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老道士和小和尚
你可曾心裡裝著些什麼事,想說,卻無人說,待到有人或許願意聽的時候又不敢說?若你沒有,你怎麼可能沒有。
我再一次被師父抱回自己的房間被他按在床上,床榻之上冰冰冷冷的倒不如他腿上溫暖,我不知哪裡又搭錯了筋,他坐在我床上的時候我竟挪挪挪,挪到他身邊,再挪挪挪,挪到他腿上,只是我半個身子趴上去的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男人身子一僵,而我,也是一僵,我做了什麼?要做什麼?我頃刻間紅了臉,往回挪,只頭上傳來清淺的笑聲,男人一把把我按回他的腿上,輕輕拍了我身後一下。惹得我一抖。
「趴上來了還想回去?嗯?」男人聲音里含笑,揉著我的頭髮「乖,為師給你上藥。」
「。。。。」我被男人按著,並不抬頭,埋在他紫衫里,紅著耳根。
上藥的時候並不好過,男人說我身後腫的厲害,只看著也怪嚴重的,一面又揉著我的頭髮。
「都怪璃兒。」
嗯?如何便成了怪我?我依舊不抬頭,繞著他的銀髮。
「不是璃兒犯錯為師何苦打你。還要心疼,且不都怪璃兒?」
「您可以不打!」我悶著聲音。
「那可不行」男人揉著我的傷「收了徒弟就是用來打的。」聲音分外認真。
你大爺!我撇了嘴不再理他,想著說些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
「想什麼呢?」卻是男人先開了口,撫著我的背「好些了嗎?」
我依舊不吭聲,挪挪身子點點頭,他也不再說話,順著我的頭髮。
「師父」到底還是我先開口,輕輕叫他,稍稍頓了頓,又咽了口水「我能,能給您講個故事嗎?」我說,愈發埋著頭。
「嗯,為師聽著」男人繼續揉著我的頭髮,淡淡到
然我一句話說完得了男人應允我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繼續繞著他的頭髮不吭聲。
「璃兒不知道怎麼講?」男人含著笑意「那為師來開頭如何?」並不等我回答,男人已經悠悠開口「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個廟,廟裡有個。。」
「老道士」我說,悶著頭,聲音有些發抖「老道士從山下撿了一個小和尚,那時小和尚還在襁褓。因得女兒身被父母拋棄。」
「小和尚尚在襁褓如何得知自己被拋棄的原因呢?」我師問「這樣趴著舒服嗎?」
我搖頭,聲音悶悶「那是老道士告訴小和尚的。且小和尚,小和尚也確實不是個招人喜歡的。」
「世間父母嫌棄子女的少之又少,老道士撿的小和尚,如何得知小傢伙被棄的理由?小和尚果然是個榆木腦袋,旁人說什麼便信什麼。」
「。。。」我一頓卻不知如何回答,真會有難言之隱,小和尚其實盼著別的理由的,我,我猜。我吸了一口氣繼續說「老道士初初撿回來小和尚時對他視若己出,雖不能日日陪著卻也在小和尚需要他的時候在他身邊,哄他,陪他,甚或老道士時時責罰門下大弟子卻從來沒動過小和尚。」
「小和尚被慣著,卻從來不敢真的太過放縱,他其實是怕的,怕再被拋棄,他只是個女孩子,到哪裡都是,是該被嫌棄的。可老道士並沒有嫌棄小和尚,小和尚三歲的時候他把他收到門下,成了他的弟子。」我說,聲音有些哽咽,白衣的身影又在眼前。
「老道士收了個小和尚?有意思。」我師揉著我的頭髮「璃兒繼續說,為師聽著。」
「嗯」我應了一聲,吸了一口氣忍住哭意「小和尚拜師那日被打了殺威棍,可小和尚卻也開心,她終於名正言順的留在廟裡,時時陪著老道士。老道士又寵了小和尚兩年,卻不教小和尚功法,他說小和尚還小。不急,小和尚信以為真,可老道士不知道,小和尚聽人說師兄三歲便跟著師父學習,小和尚不求功法,只求有個地方能稱作家。只小和尚也不懂,為什麼每每餘光看到老道士時,他神色都那樣複雜?」
我終於落了淚,起身把頭埋進男人懷裡「我,您,您能」抱著我嗎?我怕,我想說,可我不敢,當真不敢。可男人卻如能讀懂我心聲一般,抱住我,替我擦淚,聲音柔柔的「小和尚一定很在乎老道士,很想一直跟著老道士是嗎?」
「是,是吧」我說,也抱住他「小和尚長到五歲的時候依舊什麼都不會,老道士管著一個寺廟,很忙,小和尚以為自己大了,能幫著老道士。平日老道士也不拘著小和尚,小和尚便去了老道士書房。其實只是想幫老道士理理。」
「可桌案上。小和尚看到一個精美的盒子,那盒子刻著木雕,栩栩如生,小和尚正是年幼好奇的年紀,書房裡沒人。盒子又沒有上鎖,小和尚便打開了盒子,不過是一本極普通的功法殘卷。小和尚翻了去看,那殘破的書卷卻有魔力一般吸引了小和尚全部的注意力,小和尚看了足足一個下午,站在桌案前,茶飯不思。只書卷上」的東西晦澀難懂,小和尚也沒什麼基礎,一下午也不過看過三四頁而已,但那三四頁卻像刻在腦中一般,尋著殘卷上的內容,小和尚試著捥了手決,手心裡竟真的出了一團火花,那是小和尚第一次學會的功法,也是唯一會的功法。小和尚欣喜若狂,火光點點,可小和尚也是極大滿足的,急著想找老道士施給他看。也就是這時候,老道士進了書房。」我說到這的時候鼻子已經發堵,深深埋進師父懷裡,不想回憶那曾經的一幕幕,可記憶如潮湧一般,擋都擋不住,那是我的噩夢,午夜夢回我不知因此驚醒過多少次,我想說的,真的,真的很想
「小和尚太高興了,她抬頭時沒有看見老道士面色沉沉,她只又施了法。舉著手心裡的星火。也就是那時候,老道士揚了衣袖,火星從小和尚手裡飄走,那是書房,四處都是書,哪裡都是紙張,竹簡。一時大火四起。小和尚傻站在原處,滿滿的害怕,她不懂老道士為何不笑,也不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老道士為何不施法滅火。她只見老道士拿了盒子與殘卷再提著她的衣領把她提到外邊,狠狠甩在地上,小和尚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時候,老道士又板著她的下巴讓她看熊熊烈火之下分不清輪廓的書房「都是你乾的好事!瞧瞧,你便是一個廢物,即使僥倖學了法術也只會害人。」老道士說,再一次把小和尚按到地上,狠狠地一腳踢到小和尚肩頭,小和尚才五歲,五歲,當時滿滿驚倶,肩頭疼的厲害,卻也掙扎跪著抱著老道士的腿「師父,我錯了,我錯了,您饒了我,饒了我吧。」只老道士渾然不理小和尚,全無平日的溫和,再一腳踢開小和尚,拂著衣袖走開,只留給小和尚一個白衣的背影和身後熊熊燃著的火焰,小和尚仰天望時,天空都燒紅了。
「然後呢?」抱著我的師父輕輕的問,聲音竟有些顫抖「然後呢?」
「然後?」我把頭從他懷裡抬起來,彎了嘴角,只是淚滴從眼角滑落,冰冰涼涼「然後,小和尚被邢堂的人帶走,以毀壞寺廟為由,罰了二十邢杖。您知道什麼是邢杖嗎?」我喃喃,忽而想起初見他替我挨的亭杖,卻比我當年挨的又重了幾分,我一時愈發哽咽,不自覺的抱著他,把頭靠在他胸口聽著男人心跳的聲音「小和尚那年只有五歲,整整二十邢杖,在暗黑的邢室之中,小和尚被牢牢綁著,邢杖一下下打下來,執杖的不是老道士,周圍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一個都沒有。」我喃喃,再一次模糊雙眼「小和尚疼的嚎啕大哭,哭啞了嗓子,哭不出聲音,叫著師父,叫著知錯,卻無一人救她。小和尚被葯吊著昏不得,便一下下受著,鮮血染紅了邢凳,師父,您知道嗎?小和尚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那裡。」我抿著嘴唇,嗚嗚哭了。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抱著男人。
「為師知道,知道」師父拍著我的背,我看不到他的神色「都怪老和尚,弄丟了小和尚,不能去救她。」
我又哭了一會,在男人輕聲的安慰下止住下,他替我擦淚,而我哽咽開口繼續講著「但小和尚沒死,醒來的時候趴在床上,依舊是一個人。老道士不在,身後被止了血。那個時候小和尚安慰自己,是自己錯了,燒了老道士那麼多書,燒了書房,是自己該打。小和尚日日盼著,盼著,盼著老道士消了氣能理理自己。可小和尚最後盼來的是老道士抱了又一個女孩回來,眉眼間是昔日看自己的樣子。小和尚做了師姐,可老道士再沒對小和尚笑過,再也沒有。」我喃喃「再也沒有」甚或丟了小和尚。只最後一句我沒有說出口,低頭再不說話,啪嗒啪嗒的落著淚。屋裡沉默了許久,只有我頭上一直放著一隻大手,輕輕揉著。
又過了一會,屋裡依舊沒有聲音,我抬手擦了眼淚,抬頭對紫衣的男人淺笑「瞧我,講個故事把自己講哭了」我說,聲音卻又有些哽咽。
「璃兒的故事沒有結尾啊。」我紫衣的師父替我擦擦淚「為師替你補一個可好?」
我只點頭。
「然後啊,那小和尚被白髮蒼蒼的老和尚撿了去,日日與老和尚朝夕相對。」
「老和尚會有一天因為,因為小和尚做了什麼也丟了她嗎?」我問,想起我作為棄子的任務,一時倒有些害怕。
「不會」男人看著我腫成一條縫的眼睛「小和尚不知道,老和尚一直都在找她,找到了就再也不會弄丟她了。」師父抱著我,輕輕搖著「老和尚也保證永遠不讓小和尚一個人。」
「哪怕犯錯?」我道。頓了頓「哪怕錯的離譜?」
「嗯」男人沒有半分猶豫「老和尚也不會讓別人欺負小和尚,更不會容別人罰小和尚,小和尚若錯的離譜,老和尚就親自把小和尚屁股打爛,再原諒她。好嗎?」
「唔。。。」我方才的哭意這會都沒了「小和尚真慘。」
「那小和尚不想要老和尚陪著嗎?」
「想。。」我喃喃。低著頭,頭上傳來淺笑。
「而且,老和尚大約知道老道士為什麼那樣做,小和尚感興趣,要聽聽嗎?」
我抬頭,男人含笑看我「您以為老道士有難言之隱?」
男人點頭「是老和尚以為。」
我一滯,有一恍惚想聽。可對著男人灼灼的目光,我忽然又放棄了,對著男人搖頭,彎起嘴角「那於小和尚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傻丫頭。」
「傻也是被您打頭打的!」
啪!「您還打!」
我捂著頭對男人淺笑「師父。」
「嗯」
銀髮垂在我身前,過往的種種真的都已經不重要了,十年養育之恩,我會報,總會報的,再然後,老道士和小和尚便陌路吧。管它原因如何,小和尚已經有了老和尚,錯過的原因便永遠錯過吧。
--來世你渡我可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