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韓溟秋是個溫柔細心的人,他一進來看見電視開著,便關切地問:「怎麼了,還是常常半夜驚醒?」
「嗯。」柯以律示意他坐下,自己則挑了個與他不遠不近的距離。
「醒了之後,就不要起來,躺在床上一會兒,說不定也能重新睡著的。」他說著,抬手指指他的房間,「裡面也有電視,何必半夜起來坐在這裡看呢?」
「我喜歡看大一點的。」柯以律一副「關你什麼事」的口氣,「深夜到這裡,有什麼事情?」
「哎,還是這麼沒禮貌,也不給客人倒杯茶。」他站起來,徑自走到廚房去,柯以律立即說:「我給你倒水吧。」
「不用了,你根本就不懂茶。」他說著,輕車熟路就進去了,見茶是碧螺春,便洗過茶杯之後,先倒了水,然後稍待一會兒,再投入茶葉。
出來的時候,柯以律也沒有理他,反倒是他關切地端著杯子,問:「廚房裡有碗,是剛吃過東西嗎?這麼晚了,你自己做的宵夜?」
「你明知道我什麼都不會做。」柯以律說。
「唉,現在樓下的粥館早就已經關門了,你是早就知道自己今晚會失眠,所以昨晚就打電話去叫他們送過來了?」
柯以律說:「我現在養成了習慣,每天晚上都叫人送一份過來保溫著。」
韓溟秋笑起來,低聲說:「好習慣。」
他喝了半杯茶,才問:「以紓呢?」
「不知道,可能出去玩累了,就不回來了吧。」
「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你們以前不是一天都離不開對方的嗎?」韓溟秋微笑道,「難道你在這邊還另外有什麼事?」
柯以律沒有理會他,只是微微皺眉。
韓溟秋側身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是你……收留了一個魔族吧?」
柯以律猛然轉頭看他,韓溟秋微笑著,在此時電視上忽明忽暗的光線下,熱茶裊裊的清氣讓他的面容變幻不定:「君上希望你不要和魔族的人牽扯不清,所以我只好深夜奉命到此,向你要一個人。」
「這裡只有我一個。」柯以律冷笑道。
「以律,你難道連君上的話都要違抗?」
「我並沒有違抗他的意旨,只是我這裡,真的沒有其他人。」他淡淡地說,站起來有想要送客的意思。
韓溟秋輕輕將茶杯放在茶几上,玻璃與玻璃撞擊,咔的一聲輕響。他站起來,目光看向旁邊的客房。
柯以律根本不以為意,抬手一指大門:「這麼晚了,我要休息了。」
韓溟秋一言不發,站在客廳之中,右手高揚,在空中畫了個半圓。
五月的夜晚,氣溫適宜的室內,陡然寒冷起來,盛著熱茶的玻璃杯,一聲輕響,裂成碎片。可那裡面的茶,卻早已凍成了冰塊,碧綠的茶葉被凍在冰中,懸浮在冰中。
緊接著,只聽到破裂的聲音連響,所有的玻璃都受不了驟然的冷熱,在猛然收縮間,爆裂開來,茶几、花瓶、水晶燈,甚至是水管、電器、牆壁,全都在極度嚴寒之中,猛然爆裂。
原本精心設計裝潢的房子,頓時變成颱風過境后的災難之地,牆壁開裂、電器全都爆掉、裝飾品一律粉碎——連花瓶中的玫瑰,也在凍成冰之後,被飛來的碎片砸到,掉在地上摔成紅色的碎冰。
躲在隔壁更衣室中的離離,只穿著一條睡裙,一瞬間被隔壁傳來的寒氣,凍得血液都差點凝固,抱著自己的身子,牙齒格格作響。幸好她體內的靈氣在寒氣入侵肌膚的一瞬間便運轉全身,自然而然地在周身血脈中流轉,讓她不至於被那種極度的寒氣奪去生命。
韓溟秋站在室內,右手高揚,看著柯以律,一字一頓地說:「好吧,既然沒有人,那麼我的寒氣,想必也凍不死什麼人。」
柯以律一言不發,左掌虛劈,向他擊去。金光耀眼,無形的利刃向著他激射而去,竟是直接攻擊韓溟秋。
韓溟秋伸手擋在自己面前,空氣中的水汽被他凝固,周身驟然凝結出大片的冰,像一個透明的蠶繭,將自己全身護住。
柯以律的光刃在冰上撞擊著,散亂四射,就在韓溟秋鬆了一口氣時,散亂的光在空中流轉飛舞,迴旋來去,細密地交織在一起,天羅地網一般,緊緊地縛住了韓溟秋身體外的冰層。
韓溟秋想要凝聚冰晶將那些利光震散,卻發現自己被束縛在當中,根本無法掙脫。他呆在冰中,看著外面的柯以律,無可奈何。
柯以律靠近他,伸手敲了敲冰層,唇角微揚,說:「你要小心點,一定要努力維持這層冰,萬一堅持不住的話,哪怕出現了頭髮絲那麼小的一點裂縫,我的光刃也會乘隙而入的,到時候……你就糟糕了。」
說完,他轉身就進離離躲藏的房間去了。
「柯以律,你不要忘記了,她是你答應過族長,一定要親手殺死的人!」
柯以律的腳步停了一下,但終於還是沒有理他,徑自進去了。
只剩下作繭自縛的韓溟秋苦笑著,在冰中自言自語:「混蛋,有沒搞錯……」
正在努力抵禦寒氣的離離,頭髮上都結了細細的冰渣,她臉色慘白,不住地打顫,連唇色都開始烏紫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承受不住的時候,柯以律一腳踹開已經結冰的門,將她拉了起來:「走吧。」
離離跟在他的身後,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跑到窗邊,顫抖著問:「去……哪裡?」
她口中的白氣剛剛呵出,就在空氣中凝結成冰晶,像雪花一樣,飄落到地上。
「逃命。」話音未落,他伸手在前面的玻璃上一按,已經完全碎裂的玻璃,瞬間化為一地細碎的銳片。
他帶著她從窗口一躍而下。離離只覺得自己的身子陡然失重,外面溫暖的風立即擁住了她。
在驟然的冷熱交融之中,她原本極度嚴寒的身體,就如瞬間融化,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的裙角在空中嘩嘩地飛舞著,就像一朵雲一樣漂浮在空中。
柯以律牽著失重無力的她,帶著她一起緩慢地下落,他們就像兩片連在一起的葉子,順著微風輕輕地自十六樓落下,踏在樓下正開著流蘇一般花朵的紅花繼木上。
柯以律從花上跳下來,伸手托住她的腰,將她抱下來,她虛弱無力,就像雲朵一樣被他輕托在手中,他抱起她,發覺她的身子一直在劇烈地打顫,冷汗迅速地沁出來。
柯以律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她,低聲問:「現在好點了嗎?」
她看著他,想說點什麼,卻終究還是無力,嘴唇顫抖了幾下,沒能張開。只有他的身體溫暖,讓她忍不住往他懷中鑽了幾下,就像雛鳥偎依在母親的身邊,想要尋找一個更貼合的角度。
他抱緊她,將她冰冷的臉埋在自己胸前。
她的呼吸細若遊絲,輕輕地在他的心口處蔓延開,就像一條看不見的藤蔓,從他的肌膚處鑽進去,順著他的血脈,從胸口,到四肢百骸,到指尖,然後又回歸他的心,在那裡,終於開出一朵世界上最美麗的花。
柯以律抱著她,坐在那裡聽到自己靜靜的呼吸。
前面是暗黑的夜,車燈照在路上,恍恍惚惚。
就像在深海之中,世界沒有了流逝的時間,一切煩囂都消失無蹤,只有他抱著她,前方渺不可知,未來無可名狀,他們都是嚴寒深海中的游魚,只能貼著對方的體溫取暖。
月光圓滿,照徹整個天宇。
蔚清寧在長空中越過,他五指虛按,指尖有一道燦爛光華,一直往前延伸,指示著離離的去向,蒼穹之下,無法遁形。
他順著她的靈力追蹤,出了城市,沿著郊區冷清的道路一直往前,良久,前面出現了長長延伸的圍牆。
他知道月湖這邊是柯以律家,所以毫不猶豫,縱身越過圍牆。
走了不久,眼前出現一個大湖,林中湖面就像一彎月牙,在月光下,儼然是一輪比天空中的月亮更明亮的新月。
在新月環抱的地方,只有一棟不算大的別墅,坐落在那裡。
蔚清寧指上的光華散去,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煙霧一樣飄散,變成一縷似有若無的虛影,隨風飄蕩,掠過各個房間的窗外,然後停在其中一間的窗台上。
他幻影一樣地站在夜風中,看著窗內。
幽暗的燈光下,離離正虛弱無力地靠在柯以律的身上,微微顫抖。
她白天其實只是勞累虛脫了,嚴重的是剛剛韓溟秋的寒氣,徹底將她的身體摧毀掉了。無論外界的溫度如何,她始終都冷得發抖,嘴唇發青,幾乎要凍僵。只有柯以律貼合她的肌膚時,她的身體接觸到他的靈力,才能讓她體內的寒氣暫時緩解。
所以她在無意識昏迷之中,一直抱著他,不肯鬆手。而柯以律也靜靜地抱著她,沒有放開。
蔚清寧在窗外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卻似乎也沒有進去打擾他們的意思。
靜夜無聲,月光和時間一樣,一片凝固。
離離在昏迷中,忽然喃喃地叫了一聲:「柯以律……」
柯以律低低地應了一聲,俯下頭想要聽她說什麼。
離離艱難地睜開眼看著他,她身體虛弱,一直在打冷戰,讓她話語模糊,如同夢囈:「喂,柯以律……今晚之後,是不是……你依然是神族,我依然是魔族,我們就……依然還是非要你死我活才行?」
「不會……」柯以律低聲說。可是他的心裡,卻深深地知道,他們其實根本就,沒有機會的。
他是柯以律,她是吳離離;他是神族,她是魔族;他屠殺過無數魔神,而她卻只是微不足道的山鬼。
人生如此,命運如此。
即使他們今晚偎依在一起,也不過是,上天給的一點點憐憫而已。
離離輕聲說:「我啊,肯定永遠都記得,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天氣里……我在避雨的車站,一轉頭,看見了你……就像做夢一樣,紫色的黃昏,冰涼的雨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的整個世界都變了……」
她低低地喘息良久,才抬頭朝他笑一笑,說:「不管神族和魔族怎麼樣,我們永遠都是朋友,我們不要傷害對方……好不好?」
柯以律的胸口,忽然湧起大朵大朵的甜蜜來,那些溫柔的甜意,在他的心口綻開,像年少時第一次看見漫山遍野夏花燦爛,喉口哽住,無言以對,只是眼睛在瞬間濕潤了,溫熱一片。
這個一直冰涼冷漠的少年,卻再也無法掩飾自己,他緊緊地擁抱住離離,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上。
兩人自始自終,也不知道,有一個人正在他們的窗外,將一切都收歸眼底。
月華燦爛,湖光粼粼,迷人眼目。
蔚清寧春日繁花一樣令人迷醉的面容,在此時忽明忽暗的光芒下,忽然變得暗淡。他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站在湖邊,看著月光在水面上點點躍動,臉上又忽然顯出一種凄涼的悲哀來。
「柯以律,柯以律……」他輕輕念著這個名字,臉上現出極度憤怒來,目光冰冷,一瞬間,這個溫煦少年狂怒勃發,就似要將這個世界毀滅一樣。
然而他臉上的悲哀怨懟,只閃過一瞬,便立即消失了。
他縱身躍起,如同一片煙霧,飄飛到楓樹的枝頭,在楓樹林上掠過,遠遠地將月湖拋到身後。
清晨即將來臨,霧氣籠罩著密林,一切都失去了影跡,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清晨到來,離離醒來看見天花板上滿是金色的光芒,那金光在頭頂不停地搖曳波動,若隱若現,像投影一般,恍恍惚惚。
她以為自己還在夢境中,等回頭看到坐在自己床邊靠著牆睡著、一直握著自己手的柯以律時,就覺得更應該是夢了——因為,不是在夢裡,怎麼能見到他這麼溫柔地倚靠在自己的身邊安睡呢?
在那些恍惚投進來的光影中,柯以律沉睡的容顏,明明暗暗,深深淡淡,光線閃爍的每一剎那都是一幅絕美的畫,令人移不開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像是想要證實一下,他真的是存在自己面前的,而不是自己的幻覺。
髮絲微微一動,柯以律便睜開了眼,剛剛醒來的目光迷茫,微眯著眼看著離離,然後才輕揚起唇角,低聲問:「還好嗎?」
離離坐起來,覺得自己頭還有點痛,但已經不礙事了,那種透徹骨髓的寒氣也已經消失了。
她抬頭對柯以律笑了一笑,點頭說:「嗯,好多了……」
窗外照進來的投影讓她迷了眼睛,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柯以律隨口說:「是日光倒映在湖水上,照進來了。我幫你把窗帘拉上。」
「不用啦,我也要起來了。下面是湖水嗎?」離離從被窩裡爬起來,走到窗邊,往下一看,眼前一片明亮,燦爛的陽光照在楓樹林中的一泓湖水上,微風中波光粼粼,金光閃動,明晃晃地照徹他們周身。
「真美……就像月牙一樣的湖水。」離離看著下面密林中的湖面,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
柯以律轉頭看見湖水的波光搖曳不定,照在她的臉上,動蕩搖晃。她本來平淡的五官,也不知怎麼回事,在日光與湖光的照耀下,煥發出一種令人心驚的奪魄勾魂的感覺。
他心裡一陣微微悸動,輕聲說:「先換上我妹妹的衣服吧,等吃過飯之後,我們在湖邊走走。」
「嗯!」她仰頭對他一笑。
周圍平靜極了,他們並肩在樹叢中漫步,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瀰漫在他們身邊。她看見楓樹之下,是大片開得正好的花,粉紅的,淺紫的,深紫的,密密麻麻,毫無間隙,就像在楓樹下鋪了茸茸一層紫色紅色的錦緞。
離離踏著這繁花之中的石板路前進,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彷彿為了驅走心中不真實的感覺。
「柯以律,你為什麼要救我呢?」
他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你也救過我吧。」
「可是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好像已經互相抵消了呀。」她笑著問。
他很認真地想了一下,說:「雖然如此……可是,好像你救我一次,我再救你一次,然後再救一次……來來去去,可能就算不清楚了。」
她輕聲笑起來,好像自己賺到了一樣。
高遠的藍色天空,白雲繚繞在藍色的背景之中,紛亂如絮。下面是花開無限,天氣真好,世界也真美好。
她笑著,輕聲問柯以律:「這些花好美啊,是什麼?」
柯以律說:「是我媽媽最喜歡的花,叫福祿考。她喜歡這種花的名字,福壽綿長,富貴繁華。」
離離望著樹下綿延的花朵,感嘆道:「福壽綿長,富貴繁華……我想你媽媽也一定是很漂亮的人,她將來在優雅地老去后,一定還依然在這裡看著花,喝著茶……」
「她已經去世很久了。」他低聲說,「我都快忘記她長什麼樣了,我現在只剩下一個親人,我妹妹……幸好有她和我相依為命長大。」
離離愣了一愣,趕緊說:「對不起……」
「沒什麼。」柯以律低聲說,「這個世界上,想要的,往往都得不到,想留在身邊的,往往失去得最快。」
離離轉頭看著密林中一眼望不到邊的花朵,忽然覺得這些紅色紫色的熱鬧花朵,開得冷清極了。
她仰頭看著柯以律,低聲說:「至少,總有些東西不會那麼輕易變化的。」
「但願吧……」他輕聲說,「但願,我們以後還能在一起看看這樣的風景……」
他話音未落,周圍的樹林忽然狂風大作,呼嘯聲尖銳響起,所有的樹木都搖曳不定,驚鳥亂飛,一群群掠過湖面。
柯以律轉頭看見樹林之上風從雲動,全世界的雲似乎都急促地聚集在他們的頭頂上,原本湛藍的天空,頓時暗下來,日光失色。
他皺起眉,說:「七星來了。」
離離雖然不知道七星是什麼,但是看這個樣子,也知道一定是厲害人物來了,不由得臉上變色。
「神族七星,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假名,分別以齊楚燕韓趙魏秦為姓,你沒有聽說過嗎?」柯以律問她。
離離搖搖頭,然後終於想到什麼,問:「那,楚沁承和韓溟秋是其中之一嗎?」
「對。我看這次起碼來了六個,神族還真看得起你。」他簡短地說,伸手拉起她,說,「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我們還是先逃吧」
逃命這種事情,最近頻繁上演。
離離在跟著柯以律出逃的時候,十分感慨。
自從被山鬼附身之後,她的人生就是在逃命,其中以從柯以律手下逃的次數最多,然而現在,她居然正在和柯以律一起逃跑。
天地之間風起雲湧,楓樹林中陰暗無比,他們兩人放棄了大門,從旁邊的小門逃出,往前狂奔。
離離跑了幾步,忽然覺得身體虛弱,腳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幸好柯以律牽著她的手,眼疾手快地將她拉住,她才沒有摔倒在地上。
他回頭看著後面奔涌如浪一般向著他們傾軋而來的烏雲,無奈地說:「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你忍一下。」
離離點點頭,只見他伸手劈開空氣,前面的世界赫然出現了一個黑洞,時空被他破開,悄無聲息。
那個洞一打開之後,就開始急速地收縮,「快點進去,等會兒就會消失的。」他說著,拉著她躍進那個黑洞。離離只覺得自己一跳進去之後,就有一股極大的力量將自己的身體往下拉扯,她的頭嗡的一聲,頓時意識模糊,只有五臟六腑被擠壓得疼痛無比,讓她頓時全身冷汗——幸好還有,柯以律在這一片黑暗中,緊緊握著她的,那一雙手,讓她不至於倒下。
不過,也只有很短的一個瞬間而已,眼前陡然一亮,她發現自己和柯以律站在一條街上,前面是商業街,後面是居民區,左邊是梧桐樹和小河,右邊,是個公園。
這個地方,實在太熟悉了。
她扶著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地挪到公園的圍牆邊,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讓剛剛瞬移的難受感覺過去。
柯以律在她身邊,有點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還好……不過我以後寧死也不要這樣了……」她說。
柯以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然後回頭看著周圍,自言自語:「不知道這是哪裡?」
離離緩過一口氣,說:「就是紫花公園啊,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還有你上次受傷被我撿到,都是在這裡。」
「是嗎?我倒沒有注意。」他說著,抬頭看了看周圍,苦楝樹依然開著淡紫色的花,叢叢簇簇的小花垂掛在樹枝之間,微風吹來,成片的紫色小花簌簌地落下來,讓他們滿頭滿身全都是花。
離離趕緊抬手拍去自己頭上和肩上的花朵,卻看見柯以律的耳邊有一朵一直在那裡落不下來,她不由得笑了出來,伸手拉住他,說:「低下頭。」
柯以律低頭,感覺到她的手指探入自己的發間,輕輕地撥弄著。他發上的紫色花朵顆顆墜落,打著旋兒落在草地上。
五月末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她穿著鵝黃色的裙子,領口露出白皙的肌膚,脖頸就在他的面前,他似乎可以看見那光滑的肌膚下,微微跳動的血脈。
目光再往上,他看見了她的下頜線條,唇角微揚,嘴角抿住,卻有淺淺一個酒窩,彷彿裡面含滿了笑意。
他們貼得這麼近,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可以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像是為了緩解自己的不安,他稍稍後退了一步,抬起頭,看著那些花樹,沒話找話地問:「這些是什麼花?」
「是苦楝呀。」離離笑著說。
「苦戀嗎?好奇怪的名字。」
「不是那個苦戀,是苦楝。」離離寫在自己的手心給他看。他側身來看,卻看不出來,離離便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上「楝」字,說:「是這個啦。」
她的指尖冰涼,在這個夏日午後,讓他的手心沁進一陣涼意。
他們站在花樹下,看著所有的花靜靜地開落,良久,離離忽然低聲說:「以後……說不定我們再也沒有機會一起站在這裡了吧。」
柯以律一時說不出話,良久,才慢慢地說:「不會的,我們以後,一定還能再見面的。」
可其實,他們都知道,在一起的機會,其實真的很渺茫。
風聲呼嘯,花葉在風中狂亂地橫飛。他們抬頭,看見天空暗沉。
七星來了。
可是天上地下,唯有這麼大,他們能逃到哪裡去呢?
軒轅居住的地方,階下有蘭草,庭中有梧桐,他是清雅潔凈的人,不沾染一點塵埃。
蔚清寧沿著長廊一路走去,看見軒轅坐在庭院中煮茶。他對面的茶爐中,一壺茶水正在微微翻湧,水泡只有蟹眼那麼大,火候控制得非常好。
蔚清寧在軒轅的對面坐下,皺眉說:「軒轅,你的人生就這麼一點,別浪費在煮茶上了,喝什麼不是喝?」
軒轅微笑著給他斟了一杯茶,遞給他,說:「是啊,我的人生就這麼一點,所以在活著的時候,我得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蔚清寧見他這麼說,只好接過來,小小地啜了一口。碧綠的茶葉,如玉如針,清香襲人。
但蔚清寧心情不好,根本沒喝出什麼味道來。他放下茶杯,說:「軒轅,我現在,覺得很失望。」
「對吳離離嗎?」他問。
「嗯……長久以來的心血,忽然在瞬間化為烏有了。」他說著,捏著手中的茶杯,怔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很灰心,就像你在沙灘上堆了一天一夜,終於建成了一個有千萬建築的大城市時,忽然一個巨浪湧來,所有的一切,都眼睜睜地消失在了你面前……」
軒轅低聲說:「可你這麼多年來,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看著她長大,難道現在才發現,她不符合你的心意?」
「其實,我也早就應該知道,她一直……就不是我想象的那個人。」他笑了笑,有點疲倦,也很失望,「我以前,總是以為,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無論人世間什麼滄海桑田的變化,都只需要我一反掌而已……可現在我忽然覺得,其實世界上,確實有些東西,是我沒有辦法的,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
「別胡說八道了,我不信……會有這樣的事情!」軒轅皺眉,喃喃地問,「你現在還有什麼遺憾嗎?吳離離在你身邊,你天上天下無人能敵,你一念之間可以決定這個世界的生死存亡,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蔚清寧怔怔地坐在那裡,良久,才低聲說:「軒轅,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要是很容易就能得到一切,那麼這個世界,還會這麼令人著迷嗎?」軒轅說著,支起下巴,淡淡地看著他。
蔚清寧默然點頭,仰頭看著頭頂的梧桐,良久,說:「既然如此,就讓我,再試一下好了。」
「一切,並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是嗎?」軒轅低聲說,「就算實在不行,殺了她,反正一場一場輪迴,並沒有什麼不同。」
蔚清寧聽到他的話,卻悚然一驚,低聲說:「也不必……我會再等等。」
說到這裡,他又忽然抬頭,盯著軒轅問:「那一次,她遇見山鬼的死……真的是巧合嗎?」
軒轅神情如常,淡淡地問:「什麼?」
「在山鬼的遺物中,我們找到了一張畫。」他將那張畫放在軒轅的面前,指著那上面的女孩子,低聲說,「她……是故意的。」
軒轅只看了一眼那張畫,然後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低聲說:「山鬼會做這樣的事,真令人詫異。」
他微微皺眉,問:「是嗎?那麼,山鬼是怎麼發現離離的?」
「她暗戀你這麼久,發現什麼細微的東西,也並不奇怪,對不對?」
蔚清寧冷笑著,並不說話,只是用手點了點那張畫。
等他的手收回去時,畫已經化為塵埃。
一陣初夏微風吹來,那片粉末被吹走,不留一點痕迹。
「無所謂,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阻止我要做的事情。」
他離開,軒轅沒有看他,只是捧起面前的茶杯,默然地看著一庭花開。
過了良久,軒轅終於放下手中茶,嘆了一口氣,低聲自言自語:「無論如何……蔚清寧,至少你現在,能死心塌地入魔吧。」
蒼穹之痕直指的方向,赫然是紫花公園。
蔚清寧來到這邊的時候,看著街上偶爾經過的行人,微微遲疑,覺得離離應該不太可能在這個公園裡。
但是蒼穹之痕在他的掌心閃爍不定,璀璨奪目,顯示他所要尋找的人,確實是在這裡面。
他將自己的手握成拳,快步朝著那一片紫色花海而去。
那片紫色,乍看像是一團雲霧,可是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地上的落花被風捲起,在空中迴旋化成的。
在那團紫色雲霧之外,他一眼便看見了站在花樹下的離離,她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裙角,一動不動地專註看著那紫霧。
那花朵化成的紫霧中間,有金色的光芒,間或一閃,迅即消失。
這金光,是柯以律的光刃。
看來,似乎柯以律正在與七星抗衡。
他輕捷地走到離離的身後,她一直關注著蔚清寧,甚至沒有覺察他到來。
蔚清寧輕聲喚她:「離離。」
她回頭看見他,不知所措,喃喃地問:「蔚清寧?」
「這是怎麼回事?」蔚清寧一指那邊,明知故問。
離離結結巴巴地說:「昨天……柯以律救了我,現在神族七星要他將我殺了,所以柯以律為了保護我,就……」
「他們都是神族的人,隨便他們怎麼樣吧。」蔚清寧打斷她的話,拉起她的手,就要帶她離開,「我們走。」
離離急得甩開他的手:「可是柯以律是為了救我才……」
「柯以律是他們神族第一殺手,對神族來說那麼重要,難道你真以為他們會把他給殺了?」
「可……」
「走吧。」他拉起離離就要走。離離一邊回頭看柯以律,一邊踉蹌地跟著蔚清寧離開。
驀地里狂風突襲,一條藍色身影擋在他們面前,正是那個藍色頭髮又穿了藍色衣服的楚沁承。
「離離你這樣不好吧,柯以律為了你跟我們打得這麼難分難解,你卻要和另一個小情人溜走嗎?」
蔚清寧一言不發,將離離拉到自己身後,身上光華驟現,灼人眼目。
楚沁承畏懼地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撲了上來。
還沒等他近身,蔚清寧手腕翻轉,他的周身頓時全都消失在那種駭人的光芒中,楚沁承的面前,頓時失去了他們的影跡。
但楚沁承在強烈得令人無法視物的光華之中,不管不顧,召喚疾風,準備摧毀這光芒籠罩下的一切。
在熾烈光華之中,周圍所有人眼前都只有一片白光,唯有蔚清寧可以視物,他在盛光之中,看見楚沁承在風眼之中,以風為觸角,來試探他的方向。
毫不遲疑,他向著楚沁承胸前激蕩不定的風眼之中攻擊了進去。
風眼之中,一擊即中。
楚沁承胸口被蔚清寧瞬間擊中,灼熱的光驟然鑽進他的胸中。他從半空中墜落,連退數步,直到背撞在後面的樹上,才終於停住了,捂著胸口,無法動彈。
蔚清寧瞥了他一眼,沒有再理他。
只是被楚沁承耽誤了這麼一下,後面的神族其餘五人,已經放棄了柯以律,轉而猛撲過來,包圍住了蔚清寧和離離。
蔚清寧環視著他們,拉著離離,低聲說:「閉上眼睛。」
她不解地看著他,低聲問:「我們怎麼辦?」
「等一下,可能你會看到不喜歡的場面,所以,閉上眼睛。」他低聲說。
他是要,殺了所有人嗎?
離離緊握他的手,低聲叫他:「蔚清寧……不要!」
他微微皺眉,抬眼看見所有的人都已經慢慢圍上來。
感覺到離離緊握著自己的雙手,他原本已經微微抬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來,說:「你們神族的那個女孩子柯以紓,就在我們手上。」
因為蔚清寧的到來所以退到旁邊的柯以律,頓時大驚,脫口而出:「以紓?」
他轉頭看了柯以律一眼:「對,你妹妹,就在我們手裡。你們放過離離,我們把柯以紓還給你們,交換人質,很公平不是嗎?」
站在旁邊的離離,愕然睜大眼,一時呼吸都停止了。
那個被她連傷了兩次的那個女孩子,居然就是柯以律的妹妹,是他曾親口跟她說過,唯一相依為命的親人。
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像塞了一團亂麻,只覺得自己在一片白茫茫中漂浮,可是好奇怪,什麼難過啊,悲傷啊,她卻都感覺不到了。
蔚清寧見她這樣虛脫恍惚,覺得心口有點暗暗的冰涼,他輕輕放開她的手,低聲說:「放心吧,那個女孩沒事。」
「哥,你終於來了!」
柯以紓確實沒事,她剛剛吃完中飯,半躺在床上,背後靠著兩個枕頭,優哉游哉看電視,嘉南被她指使著,愁眉苦臉地拿著遙控幫她換台。
柯以律走過去擁抱在沙發上的她,說:「走吧。」
「不走!」她斷然拒絕,咬牙切齒地抬手一指離離,「哥,就是那個女生,把我的骨頭都打斷了!你要替我報仇,幫我殺了她!」
柯以律無奈地抱起她,她蜷縮在他的懷裡,就像一隻小雛鳥一樣。這個漂亮耀眼的女孩子,其實身材嬌小,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生而已。
柯以律低頭看著她,說:「別說了,走吧。」
「你不幫我報仇,我就不走!」她雙腳亂踢,卻不防自己的肋骨劇痛,只好忍不住哼了一聲,冷汗又冒出來。
離離站在那裡,手和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只能低聲說:「對不起……」
「你以為道歉我就會放過你嗎?」柯以紓一把揪住柯以律的衣服,一臉想哭的樣子:「哥呀……」
「好了,別吵,你自己不是她對手,有什麼好抱怨的。」柯以律微微皺眉,說,「我不是過來幫你報仇的,我是過來帶你回去的。」
「你……她……」柯以紓看看離離,又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哥,你那個緋聞不是真的吧?你……你不會真的喜歡這麼丑又這麼討厭的女人吧?」
柯以律一言不發,抱著她往外走。
就在經過離離身邊的時候,柯以紓忽然轉頭,死死地盯著離離,目光中儘是怨恨。
離離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在心裡想了想,到底是自己對不起她比較多,還是她對不起自己比較多。
還沒等她想清楚,那邊柯以紓已經一手緊緊抱著柯以律,一手指著離離大聲地吼出來:「哥,你幫我……殺了她!」
「別胡說八道了!」柯以律用力甩開她的手臂,也不管柯以紓會不會痛了,把她塞進車,重重摔上門。
柯以紓在發動的車內指著離離,憤恨地說:「哥,你不殺她,也要幫我教訓她!」
柯以律胸口煩悶,只能低聲呵斥說:「別任性了,回去吧。」
「不回去!你要我回去的話,就先把吳離離給殺掉!」
「別吵了!」柯以律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從小到大沒有被哥哥訓斥過的柯以紓,怔了一下,然後爆發出來:「反正我不回去!你不殺她話,以後我自己去殺!」
柯以律終於忍不住,對著柯以紓低聲吼道:「不許再鬧!不然的話……」
「不然怎麼樣?」柯以紓理直氣壯,一邊還抬腳用力踹車門,她昨天傷在離離手下,肋骨有些輕微開裂,這一下被震到又疼得不行,可她還是狠狠地抬起腳想再踢。
柯以律無可奈何,手起掌落,一掌拍在她的頭上。
柯以紓頓時暈了過去。
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
柯以律抱起終於安靜下來的妹妹,吩咐司機開車。
在車子開出去的時刻,他抱著妹妹,轉頭看了離離一眼。
在此時的陽光下,他看見離離的臉,蒼白得幾乎透明。
彷彿在一剎那間,他們看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那些一起看過的花朵,一起避過的大雨,那些曾經一起仰望過的星辰,忽然之間,就像一個個美麗的肥皂泡,轉眼破滅。
把昏迷的妹妹帶回家之後,他讓她躺在床上休息,自己也在旁邊坐著守了她一會兒。
心亂如麻,看著從小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妹妹,在昏睡中沉靜的神情,他嘆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低聲說:「真不知道……我當初把你撿回來,是不是應該。」
喃喃地說完,他又沉默了,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把門帶上了。
天色漸漸地昏暗下來,水族箱中那一條鬥魚,吞掉了幾隻豐年蝦后,靜靜地伏在鋪滿細沙的水底,彷彿它也要安睡了。
柯以律站在旁邊看著它,水草一條條緩慢地順水招展,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流逝過去。
一直都是這樣,空蕩蕩的屋內,只有他一個人生活著,就像面前這個水生世界,只有一條魚游來游去。
但今天,樓上那個人醒了,樓上傳來她跳下床,赤腳奔跑的聲音,她蹬蹬蹬地跑到樓梯口,對著他大喊:「哥!」
他一回頭,眼看著她從樓梯上跳了下來。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從樓上跳下來的柯以紓,讓她不偏不倚落入自己懷中,然後抱著她坐在沙發上,將她糾纏在臉上的亂髮拂開,低聲問:「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身上痛。」她低聲說。
「哪裡?」他小心地扶她躺在沙發上。
她仰躺著看他,低聲叫他:「哥……」
「嗯?」他的掌心冒出輕微的一點光芒,按她的肋間。
「你喜歡吳離離嗎?」
他睫毛微顫了一下,沒說話。
「那就是真的喜歡她?」她一下子掙了起來,也不顧自己肋骨的劇痛,坐在沙發上盯著他。
柯以律猶豫很久,才低聲說:「也許有吧。」
「是嗎?」她依然盯著他,不相信。
「可那又怎麼樣?她是魔族,我是神族,我們是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不是嗎?」他淡淡地說。
「那如果……如果你不是神族,她不是魔族,你們……是不是就會在一起了?」
「這個世上,哪有『如果』這種東西?」他聲音低暗,「別多想了,你要好好休息。」
柯以紓卻沒理他,又問:「是不是,為了要和她在一起,你會連我也不管,你會拋棄掉我,是不是?」
明明是她自己假想的問題,卻彷彿噩夢已經迫在眉睫,話音未落,她眼中的就迅速地蒙上一層水汽。
柯以律有點無奈,伸手想幫她擦去即將掉落下來的眼淚:「以紓,別胡思亂想了!」
柯以紓打開他的手,用淚眼看著他,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哥,如果你總有一天會拋棄我,那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早點去那個吳離離身邊吧!」
他有點無奈,又有點悲傷地看著她,良久,才低低地說:「以紓,如果我想要拋棄你的話,我……如今和你早就已經是陌生人。」
她睜大被淚水朦朧的眼睛,想要看清他。
在她淚水的折光中,他的面容蒙著一層淡淡的輝光,一向冷漠平淡的少年,隔了一層眼淚,也變得溫柔起來,他輕輕地俯身,親吻在她的發上,輕聲說:「放心吧,我們……說好了要一直相依為命的。」
柯以紓含在眼眶中的眼淚,終於撲簌簌地落下來,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柯以律。
溫熱的眼淚,落在柯以律的脖頸上,一點點微溫。
柯以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她,感覺到肌膚上傳來的溫度,不知不覺,悲傷難抑,眼前一片茫然。
神族與魔族,這麼遙遠的界限,他和離離,該怎麼辦?
曾經牽著手走過的那些路,又該怎麼辦?
而妹妹,這麼怨恨離離,他又怎麼才能消解?
一切都擺在面前,沒有解開的方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他無法預料的未來來臨。
離離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看到手機上滿是熒熒的奪命連環CALL,她居然一夜之間打了四十多個電話,還有二十幾條消息,也真叫人佩服這手機的電量,居然能支撐得住。
她趕緊回電話給熒熒,熒熒接起來,第一句就是「離離,你沒事吧!」
「……沒事啊。」她趕緊說。
「一定有事!你聽起來就是無精打採的樣子!你快說,是不是被那些女生欺負了?我幫你去報仇,我一定要晚上堵在那個會長回家的路上,我要和她決一死戰……」
離離不由得佩服起她來了:「熒熒,你好強悍……不過欺負我的人,估計你是打不過她的。」
「是誰欺負你?」她趕緊問。
是柯以律的妹妹柯以紓,神話中的西王母……
離離一邊想著,一邊沉默了下來。
熒熒在那邊怒吼:「信不過我是不是?我體力比你可好多了!你這個跑步八百米都會暈倒的女人,見了壞人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是是是,以後還請你多多保護我……」離離雖然極度沮喪中,可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哎,熒熒,熒熒,我真是羨慕你,你活在正常人的世界,不用接觸這些痛苦與悲哀,多好……
她轉頭看著自己還未能熟悉的,蔚清寧的家。窗外的綠蔭,沉沉的午後,她的周身凝固靜默。
幸好,還有熒熒在電話那一邊,傳來她習慣的,原來世界的訊息。
晚上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飯,離離趕緊拿出手機幫蔚清寧拍照,然後列印出來讓他簽名,說:「我答應過熒熒的,你等下給我簽名一個。」
蔚清寧無可奈何地看著那張列印出來的照片,問:「這樣嚴重曝光的像片,你真的要拿給你朋友嗎?」
「那有什麼辦法?你們這些人拍的照片一般都曝光,難得有幾張曝光不嚴重的,還都是跟我有關的緋聞照,害死我了。」離離鬱悶地說。
旁邊的嘉南說:「放心吧離離姐,這次你回去之後,學校里保證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離離立即把臉轉向蔚清寧:「你不會對他們動手吧?」
「我絕對沒有!我身為男生,死也不會對女生出手的!」
「……那麼,是她們違反校規校紀被懲罰了?」
「離離姐,我對你這麼好,你一直都沒注意到我!」嘉南很鬱悶地說。
離離張大嘴看這個只到自己胸口的小男孩:「你……你幹嘛了?」
嘉南一臉得意:「今天早上,我衝到高中部,一手一個,把那些欺負過你的女生全都提起來,丟到了噴水池中。」
離離滿臉黑線:「其實那些女生根本沒有傷到我啦……還有,你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暴躁,這樣不好吧?」
「那些人的名單不是我搜集的,是明月姐姐搜集的!」剛剛還在搖著尾巴邀功的嘉南,立即推卸責任。
明月瞳很冷靜地說:「本來我是想要親自出馬的,但是蔚清寧說我脾氣太急,擔心那些女生的安危,所以攔住我,讓嘉南去了。」
離離頓時汗如雨下。
明月瞳早已經轉移了話題:「蔚清寧,你家廚師真是天下一絕,借我一下好不好?明天我家招待一個很挑剔的客人。」
嘉南不滿地問:「明月姐姐,你又想挖牆腳了吧?」
蔚清寧攤開手:「這個我無所謂,你自己去問吧。」
結果出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笑眯眯的胖媽媽,說:「我這輩子只為少爺服務的!」
蔚清寧得意地笑著,然後對離離說:「對了,上次你那個蝴蝶酥夠難吃的,張媽的點心也是很出色的,讓她每天幫你做一份帶到學校做點心吧,你太瘦了,要多吃點。」
「我也要!我也要!」嘉南趕緊舉手,明月瞳當機立斷:「我要兩份!」
笑眯眯的胖廚娘說:「今天沒有蝴蝶酥,今天做的是鳳凰卷。」
「明天做吧,帶到學校去。」他說。
「我也要!我也要!」嘉南又趕緊舉手,明月瞳當機立斷:「我要兩份!」
看見大家都這麼開心的樣子,離離也覺得自己的心情好起來了。她抬手撐著下巴,看著這群人嘻嘻哈哈地一起打鬧,雖然,他們也無時無刻不籠罩在神族追殺的陰影下,但他們,好像都能忘記似的。
以後,自己會不會也習慣這樣的生活呢?
因為不太確定明天會怎麼樣,所以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地過下去。
「說起來,離離,你知道嗎?」明月瞳告訴了她一個很晴天霹靂的消息,「半個月後就是期末考試了。」
離離頓時愣住:「啊?這麼快……」
「哪裡快了,都已經六月中了,你啊,糊裡糊塗的,常常請假,時時提防著神族,我就知道你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還是個學生這件事!」
嘉南悄悄問蔚清寧:「要不你幫離離姐偷試捲去吧?順便幫我們也偷一份……」
「不行!」離離立即制止,「要努力,要靠著自己的能力去考,知道不?」
「還有啊,我聽說你體育不是很好……不巧這兩天就要體育考試,然後準備複習……」
離離頓時一臉痛不欲生的樣子。
蔚清寧說:「要不我和軒轅說說,今年體育就別考長跑了吧……」
「這樣不行吧?離離姐要努力,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考哦~」
「嘉南,不許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