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母與子(1W大章)
「這是你阿龍留給你的東西。」
繪里奈看向劍匣里的書,神色複雜,有懷念,有悔恨。
古雅人聽到稱呼心中一動。
誰?
阿龍?
龍之介?
他父親留給他的?
想起曾在公安課看到的密藏檔案,古雅人忽然有個大膽的猜想。
自己的這位父親不會是因為參加日本的赤軍運動才會……
但是想想又不太對。
赤軍派脫胎於日本革共同(革命的共產主義同盟)第四次分裂,自誕生起就被財閥蠱惑誤導,沖著極左翼恐怖組織的錯誤方向一路狂奔。
雖然算算年齡,古龍之介好像正趕上赤軍派獨立那會,但是當時的主要骨幹都來自一流大學的學生,古龍之介一個極道出身的黑幫分子,年紀輕輕坐上了「少主」的位置,怎麼會加入赤軍派?
況且,日本左翼在昭和四五十年(六七十年代)熱衷於學生運動和市民運動,和戰後的極道是格格不入的兩路人。
極道與官員關係密切,由於戰後勞資關係緊張、美麗自由國控制日本經費,極道不僅是高官們的「白手套」,而且還充當著「清道夫」的角色。
可以說,極道就是打壓左翼最鋒利的一把刀。
所以古雅人困惑,這分明是兩個完全對立的身份。
日本左翼並不是個褒義,他們缺乏理論綱領、內鬥嚴重、濫用暴力,激進地想要推翻一切,不說是徹頭徹尾的毒瘤,但也絕不是個好東西,和中國農工土壤誕生的黨完全不同。
或許誕生之初的設想是好的,但是上層缺乏思想儲備,輕易被財閥暗中引導向錯誤的道路。
昭和中期,暴力團為了維持戰後的社會秩序,都多少會做些街道調和的工作,甚至有些市民對他們的印象比赤軍派都好,這種特意的對比很難說沒有財閥的影子。
古雅人在公安課看過他名義上父親的調查檔案,以古龍之介的身份,完全不可能是赤軍派。
「你是說,村正?」古雅人試探問道。
繪里奈晃了晃腦袋,長發盪起柔順的波浪。
「那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很喜歡東方的文化吧?怎麼,你在懷疑什麼?」
古雅人這會不著急走了。
生出了極大的好奇心,他隱隱覺得弄清楚這件事對他梳理現在的局面有著極大的好處。
伸手拽過繪里奈枕著的木刀,盤腿坐下。
「請您好好和我談一談。」
「談什麼?」繪里奈不滿地撇嘴,「你不是很不待見你的老母親,著急要走嗎?」
無論多少歲的女人,都是不講理的。
古雅人深刻地領會到了這一點。
同樣,他也明白另一個至理,多少歲的女人說自己老都是不能應和的。
「您怎麼會老?分明是夫人圈內最耀眼的明珠。」
見到古雅人很有求生欲的抓准了重點,繪里奈滿意地頷首。
兒子愛走不走,重點是不能說她老,哪怕她自己說的也不能贊同!
否則就是親兒子,也當場拔刀教育給你看!
心氣平順了些,繪里奈自然願意多說兩句。
「我跟你說,這種漂亮話哄哄你老媽我就算了,外面那幫中年婦女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小泉家的老太婆,哼,一把年紀了,就知道得瑟炫耀,不知道有多囂張。」
「她呀,最喜歡你這樣的青年才俊捧著她了。」
「我可警告你,你身邊那些女人我不管,小泉家的女兒是絕對不能踏進我們家家門的。」
「是、是,您操心得也太多了……」古雅人應和著,突然一愣,「小泉家……是和鳩山有……」
未盡之意,繪里奈一下就聽出來了。
漫不經心道:「傻小子總算不至於笨到家了,用你那點可憐的政治嗅覺能理解的話來說——」
「鳩山家是親中派,福田家是反美派,所以我們兩家天然親近,但立場並非完全相同,有時候也會因為政治主張互相攻訐。不過看在盟友的份上,總歸是點到即止的。」
「安倍家最滑頭,倒是左右搖擺落個『好人緣』,根子里還保留著強健本國的念頭,不論是親中還是親美,只要是有利於日本發展的,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倒向對方。這一點上看,安倍家的小子簡直學到了精髓,將來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古雅人對日本政壇的家族和財團都不甚了解,終於聽到個熟悉的姓氏,忍不住多問幾句。
「安倍?安倍靖三?」(防和諧)
「咦?你對晉太郎家的小子也有了解?」
繪里奈驚奇地看了兒子一眼,道:「晉太郎前兩年故去,很多人都以為安倍家不行了,本來正是大力扶持接班人的時候,頂樑柱卻先塌了,大家都不看好那個軟綿綿的小子。」
「但是啊,別看三郎那小子現在剛進入眾議院,我可是知道晉太郎生前早就拜託了福田君(福田糾夫)和竹下桑(竹下登)照顧他,路都給鋪好了,那小子也爭氣,堪稱完美地接收了晉太郎在山口縣的政治遺產。」
「現在這小子又和小泉一脈勾勾搭搭的,哼!會鑽營的很!將來他一定會讓那些自大的老傢伙們大吃一驚!」
古雅人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原本以為是個亂七八糟的影視動漫世界,但隨著一個個「原劇情」穿插到一起,開始又結束。
現實里也漸漸地發展出了和前世雷同的事件。
這裡有鈴木財團,替代了安田財團,但三井、三菱、住友等財團依然存在。
警察界的大佬多了白馬家,政壇依然活躍著鳩山、福田、安倍、小泉、麻生等家族。
只要存在靠戰爭發家的血腥史,這個真實的世界,總少不了某些罪惡的家族和財團。
繪里奈斜睨了兒子一眼。
「我說你這蠢小子,可別因為嚮往東方文化就把福田家當成什麼『好人』,就連鳩山家自己,也不是什麼善茬。」
繪里奈身為代族長,在兒子面前吐槽起自家也是毫不留情。
「嗯,這點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親媽罵起兒子順口得不行,拿指頭戳著古雅人的額頭。
「你要是知道,能把警視廳大好局面搞成這樣?」
「什麼親中、親美的,不過是讓你能理解的比喻,你還當真了?」
「都不過是一種噱頭罷了,連席位都逐漸世襲的日本,立場、能力、抱負,這些重要嗎?」
「是有一些有想法有能力的政治家,但那又怎樣?」
「選區、姓氏、資金,這些才是決定未來地位的東西。」
「除非是入贅,不然那些老傢伙可沒辦法保證自己的繼承人就一定夠出色。」
「所以,蠢小子你搞錯了重點,才會在警視廳一籌莫展。」
「什麼警部、警視正,拉攏他們或許有些作用,但能左右局勢嗎?」
「他們的立場重要嗎?與政客們抗衡顯得你能量很大嗎?扳倒了一個京都草包,除了讓警視廳基層警員多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讓你獲得了什麼好處?」
「蠢兒子,你就沒搞清一直阻撓你的『敵人』到底是誰。」
「警視廳幾個部長的爭權奪利就讓你如臨大敵了?」
「記住——」
「沒有了財閥,財團依舊存在,而且他們的影響力比你想象得要更深遠。」繪里奈意味深長道。
古雅人陷入沉思。
他並非頑石,只不過受限於眼光和經驗,才一直對政治的認識有所偏頗。
更何況日本的玩法和國內是完全不一樣的。
看著若有所思的古雅人,繪里奈貌似隨口一提的樣子:「對了,那個鈴木家二小姐不是和你關係不錯?最近怎麼樣了?」
古雅人從沉思中驚醒,頓時警覺。
「你又想搞什麼聯姻?」
「別說這麼難聽嘛,年輕人就要多多來往,讓你們這些小傢伙陪我們老人家的宴會,你們還不樂意呢。」
「我看園子那丫頭就挺不錯的,性格又好,人也單純可愛,真要陪長輩們出席活動,也是得體,一看就是會心疼人的。若是當我兒媳的話,我也是喜歡得緊的……」
「開什麼玩笑!我比她大了快十歲了,你整天都在想什麼?」
繪里奈滿不在乎道:「十歲有什麼關係,二十歲以前看著差挺多,等你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四五十差距很大嘛?」
見古雅人抗拒意味十分明顯,繪里奈話音一轉:「你要是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不勞您費心。」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作為母親的我,也是有責任給你參謀參謀的嘛。」
古雅人心思還停留著琢磨近期的局勢,下意識回了句:「起碼年齡也要跟我差不多的吧?」
「好!」
繪里奈雙手合十一拍,高興道:「那就這麼定了!」
古雅人:「???」
「等會、等會,什麼就定了?」
繪里奈眨巴大眼睛:「你和梨花醬的婚期呀~」
「什麼鬼?!!!」
古雅人騰得站起來,氣笑了。
「你在這兒給我挖坑呢!拿園子說事,原來是以退為進,給我下套?!」
「什麼什麼就定了!我怎麼不知道?怎麼就婚期了?」
「還有你那一副熟絡的口氣——梨花醬、梨花醬的,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不知道你跟她這麼熟了?!」
古雅人本來被打斷了思路,就有些不爽,這會看到這女人賣萌的表情,假裝無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像機關槍似的,啪啪啪地一連串奪命問號。
繪里奈奇怪地看著自家蠢兒子,就像是看到白菜喂到嘴邊還不會拱的小豬仔。
「你在說什麼蠢話呢,這不是早就定好的嗎?」
「什麼定好了?」
「你和梨花醬的婚事呀,啊咧咧,我難道沒有告訴你嘛?」
「……」
古雅人額頭肉眼可見地鼓起青筋,怒氣要爆炸出來了。
「給、我、說、清、楚!!!」
繪里奈小手擋住嘴巴,一副「驚訝」的神色。
「藤原家在外務省可是有很大能量的,原先跟鳩山家也算是匹配的,兩家為了強強聯合,就定了娃娃親。」
「但是嘛——」
說到這兒,繪里奈不好意思地繞了繞耳邊的頭髮,一臉羞澀的模樣。
「我不是和你爸爸跑路了嘛,這事兒原本就算了,或者有可能換成兩家旁系,總不能結親不成,變結仇了吧。」
「藤原家也沒說什麼。」
「不過,這不,老娘我又殺回來了,」繪里奈挺了挺胸,「既然我是代家主,那這事不就我說了算嘛。」
「我一看梨花醬這丫頭——好騙……啊不,單純可愛,模樣身段也俊俏。」
「那身材,嘖!」
繪里奈發出大叔般的咋舌聲,簡直是人間油物。
古雅人眼睛眯起來,身上開始散發若有若無的危險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周遭冷凝的氣場,繪里奈收斂了幾分,一拍巴掌。
「我一想,這不正好和我優秀的兒子很相配嘛!」
「誒嘿!」
「我立馬就去提親,你猜怎麼著?」
「誒嘿!」
「藤原家主簡直樂瘋了,人家姑娘也很仰慕你,二話不說偷偷跑去公安部給你打下手,又是查缺補漏又是暗中相助的……」
古雅人越聽臉越黑,頭頂彷彿升騰起了黑色煙霧。
繪里奈沒發覺兒子的「黑化」,還在興奮地滔滔不絕。
有道是,金剛怒目,雷霆降魔,佛爺來火了也要捶你個滿臉花。
古雅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完全忘記了和眼前「母親」的隔膜防備,只覺得眼前這老太婆,好特么欠錘啊!
誒嘿你個鬼呦!
咚!
右手他有自己的想法。
超過思考的速度就給了繪里奈一記爆栗,敲得繪里奈眼淚汪汪。
「啊!」
繪里奈捂住腦袋,一臉不解。
古雅人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妹妹繪美:「她平時也這麼跳脫的嗎?」
妹妹毫不猶豫點頭。
「這麼個戲精當家主,鳩山家要完了吧?」
妹妹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沒說話。
母親抱著腦袋,悲憤道:「繪美,你居然還猶豫了!」
古雅人頗感頭疼,有種拿她沒辦法的無力感。
怎麼說呢,換個角度,這麼絲毫沒有羞恥心的人果然不可以常理論斷。
從某種角度上說,也是可怕得很,怪不得能坐上家主的位子。
心黑、腹黑、手黑,哪裡都黑。
這麼個掌握權勢的大人物無所顧忌地撒起潑來,的確是讓人很難招架。
一人千面。
不知怎麼,古雅人突然覺得眼前的鳩山繪里奈有種莫名的即視感。
貝爾摩德?
把腦海中莫名的聯繫甩出去。
這兩人應該沒什麼交集吧?不過,想一出是一出的風格的確有點像……
古雅人深吸口氣,平復了下心態。
「你這樣也好意思要求繪美活得那麼辛苦?也不知道你怎麼理直氣壯地安排繪美的人生。」
「不是噢,歐尼醬。」繪美柔柔弱弱地開口,語氣充滿堅定,「是我自己選擇的,媽媽已經很辛苦了……我希望能幫到她,也希望……」
頓了頓。
妹妹抬頭,目光灼灼看向古雅人。
「我也希望能將來能幫到哥哥你。」
「說什麼傻話,我有什麼需要……」
「我都知道哦,」妹妹輕聲道,「哥哥做的事媽媽一直在關注,所以我全都知道哦。」
拋開敬語以後,現在的氛圍才有了點家人間談心的意思。
繪里奈不知什麼時候正坐好,又恢復端莊的儀態。
「看到了吧。」
「我原以為我的兒子是優秀的,現在看來,你連繪美的覺悟都夠不上。」
「說什麼蠢話,接受聯姻就叫做有覺悟了嗎?!」
「你看,你還是不懂。」
「我討厭有話藏著不說,如果你真想和我好好談談,就別故弄玄虛!」古雅人感覺自己血壓高了點。
繪里奈反而心平氣和道:「不是我故弄玄虛,而是你被我牽著走,我已經提醒過你一次了,可是你還是不長記性。」
「庭院的布置、談話的氣氛和節奏,你總是會被這些外在的東西干擾。」
「我承認你做情報是非常優秀,甚至優秀到令人膽顫心驚,但是其他方面你還差得遠。」
「知道嗎?你不能有弱點。」
「如果你不是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如果我沒有重新拿回家主的位子,如果不是繪美一直表現得無懈可擊,給了家族容忍你的理由。」
「就憑你掌握的東西,就憑你優秀到令人心寒的情報能力。」
「你現在不是站在這裡沖我發脾氣,而是應該在東京灣海底的水泥柱子里反思一下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弱點被人拿捏。」
「不想回歸鳩山,可以。」
「不想娶藤原家的千金,也可以。」
「但你,憑什麼?」
「就憑你那些可笑的人脈?」
「呵,未來是年輕人的,但現在你們翻不起浪來。」
「還是憑你背地裡搞的情報網?」
「我承認那很出色,但那就是你的取死之道。」
繪里奈一番話說得古雅人冷靜下來,他開始仔細思考。
是因為身體上的血緣影響?
還是因為他下意識覺得繪里奈能夠幫到他破局?
明明在貝爾摩德面前他都能不落下風,為什麼從踏進大門開始,他的表現屢屢受挫?
一人千面的確很迷惑人,但他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挑動情緒的人。
到底哪裡不對勁?
古雅人心底隱隱懷疑起來——原身真的是因為超長的「死亡回歸」導致意志崩潰而消失了嗎?
如果原身是他自己穿越而來的,具備一樣性格的,那麼十多年的生活,不可能與母親相處時有這樣異常的情緒波動。
他本身就是個非常冷靜的人。
生理上下意識的情緒反應,更像是一種「預警」?
難道「我」和家人的關係,和留下來的手機、資料庫等等東西一樣,是一種「線索」?
「你在想什麼?」
繪里奈打斷了古雅人的思考。
「沒事,」古雅人收斂心神,「這麼說,梨花也知道聯姻的事?」
「那當然,所以啊,某些人的操作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呢,嘖,是不是真的有嘴上說得那麼抗拒啊?」
繪里奈的口氣又變得十分玩味。
古雅人差點又被整破防。
他清楚,繪里奈這是嘲諷他收養明美時,假結婚的操作。
古雅人想拍自己頭一巴掌。
當時找誰不好,怎麼就找到藤原梨花了,怪不得那傢伙表現那麼奇怪!
感情是,當成試婚了?
強行定住心神,表面穩如泰山,實則蛋疼得很。
又是一樁爛攤子!
不過債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癢,且隨它去罷!
大老爺們還能被女人霸王硬上弓不成?!
「說正事!」
「哦?終身大事就不是正事了?」
古雅人沒理會調侃,直球發問:「你說的弱點是什麼?談話這會功夫,你幾次提到了財團,我被誰盯上了?」
「還不算太蠢,繪美。」
繪里奈叫了女兒一聲,妹妹起身去道場里拿了東西出來。
「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你現在簡直如同黑夜裡一隻螢火蟲,引人矚目,卻弱小得可憐,誰有興趣都能把你捉在掌心觀賞把玩。」
古雅人接過一疊資料,一頁頁仔細翻看。
越看,冷汗越多。
他在公安部三課的釘子、刑事部發展的部下、和麻藥課的接觸、資助的極道組織、法院、檢察院、金融廳……
一頁頁人員的履歷、關係、接觸的時間地點,有些甚至連談話內容都寫得清清楚楚。
幾乎把他手底下除了組織以外的八成左右私人力量摸得差不多了。
說來諷刺。
被滲透得千瘡百孔的「酒廠」,反而不在這份資料上面。
凡是古雅人藉助組織力量發展出來的團隊,上面一概沒有。
以前看動漫的時候,什麼水廠摻酒、什麼酒廠唯一真酒、什麼各國諜報機關人員進修學校,各種梗都是在嘲諷組織被滲透成篩子。
現在看來,在財團力量下,警視廳之類的政府部門比篩子還不如,保密工作還不如garterbelt的遮擋效果。
你說它擋了吧,確實遮得挺多,但你要說它穿上去有什麼遮掩效果的話,反而更像是邀請你更深入地探索。
這麼對比起來,組織的保密工作還是相當可以的,畢竟面對的是各國的諜報機關。
組織簡直像是世界級的計量單位,能滲透進組織卧底的機構才是世界級情報機關,否則都是渣渣。
這麼一想,好像財團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起碼還不至於開著武裝直升機炸塔。
古雅人充分發揮了阿Q精神,仔仔細細研究起資料,試圖從裡面的描述習慣和情報手段,來判斷收集者的身份。
一時間,道場寂靜。
微風吹著葉子的沙沙聲。
妹妹一絲不苟地端坐,繪里奈撩了撩髮絲,眼神失了焦距,也不知在想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呼——」
古雅人長呼一口氣。
「看完了?」
「嗯。」
「有什麼收穫?」
「南盛集團和三井財團有合作嗎?」
啪、啪、啪。
繪里奈輕輕拍起巴掌,表示讚許。
「不錯,你終於領會到重點了,這樣有些話我也就好說了。」
「有些事,不靠自己想通是不會重視的,即使別人點撥了,也未必能抓住核心問題。」
繪里奈用眼神示意:「來,說說看你的分析,讓我見識一下被財團都忌憚的情報能力。」
深吸口氣。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古雅人腦海中電光火石產生了諸多想法。
彷彿一顆顆星星在腦中閃亮,串成了璀璨的銀河。
一切,都變得脈絡清晰、有跡可循。
沒有直接回答,古雅人先是自嘲反省了一番:「不光是政治,我對商業也不夠敏感。」
「我都已經查到南盛集團是韓國人在背後操控,卻還沒引起重視。」
「日本財團掌握絕大部分力量,如果沒有財團的默許,外資怎麼可能輕易在東京站穩腳跟?」
「而我竟然忽略了其中隱秘的關聯——」
「不管南盛集團是不是靠地下宗教的非法集資起家,他們的涉獵範圍很清晰,遠沒有財團那麼層層纏繞。」
「世田谷區的建設項目是他們不動產領域的目標之一。」
「各種宣講會、激勵會,代表教育領域。」
「還有疑似麻藥類管製藥品,涉及了醫療領域。」
古雅人回想著世田谷滅門案的線索,一點點捋清思路。
「這些領域都與三井財團的優勢領域高度重合。」
繪里奈微微頷首:「有些意思。思路倒是有趣,但僅憑這些就猜測是三井財團,那就顯得淺薄了,真的就只是無端猜想。」
「讓我聽聽乾貨的東西,僅靠我的肯定答覆就作出結論的話,可不能讓我滿意。」
古雅人哂笑道:「對於情報工作來說,沒有巧合,只要有一個方向就足夠去調查求證了。」
「不過你既然這麼說,倒也有些似是而非的聯繫。」
繪里奈伸手示意古雅人暢所欲言。
「三井不動產公司作為三井財團核心企業之一,世田谷區建設項目這麼一個能夠顛覆區內規劃,與上百億的鐵路軌道線路建設掛鉤,這麼重要的項目,他們會毫無動靜?」
「從拆除工程投標到建設規劃投標,這麼大的項目居然沒有一個財團直接介入,反而讓一個掩藏得並不徹底的外資集團拿到了入場券,這裡面要說沒有財團的幕後參與,誰都不信。」
繪里奈手指敲了敲道場地板,點頭示意古雅人繼續。
「第二,伏尾司好歹是警視正,從那天談話的反竊聽架勢,他如果要泄漏我們的集會,根本沒必要擺出那樣惹人懷疑的姿態。」
「反而是原田洋平他們,雖然都面臨退休,但手裡還有些權力。」
「警部又是個不上不下的職位,與一線接觸,有實權,卻又不引人注目,很適合作為大人物的耳目被拉攏。」
「就在剛才,我還想通了一件事,也能佐證——」
「我之前遇到一起很有意思的假幣案,犯人利用真鈔的水印拼接到新的真鈔用紙上,玩了一手『錢生錢』的戲法。」
「有意思的是,他們製作假幣的用紙居然是含有三椏皮纖維的真鈔用紙。」
「含有這種特殊纖維的植物向來屬於管制範圍,不可能正大光明地進貨,都是走私或者非法的私人種植園。」
「恰巧我得到了一個種植園的消息,出售清單上有這些違禁植物的名字。」
「而這個種植園又『恰好』有南盛集團還是地下宗教時販賣的『鬱金香』製作原料。」
「南盛集團疑似與這個種植園有長期的購買合作,這一點從我們封了南盛集團的賬目中,也能找到去向不明的資金。」
「奇妙的是,我剛剛從三井財團這個方向去發散思維的時候——」
「新王子製紙會社。」
「這個三井財團旗下的企業,就具備拿到三椏皮纖維植物的資質,屬於特種用紙供應商之一。」
「特種用紙供應商,特別管制植物的非法種植園,長期採購的外資集團。」
「這個巧合是不是太多了點?」
古雅人嘴角含笑,很有種大惑得解的爽快,彷彿考試最後半小時一下子想通了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的最後一問,嘴角根本抑制不住。
「而原田洋平他們作為麻藥課的老警察,有人不知道這個消息我相信,但是一個知道的都沒有就很不正常。而且當中還有可能有人出賣了我們集會時的談話內容。」
「麻藥課的警察為管制麻藥的原料植物打掩護,呵——」
「這種操作我太熟悉了,還在公安部時就已經見過太多。」
「而三井財團本身就有醫院,以醫院的名義採購麻藥,那是最正經的渠道,誰也無法指摘。」
「於是,一個有可能持有合法資質的種植園,在完善的保密措施下,又擴展出了超出資質範圍的其他違禁植物買賣業務,變成了一個披著合法外皮的犯罪網路上游發源地,一個畸形的怪物誕生了。」
繪里奈敲打的手指停了,慢慢道:「聽起來挺合情合理的,如此多的巧合,連我這個外行人也忍不住懷疑。」
「也真難為你能把近期繁雜的案子和調查情報抽絲剝繭,理出了這麼一條線。」
「如果只是到這裡的話,你已經足夠稱得上『可怕』了,但似乎與『賢者』這種外號還並不相稱吧?」
「我想知道你被財團忌憚的理由,以及——鳩山是否值得押注在你身上。」
繪里奈神色嚴肅。
古雅人不由得稍微挺直了腰板。
現在不是母子對話了,是盟友間的衡量與考校。
「我要提到一個在我最近這些案子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名字。」
「哦?」
「白峰會。」
「一個極道組織?」
「確切地說,是與曹熙星那幫人當年拿下世田谷區住宅項目有關的極道組織。」
繪里奈忍不住挑了挑眉:「又繞回你那個滅門案了?這可不是什麼值得讚賞的格局。」
古雅人正色道:「身為警察,查案就是我最本職的格局。」
「好吧,我就聽聽你的本職工作吧。」
「我錯估了世田谷區項目的價值,如果按現在的分析,這不是一個極道組織能插手的項目。」
「這點我贊同。」
「世田谷別墅區搬離工作自從白峰會接手以後,變得順暢無比,這很不尋常。」
「再怎麼說,也是中產階級,而且是財富、影響力都不錯的中產階級聚集地,那裡町內會組織起來的力量不是一個普通極道組織能搞得定的。」
「而在滅門案發生前,那裡的居民已經搬離了大半。」
「一個極道組織威逼利誘也好,哪來的資本,能夠讓這些人屈服?」
繪里奈問道:「這是你第三點懷疑?」
「不止。」
「這隻能證明這個極道組織有相當的背景支持,並不一定說明與財團有關。」
「但是據我掌握的情報,滅門案發生后的當天凌晨,白峰會曾派人偷偷回去查看了被害人宮澤一家的住宅,這也導致現場有明顯清理活動后,仍然呈現出兩種不同的入侵痕迹。」
「從後來白峰會的會長私自藏起來這個人的舉動來看,當晚他派人的舉動應該也是臨時起意,或許是他派去監視宮澤一家的小弟發現了另外一批可疑的人馬,讓他有些不安。」
「但他的擔心顯然得到了映證——凌晨去的那個小弟在現場發現了一些只有他們知道的秘密。」
「這個重要的發現讓白峰會的會長確定了行兇的人,或者說,是行兇的主使者。」
「也正因此,他出於自保,並沒有將這個小弟滅口。」
「隱藏了二十多年的真相啊!」
古雅人感嘆道:「現在回想起來,全是破綻——」
「白峰會彷彿早有預料我會找上門,不僅對二十年前的事情細節記得清清楚楚,而且還痛快地交待了知道秘密的小弟藏在哪裡。」
「結果當我們找上門的時候,不僅小弟被先一步滅口,房間里還布置了詭雷,就好像明知我們的身份,依然毫不掩飾滅口的殺意。」
「這麼膽大包天的動作,卻好似一顆石子投進了湖泊,雖有微微漣漪,卻沒引起更大的波瀾。」
「誰有這麼大的能量來布置這一切呢?」
繪里奈慢慢浮現一絲笑容:「精彩,真是出乎我的預料……」
「Wait!」
古雅人豎起一根食指在嘴唇前。
「白峰會真的是『被迫』的嗎?」
「或者說,他們真的是引我們入瓮的『誘餌』嗎?」
繪里奈神色莫名,想要讚歎卻又包含惋惜,混雜在一起的表情,十分複雜。
古雅人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投降得這麼痛快,除了白峰會是誘餌外,還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們根本不是幕後主使的棋子,而是來自另一方。」
「白峰會、白水會……」
「我說過的吧?情報工作不相信巧合。」
「涉及到財團的爭鬥里,一個存在感十分鮮明的極道組織,名號卻和住友財團的經理會名字產生了相似之處,這不得不讓我多想……」
繪里奈手指指肚摩挲著劍刃鋒口,低垂眼帘,笑道:「或許是他們的會長仰慕住友財團,生出了可笑的野望,想成為極道里的魁首,以此激勵自己呢?」
「如果是一個三代以外的極道組織確實起名隨意,多半也就是動物或者頭目的姓氏,取個XX組的名字。」
「白峰會可是有望進入關東聯合的大組織,哪怕已經式微,名號這種東西也是極道不可輕忽的『財富』。」
「我不覺得這種可笑的理由能夠解釋『巧合』。」
「我老爹真是極道出身的話,這些東西你不會不懂。」
古雅人第一次反守為攻,向繪里奈發起了試探進攻。
然而能在鳩山族內鬥爭上位的,哪怕鳩山不是那種殘酷嚴厲家風的家族,繪里奈的道行仍然不是現在的古雅人可比的。
出乎古雅人意料。
繪里奈坦然承認了:「你猜的沒錯,白峰會就是住友財團扶持的釘子。」
「你和住友有合作?」
愣了一瞬,古雅人立刻轉變成直球發問的模式,與繪里奈進行直截了當地對話,試圖挖掘到更多信息。
「幫個小忙不能算合作吧?」
「你是指?」
「你既然能想到白峰會,別人也不是什麼傻子,只不過收個尾罷了。」
古雅人眼神一凝:「滅口是你們做的?」
繪里奈擺擺手:「說什麼蠢話,我既然能關注到你的行動,還能害自己兒子?」
「就像你說的,是個三井不得不咬的誘餌,順便把收尾的工作甩鍋給他們,一旦他們做了,就算髮現白峰會是個坑,他們也不敢動手了。」
「滅了白峰會,對住友來說不算什麼,但是他們不想被三井找到突破口,把白峰會當成謀划他們的手牌。」
「我沒想到你會摻合進去,不過這樣也好,三井會更快意識到局勢的變化。」
「當他們率先登場亮相了,反而不敢動手幹掉白峰會了,否則很有可能被財團群起而攻之。」
「槍打出頭鳥。現在,三井不僅不能動,還得保著白峰會,這等於變相掩蓋了住友的小瑕疵。」
「三井和住友之間互相有了牽制,反而短期內不必擔心對方對自己下手,這也算是財團之間的小默契吧。」
古雅人沉默片刻,冷聲道:「離譜。」
「人命就是棋子?」
繪里奈無所謂道:「或許在他們眼裡,那些就不算人呢?」
「那在你眼裡呢?」
繪里奈笑道:「我的兒子當然是最優秀的!」
「所以,死了的,就不是你的兒子,只是一名殉職的警部了嗎。」
「沒錯。」
「我果然和你合不來。」
「雅,做母親的,今天教你一個道理——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飯。」
「如果你死在那裡,就證明你不過如此,你的愚蠢會害死更多人。我會傾盡所有為你報仇,那些人會千百倍地付出代價,但我不能直接地加入你,和你站在一起。」
「你已經繼承了古家的姓氏,我不會阻攔你,但也不能直接幫助你。」
「這是一個母親和一個掌權者的衝突。」
「我肩負的東西,不允許我把母親的身份放在前列。」
「因此,我只能等待一切塵埃落定。」
古雅人低聲笑了兩聲,充滿嘲諷。
「我並非說的母子關係,而是對人的價值,我們之間有認知上的隔閡。」
「日本,果然是令人生厭的國家。」
「這裡或許有無辜者,但他們盲目的模樣卻更可悲、可憎,他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視為怎樣的稻草。」
「我所奮爭的,並非是哪一個人,也不想對這個民族和國家的謀划做任何評價——」
「警察,就應該有警察該做的事。」
「查明真相,還以公道。」
「若能有足以彰顯公義道理的法律,我理應遵守,並且為之守護人民所認可的公序良俗、踐行世所公認的道德。」
「我所厭惡的,僅僅是你們把一切為惡都當成了理所當然的妥協。」
「無論你代表政客或是財團。」
「我只想告訴你,這樣不對。」
「不對的道理,就不是道理。」
「錯誤應得到糾正,如果黑白顛倒,至少請允許我保留心裡的正確。」
「假使非要以此分出我們最終的立場。」
「那就先從今日此刻起,你我之間——」
「既分是非,也決興滅。」
「母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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