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之果

奇異之果

「月玄啊,剛才管家說你去書房了,就不再回廚房燒飯了嗎?」雲兒兩三下就把那些鹽豆和粥吃掉了,司月玄剛把缽子和碟子洗凈,雲兒便也把自個兒的缽子和碟子遞了過來,有些賴皮地笑著說:「月玄,一起洗了罷!」

司月玄接過,幫她洗。這傢伙,喜歡吃又懶。

果然雲兒站在旁邊深深地嘆氣說:「月玄啊,那我今後餓了怎麼辦?」

之前她總會偷偷地跑到廚房裡偷吃。只要不太過分,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雲兒才十六歲,會餓得比較快是合理的事。

「若得空,我們去城外的山上摘些野果罷。帶回來晒乾,可以吃很久。」司月玄想起來這裡的時候,城外的山上,板栗樹很多。

而此時,正是成熟的季節。

「好。」雲兒很高興,雙眼簡直在放光。

吃罷飯,司月玄回到書房外,翻動架子上的竹卷。

然後再進書房,走到木窗子前,墊起腳伸手把窗格子頂了起來,用木頭撐著。

陽光沒了格子的遮擋,直直地在放案子的前面照出一大塊亮白,角落卻昏暗。

她讓門開著。

木頭的雕花門,花是桃花,木頭是桃木。

她一般都只見著街上的小鋪子里有賣桃木的梳子,篦子,也比較貴。用桃木來做門,還真是奢侈。公子不是奢侈之人,其他的門也是普通的木料。

可見公子對書房的偏愛。或許,其他的大戶人家也同是這樣?

她不知道,她就來過這一家而已。

起初也有人問過她家在哪裡,是什麼身份的問題,她都含糊帶過。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是誰,來自哪裡。

並非她不善言辭,實在是不能說清楚。

她能跟這些人說,她其實是兩千多年之後的人,在一次設備後面排查故障時,設備突然爆炸,她醒來,就在雲夢山的山腳下嗎?

更詭異的是,她明明感覺到強大的電波往她身體襲來,卻發現自己啥傷口也沒有。

過了這大半年的時間,她又確定自己的腦子應該是正常的。

能吃,能睡,能說——說,比較麻煩。她剛到時,根本聽不懂這裡的人在說什麼,也看不懂那些彎彎扭扭的篆文。

真是難為她了,一個理科生強把那些篆文還是學會了。

她去廚房搬來十塊木柴,和一桶水。把木柴在書房外的空地上排好,點燃。

木柴乾燥,燃得嗶嗶啵啵地響。她立刻跑去找來銅撬,在燃燒的木柴旁邊的空地上掏了一個大小合適的坑。再看木柴,已經燃差不多時,把那些燃著的木柴一塊一塊地放進剛掏的土坑裡,最後蓋上泥土,用腳踏實了,再鋪上園子里扯來的野草。

然後在桶里洗手,轉身到院子的竹林走去。

書房後走出兩個男人,一個張良,一個項伯。

「從你回來忙到現在。」項伯看著地上那團野草,語氣盡量平靜地說:「至少,是個勤快的下人。」

張良看著那堆放有序,多到多數人一生都看不完的書,冰涼的心裡似乎有些東西流過。

轉身,他決定再回去睡覺。

項伯看著張良的背影,有些想笑。然而還是沉默轉身,快速消失在書房之後。

這個婢女把窗格撐開就把睡在書房隔壁的他吵醒了,他忙起來看,就看見這個瘦小的女人不停地搬那些張良早看過能倒背如流的書。

項伯是最討厭看這些東西的,說的都是些誇張煽情又麻煩的酸話。他年少時也最多看一點兵法。

於是他立刻跑去把剛睡下的張良叫了起來,他們兩人就看這這個女人一直忙到陽光耀眼。

然後張良突然說:「真是晴天啊。」

被他莫名拉出來,張良是有些不悅的。他是無聊,但張良卻是一夜未睡。陪那位安侯喝酒,他作為陪同早就溜了。

反正這裡沒人識得他,在不在都沒什麼要緊的。

要他大眼瞪著跪坐在張良旁邊一晚上,還不如回來趁著夜色舞劍更好。

所以他並不知道,張良去談的『小事』結果如何。

驀地,這傢伙卻笑了。

自張良之父張平過世,鮮見張良私下裡笑過。

這實在嚇了他一跳。

因為晴天,所以笑了?怎麼可能!因為那安侯同意了那件『小事』?也並不應時吧?

本來出了那件事情以後,他為避禍呆在此地。遊手好閒地白吃白住,無聊得快發霉了。

現如今,應該是有好戲可看了。

呵呵……

司月玄在竹林里終於尋得一大小長短合適的竹子,拿了就往雲兒在的洗衣房行去。

跟雲兒借了小刀,把竹子兩頭削好。再跟雲兒要了幾圈麻線,便往書房回走。

到了,雞毛在竹籮里已經曬得很乾燥,可以用了。

她便用麻線把雞毛一圈圈綁在那根竹子上,不多時,一雞毛撣子便成了。

雖然,因為雞毛長長短短的,所以撣子也是前端長越來越細。

沒辦法,就一隻雞的毛,都得用上。

看著成品她微微一笑,意料不到的時空意料不到的事啊!她本該是查故障,在那些帶電的設備周圍晃的人。現在做起雞毛撣子,感覺也不錯。

把雞毛撣子放在曬著案子上,再翻一遍竹卷。

差不多一個時辰就要到正午了。

她開始把竹簡捲起來往書房裡搬。

「曬書勒?」項伯突然從她面前冒出來,笑嘻嘻地看著抱著十卷書的她。

司月玄一見是他忙行禮:「項公子。」

「怎麼,不曬了?」項伯問。他真是服了這個女人!天未大亮就辛辛苦苦往外搬書,現在還未到正午就又往裡搬。難道她比他還閑得慌?

「是,不曬了。」司月玄恭順地回答。司月玄說完便搬著懷裡的竹簡往書房走,項伯忙跟了進去。

那婢子抱著竹簡走到最靠邊的書架,小心地把竹簡放了上去。

「為什麼不曬了?太陽正好勒!」他終究還是問了。

看他一眼,司月玄恭順地答曰:「這些竹簡彷彿很久沒有翻曬過,且過午的日頭較烈,容易把竹簡曬變形或斷裂。所以,要搬進來。」

「哦……」項伯很驚訝,驚訝於她的細心,聰慧。

「這……我幫你罷!」他跟著她,一起出去,抱起一大堆——至少有三十卷——大步地往書房裡走。

司月玄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輕輕一笑說:「多謝項公子。」

因為項伯的幫忙,他們很快就搬完那些書,連同那個很重的案子。

司月玄再三致謝。

這位項伯,似乎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身高至少一米九,一雙手就跟《水滸傳》里的『蒲扇般的大手』還要大,且身手極快,抱著她至少得來回抱三次的竹簡,一直飛奔——若生在現代,應該是體育界的國家棟樑吧?。他正好還有個哥哥,就是那位項梁。他的侄兒更是名震史冊:西楚霸王項羽!

據說,少年時代的項羽就力大無敵,能扛鼎——到底是多大的鼎?

「我也閑著沒事,若是再有這些力氣活,你就喚我來做罷,我就在書房后的屋子,或者在屋子后的空地舞劍。」項伯說道。

他這算是『多管閑事』了。張良一再告誡他,要戒掉這個毛病,可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諾。」司月玄答道:「若再有晴日,需翻曬竹簡,定會去勞煩項公子。」

項伯看了眼她小小的頭頂,轉身告辭離去。

勞煩?他筋骨還沒活動開吶!再去練會兒劍罷!

這頭忙畢,司月玄便進書房,大致看了下書架的布局,細想了下,便拿了格子窗左下麵皮袋裡掛著的散開的竹簡數十片,在案子前坐了下來。從腰裡取出一把青銅的小刀,在竹簡的兩頭分別刻上細細的凹槽。

研磨,提筆,往竹簡上寫字。

詩,楚辭,春秋,左轉,國策……

寫罷,等墨跡幹掉。起身,拿了那些竹簡,一個一個地沿著剛才刻的凹槽綁在書架上。然後,打開那些竹簡,按照書名,章節,一一歸類放妥。

張良一覺睡到正午_只是時間,並未睡踏實.但也比路上好很多…………睜眼看到外面當空的烈日,忙起身來。

煙兒已經在屋外等候多時,聽見內室的聲音,忙形至門邊,聲音溫順地說:「公子,午膳已備下,要端過來嗎?」

「不必,我等下便過去。」張良穿好鞋襪,打開門來,看見煙兒就在門邊站著,手裡拿著那把白底紅梅的緞傘。

他大步走了出去,煙兒忙跟上,在張良身後撐著傘。

行至兩三步,張良開口說:「煙兒,我非貴婦或千金,不必為我撐傘。」

煙兒聽之,臉立刻就漲紅,然而還是默默地把傘放下,尷尬地拿著,緊步地跟在張良身後走著。

張良用過午膳,管家跟他說了些府里在他走發生的事情,包括開銷和人事調動等等。

最重要的意思是府里的婢女有多的,洗衣服也可以讓奴才去洗,書房他劉管家可以代勞整理。

若不是母親大人堅持,張良確是不希望府里有婢女。

從他加冠那年起,上門來說媒的人就沒斷過;出個門也有女子看雜耍一樣地看他。

回家吃個飯也是一群婢女盯著他看,伺候他穿衣的婢女的胭脂厚得能把他睡房的地面塗白。

於是他就跟母親大人『建議』了下,府里便就剩下煙兒——煙兒是自小就生在長在府里的,劉管家的夫人過世早,也無依靠,所以母親便讓養在府里。

雲兒是孤兒,被母親帶回來的,說是可憐;那位司月玄,也是母親帶回來的,說是被拐賣到這裡的,根本不記得回去的路。

他雖然知道,這多半是為了能進府里的借口,但母親大人素來心軟,加之父親大人過世,母親悲傷過度,有幾個婢女伺候著說說話,也是可以的。

「不必再添婢女就是了,她們兩個且留著吧。」他對劉管家說。

然後起身,去了書房。

他得去看看,那個女人把他的書房弄成什麼樣子了。

他大步走到書房外,看見項伯在牆角對他笑,表情是意味深長。他未理會他,徑直進了書房。

一進去,他便看見他的書房,不止是一層不染。

所有的書被整齊地堆放在書架上,書架上綁著竹簡,用娟秀的字寫著書名,書名后的竹簡按照章節一章一章地堆放著。走進還能聞到陽光曬過散發出來的竹墨香。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那些竹簡,彷彿還有溫度,從他指尖流過,穿進掌心。

抬眼望去,正堂的案子上還擺放著一卷,案子前的硯台里墨跡未乾。

他走過去,一看那捲是《韓非子》。

案子上還放著一把青銅的小刀,幾塊竹簡,案子右邊一小缽清水,缽子上一根筷子,筷子一頭綁著布。一個大的缽子,也裝著清水,不知是何用處。

其中一塊竹簡上寫著《韓非子》卷二,存韓,第十行,攘,字跡一樣的娟秀。

他記得,那個『攘』是糊掉了。再看那攤開的竹卷,『攘』字已經被擦掉了。

她依他吩咐的,在修補他的書。

東西都在,只是不見人影。

應該是吃飯去了。

他轉身去書架,照著她標記好的地方,拿了《詩》,風,秦風,坐在離案子兩步的地方,看了起來。

司月玄回到書房,便看見張良正認真地看著書。

她並未行禮,因為她覺得正看書的人不宜被打斷。於是她輕輕地走到案子旁邊,發現公子沒坐在這裡,而是選了案子兩步遠的地方看書。明顯是把地方讓給她。

她並未出聲致謝,從腰間取下布袋,裡面放著幾顆小小的獼猴桃。是野生的,長在院子里最後面的圍牆邊,藤跟旁邊一棵香樟樹枝混長在一起。她發現竟沒人理會,前些日子便去摘了,用竹籃裝了,放在睡房的角落。

今兒拿了幾顆已經變軟,能吃的放袋子里。

方才給了雲兒一顆,雲兒吃了是哇哇大叫「好吃,好吃!好月玄,再給我些罷!」

她便推說:「就這些了!其它的還沒熟,又酸又澀的。」

獼猴桃雖極好,但是性寒,不宜多食。且雲兒月事快來,所以她也是偷偷藏著,希望別人吃掉,壞了可惜。

她把那個袋子放在張良右邊,便自行做起未完成的工作。

張良瞄了一眼她放在他右邊毛茸茸的東西,繼續看他手裡無聊至極的書,正是昨天她在這裡背誦的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她還未進門他就知道是她。

腳步極輕,不急不緩。

進門來並未行禮,許是怕打擾到正『認真』看書的他吧,她素來是謹慎守禮的。

不過,她放在他旁邊的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因見她認真記好糊掉的字在竹簡上,擦拭糊掉的字跡,他也不便貿然問她。

午飯儘是葷菜,他挑了些素菜隨便吃了下,現在也有些渴了。但是他現在也並不想使喚她去替他端水來。

於是他忍著,繼續看書。

然而她卻突然開口了:「公子,若你口渴,可以吃這果子。」她在他左邊,轉頭恭順地對他說。

「這是什麼?」他再瞄了一眼那毛茸茸的東西,覺得一點都不好吃的樣子。

「獼猴桃。」她微微一笑,說:「這是長在府里後面院牆邊的,跟香樟樹混一起的。奴婢的家鄉會把它們摘下來,放置一段時間食用,其味酸,甘甜,性寒。可調中理氣,生津潤肺,解熱除煩。」

「哦。」他應著,看她一眼,並不動手。

她總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給他吃,雖然他的腸胃也沒出什麼事,回憶起來感覺還不賴的樣子。

司月玄見他臉上的表情,微微一笑,並未再說,回頭繼續忙手裡的事情。

陽光流轉,書房通風雖然極好,但仍覺得燥熱。

張良也愈覺得口渴。再看了眼右邊的那袋毛茸茸的果子,心下一橫,便伸手拿了一顆來,觸手毛毛的,軟軟的,心裡一陣發毛,很想丟出去。

司月玄轉頭,看了眼他,默不作聲地自行拿起一顆,剝了開來,裡面墨綠的果肉便露了出來。

剝好后遞至張良面前,張良放下手裡的那棵,接過她遞來的,看著那果肉,色澤分明,水分飽滿快滴下來的樣子,似乎不錯罷?

他咬了一小口,吃進嘴裡,立刻一口把整個果肉都吃掉。然後放下左手的竹簡,自己拿起那毛茸茸的果子,剝了開來,也是一口咬掉。

酸酸甜甜,肉質入口就化,好吃得緊。

他三兩下就把那一小袋吃光光了,還意猶未盡。

「公子,去外面洗一下手罷!」司月玄起身說道,手裡端著那缽用處不明的清水。

原來是用來洗手的。

他依言起身,跟著她出去。

之前若是看書手裡出汗了,都在案子旁邊就洗手的。

在屋檐下站定,他伸出雙手,她倒水。

因為他高她很多,所以得彎著腰,讓她順利地把水淋在他手上。又因為怕水濺在她的裙擺上,所以他的手伸得略長,腰也更彎。

這樣一來他便能清楚看到她的耳朵上的痣。

洗過手,她把還剩些水的缽子放在地上,自己進去書房,應該是拿那個裝過獼猴桃的布袋子吧?。

果見她拿了出來,站在書房正面的牆角拍那個布袋,然後再把布袋翻轉過來,繼續拍打。

最後,把那個袋子掛在用來曬書的架子上。

她回頭髮現張良正看著她,面上一熱,忙低頭走了過來。

張良端起她剛才放下的那個缽子,對她說:「洗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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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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