將這個姦細拿下來。」眾人動作迅速,立即彎弓搭箭,瞄準容情和謝芳菲二人。謝芳菲只覺得莫名其妙,話都沒有說就被人當作姦細。容情急忙辯解,說:「大人,我們不是什麼姦細,是想去江陵避難的普通老百姓。」那人根本不信,大喝一聲,說:「普通老百姓有你們這等鎮定功夫?不用啰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來人,放——」
謝芳菲搶在他說完之前說:「軍爺,你既然也知道我們不是普通人,又敢往這裡闖,你還敢濫殺無辜?你不問清楚我們的來歷再說?」那人被謝芳菲這麼一嚇唬,放下手,冷聲問:「你們什麼人?到這裡來幹什麼?」容情緊張得手心冒汗。一個不慎,就是萬箭穿心的下場。這些士兵手上拿的都是威力強大的弩箭,這麼近的距離,絕難避開。
謝芳菲正埋頭苦思應對之策,急得渾身大汗。忽然聽得士兵中有人低聲驚呼:「芳菲小姐!」謝芳菲和為首的那人都朝剛剛出聲的那人看去,謝芳菲對此人毫無印象。那人被帶到領頭那人身邊仔細盤問了半天。為首的人半晌說:「此事甚為蹊蹺,待我回稟呂將軍再行定奪。全部不得輕舉妄動。」說著半信半疑直直盯著謝芳菲看。謝芳菲緊張萬分地坐在馬背上,不敢亂動。她不由得苦笑。人人都以為她死了,忽然披頭散髮地出現在眾人眼前,沒有被當作孤魂野鬼一箭射死已經很不錯了。
呂僧珍聽到消息,急忙趕來,看見謝芳菲和容情,疲憊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揮手讓眾人退下。呂僧珍問:「芳菲,你們不是離開了嗎?怎麼會在這裡?」謝芳菲無奈地苦笑:「我們是逃亡到這裡來的。荊州現在到處是兵馬,亂得不行,只好往江陵這邊逃。」呂僧珍說:「荊州危矣,江陵也好不到哪裡去。所有道路全部封鎖,行人禁止通過,江面上的船隻也封鎖起來。你們要走,恐怕很難。」謝芳菲大吃一驚,沒想到情況這麼嚴峻,問:「僧珍,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我在路上就聽說峽口已經失守。」
呂僧珍嘆氣說:「大人東進的兵馬勢如破竹,摧枯拉朽。現在已經在攻打建康。建康雖然沒有城牆,但是地勢險峻,『前據大江,南連重嶺,憑高據深,形勢獨勝』,易守難攻。到處是天然的屏障,非人力所能攻克。守城的冠軍將軍王國珍異常勇猛,奮不顧身,率部在秦淮河一帶浴血頑抗。大人這一仗打得非常辛苦,至今久攻不下。可恨的是益州刺史劉季連陽奉陰違,首鼠兩端。他手下巴西太守魯休烈、巴東太守蕭惠訓公開聯合魔道中人趁荊州此刻兵馬空虛之際,派兵偷襲。江陵西防重鎮峽口已經被攻破了,他們正往江陵進兵。江陵一旦失守,整個荊州將落入劉季連手中。蕭大人東進的兵馬不但斷絕糧草的來源,而且腹背受敵,情況十分不利。這一仗如果沒有熬下去的話,大有可能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整個形勢徹底翻轉過來。」
謝芳菲聽得臉色有些變了,說:「僧珍,那你有什麼退敵良策?」呂僧珍搖頭說:「我奉命死守江陵,與城共存亡。峽口乃軍事重鎮,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若不是魔道中人刺殺了峽口守城的軍官,峽口怎麼也支撐得到援兵來救。現在他們佔據有利的地勢,加上我們的兵馬正在攻打建康,無法抽師回防,所以,目前的情況很不樂觀。我盡最大的努力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絕不棄城投降!」
謝芳菲和容情對看一眼,心膽俱寒,他們也要陪著這些將士與敵共存亡嗎?江陵現在猶如一座孤城,四面都是懸崖絕壁,出不去,進不來。看呂僧珍的決心,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退敵,另外則是城毀人亡。
呂僧珍接他們到軍營里,說:「你們要走也走不了,先在軍營里待著吧,尋到合適的機會,我讓人再送你們離開。」謝芳菲和容情唯有點頭。現在走到哪裡都是死路一條。前有大江,後有敵兵。
呂僧珍正要離開,手下快馬送上軍情,拆開來一看,臉色更加凝重。伸手一拍旁邊的桌子,桌子從中間斷為兩截。謝芳菲嚇了一跳,問:「僧珍,敵軍攻進來了?」呂僧珍勉強按捺下心中的驚怒,沉聲說:「蕭穎胄被刺身亡,是秋開雨親自出的手。」
謝芳菲瞪著眼直看向呂僧珍,回不過神。呂僧珍頹然坐下來,搖頭說:「現在是雪上加霜,內憂外患。蕭穎胄一死,軍心大亂,江陵不攻自破。」謝芳菲忽然說:「僧珍,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江陵數十萬老百姓,數萬人馬全在你手中,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江陵不會失守的,我保證。江陵一定保得住。」呂僧珍望向謝芳菲,她那種由內而外透露出來的自信莫名地感染了他。
呂僧珍站起來,大聲說:「芳菲,你說得對,我一定要保住江陵,一定要讓蕭大人全無後顧之憂。剛才,只不過一時的牢騷。我們一定可以守住江陵。」立即傳人進來,詢問江陵最新的情況。果然不出所料,城中的人聞得蕭穎胄之死,軍心大亂,鬥志全無。
呂僧珍坐在一邊苦思冥想,忽然看向謝芳菲,說:「芳菲,我有一個辦法,只不過要你幫忙。」謝芳菲疑惑地說:「我在大家眼中,早就死了,還能幫你什麼忙?」呂僧珍冷靜地說:「目前最大的難題,就是沒有援軍,致使江陵孤城一座,坐以待斃。如果讓守城的士兵相信援軍很快可以到來,一定可以安定軍心。蕭穎胄之死,沒有一點影響。」
謝芳菲聽得點頭,問:「現在這種時候,我還能幫什麼忙?」
呂僧珍冷靜地分析:「要讓官兵相信真的有援軍,最好的辦法就是,你扮成蕭憺即刻進城,宣布消息說,雍州大軍不日即到。蕭憺乃蕭大人親弟,在這麼危急的時刻還肯親身趕赴江陵,一定可以讓大家相信援軍一事。你以前就扮過蕭憺,別人一定分不出真偽。到時候你只要在城頭上露個臉,士氣自然大振。」
謝芳菲仍然猶疑地說:「這個辦法最多只能拖延一小段時間。大家見援軍遲遲不來,軍心動搖得更厲害。」呂僧珍嘆氣說:「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只顧得眼前,管不了以後。拖得一天是一天,戰場上形勢千變萬化,哪裡管得了那麼多。」謝芳菲本想置身事外,眼下這種情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江陵若失,她也跑不掉。唇亡齒寒,不得不答應。
蕭憺到來的消息果然令士氣大振,聽得援軍不日即將趕來,眾人摩拳擦掌,信心大增,要和敵軍決一死戰。
巴西太守魯休烈、巴東太守蕭惠訓所率領的益州兵馬已經進逼城下。戰鼓喧天,烏雲密布,攻車雲梯一步一步朝城門逼近。江陵城牆上的矢石勁箭如雨點般落下,到處都是屍體,死傷無數。江陵的守城的官兵奮不顧身,殺退敵人一波又一波強硬的攻勢。城牆的石磚被鮮血染印得血跡斑斑,空氣里到處是血腥味。謝芳菲親自登上城牆,鼓勵眾人,並說援軍馬上就到。
眾人萬眾一心,咬牙硬挺,誓死奮戰到底。可是情況依舊不容樂觀。敵人的人馬源源不絕地開赴戰場,己方已經有些吃不消了。呂僧珍雙目圓睜,木然地看著敵人出動一座座高大堅固的攻城的用具,情況十分危急。己方人馬心膽俱寒,鬥志鬆懈。呂僧珍緩緩地說:「敵人大概也聽到援軍即將到來的消息,所以加緊攻城,想要儘快拿下江陵。」
謝芳菲看著疲憊不堪、渾身是血的己方人馬,不由得絕望。亂世,這就是亂世,到處是鮮血,到處是死亡,人命連螻蟻都不如。容情渾身是血向她走來,謝芳菲渾身顫抖,拉緊他的手。容情堅定地說:「芳菲,不用害怕,一定會沒事的。」謝芳菲含淚點頭。兩人緊緊靠在一起。
就在眾人均感絕望的時候,步步向前推進的敵人卻停了下來。敵軍後方陣營突然響起鳴金收兵的號角聲,隱隱看見後面的旗幟東倒西歪,一片混亂,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看來敵方不知因何原因,後院失火,致使調度不靈,方寸大亂。呂僧珍大喜,抓緊這千載難逢的時機,連忙組織剩餘的上萬精兵,打開城門,殺了出去。敵方乍然收兵,士氣大受影響,鬥志盡失。反觀江陵這一邊的士兵,絕望中的希望。正所謂一將拚命,萬將難敵,無不竭盡全力殺敵保命。敵人措手不及,紛紛棄械投降,又被高大的攻車阻在後面,進退不得。一時間,馬踏人踩,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呂僧珍率領眾人一鼓作氣攻進敵人的大營,後方的陣營忽然遭到頑強的抵抗,呂僧珍率人包圍得水泄不通。容情小心地護衛在謝芳菲的身旁,低聲說:「是魔道中人。」謝芳菲想到秋開雨,渾身顫抖,他也在這裡嗎?呂僧珍吩咐弓箭手,一排又一排的弩箭漫天漫地射出去,許多人當場慘死。
仍然有武功高強的人殺出重圍,闖出了箭陣,飛身朝高坐馬背、立於最前面的呂僧珍殺去。想要藉此要挾眾人,趁機逃出去。呂僧珍大喝一聲,眾人紛紛上前,雙方立即纏鬥在一起。那人一身黑衣,蒙著頭臉,身法靈活多變,武功高強。若不是劉彥奇已死,黑衣黑罩的模樣,謝芳菲差點以為此人就是他。
因為在己方範圍內,弓箭手不敢放箭,那人更加肆無忌憚,出手招招狠辣無情,頃刻間已有多人死亡,逐漸向呂僧珍靠近。容情見機不妙,立即飛身上前,加入戰圈。謝芳菲擔心他的安全,在後面大喊:「容情,小心!」那黑衣人聽到謝芳菲的喊聲,驀地轉頭朝她這邊看來,一眼看見被眾人團團圍住、身穿男裝的謝芳菲。謝芳菲遠遠地看清楚那雙漂亮無比、閃著寒光的眼眸,倒退一步,竟然是明月心,怪不得要包得嚴嚴實實。
明月心乍然下聽到謝芳菲的聲音,還以為是幻聽,待看見人群中的謝芳菲,瘋了一樣,不顧一切,拋開呂僧珍,不要命似的,拼盡最後的力氣朝謝芳菲殺來。謝芳菲不明白她為什麼不想著逃命卻往自己這裡殺過來,連連後退。容情一劍朝她刺來,明月心力戰之下,動作有所遲緩,肩膀上中了一劍,頓時血如泉涌。伸手捂住肩膀,突然停下來,將手中的劍往地上一拋,扯開面罩。眾人驚訝地叫出聲,萬萬想不到此人不僅是女子,而且如此美麗,堪稱人間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