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案而食
「公子……」司月玄想起之前跟他提過的修繕城東涼棚,但卻突然不敢如之前那般跟他說話。
張良瞄她一眼,說:「涼棚的事已經辦妥,今天我去看過了,已修葺完好。安候還撥了些人手去城外的民宿幫忙那些百姓修葺小的涼棚,空了我便去看看。」
「哦……謝謝公子,安民恤物之心。」司月玄衷心致謝。
張良看她一眼說:「邦以民為本,古之帝王丙吉問牛,百姓自然草偃風從。且,這是安侯之力,不必謝我,也不該由你來謝。」
司月玄想:若韓國還未被火燒,若張良繼承父業為韓相,如此愛民,百姓該是怎樣的安樂樣子啊?。
安侯?她彷彿知道,那是個狡猾又殘酷的人,養著很多的死士,奇怪的是那位不準百姓私藏兵器,不準諸侯擅自擁兵自重,卻對這個安侯是格外款待。
「你要在那邊呆多久?」張良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過來坐下罷!」
「諾……」司月玄面色一凌,忙放下手裡的竹簡,默默地走到案子前,坐了下去,看那本《脈象》。
今天晚上,得把埋在書房外的土坑裡的木炭取出來,經過這麼些時候,應該已經成了。
項伯回到張府,已經餓得不行了。去廚房要些吃的,煙兒竟說沒有。
項伯火得不行了,大聲問:「怎麼可能沒有?我還沒回來吃飯勒,怎麼就沒有?你怎麼煮飯的?」
他這一通吼,嚇得煙兒幾乎哭出來:「因為公子說,你會在外面吃,所以交待奴婢不必多準備。」
項伯還沒聽完就旋風般地消失了,一路殺氣騰騰地往書房走來。
推開書房的門,他恨不得把門給拆了。
看見司月玄和張良都在看書,便沖了上去,抽出腰間的佩劍就往張良的頭頂刺去,嚇得司月玄忙驚呼:「公子,小心。」
然而『哐當』一聲響,項伯手裡的劍並未真砍到張良的頭頂,張良手裡不知道何時也多出一把劍,把那當頭一劍格開了,身子往那邊一閃,順勢站了起來,項伯第二劍又來。
司月玄見是項伯,心知不妙。且聽見那劍劃過空氣的聲音,感覺也不像是在切磋劍術——項伯定是快氣瘋了!
司月玄忙連滾帶爬地站到旁邊去,想起一事,忙跑出書房,直接用手捧了些獼猴桃,再跑進來,項伯正一劍刺向張良的左肩,張良不閃,右手的劍換成左手,再次格開。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快供血不足,忙沖了上去。
項伯見是她,手裡的劍微微有些偏,但仍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項公子,請吃東西罷!」司月玄面色蒼白,那劍正穿過她的頭頂。
項伯一聽見『吃東西』,手裡的劍立刻停在了半空,低眼看去,司月玄站著,手裡捧著那果子。
『刷』劍入了鞘,她手裡的果子被拿走了。
張良驚奇地看著那個火氣快把房子燒了的項伯拿了她手裡的野果,就地而坐,開始吃起來,完全沒有要再和他打的意思。
司月玄見他一定是餓壞了,看了張良一眼,跪在地上說:「公子,你和項公子打了一陣,想必是餓了。奴婢能去廚房煮點東西嗎?」
司月玄覺得項伯很可憐,被算計的火氣她是非常能理解的。
但是,她也不敢惹到那位看起來『溫潤可親』的公子的。雖然,他說『邦以民為本』,做的事也是以民為本。
「快去啊!跟他說什麼?他不餓,你就只管煮我的罷!我快餓死了,被這個王八蛋害慘了。」項伯破口大罵。
張良忍住笑,只對司月玄說:「去罷!」
司月玄領命出去了,一路小跑,進了廚房,手腳利索地開始煮起來。
舀出一大缽小米麵,加水,攪拌成糊。再拿出一些黃豆,用水泡了。剛才經過花圃園,她已經順手拔了三顆芹菜。把芹菜洗凈,掐下葉子,放在一旁待用,莖切一寸長的待用。
生起火,倒入油,煎了二十餘張薄餅,放在一旁;然後再加入油,炸那些用水泡過的豆子——這樣不會有糊味。
然後,往一個乾淨的缽子里加入鹽,拍了些蒜,再加些花椒,待用。
豆子已好,瀝油出鍋,放在缽子里,灑入些鹽,等豆子脆干。
往剩在鍋里的油里倒入剛才備好的花椒,爆香;蒜,爆香;倒入酒,稍歇,把所有的料起鍋,往鍋里倒入清水,煮沸。倒入切好的芹菜,只攪一次便迅速撈起,甩干水。
往那芹菜上倒入剛才的料汁,加入茱萸末,梅汁,蜂蜜拌勻。
然後把芹菜葉,餅子,豆子,拌芹菜一起放入食籃里。把鍋洗凈,滅掉火,提了一銅壺的水,便快速回到書房。
那頭項伯一直在那罵張良,張良懶得理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項伯,只坐在那裡看手裡的書,心緒飄得很遠。
項伯吃了些獼猴桃下肚,已不如先前那般煩躁。可是口水卻直流淌,希望司月玄快點出現。
正忍無可忍之時,門開了,司月玄提著食籃走了進來。
項伯忙迎了上去,嘴裡說道:「司姑娘,你終於來了。」
「請項公子去案子前就坐。」司月玄走到案子前,收起她沒看完還攤在那裡的《脈象》,把食物一樣一樣地擺了上去。
項伯看見那些餅子,伸手就要拿。
「項公子,先去洗手罷!你剛吃過獼猴桃。」司月玄說道,提起那個銅壺,往外走去。
項伯面上一熱,本不想聽話的,覺得啰嗦,但卻還是忙跟著司月玄走了出去。
洗過手,項伯一屁股坐在案子前,拿起餅子大口就吃。
司月玄心裡滿是同情的笑:看樣子是餓慘了!
拿出一個杯子,往杯子里倒了些熱水,拿出一張餅子,布上些芹菜葉,卷好。項伯一把就拿了過去,大口大口地咬著卷了芹菜的餅子。
司月玄一陣尷尬,來不及拒絕,那是卷給張良的。
司月玄沒辦法,再抽出一張餅子,布上菜葉,走到張良跟前,恭順地說:「公子請用。」
項伯一愣,方知剛才的也是卷給張良所用的。
張良瞪了項伯一眼,接過司月玄遞來的餅子,輕輕咬了一口。
味道好極了。
想起中午的吃食,雖然他是好好有吃,但是也不見得比沒吃飯的項伯好多少。
本不覺得難吃的,卻似乎已經不習慣了。
張良也是三兩口就吃完一個餅子,然後起身坐到項伯對面,兩個人風捲殘雲般就把二十張餅子,一缽鹽豆,一缽芹菜,一缽芹菜葉吃光光了,還把那些水也喝得一滴不剩。
項伯似乎並未吃好,瞪了跟他搶食的張良一眼,轉頭一臉溫柔地看著在旁邊收拾缽子的司月玄說:「司姑娘,能不能再去煮些吃的來?」
張良沒有反對。
司月玄看他一眼,說:「時辰不早了,等下要吃晚飯,此時不宜太飽。」
項伯一愣,完全忘了晚飯的事。
張良聽著心裡一涼:晚飯?多半又是難以下咽。
司月玄見他二人都未吃飽的樣子,也並不理會,收好那些東西出了書房。
項伯瞪著張良,說:「你午飯明明有吃過,為什麼還要來搶我的食物?」
「因為我中午只吃了一點點啊!我也餓了,否則我怎麼會同意讓她去給你煮飯?你想得倒美。」張良冷哼一聲,轉身往邊上坐,不想和他靠太近說話。
這傢伙一來火就會拔劍相向。
「只吃了一點點?那你還故意讓他們把剩菜倒掉,我一點點都沒吃吶。」項伯火氣又來了。
張良睨他一眼,幽幽地說:「我倒掉是為你好,你晚飯就知道了。」
「是嗎?」項伯見他面色複雜,不像說笑:「你又想換廚師了?」
「什麼廚師?煙兒不過是在府里長大,母親大人不捨得她做粗活,她卻一心想來廚房做飯。」張良奄奄地,希望之前那個煮飯的奴才趕快回來。
「我還以為是你自己要她去煮飯,換司姑娘來這書房的。」項伯突然覺得張良不那麼討厭了,因為他的那位母親大人,脾氣實在是……
「她……」張良低垂眼帘,心緒複雜起伏:「她在廚房其實很適合。」
她懂些醫理,知食心物性,知節氣變換,就憑這些,已經比韓國宮廷的食醫要出色許多了。
且勤勉心細,無論在哪裡,都是極適合的樣子。
「她,到底是什麼身份?」項伯問他,之前張良懷疑她是別國的間諜,說她做的飯菜味道很奇怪——張良,是個極其挑剔的人。
「不知道。只說爺爺做過巫官,父母親均會醫術。」張良說道,如今看來,這兩件事情應該是真的。
「你覺得她可能是間諜嗎?」項伯問,反正他覺得不像,雖然司姑娘行為是怪異了一點,但確實不像間諜的樣子。
「若是,也不會呆在我身邊吧?。」張良輕輕嘆息:「她若是間諜,沒有留在一個沒落的相府的理由。我們,能為現在如日中天的秦王朝做些什麼勒?不過是閑看花開花落而已。」
項伯也沉默,想起家仇,想起秦兵的鐵騎,也心情沉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