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醉春風

第三章 醉春風

01

第二日一早,煙雲剛到昕薇的房中伺候,昕薇卻丟給她一套衣服。命令道:「你,把這個穿起來。」

煙雲覺得那件衣服有些面熟,細看之後嚇了一跳,因為這就是昨日初見她時穿的那套斗篷。她連忙道:「大格格,這可使不得。」

昕薇挑眉:「怎麼使不得?」

煙雲回答道:「因為這個是大格格的衣服。」

昕薇瞪著她:「叫你穿你就穿,哪那麼多廢話?」

大格格一瞪眼,就要準備著挨鞭子,整個王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昨個伺候了一天,煙雲看到這個大格格抽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便不由得有些發怵。

「愣著幹嘛?還不趕快穿!」昕薇又喝了一聲,煙雲一驚:「大格格莫生氣,奴婢穿便是了。」說完便趕緊穿了起來,不愧是格格穿的衣服,觸手便覺得香馨柔軟,那斗篷外層是上好的絲綢面料,內里填了一層棉絨,她還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

剛一穿完,昕薇使了個眼色,旁邊的一個丫鬟便開始拆她的頭髮,她大驚失色,卻被牢牢摁在椅子上,待那丫鬟梳完,她滿臉不可思議,鏡子里分明就是另一個格格。

煙雲坐在椅子開始局促不安了起來,昕薇彎下腰來打量著她,一臉滿意:「我果真沒有看走眼,你這樣一打扮,果真很像我。。。」仔細一敲又蹙了蹙眉,「就是你還是太黑瘦了一些。」

話音剛落,采藍就跑了過來:「大格格,先生讓人來催你去書房了!」見到扭過頭的煙雲時一愣,一下竟分不清哪個是格格。

「快跟她過去吧。」昕薇對煙雲道。

煙雲便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采藍一起進了書房。裡面一個先生見到她便行了個禮,她回了一禮,先生便開始講學。

坐在昕薇平日讀書的書桌上時,煙雲猛然間明白了大格格為何會一眼就挑中了她了。

滿族的格格要學的東西很多,四書五經,琴棋書畫樣樣不能落下。這些,昕薇樣樣都不喜歡,她尤其不喜歡那個教書法的先生,因為他竟敢打她的手板。還是阿瑪默許的,若逃課了,阿瑪也立刻就會知道,又免不了一頓責罰。

齊溟早就坐在那裡了,她方一落座,他就搬著案几上的書厭惡的往旁邊挪了挪。

講了一會兒,那先生合上書本,對她說:「大格格。請把昨日留的課業給老夫看一看。」

「課。。。課業?」煙雲傻了眼,因為昕薇並未交給她什麼課業。她回頭望了望采藍,采藍亦搖了搖頭。

「我。。。我忘寫了。」她硬著頭皮道。

那先生皺了皺眉,「那大格格把手伸出來吧。」

煙雲猶豫的伸出手,那先生拿起戒尺,便朝她手心上抽了下去,「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一尺下來,那手心上立刻起了一道紅印。

煙雲吃痛的一縮手,可手指還牢牢攥在教書先生的手裡,這手板並未挨完。齊溟幸災樂禍的看過來,看了半響,卻愣住了。

煙雲眼中噙著淚花,那先生又在她手心抽了一下,這一板比上一板還重,她不禁咬了咬唇。就這樣一直挨了五下,教書先生才收了戒尺。

齊溟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那教書先生道:「這是王爺定的規定,老夫也是無奈,希望大格格下次不要忘了完成課業了,現在我們繼續上課吧。」

煙雲之前並沒有底子,所以完全不知道那先生在說些什麼。這書房裡的另一條規定,就是先生的提問,答不上來的便又要挨板子,幾番下來,煙雲只覺得那掌心上辣絲絲的疼,後來,她就發現齊溟會把答案用小楷寫在書頁的小角上。

煙雲如坐針氈的熬了許久,終於快接近午時,末了,那先生又點了她一次:

「《山居秋暝》是誰的詩?」

煙雲從容答道:「唐代詩人王摩詰。」

「好了,今日的課到這裡結束,今日的課業便是將學過的詩都抄一遍,明日檢查。」教書先生行了個禮,便走出了書房。

煙雲鬆了口氣,這煉獄一般的早課終於上完了,正打算出去,齊溟卻叫住了她。

「還記得我昨日跟你說的嗎?」

煙雲疑惑得回頭,齊溟擠了擠眼睛補充道:「下午隨我去林子里搖蜂漿。」

「嗯,記得呢。」煙雲微笑道,一旁的采藍神色立馬變得怪異了起來。

02

下午時,煙雲已經換回了普通的衣衫。齊溟牽了那匹馬赤紅的小馬駒在王府的後院,見了她淡淡一笑。

很少見齊溟笑的樣子,因為跟在昕薇旁邊,看他便沒有什麼好臉色。這兩兄妹奇怪的很,彷彿是天生相剋一般,見面總是劍拔弩張的,可他卻能一眼辨出她和她的不同。

近前,她才發現達子沒有跟著,小馬駒悠悠吃著草,背上搭著弓箭和箭筒。

煙雲左右看了看,疑惑道:「就我們兩個?」

他有些好笑,摸了摸小馬駒的頭:「就去山裡搖個蜂漿,需要興師動眾的嗎?」

她撓了撓後腦勺,齊溟道:「走吧。」

陽光如澄澄的金沙,連撲面的風都是柔軟的。出了王府的後院走不遠就是一片林子,夾道開滿了大片大片粉色的杜鵑花,被這暖陽一照,散發著悠悠的香氣。點點新綠破枝而出。天空如倒著的湖水,清澈而瓦藍,幾縷淺淡的浮雲被風一吹便散開,倒像極了湖面上氤氳著的霧氣。

這一路上鮮少人,寂靜得連林子深處的鳥鳴都可以聽見,齊溟牽著馬隨意問道:「之前念過學堂嗎?」

煙雲搖了搖頭。

「哦?」齊溟好奇道,「那先生後來問的那幾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的?」

煙雲一笑,「那是今日先生所講的呀,聽了就知道了。」

「你倒是機靈。」齊溟笑道,「若換做那丫頭,就算對著她耳根重複三遍,她都不一定記得下來。」

「那大格格平日里一定常常挨先生責罰吧。」

齊溟勾唇一笑,「可不。看她挨打可真是大快人心。」

煙雲沒有接話,在背後議論主子總是不好的,她睜大了眼睛努力的尋找著蜂巢。喀喇沁林木秀美,林場綿延千里,方圓百米之內定有蜂巢。耳邊忽然晃過一陣嗡嗡的聲音,她一指,高興道:「快看,是野蜂!」

「跟著它能找到蜂巢嗎?」

「我和阿娘就是跟著它去找蜂巢的。」

跟了那隻蜜蜂轉了百米,果然在枝頭看見一個蜂巢,不大不小,掛在一棵數丈高的楊樹上。

煙雲仰頭望去,失望道:「哎呀,好高,一定打不下來,三公子,我們還是換一個低一點的吧。」

齊溟卻在樹下站定,微微勾起唇角,「誰說打不下,你便瞧好了。」

他從馬匹上取下一個包袱,那裡面放著一個瓷壇和一個披風。齊溟把瓷壇放在地上,將披風扔給她,自己從箭筒里取出只箭,仰頭就朝那樹上射去。

那隻箭從那蜂窩中間貫穿而過,那蜂窩只是搖晃了一下,卻並沒有掉下,許多野蜂慌張的從哪搖晃的蜂窩裡飛出。齊溟又接著抽出兩隻箭,雙箭齊發,齊齊射向那蜂巢,那蜂巢便更劇烈的搖晃起來,從中間裂開,「啪。」的一聲,大半個蜂窩便從樹上掉了下來。

黑壓壓的蜂群頓時從樹上嗡下來。齊溟又回憶起那日的情形來,頓時驚叫道:「快跑!」慌忙把煙雲拉上馬背,自己也趕緊翻了上去,用披風裹住二人,用力一夾馬肚子,逃命一般朝前跑去。

突如其來被數以百計的野蜂包圍,耳邊都是一陣令頭皮發麻的「嗡嗡」聲,不知道多少蜜蜂盯在了披風上。

煙雲出乎意料,自己就這樣上了馬背,還未坐穩,那馬迅速的就飛奔起來,這是一種比蜂群圍攻更糟糕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騎馬,小時候,家裡雖然有一匹老馬,那是阿爹的,除了弟弟和阿爹,誰都碰不得,於是她就一直沒有學會馬術。在喀喇沁,不會騎馬的姑娘還是很是少的。她時常可以看見鄰居的姑娘穿著漂亮的騎馬裝在林子里遛馬的情景,英姿颯爽,讓她好生羨慕。

可如今上了馬,她卻是快要哭出來了。那馬跑得很快,馬背摩擦著兩股,生疼生疼的。煙雲覺得自己身體正隨著馬劇烈的顛簸而搖晃著,幾次都快要從馬上掉下去,她只好把身子往前傾倒,壯著膽子去抱住馬背。

齊溟只顧在後面趕蜂,察覺到她的異樣,驚訝道:「你竟不會騎馬?」

煙雲伏在馬背上嗚咽了兩聲,算是回答,這時,已經有許多野蜂圍繞了他們,而她這樣抱著馬背,那披風根本就蓋不住她,不多時,一群野蜂便落在她的後背。

來不及多想,齊溟抖了抖披風,也伏了下去,用身子蓋住她,將披風扯過頭頂,將兩人包裹起來。

後背忽然一陣鑽心的疼痛,這痛如此熟悉,齊溟知道,又是被野蜂蟄了。齊溟不禁苦笑,那野蜂可真有見縫插針的本事。

小赤馬載著他們在林子里奔跑了許久,終於躲過了蜂群的瘋狂追殺。兩人精疲力盡的坐在了草地上。煙雲渾身都軟了,一半是嚇的,抱著膝蓋瑟瑟發抖。

齊溟一邊喘息一邊道:「那蜂群那麼猛,你和你阿娘是怎麼搖到蜂蜜的?」

「少爺恕罪。奴婢竟忘了,每次入山前,阿娘都會用一種加了植物的汁液的水沐浴,洗過那個,野蜂就不會靠近了。」煙雲小心的說道。

齊溟瞪大了眼睛:「你為何不早說?」

煙雲小聲道:「奴婢忘了。」

齊溟頓時氣絕,「那你還記得是加了那種植物的汁液嗎?」

煙雲茫然的搖了搖頭。

03

喀喇沁的春日,沒有料峭的寒氣,那原野上的鮮花便開得泛濫了。那陽光暖融融的,曬得人昏昏欲睡,在草地上歇息了會兒,兩人漸漸恢復了。

「手上還疼嗎?」齊溟忽然望著她問道。

她一愣,答道:「不疼了,已經好些了。」

「給我看看。」

她怯怯的縮進袖子里,他抓來一看,那一道道紅痕歷歷在目。他沉著臉,一本正經的對她說:「這是你第二次對我說謊,我不想聽見第三次。」

她低下頭,手緊緊的攥著。齊溟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藥瓶,用指尖挑出一點,乳白色的藥膏如凍豬油一般。他便拿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上塗抹起來。邊抹邊冷笑道:「那丫頭昨日貪玩誤了課業。今日卻想著讓你代她受罰,她可真想得出來啊!」

煙雲不知不覺紅了臉,道:「格格乃金枝玉葉,奴婢代格格受點罰也是應該的。」

「應該?」齊溟又是一聲冷笑,「今日你替她上課,這會兒不知道上哪瘋去了,那課業的事一定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明日一定又要被罰,若她日日要你替她上課,你就日日替她挨罰嗎?」

「奴婢。。。」煙雲不知該如何作答,齊溟幫她抹好了藥膏,忿忿不平道,「今日我非得好好收拾那丫頭。」

04

煙雲回去的時候,見著昕薇手裡把玩著鞭子坐在花廳,采藍面無表情的站在一側,她當即感到氣氛有絲詭異。小心翼翼走進屋,聽見昕薇忽然揚聲似笑非笑道:「一下午不見你,去哪啦?」

一個恍神的功夫,昕薇手中的長鞭已經抽了過來,卻是落在地磚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震得腳面微微發麻。煙雲嚇得往後一跳,昕薇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聽說,你和那三煞星去林子里搖蜂蜜了,是嗎?」

煙雲朝采藍望去,面無表情的臉下難掩住幸災樂禍。

「大格格。。。」

昕薇晃著手中的鞭子,隨時準備來第二下,厲聲道:「我在問你話呢,告訴我,是不是?」

煙雲心中一凜,老實答道:「是。。。」

「好大的膽子!采綠,我還以為你聰明,你怎麼那麼讓我失望?告訴我,你是怎麼勾搭上那三煞星的?」昕薇氣呼呼的站起來,揚起鞭子便狠狠抽向了她。

煙雲閉上了眼睛,只聽「啪」的一聲,那鞭子卻沒有落在臉上。

耳邊傳來一聲冷笑,一個聲音不急不緩道:「若不是你讓她來替你上課,我怎麼會認識你的丫鬟呢?」煙雲睜開眼,看見齊溟牢牢的扯著鞭子的另一端,似笑非笑的看著昕薇,「瘋丫頭,你現在可是越來越大膽了,你說,若阿瑪知道了,會怎麼做呢?」

昕薇眼裡閃過一絲心虛,卻一心想用力想把那鞭子從他手中抽出,「放手!」昕薇怒瞪著他,齊溟揚著嘴角,手上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盯著他臉上那道鞭痕,昕薇笑了,「可是三哥昨日那鞭子還未吃夠?我可不介意再在你臉上多添一筆。」

齊溟亦笑著說:「那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把這鞭子抽出來了。」

「好!你等著!」昕薇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抽那鞭子,那鞭子卻在他手中有如桎梏,任她怎麼扯都紋絲不動,齊溟站在那裡,一臉的雲淡風輕。

昕薇氣得快哭了,使出吃奶的力氣拽著,怒罵道:「三煞星!你給我放手!」

話音剛落,齊溟就真的張開了手,只聽「咚」一聲,昕薇猛然向後一傾,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腦袋磕到了後頭的椅子上,發出了重重的一記悶響。

這聲音煙雲聽著就覺得疼。

「大格格!」采藍一聲驚呼,趕緊去扶她,昕薇捂著後腦,怨毒的看著齊溟,他若無其事的挑眉聳肩:「是你要我放手的。」

地上立馬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齊溟眉心微微一皺,撿起地上被她甩到一邊的鞭子,走到她面前,「啪」的往地下抽了一記,不耐煩道:「閉嘴。」

昕薇一抖,立馬止住了哭聲。她怔怔的望著他,「你。。。你想幹嘛?」

齊溟彎下腰,湊近她,勾唇一笑:「你覺得呢?」他揚起手中的鞭子,昕薇趕緊捂住臉縮到一邊。齊溟輕笑道:「你現在知道怕了?」他一把將她的手從臉上扯下來,卻把那長鞭塞到她的手中,不緊不慢道:「不是所有人都會站在原地讓你抽的,你記著,在這王府,你是眾星捧月的大格格,要出了這府門,你可什麼都不是。」說完這些,齊溟直起身子,不急不緩的轉過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道:「忘了告訴你,明日阿瑪會親自來書房監督我們的學業。」

煙雲上前和采藍一左一右的扶著她,待她站起來時,卻把手臂從煙雲的手中抽出,怒氣沖沖的道:「滾!」

此後,昕薇對煙雲說了無數次的「滾」,卻從沒真正讓她離開過。

她離不開她,因為她有與她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年紀大的教書先生年老眼花,倒也辨不出什麼,年紀輕的又不敢直視她,七八分,就足以瞞過教書先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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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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