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只應不憚牽牛妒
「從都城過來的?」慕汐月拉著女兒的手柔聲詢問,夫君說女兒一年即可破陣而出,那麼半年前女兒就該出來了,該是回了靖宮。
「嗯。」柳清持點頭承認。
「可將琴拿回來了?先前你爹惱你,莫要放在心上。」慕汐月柔聲寬慰。
柳若塵自倒了杯茶淺啜一口,「這琴是拿不回來了,不是什麼要緊東西,倒也罷了。」
慕汐月嗔怪道:「還不是你搞怪,倒讓女兒吃了好些苦頭。」一張琴而已,這人哪裡會放在心上,分明是藉機尋事,當初關著柳清持,柳若塵直言就是為了給沈昱宸心裡添堵,他要折磨人便罷了,偏把女兒也一起算計進去,當真是可惡至極。
柳若塵倒也不否認,只道:「女兒已經帶來了,這段時日就在府中好好待著,莫要再動什麼歪心思。」
「那是自然。」慕汐月執起女兒的手,目光里無盡憐愛。
柳清持卻隱隱覺得不對,「母親知道我會來?」
「嗯,你爹答應十日內必將你帶到我面前。」慕汐月眉眼柔和,碧水城中氣象慘淡,依她的本意是不願在府中獨善其身的,可柳若塵卻搬出女兒來,絕不讓妻女以身犯險,她這才乖乖在府中等候。
「父親,你既知道我會來,怎地還出言挑撥。」柳清持微擰了眉心,父親的心思最是難猜。
柳若塵道:「並非是挑撥,碧水城有難,你來此相助無可厚非。可任何一位父親看見自己的女兒孤身犯險,心裡都不會好受,經過此事,為父也確實更討厭他了。」討厭到名字都不願提及。
「爹,你也會強詞奪理。」柳清持頗為無奈,她是聽出來了,父親對沈昱宸格外不喜。沈昱宸若用強確實能攔住她,可那樣他二人必定勢如水火,父親又有理由說他不顧百姓了,不顧她的意願了。總之不管攔與不攔,在父親這裡都討不到好。
「清持,不用理他,你爹也不是第一天不待見那孩子了,也不知他怎麼就偏與個小輩過不去。」慕汐月難得見到女兒,自然先向著女兒。柳清持心中暗嘆,父親不喜沈昱宸,倒也情有可原。
柳若塵一派風輕雲淡,對此避過不談,只對柳清持道:「這段時日留在家中陪著你母親,不要出去。」
「父親,這不妥。」柳清持並不情願。
「如果覺得不妥,就在家中研究出個藥方來,這一路你也看了不少病患,頗為棘手,我目前也沒什麼好法子,茗雅軒里人手足夠,倒也不用你去,藥方更為要緊。」柳若塵三言兩語便將她堵了回去。
柳清持只得答應,父親的決定沒人能變動,再爭也是毫無意義。
柳若塵稍作休息,便又出門,留下妻女在這座府邸,與外頭的兵荒馬亂相隔絕。
目送父親消失在院子里,再看看無憂無慮的母親,柳清持不禁出聲詢問:「母親,不擔心父親?」
「擔心什麼,他才不會有事呢。」
柳清持心中一嘆,大抵是因為父親從未讓她失望過,所以母親才這般篤定。也不再胡思亂想,專心研究起藥方來。
隔壁河雙城戰火連天,碧水城瘟疫瀰漫,倘若控制不住這場災難,這座城便要廢了,以一城百姓的代價來換梁族滅亡,於沈昱宸而言,便是慘敗。
慕家自主人出走後,便空了許多院子,柳若塵專門辟出一塊地方做葯廬,此時恰好方便了柳清持,一頭扎進葯廬,專心研究破解之法。
至深夜,柳若塵才遲遲歸來,卻見葯廬中依舊亮著燈,微弱燭火在窗紙上投下一道綺麗的身影,亭亭如素,兩耳不聞外物。他不過淡望了一眼,便轉身離開,清持向來有主張,他極少干涉。
長夜漫漫,更深露重,柳清持就著一盞明燈翻著典籍,偶爾書頁摩挲的聲音響起,旁邊小爐上沸著茶水,咕咕冒著熱氣。一隻纖細的手握住了茶壺把手,一道茶色的細流便傾注在了素瓷杯中,她淺啜一口,驅散了些許寒意,濃茶醒神,倒也不覺得困了。
次日柳若塵出門時路過,暗暗皺了眉,也就一瞬間的事,仍舊不打算插手,慕汐月卻不肯,氣鼓鼓道:「你想累死我女兒啊?」
柳若塵輕聲安慰:「放心,無事。」仍舊打算袖手旁觀,慕汐月轉身就走,賭氣不願搭理他。
日子便這麼一日日過去了,每一日都是煎熬,柳清持在葯廬中待了二十餘日,苦思竟不得解,慕汐月的安神香用了兩次就被她發現,自此便再沒了用處。慕汐月實在看不過,軟磨硬泡非得讓柳若塵去解救女兒。柳若塵無法,只得前去看看。
柳清持一心查閱典籍,想再找出個更好些的法子,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柳若塵順手拿起她身邊的一張寫滿字的紙,細細看罷,方沉吟道:「這藥方倒是可以一試。」
柳清持聽見聲音這才回神,雙眉緊鎖:「父親,蟲草難得,受災者眾,用不了。」
柳若塵緩聲道:「蟲草強健身體,這病症來得快,倒也無須用這樣難求的藥材,可用知信草代替。」
「知信草多長於懸崖峭壁,採摘不易,雖不像蟲草那般難得,一時之間,哪裡去找那麼多知信草。」柳清持面色古怪,這實在不像是父親提出的意見,說了等於沒說。
柳若塵卻不以為意:「傳個信給柳弁,等著就是了。」
「大伯?」柳清持仔細一想,立刻明白過來,「豐都有知信草?」
柳若塵道:「豐都十二峰盛產此物,雖說後來塌了,這草總不至於跟著一起絕種。」
柳清持那根緊繃了多日的心弦終於鬆了下來,展顏道:「多謝父親。」
柳若塵在書案前坐下,另鋪了張紙,沾墨落筆,邊寫還不忘調侃女兒,「你這心性變化的著實有些大,從前可不見這般喜形於色。」
「從前也沒經歷過這樣讓我束手無策的事。」柳清持頗有感觸,回顧往昔,所遇之事皆是迎刃而解,哪裡有過這樣無能為力的挫敗,滿城百姓皆受疫難之苦,一日不解,她心上憂慮便重一分。而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線希望,自然輕鬆了不少。
柳若塵淡笑道:「這樣的事往後還多著呢。」言罷,將信紙拿起,吹乾墨跡,折了兩折,放入信封中交給柳清持,「碧水城閉城已久,這信就讓監國公主去送吧。」
「是。」柳清持雙手接過信件,便退了出去,即刻命人備了馬車,匆匆往沈雲岫的住處去了。
馬車在青石板上踏過,彷彿一陣富有節奏的民謠,傳入車中人的雙耳。柳清持不禁掀起車簾朝外望了一眼,她近一月未出府,碧水城的街道看起來好似更蕭條了,這最為富庶之地,今日竟也這般面目全非,可見世事無常,禍福不過旦夕。
沈雲岫的住處不遠,倒也走了小半時辰。沈雲岫一早便吩咐過府中眾守衛,若是琴師回來,不得阻攔。柳清持一進院子,就見到一位姑娘俯身在反覆翻著竹篾里的藥草,正背對著她,只見得淺灰色立領紗衫如天邊暮雲,膝下露出一段杏色海棠裙擺,亭亭如玉,安然靜雅,卻是舊時相識。
「阮和。」柳清持輕喚她,阮和先前孤身上路尋沈雲岫,在此也是意料之中。
阮和聽見故人相喚,心頭一動,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清麗纖婉的臉,純澈雙眸里盪開柔漪,曲膝一拜道:「姑娘回來了。」
柳清持上前道:「我來找公主。」
「姑娘請。」阮和當即為她引路,沈寧芊的住處是個安靜的角落,她極少出院子,只每隔幾日便駕車出去巡視一番,除此便見不到她了,沈雲岫也吩咐過不得打擾,故此,這院子就越發冷清了。
在門外說明了來意,前去通報的姑姑不多時便出來了,行禮道:「公主身子不大好,說碧水城諸事皆交由大公子做主,讓姑娘去同大公子商量。」
柳清持心中微嘆,想不到沈寧芊竟這般不願見自己,謝過管事姑姑,便同阮和離開了。沈雲岫不在府中,每日里盡為這疫情奔波,白日少有見到他的時候。柳清持也不便去尋,便在這宅子等著他歸來,有阮和作伴,倒也不覺得難過。
掌燈時分,沈雲岫才回府,見柳清持在等候,頗為意外,「琴師姑娘。」
柳清持將父親手書的信件交到他手上,「碧水城這病狀或可不日可解,只是尚缺些藥材,這物產於豐都,煩請大公子著人將這信送往柳弁先生手上,讓他差人送來即可。」
「好,我即刻派人去送信。」沈雲岫一口應承,即刻喚來守衛一番吩咐。既然可救萬千百姓,那就沒有什麼好考慮的,便是封城也要開出一條路來,為了避免城中慌亂,先前碧水城主準備的那條暗道倒是派上用場了。
「大公子,」柳清持略一遲疑,還是開口相問,「河雙城的戰事如何了?」
「琴師姑娘不必擔心,唐老將軍身經百戰,已穩住了局面,梁族只怕堅持不了多久,城破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沈雲岫倒是不擔心戰事,靖朝兵力雄厚,唐老將軍又是名將,亡國之族自然不在話下,只是梁族歹毒,禍害無辜百姓,若用一城性命來換梁族滅亡,實在是不值。他身上流著梁族的血,之前生死一線都經歷過,早已看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