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
她記得,那是父親在她們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送給她們姐妹的,是究竟為誰家樹,盈盈十五年華,她們就是父親的兩塊寶玉。
兩塊玉佩一模一樣,為了區別,還分別在上面刻上了名字:雅築文章憑素墨,雪孕銀蝶舞風華。
慕雪細細撫摸著玉佩上的小楷,彷彿就看到了姐姐,呢喃之聲也不由得和淚而出。
咳。
慕雪這才發覺身邊還有一個人存在,拭乾了淚水,抬眼看向明日:「姐姐,姐姐她好嗎?」
明日突然一愣,繼而莞爾:「你這樣就輕信於我?」明日不住的搖頭,這個丫頭怎麼看都不像傳言中那樣是一個滿腹心機的女子。
「我。」慕雪一下子便被他問住了,也猶豫了。
「她還好,你不用擔心,相府也一切都好,不必掛懷,照顧好自己就好。」明日回憶著慕雅的囑託,眉頭微蹙,慕雅怎麼會還好,可是告訴她又有什麼用,只是徒增傷感罷了。
他離開汐汀的時候,她還是在病床上,只是挂念慕雪的近況,才磨著他來到了北榕,他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在那種場合之下見到了慕雪。
「那就好,那就好。」慕雪喃喃的說著,如此也不枉母親的一番心思,只要姐姐好,那就好。
「慕雪,你怎麼會到了今天這步田地?」明日不明白,司馬羈宇動用了千軍萬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女人,沒有理由會這樣待她。
「我。」慕雪低頭。
「難道你跟蕭雨。」
慕雪一聽到明日這般說,雙頰猛的一紅解釋:「不是,我跟他只是知己之交,沒有。」
「那是汐汀?」
慕雪搖頭,她嫁過來是個意外,除了母親之外似乎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就算是說,也是對大姐說的。
「好吧,既然如此。」明日突然覺得很是無語,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怪不得慕雅會不放心這個妹妹,慕雪還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
「你幫我個忙好嗎?」慕雪突然鼓起勇氣說道。
明日點頭:「如果我能做到,我會盡量幫你的。」
「幫我拿回鳳釵。」慕雪突然斂去了之前的柔弱,堅毅的道,眼下或許只有那隻鳳釵還有一絲希望,還能幫她翻身,只要她出了這牢獄,一定會把這些受的屈辱統統討回來!
「鳳釵?什麼鳳釵?」明日深深皺眉。
「那是臨行之前,母親。母親給我的,她說如果。」
如果司馬待你不好,就拿這個給他。
但是她似乎永遠也不能像母親那樣風輕雲淡的叫出那個名字,她聲音一頓又道:「她說如果,我在此地有什麼危險,那釵可能會就我一命。」慕雪深吸了一口氣。
「在哪?」明日不知道柳欣又在打什麼啞謎,但是那日她風風火火的找到了他,說要他保護好慕雪,她隻身來到了北榕,怎麼都不放心。
但是當他問她到底是為什麼,她卻是言辭閃爍了起來。
「余貴妃手上。」慕雪恨恨的說著,明日看著她眼中的恨意,頓時一個念頭浮上了他的腦海,是不是這一切都是余芷青一手策劃?
「她?可是。」明日有些為難,那可是後宮禁地,他身為一男子,怎麼都不好離得太近些,更被說是。
可是當他一看到慕雪眼中的祈求,他又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可是。就算拿到了又能怎樣?」
慕雪卻是堅毅的轉過身去:「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可以回去告訴他,我有話要對他講。」
「好吧。」明日有些踟躕,但還是答應了。
明日匆匆走出了天牢,慕雪說要他幫她拿鳳釵,可是只知道是在余芷青的手裡,他總不能就那樣伸手給她要吧,但是這或許也就是慕雪唯一的希望了。
一縷陽光斜斜的透過滾著金色流蘇的紅色簾幕,打在書房裡暗紅色的書案,一旁喝茶的司馬羈宇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龍泉青瓷,看著一旁的明日問道:「明日,聽說你去了天牢?」
正在。
「是的。」明日抿了口茶,也放下了茶杯,現在的他還鬧不明白司馬羈宇為什麼會這麼問,只是淺淺的應了一聲,他是不是現在對每個與慕雪接觸的人都會敏感,還有那日刑場上,他的白袍。
「可問出什麼來嗎?」司馬羈宇依然還是風輕雲淡,但是心裡卻對明日產生了懷疑,因為他剛剛得到消息,說明日也是從汐汀過來,雖說他是個遊俠,但是司馬羈宇一向也是一個敏感多疑之人。
明日聽到司馬羈宇這樣一問,緩緩地站了起來,忽的靈機一動道:「是的,錦妃娘娘說,她說有些話要對陛下說。」
「哦,是嗎?」司馬羈宇眉頭微微挑了挑,她總歸還是扛不住了,輕輕彈了彈長身而起道:「好,走吧,我們去看看,她要對朕說些什麼。」
司馬羈宇說著便大步走出了書房,對於慕雪的話,他似乎還是有著莫名的迫切,明日也急忙跟了上去。
天牢里依舊是那樣的暗不見天日,兩人剛剛走進,便聽到了裡面傳來了凄厲的痛呼聲,司馬羈宇眉頭一皺,腳步又加快了許多。
「住手!」
走進司馬羈宇才看到,眼前的慕雪已然是奄奄一息了,一身的白衣此時已經都被鮮血染紅了,變得赤紅,那依舊的慘白的臉上,也被幾條血痕遮住原貌。
拿鞭的獄卒聽到呵斥回過了頭,一見竟然是司馬羈宇,急忙見禮,司馬羈宇卻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慕雪的身邊,皺眉看著滿身血痕的慕雪:「慕雅,慕雅。」
他竟然不禁叫了起來,他似乎永遠都逃不過那種命運,就像當年的風瑤。
他已經做錯了一次,這一次,是不是他又錯了呢?壓根不見最好,免得牽腸掛肚,可是為什麼他又忍不住那整日蠢蠢欲動的心!
慕雪聽到司馬羈宇的輕喚,慢慢睜開了雙眼,虛弱的道:「皇上。您來了。」可是她說著便暈倒了過去。
「來人,鬆綁!鬆綁!」司馬羈宇的心又像是失去了風瑤一般痛著,他慌亂的解開了慕雪的繩索,把一身是血的慕雪抱在了懷裡:「慕雅,慕雅,你醒醒!」
司馬羈宇抱著她,急促的叫著。
忽的,慕雪的雙眼猛的睜開了眼,就是司馬羈宇也突然一驚,慕雪卻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一隻鳳釵已然插進了司馬羈宇的胸口。
司馬羈宇身上一疼,噗的一掌打在了慕雪的胸口。
「噗。」
慕雪口吐一口鮮血,遠遠的落到了一角,眾人一見,急忙大叫:「護駕!」
明日卻是沖在最前面,疾的一把寶劍疾疾的刺向了慕雪的胸口,劍尖一點點的逼近,慕雪閉上了眼。
「留活口!」忽的司馬羈宇疾呼,明日的劍卻已然劃破了慕雪的衣衫,但是傷到的卻也只是皮肉,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他們都在賭,賭司馬羈宇不會殺她,或許應該說是不會這麼輕易的殺她,也是他的劍才能收發自如。
但是慕雪此時卻是著著實實的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力氣去看外面的世界了,她剩下的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司馬羈宇看著角落裡的慕雪,難道她就這麼恨他嗎?恨他侵了她的國?恨他的強取豪奪?他的手慢慢撫上了依舊作痛的胸口,噗噗點了穴道,慢慢的將金釵拔了出來。
可是女子終歸是女子,刺殺竟然會用釵。
但是突然他手上一頓,這釵!
轟!
突然司馬羈宇感覺心裡就像轟然倒塌了一座城堡,他顫抖的舉起了手中的鳳釵,往日的點點立即擁進了他的腦海,眼前似乎還能依稀看到風瑤嘴角噙笑的模樣,鳳釵一點點插入鬢角,蓮步輕移,鳳釵輕搖。
「風瑤。」
司馬羈宇伸手,卻抓了個空:「雅兒!」他又看向了角落裡的慕雪:「快!快!」他踉蹌的走了過去,鳳釵落手了都未察覺,他身子搖搖晃晃的抱起了慕雪:「快傳太醫!」
但是他只走了兩步,腳下便是一絆,手上猛的一輕,慕雪便遠遠的跌到了很遠,司馬羈宇卻是就地一滾,還是穩穩的把慕雪接到懷裡,他不許她在有一點點的閃失。
明日手裡緊緊握著那枚鳳釵,竟然沒有想到,司馬羈宇看到鳳釵竟然會這麼激動!
「皇上!皇上!乘攆吧。」眾人也是慌張的跟在司馬羈宇在身後。
「好!快!」司馬羈宇現在像是只會說這個字,他一心只想著快一點醫治。
司馬羈宇見到一旁停滯的龍輦,急忙抱著慕雪上了輦,駕著馬兒急速的奔著。
「太醫,你快說,慕雅她怎麼樣了?」司馬羈宇緊張的問著剛剛給慕雪把過脈馮太醫,馮太醫卻是滿頭大汗,惶恐地道:「啟稟,啟稟皇上,錦妃娘娘她,她胸口的一掌已是傷了臟腑,還有之前的傷。」
「我不要聽這些,我要你救她,把她給我救醒!」司馬羈宇卻沒有耐心聽他的長篇大論,揪住了他的衣領命令著。
馮太醫滿頭大汗,連忙稱是,慢慢的退了出去,和外面站了一室的太醫商議著藥方。
「皇上,錦妃娘娘會沒事的,但是皇上您還得保重身體!」明日看著萬分激動的司馬羈宇勸著,他心裡也暗暗地道,慕雪,你也萬萬不能有事,不然他又怎麼向柳欣交代。
司馬羈宇輕輕按住了隱隱作痛的胸口,卻搖了搖頭:「我不礙事。」
但是瞬間他就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的站了起來:「釵呢?鳳釵哪去了?」他一路狂奔而來,卻不記得鳳釵被他遺失在什麼地方了。
「是這個嗎?」明日輕輕的遞上了司馬羈宇遺落在天牢里的鳳釵,司馬羈宇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是,謝謝你。」
明日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些許憐憫的看著他,司馬羈宇卻是絲毫不覺,只是慢慢撫著手裡鳳釵,就像是得到了什麼寶物一般,慢慢的他又插進了慕雪的鬢角,細細的撫著慕雪的青絲,一點點的捋到了耳後。
「這釵?」明日不解的問道。
「華燈鬧,銀蟾照。萬家羅幕香風透。金尊側,花顏色。醉里人人,向人情極。惜、惜、惜。這是風瑤的。」司馬羈宇痴痴地念著。
原來這隻釵原本是他送給風瑤的定情信物,他還記得風瑤懷著浩天的時候說過,如果這是個女兒,就會把鳳釵送給她,這樣一代代的傳下去。
這首《釵頭鳳》便是一個見證,醉里人人,向人情極,惜、惜、惜。可是如今,他也只能憶、憶、憶了。
一連過去了兩日,可是慕雪還是昏迷不醒,司馬羈宇則是一直守著,門外也是跪了一地的人,司馬羈宇下了旨,連帶那幾個獄卒,如果慕雪一天不醒來,他們也一天不得起身,如果慕雪有什麼閃失,他們就得陪葬!
眾人都想不明白,她錦妃娘娘明明是想置皇上於死罪,為什麼皇上又突然對她這麼在意呢?人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是他皇上的心,又有幾人能夠明白?
已是薄暮時候了,漫天匝地的斜陽,鑲出西邊天際一兩抹的絳紅深紫。須臾萬變,時而銀灰,時而魚肚白,倏然間又轉成燦然的黃金,就像司馬羈宇那忐忑不安的心。
雅兒她為什麼還不醒呢?這已經是過了兩天了,這第三天馬上就要過去了,司馬羈宇一刻不。
離的握著她的手,那些太醫更是提心弔膽,按理說,此時的她已然應該醒了才對。
突然司馬羈宇感覺慕雪的手輕輕動了一下,頓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雅兒,雅兒,你是不是醒了?」
慕雪眉頭深深的皺了皺,不停地搖著頭:「不要,不要離開我!蕭雨!」
猛的慕雪驚坐了起來,滿頭都是冷汗,剛才她看到了自己一不小心掉進了一個水井了,周圍都是水,不管她怎麼叫,怎麼喊都沒有人,而蕭雨也在她的眼帘中一點點離去,眼神冷漠,就像從來都不相識。
「你醒了?」司馬羈宇沒有想到,慕雪竟然再次提到了蕭雨,心中很是不快,緩緩起了身淡淡的問了一句。
慕雪輕輕轉過頭,打量了四周,她沒有想到她竟然離開了天牢,回到了紫荊宮中,但是更令她震驚的是,司馬羈宇竟然就在她的身邊:「皇上!」
她急忙想要起身參拜,但是身子一動便扯動了傷口,不由得吸了口涼氣。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司馬羈宇看到她吃痛的樣子,卻是慢慢撫著她躺了下去,還輕輕的給她蓋上了被子。
慕雪惶恐的看著司馬羈宇,難道這就是鳳釵的威力?母親難道與這司馬羈宇?怪不得母親說起司馬羈宇會那般的雲淡風輕。
「多謝皇上。」慕雪聽話的乖乖的躺下了,甜甜的看著司馬羈宇,司馬羈宇卻也是含笑的看著,手裡拿著絲帕擦拭了她額間的冷汗輕聲問:「雅兒,怎麼了,做惡夢了嗎?」
慕雪點了點頭不語,她甚至自己都有些不明白,看著司馬浩天的離去她竟然會那麼的傷心,她喜歡的人不是一直少卿,怎麼會對司馬浩天深深掛懷呢?
蕭雨,這個名字還是會那般的脫口而出。
突然司馬羈宇眉頭一皺,面上出現了一絲的痛苦之色,慕雪不由得細細向他看去,卻發現他的胸前竟然已是血紅點點,不由得驚呼:「皇上!皇上!你的傷!」她驚愕的看著司馬羈宇。
司馬羈宇聽到她的驚呼,嘴角卻微微揚了揚,伸手按住了傷口道:「不礙事,只是皮肉傷。」
但是就是這傷痛,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雅兒,你這鳳釵是從哪來的?」這才是他一直守在這裡的原因,他想一早就知道,這釵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雪卻深深的低下了頭,她也不是故意要傷司馬羈宇的,只是她這是生死一搏了,一定要司馬羈宇對這鳳釵印象深刻,便鋌而走險,鬧了一場刺殺。
慕雪低頭轉向一旁:「那是。那是我母親,母親給我的。」
司馬羈宇一怔,真真就是如此,真真就是如此。
看著愣在一旁的司馬羈宇,慕雪不由得也好奇起來:「皇上,這有什麼不妥嗎?」
司馬羈宇卻僵硬的搖了搖頭,實在不知該怎麼來面對慕雪:「你,你母親沒有跟你說這釵的來歷?」
慕雪獃獃的搖頭,這鳳釵果然是有故事:「這釵是母親在臨行前給我的,要我好好保存。」
「她,她有沒有,有沒有說其他的?」司馬羈宇忽然滿心的的激動了起來,風瑤會在人前說他什麼呢?
但是他卻失望的看著慕雪只是搖了搖頭,但是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便又滿眼笑意的看著慕雪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吧,等身體好了在做打算。」
慕雪點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現在她的心也是還是狐疑,但是她也不敢多說,畢竟她只是姐姐的替身,是不是這些驚人的秘密是姐姐所有的?
她只盼著司馬羈宇快些離開,容她好好把事情理一理,這次她已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以後她真的不敢在大意了,再出了什麼差錯,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脫身。
司馬羈宇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好好休息了,起身之後便是搖搖晃晃的,好在一旁的李公公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這才站穩了身子。
司馬羈宇感激的看了一眼李公公,不由得感嘆道:「朕真是老了,想當年。」
驀地,他又想起了之前他最後一次與汐汀開戰,那一夜他可是肩胛中箭后剛剛醒來便又一夜的夜戰,那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的風瑤。
她不畏嚴寒,千里送寒衣。
蒹葭一十六年,北榕皇宮。
鳳棲宮中紅燭搖曳,繪著金色流雲的紅地毯上端坐著一個人,低著頭,正在一針一線的做著棉衣。
「皇後娘娘,已經晚了,您還有著身孕,該休息了。」風瑤知道是彩佩也沒有抬頭,只是搖頭笑了笑道:「不礙事的,皇上還在外面打仗,你看這種天氣。」
風瑤說著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針線看向窗外,外面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大雪,疏落著門外的冬青。
彩佩聽到風瑤這樣說,也不再說什麼,她知道自己是勸不住的,但是夜深寒重,她轉身又端來了一盆碳,放在風瑤的身邊,風瑤覺得身邊暖了一些,看到紅透的炭爐又放下了衣物,抿嘴笑道:「彩佩,我不冷,你拿下去吧。」
彩佩卻大膽的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手指纖細而冰涼,她忍不住多握了一會兒,眼裡薄嗔著。但風瑤卻也不生氣,只是慢慢抽離著雙手看向一邊緩緩道:「現在的我們該為戰場上的兵士們想一想,省些炭火,邊境也便多一些軍糧。」
彩佩無奈的嘆了口氣,又將炭爐拿了出去,心裡酸酸的,但是同時也是暖暖的,北榕國能有這樣一位皇后真的是他們的福氣,全國上下的福氣,但是怎麼就皇上不知愛惜呢?
北榕國的皇帝司馬羈宇此時正和鄰國汐汀國開戰,由於之前兩國一直有摩擦,戰火久久不息,此番司馬羈宇終是咽不下這口氣,決定親征。
眼下已經走了半個多月了,雖然捷報連連,但是風瑤還是擔心,她勸司馬羈宇見好就收,但是司馬羈宇卻說要趁熱打鐵,遲遲未歸。
司馬羈宇不知道,就在他出兵的前一天,風瑤便在皇國寺為他起了一卦,卦曰:「風起無邊落紙鳶。」
也就是這一卦讓她心裡很是不安,但是她又不敢告訴任何人,她不要他稱霸天下,只要他一生平平安安,國泰民安就好。
但是顯然她不該把這種希望寄托在一個雄心萬丈的帝王身上。
「皇后,邊疆那邊又傳來消息了。」
彩佩剛剛出去便有快馬來報,捎來了消息,彩佩知道皇后一直擔心著皇上的安危,接到書函也匆匆的遞到了風瑤的手上。
風瑤的手輕輕抖著,那是他的家書,一紙萬金。
「臣黍寧呈報:由於天氣變冷,城池易守難攻,我皇肩上中箭,昏迷不醒,軍心難安,特請皇后示下。」
「皇上——」風瑤一見猛的驚呼站了起來,一顆心似乎已經飛到了司馬羈宇的身邊。
門外的雪還在下著,一片一片又一片,須臾地上便落滿了一層,風瑤獃獃地看了一會兒,彩佩說的話她渾然未覺。
「彩佩,給我收拾東西,明日去邊城。」風瑤決心滿滿。
此次她一定要去!
「皇后,去不得啊!小皇子還要您照料呢。」彩佩看到風瑤的決絕,知道她的決心,但是或許有小皇子在,她還會在考慮一下。
果然風瑤將要離去的身子一頓,但是卻沒有回頭,只是囑咐著對彩佩道:「好好照顧他,告訴他,我很愛他,但是我不能捨棄他父皇。」
「皇后!」彩佩想要在說什麼,但是當她的眼睛觸到風瑤回頭的凌然的目光時,所有都變成了無言,她眼裡是那樣的毅然,絕不輸世上一男兒。
第二天,雪落了一夜已經停了下來,風瑤一路快馬加鞭,向著邊城趕去,邊城的將士此時聽聞皇后已出宮趕來,一時士氣大作,摩拳擦掌,想要再戰!
「北榕萬歲!北榕萬歲!」
呼聲頓時鋪天蓋地,病榻上剛剛悠然轉醒的司馬羈宇眉頭緊鎖著,慢慢睜開了眼,聽到外面的喊聲,心下疑惑的問道:「黍寧,黍寧,外面怎麼了?」
還在一旁打盹的黍寧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猛的睜開了眼睛,看到司馬羈宇已經醒了,不由得興奮的大叫:「皇上您醒了,皇上您醒了。」完全沒有看到司馬羈宇陰沉的臉,他大叫著跑到了帳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的將士。
司馬羈宇慢慢坐了起來,手上用力,肩上的疼痛還是絲絲傳來,他一直以為是做了一個夢,那隻羽箭就憑空射來,他竟然沒有躲過去,汐汀國何時有這樣一個神射手?
但他也沒有吃虧,那是他們的皇長子吧,也受了他的一支羽箭。司馬羈宇回憶著,臉上不禁掛上了笑容,但是那神射手,改天他一定要會會他。
「皇上,皇上,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人一身戎裝在帳外喜出望外的山呼著,司馬羈宇抬頭看去,那是老將軍趙鵬,急忙道:「趙將軍請起,進帳說話。」
趙鵬謝恩後起身來到了軍帳之中,欣喜的看著眼前的司馬羈宇,皇后真是他的福星,人還未到,他便醒了。
司馬羈宇見到趙鵬就那樣看著並不說話開口道:「對了,趙將軍,我正想問你,外面這是怎麼回事?」
他想起了剛才冒冒失失的跑出去的黍寧,暗暗皺了皺眉。
「哦,皇上您有所不知,您肩上中箭,已經昏迷了兩天,皇后聞言便趕了過來,這將士們聽聞皇后要來,出帳迎候呢。」
「什麼?」
司馬羈宇聽聞是又驚又怒,本來她一直就在勸他收兵,眼下這個時候來豈不是看他笑話,可是她一個女人家知道什麼!
可就在這時,突然一隻白玉般的縴手掀開帷幕,滿眼擔憂的走了進來,風瑤來了,一路風塵僕僕的趕來了,見到帳內的司馬羈宇顯然是一驚。
但是司馬羈宇卻只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臉去,逞強般的對著趙鵬道:「傳令下去,整頓三軍,今夜再戰!」
「皇上!」
「皇上!」
兩人同時驚呼,他司馬羈宇可是剛剛醒,別說帶兵打仗了,那傷口用力一動就有可能崩裂!趙鵬急忙轉身到司馬羈宇的身前,撲通一聲跪下心憂道:「皇上,您三思啊!保重龍體要緊!」
但是司馬羈宇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傲然的看著別處。
風瑤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她沒有想到,司馬羈宇竟然還在和她賭氣,也知道她或許真的不該來,眼下既然他已經醒了,她也沒有必要在在這呆下去,當下盈盈走到他的身前下拜道:「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羈宇卻依舊沒有看她,只毫無表情的道:「平身。」
風瑤卻也沒有起身,低頭道:「皇上請恕罪,臣妾知道自己擅離皇宮罪該萬死,臣妾這就回宮。」風瑤說著頓了頓又道:「願陛下戰無不克,所向披靡。」又俯身拜了下去。
司馬羈宇明顯的一怔,他以為風瑤還會勸他,但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一番話,他轉過頭來扶起風瑤懊惱道:「皇后不辭辛苦慰問將士,朕甚感欣慰,但這邊關天寒,還是早些回宮的好。」
風瑤抬眸,眼裡蓄滿了淚,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看向帳外說道:「雨蝶,拿來。」
片刻一個宮女拿來了一個包袱遞到了風瑤的手上。
司馬羈宇看著包袱一點點打開,風瑤抖開,是一件貂皮披風,她輕輕一笑,將披風披到了司馬羈宇的身上,司馬羈宇頓時感覺身上流過一陣暖流,雙手緊緊的握住了風瑤的肩。
風瑤突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掙脫般的拂開了他的手,跑出了軍帳。
司馬羈宇若有所失的看著跑開的風瑤,心中一陣悔意,她是不是一聽說他昏迷不醒便趕了過來,但是自己卻一見面就斥責於她,還有她說的話並不是毫無道理。
他心裡暗暗的下決定,就這一次,打下這函谷關他就班師回朝!
可是風瑤卻沒有等到他班師回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排山倒海的山呼聲,一路不絕於耳,司馬羈宇卻覺得這麼聲音都比不上那一個人的輕聲細語,但是他找遍了所有,都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風瑤竟然是一去未回!
司馬羈宇瘋狂的尋找,但是找了三年卻都是不見半點音訊。
自從慕雪回了紫荊宮,司馬羈宇每天都要過來一會兒,噓寒問暖,生怕她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慕雪每次也都是搖頭,搖的那鳳釵並著額前濃密的碎發左右晃個不停,司馬羈宇也是伸手小心的撫著她的秀髮,話語不多的看著她發笑。
這天下午,司馬羈宇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便命人在御花園裡備了些薄酒,帶上了慕雪,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著,說的最多的便是慕雪之前的生活,當然多多少少的會提到她的母親,柳欣。
慕雪回憶著,母親是一個比較強勢的人,就像這次替嫁,她都不容她說半個不字,司馬羈宇不動聲色的聽著,一件件的都與著風瑤比較一番,如果是風瑤,她會不會?
「那蕭雨呢?他又是個什麼人?」司馬羈宇好奇的問著,能讓慕雪這般挂念的人,他也想見識一番,如果他真的能給她幸福,又何妨容納他。
慕雪卻沒有想到司馬羈宇竟然會突然問道蕭雨的身上,他只是對她容忍了,是不是並不是說事情已經過去了。
慕雪緩緩起身,盈盈跪倒在司馬羈宇的身前:「皇上恕罪,蕭雨,臣妾向您保證,蕭雨絕不會做出半點對北榕不利之事,雅兒亦然。」
慕雪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北榕興起什麼風浪,什麼細作,那隻不過是余芷青的誣陷之詞。
「好,雅兒,朕相信你,朕只是想看看,有哪個人竟然能得到你的心。」司馬羈宇起身慢慢扶起了慕雪的身子。
慕雪抬頭,目光觸到了司馬羈宇的眼睛:「皇上,雅兒會把他忘記的,一心侍奉皇上。」
聞言,司馬羈宇卻是一僵,看著慕雪紅了的雙眼,鬆開了手,緩緩坐了下去道:「不必,朕只想要你得到幸福,你高興,朕也就心滿意足了。」
慕雪豁然抬起了頭喃喃:「皇上,皇上。」她再次緩緩的跪了下去,司馬羈宇的這份心,她又怎忍再次傷害:「皇上,臣妾願意一生只留在您的身邊。」
「雅兒。」司馬羈宇卻像聽到什麼噩耗一般,猛的站了起來:「不可以!」他已然輾轉找到了風瑤當年的侍女彩佩,彩佩說,風瑤當年竟然已經懷了他的骨肉,那麼眼前方慕雅會不會就是他們的女兒呢?
咔嚓!
雕花的梨木椅的扶手應聲斷了開來,看的慕雪一驚,她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竟然惹得司馬羈宇如此生氣。
「皇上,雅兒錯了。」慕雪低頭,匍匐在司馬羈宇的腳下,司馬羈宇的心卻是一陣抽搐,這是不是就是他的報應,他輕輕拉起了慕雪的身子,撫著她的長發道:「這不怪你。」突然他的手一頓,慕雪額間的「淫」字又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還有那日的情景,他真是在造孽!
司馬羈宇忍著,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慕雪奇怪的看著他,微微矮身,退了下去。
看著漸漸遠去的慕雪,司馬羈宇卻是那也忍不住了,向前走了兩步,一拳打在了楊樹上,一樹的楊花緩緩飄落,司馬羈宇仰天大叫,一旁的侍女們都嚇得哆嗦的跪在地上。
接著一拳又一拳的砸在了樹榦上,直到他實在是累了,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手指的關節都滲出了血,但是他似乎一點都沒有感覺出疼來。
夾道上,一群宮女擁著盛裝的余芷青緩緩走過,余芷青向著這邊看了看,卻悄無聲的走開了,看了那一地的落花她就知道,司馬羈宇正在氣頭上,最好不要去惹他。
「愛妃,你怎麼對朕視而不見啊!」突然司馬羈宇轉過臉來。
正匆匆而過的余芷青立即住了腳步,笑容滿面的走了過來道:「臣妾拜見皇上,是臣妾該死,剛剛只匆忙想要去看生病的真兒,所以。」余芷青說著打量起了司馬羈宇的臉色。
果然司馬羈宇在沒有怪她的意思,只是略略關心了一下真兒的病情,並囑咐余芷青要好好照顧。
余芷青連忙稱是,逮了個空當退了下去。
司馬羈宇看著避他如虎的余芷青不由得仰天大笑起來,是不是他在眾人眼中已經成了一個喜怒無常殘暴不仁的人?
狠狠的一拳又砸向了樹榦,碗口粗的大樹轟然而倒!
慕雪自回到了紫荊宮中,便一直端坐在梳妝鏡前,額頭上垂下的劉海已然盡數的被她梳到了後面,她就那樣怔怔的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個要一生背負的恥辱,墨刑。
他那時是不是對她恨之入骨,已至此時始終無法釋懷,他也或許只是看在母親的薄面上才對她好些,他已然嫌棄她。
那麼蕭雨呢?那個鬧的滿城風雨的蕭雨呢,看到她今日這副模樣,他又會作何,如果真像司馬羈宇說的那樣,成全了他們,他還會桃花酒鋪極力相邀嗎?還是像司馬羈宇那樣躲?
慕雪伸手輕輕撫摸著額頭上的那個字,突然嘴角掛上了一絲嘲諷,這是不是就是一張被毀的臉的代價?
手上用力,不!她會討回來的,不管用什麼辦法!
「咳。」突然慕雪聽到身後一聲輕咳,鏡子中也映出一身白衣,慕雪放下額前碎發,對著一旁的侍女道:「你們先下去吧。」眾人領命,魚貫而出,這樣明日才緩緩走了進來,慢慢的將一個小瓷瓶放到了桌上,嘆了口氣道:「雪兒,你何苦這般折磨自己。」
明日還想往下說,卻被慕雪打斷了:「不要叫我雪兒,叫我慕雅,過來的和親的人是方慕雅。」
「唉!」明日又是一聲長嘆,指了指放在案桌上的瓷瓶道:「這是我尋來的畫屏散,對你或許有用,它能去掉皮膚上的顏色。」
慕雪聞言向著小瓷瓶看了看道:「慕雅謝過了,只是我還想在見一個人。」
「誰?」明日眼底閃過一絲震驚和緊張,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人應該就是那一直躲在暗中的神秘人——蕭雨!
「呵呵,你既然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問我。」慕雪笑呵呵的站了起來:「謝謝你的葯。」慕雪拿起桌上的藥瓶細細掂量了一番。
「不用,沒其他的事,微臣,微臣告退了。」明日很不自在的道,眼下的慕雪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得讓他有些膽寒,或許是從那句置之死地而後生開始,她就開始變了。
明日慢慢拉開了房門,望了望頭上的太陽,陽光依舊煦暖照人,人們常常會說物是人非,是不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人變得最快,海枯石爛還是不現實的。
突然他看到了德妃娘娘正匆匆的向著何冠子方向走去,不由得暗皺眉頭,他緩緩走了上去:「參見德妃娘娘。」
「哦,原來是高人,不必多禮。」德妃緩緩抬起了素手,明日起身:「不知娘娘匆匆所為何事?」
「呵呵,高人有所不知,明天便是聖上的壽辰了,本宮想去看看那慶典弄得怎麼樣了。」德妃上下打量著他,傳聞這個人跟那受寵的錦妃走的很近,今日一見,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個儀錶堂堂的風流種。
「如果高人沒有其他事,本宮就先走了。」德妃皺眉看了他一眼,頗為厭煩,像是生怕生出什麼事端一般,就像那個鬧的雞犬不寧的蕭雨!
何冠子是一處宮殿,也便是此次宴會的地方,那個地方一直都是由德妃打理,其緣由不過乎因為它原本是一處為詩詞社所建的宮殿,這個詩詞社也是德妃所創,為的是給宮中填一些樂趣,它名為何冠子,也是由於她們三宮六院全為女子,正應了那女冠子的詞牌,但是後來詩詞社在風瑤的支持下,也受到一些皇子所愛,司馬羈宇金口玉言,便更名為何冠子。
不管是誰,只要得勝,便有嘉賞。
可是眼下隨著風瑤的離去,司馬羈宇也便很少有閑情過來填詞作賦了,也是厭倦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處荒殿,只有司馬浩天還常常流連此處,翻看之前的一些詞句,每每都能看到風瑤的身影。
經歷痛難當,一見親親痛即忘。溫潤攬懷如拱玉。
直到有一次,司馬浩天的生日之時,司馬浩天問他想要什麼,司馬浩天卻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那間閑置下來的何冠子,他說要它重新光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