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四十九天
我並不知冰牢是什麼樣子,但我聽到那句有命回來,必是凶多吉少才能用上這四字,然我何德何能,值得他以命相互?我便只是一枚棋子,於楚梵笙而言;我亦是一把利刃,於紅蓮山而言。
夕陽西下,只余極弱的光線,讓大地還不至陷入黑暗,我望著窗外,小河往前是濃密的叢林望不見盡頭,偶有落葉飄下來,落在結界上會泛起肉眼可見的銀白色波動。我抱著膝蓋坐到地上,身後觸到地面酸痛難忍,我落了淚水,他如何這般,打完了便留我一人在這裡?淚水滴在手腕上。龍蛋探了頭出來。
「絲絲絲。」
「他會回來嗎?」我問,不知道自己盼著怎樣的答案,我亦沒得到任何答案,最後一點夕陽的餘光也散了,明月升空,清冷的月色在地上留下光束,我團著身子不動,龍蛋從我腕上爬到我腳邊,用頭輕輕蹭著我。
「絲絲絲。小主,地上涼。」
「涼嗎?」我喃喃「我倒沒察覺。」撐著牆壁起身,我腿上發酸又跌回地上,重重的摔下去,卻無人抱住我,亦無人揮了衣袖緩我跌坐之苦。臀上摔得痛極,我又落了淚,卻也不檫,再掙紮起身,朝著龍蛋笑道「瞧我,這般沒個出息,這樣的日子我過了10年,才幾日未過就不適應了,魔教的妖人果然慣會擾人心智。」我說,笑著,落了淚。
路過書房的時候,早先吃的飯菜還擺著未來得及收下,我揉揉肚子,不聞它再叫一聲咕嚕嚕,我終於還是爬回床上,抱著腿縮在床角,瑟瑟抖著,這秋日的深夜如何這般冷?是少了一個人的緣故罷。我何時這樣不適應黑暗了?明明還有月光與我作伴的,我下了床尋了許多蠟燭來,一一點上,擺滿了屋子各個角落,可燭火昏黃,屋子裡仍是暗的,又或者暗的是我的心罷。恍惚著回到床上,我不管身後的傷坐著,一直坐著,看著燭火跳動,如何又只剩我一人?
我強迫著自己閉上眼睛,也許,再睜眼的時候會有男人灼灼望我,問我一聲。
「為師美嗎?」
不美的,如何是美的?那一頭銀髮,如個年邁的老人一般。
可我再睜開眼的時候,房間只是暗暗,蠟燭燃盡,月光清冷,木屋之中靜靜,只有我呼吸的聲音,以及隱隱的哭聲,是誰在漫漫長夜哭泣?不是我的,一定不是我的,我早看盡世間冷暖,如何會哭泣?
清晨第一縷陽光打進屋內,卻無紫衣的身影在我床前,扶我起來,亦無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與我,我為何又想起他?那個魔教的妖人,可我,真的好想他,我紫衣銀髮的師父。
我不想起床,肚子又咕嚕嚕叫了「我不餓。」我喃喃,卻無人在我頭上輕拍。
「為師知道。」
太陽從東方升起再到西邊落下,餘暉打進屋子裡的時候,龍蛋絲絲絲的從我腕上竄出去,連它都不陪我了。
片刻間它又回來,卷了幾尾魚。吐著猩紅的舌頭。
「絲絲絲,小主,您不能一直這樣。」
「我怎樣與你何干?」
「絲絲絲,大主會生氣的。」
「他都不知去了哪裡,他都回不來了,我怕他做什麼?」我說,從床上坐起。
「絲絲絲,他不會希望你如此。」
他,他不會嗎?我瞧著那幾尾肥魚默默無言,久久,久久。忽而抬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我江夢璃何時成了這般?悲春傷秋,我又不是給旁人活的。我撿起那幾尾魚,提著龍蛋出了木屋,在河邊起了火烤魚。
夕陽隱在山頭,波光粼粼的河面一如拜師那日,魚肉飄香,我撕了烤好的魚肉在嘴裡,生生燙出了眼淚「燙」我喃喃,不知說與誰人聽,亦無人奪了我手中的魚在唇邊輕吹,道一聲。
「來,啊。」我為何又想起他?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惶惶不覺間,我在這木屋之中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的時間,我眼見著木屋前,泥地上落滿了落葉;四十九天的時間,我吃了那河流中數十條肥魚;四十九天的時間我翻遍了他留給我的之乎者也卻無人在月亮升起的時候遞我一張題紙;四十九天的時間我日日坐在門檻上望著遠山發獃的時候再無一人在我眼前晃晃,說一聲「什麼那樣好看,比為師還美?」;四十九天的時間從無一人看著我的手腕,語一聲「為師餓了。」
我從來不曾想他的。
第四十九天的傍晚,我坐在門檻上,看著這抹殘陽,這樣的殘陽我看了49次了,只殘陽下河流上飄著落葉,不知去處。
我只閑看大雁南飛,並不等任何人歸來。月亮又升了起來,卻不如中秋時的圓,只是彼時咬著烤魚的我分外懷念那甜膩膩的月餅,只與我月餅的人去了何處,為何仍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