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滿庭芳(下)
04
煙雲陪著弘皙在院子閑閑走了片刻,便在院子中石桌上下起棋來。石桌旁邊植了一棵碗口粗的桂樹,枝繁葉茂,樹蔭正好籠著石桌上方,但由於此時已過了正午,那石桌便正好被陽光劃出一條分界線來,一半陰,一半陽。弘皙正坐在陰的那面里,滿臉映著扶疏的樹影,煙雲卻在太陽底下曬得昏昏欲睡。
弘皙從棋盤旁邊的碟子里拈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裡,細細的嚼著,淡笑的望著對面的煙雲,道:「這一局我們賭什麼?」
煙雲道:「上一局我已經把這樹蔭下的位置輸給了你,這一局我要把它贏回來。」
弘晳一笑,「那這局若還是我贏,你拿什麼輸給我?」
煙雲若無其事道,「若你繼續贏,那就繼續坐著唄!」
弘皙伸出食指沖她搖了搖:「這位置在第一局的時候就被我贏到了,它已經是我的,而不再是你的籌碼,你可以選擇在第二局的時候把它贏回來,但必須再押上別的籌碼。」
煙雲細想,似乎真的是這個理兒,左右一看,端起棋盤邊的兩碟糕點,道:「那這樣,若你繼續贏,這兩碟糕點就都是你吃的。」
弘皙笑著搖搖頭,「這玉清宮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瞥了眼桌上那兩碟糕點,「自然包括它們。」
煙雲下意識的要去拔頭上的簪子,弘皙已經悠悠開口:「包括你現在身上穿的戴的也都是我的。」
「哼,你的你的什麼都是你的!」煙雲不由的泄氣道:「那你到底要什麼?」
弘皙伸出一隻手指,煙雲卻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了頂上那棵桂花樹,大驚,「你要我爬樹?」
弘晳的嘴角有些抽搐,卻忍著笑保持著正常的風度,淡淡道:「爬樹,或者一個月的侍讀。」
「侍讀?」煙雲想,在喀喇沁做了這麼多年的侍讀,那麼難伺候的大格格都可以搞定,眼前這個有幾分風度的應該也沒問題吧!於是點點頭,「好。」
弘皙輕輕一笑,「那你僅僅是要贏回你的座位嗎?」
煙雲一揚眉,「自然要加註。」
「哦?」弘皙饒有興緻的看著她,她也伸出了一隻手指,卻往上指了指,面無表情道,「爬樹。」
直到弘晉和胤祿來玉清宮時,兩人的棋局還未結束,那時已是紅霞滿天,便連石桌都鍍上了一層橙色。
弘晉和胤祿一人站在一邊瞧著,這棋局是二分天下,咋一眼看去,倒像是弘皙的黑子略顯頹勢,他卻每落一子都漫不經心的樣子,在白子剛落便下了另一子,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對面的煙雲,目光始終不離棋盤,似乎弘晳每落一子她都要考慮很久再落下另一子。
圍觀的二人看著棋局都很疑惑,明明是白子看起來要贏的樣子,卻似乎總是突破不了,一來一去,看起來甚是乏味。
直到那白子又落下一子,弘晳忽的一笑,「你可看清楚了?」
煙雲頓生疑惑,又細細的看了眼棋盤,「怎麼了?」
弘晳黑子一落,煙雲才恍然大悟。她直直坐起來瞪著那棋盤,滿臉的難以置信,這一子便置她於死地,原來這麼久,自己都說是在一點一點的被他引進圈套中,而自己卻毫無察覺。
弘晉和胤祿一樣驚奇的看著那棋盤,不由的齊聲贊道:「妙啊!」
弘晳已經悠悠起身,「我本想與你再多戰幾回,看你能不能自己發現,只是這天已經黑了,不得不速戰速決。」說罷已和弘晉胤祿二人走向花廳。煙雲頓時滿臉糾結,隨著他們走了回去。
因為弘晳之前已派了福寧去通知二人來玉清宮用晚膳,所以他們下來學堂就過來了。
在餐桌上弘晳說起阿瑪準備讓他隨五皇叔巡視江南一事,一說下江南,弘晉果然是樂得連飯都不想吃了,待弘晳把事情明明白白的一講,他卻是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
「什。。。什麼?災民暴動!所以說,五皇叔此次去江南是要處理暴動,安撫災民的?」
「是。」
弘晉不禁連聲音都有些顫顫道:「那些災民連衙門都敢燒,還。。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是。」弘皙凝重的叮囑道「所以此行你要分外小心,千萬不可離開五皇叔擅自行動,否則,讓那些災民抓去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弘晉一怔,拽了拽弘皙的袖子,可憐兮兮道:「二哥,聽你怎麼一說,我倒是不想去了。。。」
弘晳斜了他一眼,打斷道,「別指望我替你跟阿瑪求情,既然此番阿瑪已向皇祖父提了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反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弘晉嬉笑道「到了出行那日,就說我病了。」
弘晳眯起眼似笑非笑道:「你試試!」
「這辦法似乎有些不妥。」弘晉尋思著,轉頭望向胤祿,求助道:「十六皇叔有更好的法子嗎?」
胤祿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沒有。」
弘晉又轉向了煙雲,試探道:「嫂嫂可有法子?」
煙雲也搖了搖頭。弘晉臉上頓時出現了西施捧心那般的表情,「哎呦,那該如何是好啊!」
「夠了!」弘皙忽的猛一拍桌子,擱在晚上的筷子都一震,掉在了地上,他站起來瞪著他道,「弘晉啊弘晉,你看看你!十多歲的人了,學堂不愛去,讓你出去鍛煉也不肯,你到底想做什麼!『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還真當阿瑪是挑了個廢物塞給五皇叔嗎?你能不能有點出息!阿瑪他雖為儲君,但如今就只有你我二子,你就不能為他長長臉嗎?」
弘晉被這劈頭蓋臉的一通罵罵傻了,怔怔的望著弘晳,忽然想起了下午惜晴對他說的話:「和弘晳相比你真是連個小手指都不如!」
其實他知道,宮裡很多人都是這樣看的。自大哥去后,弘晳便成了東宮的嫡長子,十歲那年便有了自己的玉清宮,而他至今仍隨額娘住在阿瑪的毓慶宮內。這個鋒芒畢露的哥哥自小就深得阿瑪和皇祖父的喜歡,他並不嫉妒,因為自己確實是樣樣都不如他。他也認為,阿瑪優秀的兒子有弘皙一個就夠了,以後若阿瑪繼位,他亦不會爭,弘晳會是獨一無二的儲君。
見弘晳滿臉怒氣,往日的溫潤儒雅全都一掃而空。弘晉知道他真是氣急了才會有這樣,便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旁的煙雲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他這才坐了下來。
弘晉小聲道,「二哥莫生氣,我去。。。我去便是了。」
弘皙的目光緩和了很多,盯著他:「此番你不但要去,還不能白去了。」他頓了頓,道,「阿瑪既讓你跟著五皇叔學,就是寄了厚望於你,莫要辜負了他的一片苦心!」
「知道了,二哥。」
弘晉端起飯默默的扒著,兩顆眼淚悄悄的滾落了下來,胤祿立馬夾了一大筷子的菜到弘晉的碗里,笑嘻嘻道:「賢侄,來,吃菜,吃菜。」
煙雲回頭對站在身後伺候的雲錦吩咐道:「再去廚房給世子拿雙筷子來。」
飯後,胤祿和弘晉便告別了,沒有像往日一樣鑽到弘晳的書房裡玩到很晚。煙雲轉身回房間,卻被弘皙喚住了。
「過來。」
煙雲疑惑的望著他,他挑眉鬼鬼道:「說好的一個月的侍讀,怎麼,就忘了?」
05
在弘晳的書房才呆了一晚,煙雲才發現,昕薇和他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昕薇從來不會管研的墨是濃了一分還是淡了一分,只要硯台里有墨寫出來是字是黑色的便好了,他便是連研墨的力道都要管。昕薇不愛看書,常常扔一本書過去叫她念念而已,他倒是不需要她來念,不過關是幫他拿書,就從書架子到他的書桌間來來回回走了好些遍,偏偏每本書的位置他都記得那麼清楚,翻看完之後便還要按原來的位置給放回去。他寫完了一張紙,她還需要把上面的墨跡給吹乾,這邊茶涼了要換,另一邊他的肩膀酸了還要她揉。。。她這時才發現原來給昕薇當侍讀那麼輕鬆,因為似乎只要做兩件事:給她念書和把她叫醒。
如今,睡著的那個卻成了她。
大概是昨晚就沒怎麼睡好,又被使喚了半天,煙雲拿著墨,研著研著便打起了瞌睡。
發現身邊的人許久沒了動靜,弘晳側頭一看,才發現她伏在書桌一側已經睡著了,不禁笑了。她睡得那樣沉,便是他把她橫抱起來的時候都沒有發覺。
走出書房的時候,守在門口的福寧剛想開口,他便做了個噤聲的表情。懷中的她動了動,將頭靠在了他胸口,他不自覺勾起了唇角,一路把她抱回房間,輕輕放到榻子上,脫去鞋,蓋好被子。
做好這一些,他從房中走出,回到書房,卻喚進了福寧。神色凝重道:「那一日,你查到和福晉私奔的那人是誰?什麼身份?」
「這。。。」福寧有些為難的看著他,「王府將消息戒嚴了,當時並未查到那人是什麼身份。」
弘晳眉頭輕蹙,「你派人速速去把那人的身份查清楚。」
「是。」福寧領命退出去,弘晳又將他喚回,道,「切記,此事秘密進行,千萬不可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