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風四娘笑道:「我看你自己倒有些像強盜,我若救了你,說不定反被你搶上一票。」
那人目中露出凶光,卻還是賠著笑道:「只要姑娘肯出手相救,我必有重謝。」
風四娘道:「你既已被強盜搶了,還能用什麼來謝我?」
那人說不出話了,頭上直冒冷汗。
風四娘笑了笑:「我怎麼看你這人都不像好東西,但我卻也不能見死不救。」
那人大喜道:「謝謝……謝謝……」
風四娘笑道:「我也不要你謝我,只要我救了你之後,你莫要在我身上打歪主意就好了。」
那人還是不停的謝謝,但一雙眼睛已盯在風四娘心口。
風四娘倒也並不太生氣,因為她知道,很多男人都是這種輕骨頭。
她掠上樹,正想解開繩索,忽然發現這人被繩索套住的一隻腳只穿著布襪,沒有穿鞋子,上面還染著斑斑血漬。
再看他另一隻腳,卻穿著只皮靴。在小牛皮的靴子上,鑲著很精緻的珠花!
風四娘呆住了。
只聽那人道:「姑娘既已答應相救,為什麼還不動手?」
風四娘眼珠一轉,道:「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那人道:「有什麼不妥?」
風四娘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事不能不分外仔細,現在半夜三更的,四下又沒有人,我救了你之後,你萬一要是……要是起了噁心,我怎麼辦?」
那人勉強笑道:「姑娘請放心,我絕不是個壞人,何況,瞧姑娘所施展上樹的身法,也絕不是好欺負的。」
風四娘道:「但我還是小心些好,總得先問你幾件事。」
那人顯然已有些不耐,嘎聲道:「你要問什麼?」
風四娘道:「不知道你貴姓呀,是從哪裡來的?」
那人遲疑著道:「我姓李,從口北來的。」
風四娘道:「害你的那強盜,是個怎麼樣的人?」
那人嘆了口氣道:「不瞞姑娘說,我連他的人影都沒有看見,就已被他吊了起來。」
風四娘皺了皺眉,緩緩道:「你偷來的那口棺材呢?也被他黑吃黑了么?」
那人面色驟然大變,卻勉強笑道:「什麼棺材?姑娘說的話,我聽不懂。」
風四娘忽然跳下去,噼噼啪啪給了他八個耳刮子,打得他臉也腫了,牙齒也掉了,順著嘴角直流血。
那人大怒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打我?」
風四娘淡淡一笑:「我正要問你,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偷飛大夫的棺材?是誰主使你來的?假冒李翎的名是何用心?」
那人就好像被砍了兩刀,一張臉全都扭曲了起來,目中露出凶光,瞪著風四娘,牙齒咬得喀喀直響。
風四娘悠然道:「你不肯說,是不是?好,那麼我告訴你,我就是風四娘,落在我手上的人,沒有一個能不說實話的。」
那人這才露出驚怖之色,失聲道:「風四娘!原來你就是那女妖怪風四娘!」
風四娘道:「你既然聽過我的名字,總該知道我說的話不假。」
那人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今日竟遇上了你這女妖怪,好,好,好,好……」
說到這第四個「好」字,突然一咬牙。
風四娘目光一閃,立刻想去挾他的下顎,但已來不及了。
只見這人眼睛一翻,臉已發黑,嘴角露出詭秘的微笑,眼睛凸了出來,瞪著風四娘,嘶聲道:「你現在還有法子讓我說話么?」
這人竟寧可吞葯自盡,也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顯然是怕活著回去后,受的罪比死還難受。
風四娘跺了跺腳,冷笑道:「你死了也好,反正你說不說,都和我全無關係。」
她心裡只有一件事。
將這兇手吊起來的人是誰呢?那口棺材到哪裡去了?
………………
棺材赫然已回到飛大夫的墓室中了。
這口棺材,難道自己會走回來?
風四娘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竄了過去,大聲道:「這棺材怎會回來的?」
飛大夫笑了笑道:「自然是有人送回來的。」
風四娘道:「是誰?」
飛大夫笑得似乎很神秘,緩緩道:「李翎!」
風四娘跺了跺腳,恨恨道:「李翎?又是他!原來那人就是被他吊起來的!奇怪他為何不追問那人的來歷呢?」
飛大夫淡淡道:「他知道,有些人的來歷,是問也問不出的!」
風四娘怒道:「那麼,他為何還要將那人留在那裡?難道是故意留給我的么?」
飛大夫笑而不語。
風四娘目光四掃,道:「人呢?」
飛大夫道:「走了。」
風四娘瞪眼道:「他既然知道我在這裡,為何不等我?」
飛大夫道:「我說你不願見他,他只好走了。」
風四娘咬著嘴唇,冷笑道:「不錯,我一見這人就有氣……他到哪裡去了呢?」
飛大夫微笑道:「你既不願見他,又何必問他到哪裡去了?」
風四娘怔了半晌,突然飛起一腳,將桌子踢翻,大聲道:「你這老狐狸,我希望他再來砍斷你的兩隻手!」
話未說完,人已飛一般奔了出去。
飛大夫長長嘆口氣,喃喃道:「三十多歲的女人,還像個女孩子,這倒也真是怪事……」
………………
竹葉青盛在綠瓷杯里,看來就像是一大塊透明的翡翠。
明月冰盤般高掛在天上,月已圓,人呢?
風四娘臉紅紅的,似已有了酒意。月光自窗外照進來,她抬起頭,望見了明月,心裡驟然一驚。
「今天莫非已是十五了?」
七月十五,是她的生日,過了今天,她可就要加一歲。
「三十四!」這是個多麼可怕的數字。
她十五歲的時候,曾經想:一個女人若是活到三十多,再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如十一月里的殘菊,只有等著凋零。
可是,她自己現在也不知不覺到了三十四歲了,她不敢相信,卻又不能相信,歲月為何如此無情?
牆角有面銅鏡,她痴痴地望著鏡中的人影。
鏡中的人看來還是那麼年輕,甚至笑起來眼角都沒有皺紋,誰也不信,這已是個三十四歲的女人。
可是,她縱能騙過別人的眼睛,卻騙不過自己。
她扭轉身,滿滿地倒了一杯酒,月光將她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她心裡忽然想起兩句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她以前從未感覺到,這句詩意境的凄涼。
門外隱隱傳來孩子的哭聲。
以前她最討厭孩子的哭聲,可是現在,她多麼想要一個孩子!她多麼希望聽到自己孩子的哭聲。
月光照著她的臉,她臉上哪裡來的淚光?
最近這幾年來,她曾經有好幾次想隨隨便便找個男人嫁了,可是她不能,她看到大多數男人都會覺得很噁心。
青春就這樣消逝,再過幾年,以前她覺得噁心的男人,只怕也不會要她了。
唉,三十四歲的女人!
門外又傳來一陣男人的大笑聲,笑聲很粗豪,還帶著醉意。
「這會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這男人一定很粗魯,很醜,滿身都是酒臭。
但現在,這男人若是闖進來,求她嫁給他,她說不定都會答應。
一個女人到了三十四歲,對男人的選擇是不是就不會像二十歲時那麼苛刻了?
風四娘在心裡問著自己,嘴角不禁露出凄涼的微笑。
夜已漸深,門外各種聲音都已消寂。
遠處傳來零落的更鼓聲,聽來是那麼單調,但人的生命卻已在這種單調的更鼓聲中,一分分消逝。
「該睡了。」
風四娘站了起來,剛想去掩起窗子。
晚風中,突然飄來一陣歌聲,這凄涼而又悲壯的歌聲,聽來竟是那麼熟悉。
李翎!
她記得每次見到李翎時,他嘴裡都在低低哼著這相同的曲調,那時,他神情就會變得說不出的蕭索。
風四娘心裡只覺一陣熱意上涌,再也顧不得別的,手一按,人已箭一般竄出窗外,向歌聲傳來的方向飛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