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月亮之上
吃過晚飯天色便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今夜的月色也是淡的,離木屋遠些的地方從窗外望去幾乎是一片漆黑。彼時我躺在床上,側頭看著窗外,而我紫衣的師父已然回了自己房間。輾轉而反側,我並睡不著,心裡裝著事便是這般,我其實甚是不服氣的,若說我無修鍊的資質。資質天成我再不憤也奈何不得,如今卻是因為我自己的恐懼不能飛起來,這如何讓我甘心?眼見著夜色更深,我突然萌生一個頗大膽的想法,左右我是怕高。如今夜黑看不清下面,豈不正好練習?
我從不是個拖沓的人,念及此自然翻身下床,墊著腳尖偷偷拿了劍出門,我並非怕男人聽到,只是他年紀大了,被我吵到便是不好的。
我又刻意離木屋遠上一些,如此,便是我真的第八十次跌下來也不會驚擾了我熟睡的師父。我想,仰頭看看一彎新月,把劍扔到地上,磨拳擦掌,我甚或往手心裡吐了口水戳戳,今夜不成功便成仁,我就不信我學不會!
「他大爺的!」這約是我第一百次摔下來了吧。眼看著夜過了一半,我其實,依舊沒什麼長勁,我真想仰天長嘆,吼一嗓子「他大爺的!」然我只能小小聲罵了一句,再踏上劍。
佩劍一點點升起來,幾寸而已,我就是心裡一抖,這樣如何可以?我索性閉了眼睛不看,只念著口訣,寫於白日我從來都是不敢的,可今夜沒有師父看著,我閉了眼反而因得看不到而心境,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在上升,自然不知道升了多高,我便仍不睜眼,再升,再升。
我升了多久我全然不知,只是憋著的一口氣在憋不住我才緩緩睜開眼睛,天氣微涼,天邊的彎月似乎抬手就能碰到,我難道升了如此高?回神我確實看不見腳下的地面,只雲朵在我身周飄著,擦過我身周。軟綿綿的。。我飛的真高。我想。。。
幾乎是我才意識到我幾乎與月亮肩並肩的時候,我心底里那種熟悉的眩暈便再次生了出來,擋都擋不住,腳下的劍嗡嗡作鳴,我咬牙閉眼,極力念著口訣,但我仍然感覺到腳下一空,我要掉下去了,我想。
我要死了,我又想。
人在最恐懼的時候會如何?高聲呼喊求救嗎?不是的,彼時別說喊,我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我完全無力控制自己如何下墜,只能聽著耳邊的風呼呼作響,我死死閉著眼睛,死死咬著唇。
我該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該有我紫衣師父輕柔的聲音,撫著我的頭說「不怕,為師在」
然那只是戲文上才有的,我真正掉落的是冰的刺骨的河裡,我該慶幸我於最後的最後想起喚了龍蛋替我擋上一下,我該慶幸,那條河中間的位置足夠深,我沉了那麼許多仍不至撞上岩石。只當時伴著我落水的是極大一聲嘩啦,水四射開來,龍蛋化作小山,尾巴卷著我,我口中,鼻子里灌滿了河水,嗆得我本能張口又一口冷冷的河水進肚。
而這個時候,大約聽到我落水聲音的師父才推了門出來,幾乎是一瞬間,嗯,我猜的,到了河邊,連外套都沒穿,只著白色的內襯,彎身把我從河裡撈出來,我被河水嗆得正厲害,被他提起還來不及說話就先吐了水出來,吐了男人一身。背上有一隻大手替我順背,輕拍,身周也起了結界,而龍蛋化回蛇串纏到我腕上,不作聲響,我緩了許久抬頭,我師面上幾乎沉得出水,狠狠狠狠瞪我一眼,再高抬起手狠狠狠狠打在我身後,衣衫沾了水貼在肉上。這一巴掌打的我一踉蹌,挨打的那處腫起的感覺極其明顯,而劇痛甚過我這一百零一次從空中摔落的痛,只我不敢吭聲,輕輕拉著他的衣服,連喚他一聲都是不敢。
男人一巴掌落完一句話都不說,單手提著我的衣領就往木屋走,而我被這般提著極不舒服,下意識動了一下,男人立刻一記眼刀掃過來。我呼吸都是一滯,情急之下倒是咳了起來,我以為我師會停下與我順氣,可他只是收回目光繼續拎著我,從始至終不說一句話。我突然開始懷念他話嘮的樣子,淚水並著河水一併流下來,如今,卻當真是因為怕極。
男人拎我進了書房,丟我到房裡自己出去,我站在原處一動不動,整個身子都在啪嗒啪嗒的落著水滴,不多一會,男人慢了木桶並著熱水回來,兌好。依舊不說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兌好之後再一把提起我扔進木桶里,卻是連容我脫了衣服的時間都沒有。
我縮在水裡,任稍燙的水圍著我,小心翼翼看著我師,男人抬手在不遠處的椅子上丟了新的白衣,才終於轉身看了我一眼。只目色冷冷,利劍一般「好好洗,為師怕你之後半月都沾不得水。」
男人說,語罷再推門出去,我甚或來不及反應,書房裡又多了長條的竹凳,竹凳上是一塊三指寬的檀木板子,一條拇指粗細的藤條,男人燙了酒,取了它們在我面前細細擦拭,而我,被木桶中得水汽蒸的人都是恍惚,只恍惚的同時又控制不住的發抖。
--來世你渡我可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