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報到
當所有人都興奮著把碩士帽高高的拋過頭頂，憧憬著畢業后在新的工作崗位一展才華博取功名的時候，夏海默默地脫去身上長大的碩士服，連同碩士帽一同交給負責組織畢業儀式的研究生院李建昌老師，輕輕的道了一聲：「麻煩您了！」隨即神情落寞的消失在興奮的人群中。
作為一所進入211工程的綜合學科大學，這一年海城大學各院系畢業的研究生有將近500多人，為了組織好學位授予儀式，李建昌頗是費了一番心力，尤其讓他頭疼的就是分發學位服，文、理、工、農、醫每款碩士服的垂布顏色都不相同，為了不弄出文學院的碩士穿上醫學院的碩士服這類低級的錯誤，他必須事先統計各院的學生數，然後逐個核實發放。但讓李建昌沒想到的是才將碩士服發下去不到一個小時，就有學生送回來了，學位授予儀式才結束啊，難道他不需要拍照留念么，要知道從小學開始到碩士畢業，一個常人需要耗費19年的光陰，人生有幾個19年啊!李建昌至今都記得自己碩士畢業的時候可是將碩士服蹂躪了好幾天才送還給學校，而這個學生大概還沒穿熱就送回來了，真是一個異類。
海城大學2004屆碩士研究生畢業合影里有著一群躊躇滿志臉孔，但沒有夏海的身影。對於那套帶著黃色流蘇，綠色垂布，以藍色和深藍色為主色的碩士服，夏海曾經期盼過好久，並曾計劃穿著它和自己心愛的女友留一張合影，可如今女友已經離開了自己，那套碩士服似乎也沒有繼續穿在身上的必要了。
碩士畢業前夏海的女友提出和他分手，隨後參加的博士考試又以2分之差落榜，夏海這時候確實沒有心情參加任何告別聚會，簡單的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夏海帶著沮喪的心情離開了這所他曾經生活過7年的大學校園，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夏海是學獸醫的，研究生期間攻讀獸醫藥理學碩士，算不上什麼熱門專業，更談不上多高的社會地位，雖然在2004年碩士學位還吃得開，但在獸醫這個行當里即便是讀到博士，也不一定會被多少人尊重和認可。在應試教育占統治地位的國內，獸醫的地位和西方發達國家相差懸殊，對很多人來說，讀書，大概只是為了謀求一份好的職業，至於讀獸醫，最好的職業也不過是留在大學當老師，或是進入機關做公務員。
夏家只有夏海一個男孩，又是書香世家，自小對夏海的教育就十分重視，期望值也甚高，夏海原本是不可能和獸醫專業有任何瓜葛和牽連的。夏海命運的改變大概要追溯到他讀高一的時候，班裡由陝西轉來的一個女生引起了正處於青春期小男生荷爾蒙的涌動，或許也僅僅是樸素、懵懂的心嚮往之，課閑之餘夏海總喜歡聽小女生講她小時候在陝西的種種經歷和趣聞。
西秦故地，人文歷史本就豐富多姿，夏海偏又愛好歷史文學便成了小女生的忠實聽眾，久而久之不能自拔，以至於在文理分班的時候固執的選擇了理科—小女生化學很好經常在年級考試拔得頭籌，夏海國文精湛作文常被老師引為範文，但為了繼續能和小女生粘在一起夏海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留在已經確定為理科班的原來班級，甚至還鼓起勇氣向班主任老師提出要和小女生同桌。
夏海的願望達成了，他的父母雖然在選擇文科還是理科的時候有過異議，但高一的課程不緊，夏海除了語文成績突出外，其他科目都很平均，加之男孩子普遍重理輕文，也就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阻力。在終於和自己心儀的小女生成為同桌之後，夏海覺得整個世界都絢爛多彩，前途一片光明，可是隨著課程的深入，物理和化學考試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了夏海的自信心，到高三的時候夏海的成績已經無法確保他考上國內重點大學。
在報考志願的時候，夏海的父母不得不劍走偏鋒替他選擇了海城大學，並在服從調劑一欄畫了對號。命運最終讓夏海偏離了他的理想，由於分數剛剛過線，夏海被無情的調劑到海城大學農學院獸醫專業，小女生則順利的考入北京化工大學，兩個人的人生軌跡從此徹底背離，懵懂的初戀就此終結。
然而命運對夏海的捉弄似乎並沒有就此放棄，夏海每次面臨人生關口重要抉擇的時候似乎都免不了受感情的左右。夏海本科畢業的時候在省公務員考試中獲得了省獸醫局筆試第三名的成績，當時的獸醫局局長正是夏海的表姨父，按筆試面試一比三的比例，和當年三個招考名額的標準，夏海進入省獸醫局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是在筆試成績公布后，夏海同時收到了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一家人因為夏海的去向而爆發了一場家庭戰爭。
因為夏海報考研究生隱瞞了父母，他那時候剛和小自己一屆的師妹談戀愛，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怎麼捨得正在準備研究生考試的小師妹，所以夏海堅持要讀研。
夏母在機關幹了半輩子的堅持自己的兒子應該儘早參加工作，在表姨父的照顧下能仕途平坦；夏父是省圖書館的副館長，終日埋頭書案，搞了一輩子的學問自然是支持兒子繼續深造。
最後官司打到了在獸醫局當局長的表姨父那裡，表姨父拍著胸脯保證夏海將來讀完研究生可以免試進入獸醫局，夏母這才作罷。誰曾想等夏海碩士畢業，表姨父卻提前內退，要不是省獸醫局下屬畜牧獸醫研究所的李所長是表姨父的老部下，夏海或許真的會一畢業就失業。
轉了一個圈沒有留在獸醫局卻到了獸醫局下屬最不景氣的研究所，夏母因為此事和父子倆慪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氣，但不管怎麼說兒子總算有了穩定的工作，有了醫保和老保，算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夏海啊，你別覺得進研究所委屈，要知道研究所今年的四個名額可都是爭破了腦袋，沒有門路的根本就進不來，這幾年企業效益不好，但凡有些能量的都想把孩子送進機關事業單位，你這個名額可是你表姨父費了好大的人情才爭取到的，人走茶涼啊，社會就是這樣現實，你得珍惜。」說到這裡夏母保持了她一貫性的跳躍思維，轉而開始操心起兒子的婚事來。
「哦，要是研究所有不錯的女孩你可要抓緊，你都26了，該考慮自己的婚姻了，至於那個蔣彤是她不珍惜你，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夏母每每說起夏海曾經的女朋友，都是一副我早就看出來那個女孩不適合你的樣子，讓夏海心情抑鬱的無以復加……
對於自己將來容身立命的地方，夏海沒有任何概念，直到報到的這一天，看著深灰色圍牆內日偽時期留下的老舊三層小樓，夏海的心情更加抑鬱，這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么？
「找誰？」一樓收發室里探出一張刻滿皺紋的臉龐，深灰色的中山裝不知道穿了多久，即便夏天也不離身，彷彿還是上個世紀的人物一般，讓夏海心中不免腹誹，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我是來報到的，我叫夏海。」剛剛從大學校園走入社會的夏海雖然還不懂人情世故，可是畢竟讀了將近20年的書，即便心情頹廢了很久，但深入骨髓中的書卷氣總能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待人接物能保持著謙遜的本性。
「二樓左轉最東側，去辦公室找劉主任。」收發室里的老頭說完就縮回了頭不再理睬，彷彿他的職責就是向所有進出這棟小樓的陌生人通報他的存在一般，其他的任憑自便。
「哦！」夏海自顧自的嘟囔了一聲，舉步走進小樓。日本人留在中國的建築舉架均高，進入的人能感到陰寒的氣息，夏海讀研究生時所在的研究室就在一棟日式建築里，對於這種氛圍並不陌生，但順著樓梯上二樓的時候心情卻忐忑起來。上學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憧憬過自己將來工作的場所，但怎麼也不會想到是從一棟日本建築搬到另一棟日本建築。
走廊里靜悄悄的，房門都緊閉著，似乎裡面並不存在任何生物，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直到最東側才聽到裡面的談話聲。
「您好，我是夏海，來報到的！」房門開著，夏海禮貌的敲了兩下門然後才踏入半步。
一間十幾平米的辦公室，兩張陳舊的辦公桌對接在一起，容得下人過往的空間只有窄窄的一長條，在這樣局促的空間里站著三個人，靠窗的辦公桌后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正在接電話。
夏海略略的打量了一下站著的三個人，和兩個穿著時尚的漂亮女生以及另一個西裝筆挺男生相比，夏海的裝束似乎有些休閑，但有一點是相似的，才畢業的學生有著常人能輕易察覺的青澀。
接電話的一定就是劉主任了，雖然年紀不小了，但容貌端莊、舉止幹練，夏海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和那三個人站了一排，等著劉主任接完電話。
過了不到一分鐘，劉主任終於接完電話，上下仔細打量了夏海一番然後站起來熱情的說道:「你就是夏海啊，真是太好了，你可是整個獸醫局第一個科班出身的碩士呢，是我們李所長從局裡硬要過來的。」
劉主任話音一落，站在一旁的三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再次轉向夏海，2004年的時候大學本科剛剛擴招第五年，洶湧的本科生隊伍才有向研究生蔓延的跡象，市面上的研究生還不多所以碩士的含金量頗高，即便是在大學校園裡本科生們見到研究生也需仰視，因此有如此待遇夏海並不陌生。
夏海內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虛榮心的小小膨脹，至於劉主任所說的李所長硬把自己要到研究所，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省獸醫局2004年的招聘計劃中僅畜牧獸醫科學研究所一家有指標，其他直屬單位根本就沒招新人，否則夏海又何必屈尊到研究所來受委屈呢！
「你們看啊，李所長上午去局裡開會了，他下午的飛機去北京，所以暫時沒有時間見你們，不過他走的時候有安排，讓你們在辦公室見習一段時間，好迅速熟悉所里的情況……」