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眼鏡受辱換大樹
?高紅旗有了印,好比欽差大臣有了尚方寶劍,整個人底氣十足。回到家裡,他躡手躡腳上了床,對過劉寡婦的屋裡傳來??的響聲,過了一會,劉寡婦道:「是紅旗嗎?」
「媽,是我,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他們商量妥了,約你明天早上去丈量地。」
「哦!」高紅旗應了一聲,等了一會不見劉寡婦的屋裡再有聲音傳來,和衣躺下去睡。他整個人處於極度興奮之中,如同面對一張潔白的畫布,這下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在上邊作畫了。天亮時,他才漸入夢鄉,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捏住他的鼻子透不過來氣,睜開眼一看,高大龍一臉的喜氣,完全沒了昨夜的憤怒,高興的就像過年的孩子,沖他叫道:「還睡?太陽都曬屁股了!走,去找眼鏡拿東西丈量土地去!」
高紅旗一躍而起,衝到廚房用冷水洗了把臉。籬笆門外已等了許多人,有副大隊長、副支書以及五個小隊隊長這些昨夜一同吃過夜草的,還夾雜著許多尚不認識的村民。見他出來,所有的人都沖他笑,好像看到了一個金元寶。
高紅旗分開人群,在前邊走,其它人跟在後邊,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大隊部走去。有個村民在其它村民的?揄下,清了清嗓子,道:「紅……紅……大隊長,聽說咱們屯要『土地承包到戶』,走『大包干』的路子!」
不等高紅旗說話,高大龍道:「對,今後咱們自己給自己干,馬上都要富了!」
那個村民又問:「究竟什麼叫『大包干』?」
這下高大龍回答不出來了,他昨天明明聽高紅旗講過,可現在一個字也想不起來,哼哼哧哧半天說不出話來。
高紅旗道:「『大包干』就是交足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那個村民道:「給國家交多少,給集體又留多少!」
副大隊長俞民插話,把昨天商量的結果說了。村民們見上交的與能打下的糧食相比,不過是九頭牛的一根毛罷了,一個個喜上眉梢,竊竊私語起來。
到了大隊部,高紅旗直奔會計室而去,人還沒進屋,已沖屋裡喊道:「眼鏡,快,拿紙筆還有捲尺、繩子!」
高眼鏡比高紅旗大了足足兩輪,倚老賣老,並沒把這個青瓜蛋子放在眼裡。坐在椅子上,不僅沒起來反而把背往後靠了靠,扶了扶眼睛,道:「要幾張紙,幾支筆?幾尺的捲尺,幾米的繩子?」
高紅旗一怔,他還真不知道這些東西都要多少,不過高眼睛幹了二十多年的會計,丈量土地需要什麼工具還能不清楚?略一沉吟,他已知高眼睛這是在為難他,手往後一背,笑了笑正要說話,高大龍已衝上前去,反手一個耳光把高眼鏡的眼鏡扇得斜掛在臉上,又把高眼睛從椅子上拽起,?住高眼睛的脖子抵在牆上,兇巴巴惡狠狠的道:「媽的,紙、筆、捲尺、繩子,快!不然老子捏死你。」
高大龍鬆開手,高眼睛順著牆角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辣的半張臉,再不敢放半聲歪屁,爬起來取了三套丈量土地的東西。等高紅旗領著人又一陣風的走了,他鎖上會計室的門,朝高鐵軍家走去,一路上憤憤不平;
高大龍竟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打他,仗的誰的勢?還不是高紅旗暗中指使的!他高眼鏡是誰?大隊的會計,高鐵軍最忠實的夥伴。雖然有的村民背後說他是支書養的狗,這話有失公允,不過從側面也證明他跟支書的關係鐵到什麼程度。打他的臉就是打支書的臉,而且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是故意給高鐵軍上眼藥?得趕快讓支書知道,高家屯的天已經變了,再不趕快制止,從今往後沒有他們的出頭之日了。
高眼鏡三步並作兩步,一溜小跑的來到小青樓前,為了取得同情,開門前還故意扯亂頭髮,眼眶裡噙著兩顆豆大的淚珠。
支書老婆雙眼通紅開了門,伸袖抹一把淚,道:「高會計來了啊。」
高眼鏡見支書的老婆比他還要傷心,噙在眼眶裡的淚水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道:「嫂子,這是怎麼了?」
支書老婆抹鼻擦淚,道:「你們昨天真的是去『夜草』了?什麼人把我家老頭打成那樣,還拉……拉……」
還拉了什麼,支書老婆沒說,硬生生的止住。高眼鏡大吃一驚,連支書都叫人打了,看來高家屯的天真的變了,急忙跑到屋裡。高鐵軍的臉腫的像豬頭,偎在被子里,愣愣的朝他看來。
高眼鏡把腰躬著,怯怯的問道:「高支書,誰下的黑手?」高鐵軍搖頭嘆氣,高眼鏡又道:「哥,我去把李公安叫來?」
高鐵軍整個人緊張起來,道:「千萬別去!」
高眼鏡便在床頭坐下,罵了一通哪個王八蛋下的黑手之後,把昨天晚上高鐵軍走了之後他們是如何商量『大包干』的事說了,又把今天早上高紅旗拉著一幫人已經去丈量地的事也講了。說到高大龍扇他耳光,更是說的義憤填贗,本來還想讓高鐵軍看看他臉腫的地方,可想到高鐵軍臉上的傷比他要重的多,便沒好意思仰起臉。
高鐵軍沉默了一會,道:「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上交集體的那點糧食根本不夠給咱們開工資!」
「哪夠啊!」高眼鏡道,「昨天他們已經商量妥了,咱們這些脫產幹部跟普通的村民一樣,從今往後得自力更生。支書,我倒沒什麼,種不動地還有兒子幫襯,你呢?他們這是想餓死你啊!」
高鐵軍閉上眼,道:「你文筆好,給公社寫一封匿名信,就說高紅旗要走土地私有制的路,咱們屯有的人不同意,他逼著村民訂承包合同。」
「誒,我這就回去寫信!」高眼鏡站起身,朝門外走去,支書老婆送了出來。他小聲問道:「是誰把支書打成這樣?」
「我哪知道?問他也不說!」支書老婆眼圈一紅,淚水又流了下來,道:「昨天夜裡,我家老頭還沒回來,高紅旗和高大龍兩個土匪闖到家裡說找我家老頭要印。在屋裡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他們兩個就走了。過了好長時間,我家老頭渾身是傷的才回來,一直不離身的印也不見了。高會計,我懷疑是高紅旗和高大龍把我家老頭打了,你往公社寫匿名信時,別忘了把這事寫上,讓公社派人來把這兩個土匪抓起來。」
高眼鏡『哦哦』了兩聲,想起昨天夜裡開會時,高鐵軍一走,高紅旗給高大龍打了個眼色,尾隨著也出去了,等開完會都不見兩人的影蹤。兩相一比較,十成中倒有九成是這兩個人打的,但為什麼高鐵軍不讓報李公安來抓他們呢?難道,高鐵軍有什麼把柄讓兩人抓住,因此不敢報告!這麼說,他背靠的這顆大樹倒了,從今往後高家屯就是高紅旗的了,以後該怎辦?
高眼鏡失魂落魄的出了小青樓,跟一個村民撞了個滿懷,腦子裡靈光一閃,暗道:「高鐵軍這顆大樹倒了,我不會再找一顆靠上?」心裡拿定了主意,整個人精神許多,他用五指作梳理了理頭上雜亂的頭髮,出村去找高紅旗。
高紅旗背著手站在地頭,看副支書,副村長以及高大龍各帶一班人馬,拿著捲尺繩子在丈量土地。他對丈量土地一竅不通,甚至不知一畝地等於多少平方米,不過每當看到地頭上插起一根橛子,也知一塊地又丈量完了。一會的功夫,一個個橛子如同排得整整齊齊的土兵,他不禁憧憬起未來來,感覺自己就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土兵。
高眼鏡把他從美夢中驚醒。高紅旗厭煩的皺了皺眉,還沒開口說話,高眼鏡拉住他的胳膊朝村裡走去,走到村口又像做賊一樣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人才停下來附到他的耳旁,輕聲道:「大隊長,高鐵軍讓我寫一封匿名信交到公社,說你強迫村民走土地私有化道路。」
高紅旗心裡清楚,像高鐵軍這種作威作福慣了的人,決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一定會有一些小動作。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高鐵軍這麼快就有動作。當然,他並不怕高鐵軍去上邊告他在村裡邊走土地私有化道路,再說這也根本不是私有化而是承包,是未來發展的大方向,用不了一兩年,全國的土地都會承包到戶。可是他不想,還沒在畫布上畫出第一筆,便遇到重重的阻攔,以致於『土地承包到戶』死於胎中。畢竟,改革開放才剛剛開始,基層領導的腦袋還不太開放,會被莫須有的私有化嚇得魂飛魄散,使他的致富計劃推遲一年,乃至於兩年。
抬頭看到高眼鏡怪異的笑意,高紅旗心中咯噔一跳,暗道:「高鐵軍傷的那麼重,絕無可能跑到大隊部讓高眼鏡寫匿名信的道理,一定是高眼鏡不憤大龍扇了他一耳光,跑到高鐵軍家裡告狀,兩人商量出寫匿名信的計策。後來,或許是高眼鏡見高鐵軍已經失勢,報著良禽擇木而棲的心態,又把這個秘密轉賣給我。」
高眼鏡一臉關心的道:「現在怎麼辦?」
高紅旗呵呵一笑,道:「高鐵軍是讓很多人寫匿名信還是只讓你一個人寫?」
「讓我一個人寫。」
「怎麼辦?你不寫不就成了!」高紅旗拍了拍高眼鏡的肩膀,臉色突然一寒,「你能來把這件事告訴我,證明咱倆是一夥的。以後,若是有人寫匿名信,那一定是你背叛了我,到時我想饒你,大龍也不會饒了你。」說罷,扭頭往村裡走去,把高眼鏡一個人留在那裡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